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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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江不怜被逐去凡间那一日,天上大小仙官在天梯前围了好几层。

凡间修道之人得道成仙的时候会降下天梯,天上仙官有大半是凡间得道的,但这是千年来第一次天梯下放,逐仙人之子入凡间。

“听说是江不怜冒犯无尘帝君啦。”有小仙小声八卦,“我在临清宫任职的朋友说,江不怜对帝君求欢呢。”

“真的假的?”纵使仙人从不说谎,还是有人问这么一句,只怕谣传。

“当然是真的!谁不知道江不怜那人……”接话的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般,还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总之啊,无尘帝君执法严苛,自然要逐江不怜下凡。”

有性子鲁莽的,听到了这只言片语,口无遮拦地道:“不是说江不怜擅风月么?堂堂帝君之子是雌伏人下的……”

“那又与你何干!”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

几人慌忙循声一看,只见一张凌厉如金刚怒目的面孔,来人墨发高束,系着一条血红抹额,手背上纹着鲜红的虎头纹身。

“原来是赤寅仙君。”

几人暗中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赤寅仙君花衡影是前帝君的徒弟,虽然他似乎和江不怜不合,但到底与江不怜有旧,大概听不得他们这般议论江不怜。

花衡影扫了他们一眼,刚要开口,却见天梯前飘来一片云雾,这云雾一阵扭转,便化作两道人影。

是江不怜与无尘帝君白拙到了。

江不怜像是方才从寝宫里被匆忙拎出来一般,外衣尚且披得松散,还有衣带未曾系好。白拙站在他身后,微微垂眸,替他将衣襟理好,手指勾着衣带系上,动作轻柔好似刚刚不是他径直握住江不怜的手腕将人带出来一般。

江不怜再荒诞不经也是前帝君之子,曾经的临清宫太子,白拙名下其他仙官还有些不敢对他强硬行事,便只好白拙亲自来抓人。

江不怜抬起头来,竟问他:“你真不愿意与我双修么?”

白拙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而后道:“江不怜,不要行邪道了。去凡间之后不似在九重天,你没有人护着,应当自重。”

江不怜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说:“白拙,你对我不好。”

江不怜虽然名声不好,却生了一张随父母的漂亮面孔,是一幅可满足所有凡人幻想的仙人眉眼,脸上还有些孩子似的天真以及少年人的朝气,这般抬眼看人的时候,有种分外纯澈的感觉。

“好不好不是这样算的。”白拙声音温和,似有悲悯之意,“时辰到了,下去吧。”

江不怜突然笑了一下,拨开他的手,自己将衣带系好了,然后走向天梯。

下天梯前,他回眸看了一眼白拙,“你不和我双修,就不要假惺惺的了,我不领你的情。”

这话好似是孩子气,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江不怜说的是实话,他就是这般想的。

花衡影站在人群里,本也想与他说两句话的,可江不怜未曾看人群中一眼便踏上了天梯,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这九重天,江不怜谁也不在乎。

江不怜下凡的地方选在景国都城云起,这是江不怜特意选的,因为他要寻人双修。

他是天生的残灵之体,若少用灵力还可维持修为,可他又是阴时阴日出生的男孩,全赖一身双修功法平衡阴阳,保住性命。

双修之人自然也不是随意选的,他双修是夺人身上的气运,非大气运之人与他双修一次便可能殒命。天地苍生皆有命数,搅乱他人命数要背负因果,只是这样一来,可选之人少之又少,因为有大气运之人也有可能是下凡历劫的仙人。他刚被逐下凡间,还不想这么快又与九重天的仙官掰扯。

他舍不得用灵力,于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在云起东城现了身形。

云起分东西两城,东城多显贵,身份越是贵重之人,身上的气运可能就越深厚。

人流匆匆,熙熙攘攘,可江不怜还真就找到了,只是那人脚步匆匆,似有要事。

江不怜也不着急,跟着他身后走。对他来说只要人不丢了就无妨,反正以他这一身气运还能维持个十来年寿命。

可那人发觉了他,便停下来,回身看他,问:“小郎君,跟着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江不怜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多停驻了片刻,而后便满意笑开,竟半点不将声音放低地开口说:“你能不能跟我双修啊?”

