不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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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花迟练剑时,叶长溪偶尔会在一旁观看,看着初始稚嫩而笨拙的小孩如今已是风姿卓绝的少年,一招一式皆是一板一眼。

叶长溪看到他有练错的地方,便会直接提出,若是还改不对,他便会上前扶着花迟的手教他动作。

六年来向来如此。

只是花迟最近,突然发觉他有些……难以继续了。

叶长溪只是在一旁看着,花迟便感觉自己握剑的手有些许发抖,剑柄上全是湿涔涔的汗,他下意识地感觉那双沉静的黑眸仿佛看穿自己的所有心思,又龌龊、又肮脏的喜欢。

花迟心中思绪万千,手上的招式便也出了偏误。叶长溪提醒他,却见他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仍在魂不守舍地继续练剑。

他低叹一声,上前握住了花迟的手,道:“今日不用继续了。”

意外地发觉剑柄上都是他手心里湿涔涔的汗液。

右手被微凉的触感握住时,花迟浑身过电般,他愣住了,直到叶长溪松开手,他敏锐地察觉到叶长溪周身的低气压,慌慌张张地跪下道:“弟子知错,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叶长溪对花迟算得上百般纵容,可唯独在练剑一事上称得上严苛——今日他一连几句话,花迟却半句也没听进去。

叶长溪垂眸看他这幅模样,又怎么可能责罚?他道:“练剑需全神贯注,你今日既状态不佳,便不要勉强。”

末了,叶长溪似是安慰,又道:“结丹一事,你不必太过忧虑。”

花迟想说自己并未为此而心忧,转念一想,终是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

微凉的指尖搭在他肩上,虽隔着几层衣衫,花迟仍是一瞬的心悸——叶长溪将他扶了起来。那人眉眼间的清冷一如经年不化的霜雪,落在花迟眼中,他的心悸忽就淡了。

论道台坐落白鹿峰颠,寒风刺骨,剜进花迟的心窝。

除初来白鹿峰时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论道台的风,太冷了。

李穆白回到鹧鸪峰时便瞧见这样一番光景——白鹿峰唯一的弟子占了他们峰演武场,周围好几个师弟气喘吁吁倚栏而坐。天色渐暗,那少年剑锋折映余晖残阳,青色发带似是随手一束,此刻摇摇欲坠。

倏然风起,发带随之飘落,干练利落的马尾散下三千青丝,道袍随风舞动,却见他剑锋一转,挑起将将落地的发带。一式毕,花迟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发带,重新将头发绑了起来。

李穆白才看清那发带上隐隐流动的剑纹,在日光下并不显眼,只在四周黯然无光时,才有淡淡银光缭绕,剑纹浮动。

花迟这几日除了练剑就是打坐入定,有家不敢回,日日赖在鹧鸪峰。头发时常便是随意一扎,顾不上耗许多时间悉心打理。他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这才注意到李穆白那边。

花迟握住剑柄道:“宿师伯,穆白师兄。”

李穆白呼吸一滞,回过头去,这才发觉距他半步之遥的宿少岚,有些惊讶,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李穆白行礼道:“师父。”

宿少岚笑眯眯道:“小花迟,你这样霸占鹧鸪峰的演武场,还把我门下弟子欺负得个个瘫倒在地,我可是要去向你师父讨个说法的。”说罢,他轻飘飘地瞥了眼李穆白,眸光流转。

李穆白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花迟闻言,仰起脸看向宿少岚。与叶长溪不同,这位北冥宗主似乎天生是个亲近人的,若有小辈与他争论,他倒也不恼,更不会拿长辈的架子压人。

于是花迟道:“各峰弟子比武论剑,不是寻常事一桩?”

钟毓是那个“瘫倒在地”行列里的,听罢也附和着花迟:“师父,是我们技不如人,您哪有对花师弟咄咄逼人的道理……”

剩下几个也吹着一口气附和着。

宿少岚目光落在钟毓身上,略略扶额,心说花迟赖在鹧鸪峰不走,分明是他们师徒二人闹了矛盾,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傻徒弟怎这么没眼力劲。

“啧,”折扇不轻不重地在李穆白肩上敲了把,他道,“去会会你小师弟,我瞧瞧可有长进。”

一时竟不知他究竟要瞧谁的长进。

李穆白颔首称是,念及花迟尚未入剑阁,正欲找一旁瘫在地上的鹧鸪峰弟子借把剑,却被宿少岚打断:“不用。”

“可……”

虽不知宿少岚用意,但花迟仍是应和道:“还望师兄看在同门情意上,行吟剑下留情。”

行吟,正是李穆白佩剑之名。

剑身嗡鸣,行吟出鞘。

李穆白似是有意压制自己的修为,保持在一个与花迟相近的水准。

花迟凝神,用灵力催动剑意,刹那间,四周剑啸风鸣,他自知绝不是李穆白的对手,所以便将重心放在了拆招破阵上。

狂风平地而起,自演武场中心四散,李穆白手持行吟,电光火石间自演武场另一角跃至花迟面前,剑锋破风,剑气袭人。

花迟立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方才堪堪接下一击,手心更是汗意涔涔。

“嗡——”

行吟与木剑交锋的刹那,自行吟剑清透的剑身处迸发出青绿色的剑光,震动自剑锋传至剑柄,引得花迟手腕隐隐作痛。

他所用不过一柄寻常得不能更常见的木剑,又如何能与行吟针锋相对?

花迟后撤几步,再三招架李穆白的攻势。

两人缠斗地越久,花迟便愈发处于劣势,不过几十招出头,便已捉襟见肘,失误了好几次。

花迟心中坦然,不出十招,他便会落败此局,思及此,仍免不了心下叹气。李穆白的出招极快,他应付尚且目不暇接,何谈从中找出弱点?

节节后退不是办法,或许可以尝试出奇制胜。花迟回身躲避几剑后蓦然用剑刺出,李穆白有些意外,似是并未料到花迟在最后十招内还会尝试出剑,他堪堪侧身躲过,再用行吟与木剑交锋时,一时未收手劲——

花迟手中木剑寸寸断裂,似是承受不住行吟肆意的剑气。

一连他也被振开几步远,跌坐在演武台上。花迟后知后觉地松开仍死死握着余下半寸剑柄的右手,发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伤口,鲜血横流——似是在交手间剑气不敌行吟时震荡所致。

他倒是不觉得有多痛,只想着稍后清洗下伤口,上点药便罢了。

倒是李穆白,意识到自己失手。急忙收剑入鞘,上前查看花迟的手,皱眉道:“师弟,是我不好,一时……”

花迟摇摇头,收回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尘土,他道:“是我学艺不精,献丑了。小伤而已,师兄不必介怀。”

“这……”李穆白顿了顿,“总归是我弄的,师弟且在鹧鸪峰稍等片刻,我去寻药室弟子来。”

药室弟子,自然是北冥中的医修弟子。

“小事一桩,不劳师侄关心了。”

花迟浑身一僵,有些迟钝地感到手心处的阵阵刺痛。

倒是他面前的李穆白闻言,仰头向花迟身后空中看去,拱手道:“叶师叔。”

一旁观剑的宿少岚略微挑眉,他方才在同那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省心弟子讲剑,同他们分析花迟与李穆白的过招。花迟最后一招确实出其不意,只是区区木剑想与天衍四十九剑较量,未免太过狂妄——大抵也就叶长溪这般随性的人,放着好好的天衍剑不用,整日拿着一把木剑。

他心想:可别把小花迟也教成了一块木头。

叶长溪凭虚御剑立于斜阳身前,他看向花迟,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他道:“花迟,随我回家。”

花迟再敢不言其他,只是他的木剑断了,无剑可御,便只好与叶长溪同乘一剑。

二人迎着斜阳而归,本该十分刺眼,只是叶长溪挡在了花迟面前,落在他眸中的,便只剩残阳的余晖与师父的背影。

他听到叶长溪的声音:“你这是拿鹧鸪峰当自己家了?”

花迟想说没有。只是他不敢回白鹿峰,那些念头在他心中潜滋暗长,早已生根发芽,他每多看叶长溪一眼,便是多沦陷一分。

花迟挣扎,他暗暗骂过自己无数句,他明知这为世人所不齿,这是他对师父的妄念。

太过肮脏。

他深陷泥潭,却还妄想摘月。

花迟哑着声音说:“弟子不敢……”

到了白鹿峰溪兰居,二人从木剑上跃下,花迟原想回到自己屋中,却被叶长溪握住他的手腕,不容有他。

手心的伤口虽是没再继续淌血了,花迟此刻注意力落在手上,钝痛感犹如刀割,一下一下地剜着他。他不由分说地皱起了眉,却一声也没发。

叶长溪带他去了自己屋中。

屋内缭绕着淡淡的兰香,似是自熏炉中传出。

叶长溪的指尖落在花迟手心的伤口处,令他的疼痛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花迟有些自虐般地陶醉其中,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相叠的手上,看见叶长溪白皙的指上沾了自己的血,心中又升起一些微妙的、隐秘的快感。

随后,擦去了他手中血迹,那道剑气所致的伤口渐渐明了,有些骇人般得横卧花迟整个手心。叶长溪在替他处理伤口时并未多言,拿了屋中药柜里陈设许久的药敷在花迟伤口中。

针扎般的刺痛自敷药那一刻起从手心传入肺腑,花迟额上渗出涔涔冷汗,紧咬着下唇。

叶长溪取出衣中巾帕,替他将伤口缠上,打结时稍稍用了力,才听见花迟的闷哼声。

他想起花迟自幼便是这样。

他初教花迟用剑时,匆忙刻了把木剑,剑柄尤为粗糙。花迟分明握着不适,却始终不发一言,还使劲握着那木剑一练就是几个时辰,练得第二日手连剑都拿不起——掌心全都磨肿了。

花迟却一声疼也没喊过。

他有意让花迟记住,日后遇了疼、遇了事定要直接与自己说,故而那次并未用术法治疗他的皮外伤,而是像人间那样日日敷药。

可惜花迟似乎一点记性也没长。

叶长溪这才开口:“行吟剑气,你不想着去躲,反而上去硬拼。这伤口再深半寸,便要见骨了。”他的言语间隐有几分怒意,“花迟,你不知道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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