谢然这辈子克己复礼,身边也大都是温雅的文士,是第一次听这般孟浪的话,何况还是个男人对他说的。

他沉默一瞬,却依旧保持了世家子的良好修养,很快理顺了思绪,反问道:“你是修道之人么?修的什么道?”

“我不是。”江不怜摇摇头,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却是道,“我行邪道,只寻人双修。你身有大难,若是应我,我便帮你。”

谢然定定看他好一会儿,似在思索,而后行了一礼道:“若有难,亦不求邪道。”

江不怜不笑了,他的笑意好似脸上一张假面,褪去得极快。他还是看着谢然,只是眼里已经透出几分凛冽冷意。

他从不说假话,刚刚是他难得用了法力算了这人命数的,他若要为人挡难,也要领天地的因果报应,他自认诚心,可这人不领情。

“谢然,我说的大难,是你此后声名狼藉,痛不欲生的大难,你确定不应我?”江不怜的语气很认真。

谢然因他的语气动摇了一瞬,可他到底是说:“不应。”

江不怜一歪头,忽而笑起来,说:“好!好硬的风骨。”

他当然知道一般人从不轻易应他,因为他们要自尊,要骨气。可这与他江不怜何干,他就爱折人风骨,就喜欢听他们拒绝他,又要来求他。

“谢然,我等你以后来求我呀。”他轻快地留下这么一句,而后便转过身。

他还得寻下一个适合双修的人,人总不能求不得又不放下。

谢然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眉心不由蹙起,可片刻后便想起工部的急召,便只当遇上了个怪人,继续朝府衙走去。

而江不怜暂且舍了他,却再难寻一个合适的人了。

他之前轻而易举遇上了便懒得再用灵力,不想这一次算是白费功夫,到了夜幕只好停在一颗槐树下看街上走贩陆续归家。

如今正是秋日,天气渐凉,江不怜只着一身单薄法衣在街上来往,早招了不少人注目。这时便有纨绔子弟闲来无事,来将他团团围住,笑嘻嘻地七嘴八舌地问他:“你在这街上走来走去,是要做些什么事情?”

“是寻人么?”

“你不是云起人吧?哪里来的?”

江不怜一抬眼,用法眼将他们看了一遍,竟在这一群纨绔里找到了个苗子。

那人一身佩玉挂金的牡丹纹华衣,姿态闲散,混在一堆纨绔子弟的颓败之风里头。若非那一身凝而不聚将成未成的文气与贵气,单看神采竟是半点不显得突兀。

虽然那人气运未成,也暂不能用,但江不怜是个鹰过拔毛的性子,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人总不能放跑了。

于是他故意抿着嘴笑,又抬手指向那人,很小声地道:“不能随便说,能不能只告诉他?”

这一群纨绔子弟便循着看过去,有相熟的招呼道:“郑家五郎,你认识他么?”

“我哪认识。”郑清斜睨一眼江不怜,似笑非笑地道,“我若是认识这般漂亮的小郎君,不得给你们也瞧瞧这天上人间皎皎月?”

他说“天上人间皎皎月”,独有一种媚色清骨,艳而不俗。

这些纨绔子弟爱玩爱闹,却也大都出自世家,最爱偏以雅言称俗事,闻言轰然笑开,特意推他到江不怜面前。

郑清比江不怜略高一些,站得近了他便低头下来,恰能看见对方在落日余晖中闪闪发光的睫羽,细密得如同鸦羽一般。

他流连秦楼楚馆许多年,也见过许多美人,可在这一瞬他竟还在想,这男子怎么也生得这般精致。

还没待他想明白,江不怜便倾身靠了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郑五郎,我在寻人双修,你要不要当我的有缘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介于少年清朗和成年低沉的嗓音,似有似无地勾人心弦。

郑清对这样的声音与姿态都很熟悉,烟花之地揽客的女子与小倌都惯用这样的伎俩,只是这人更坦荡也不媚俗。甚至他还闻到了对方靠近过来后,传来的一种冷香,是很清冽的香气,如同冬日里簌簌落下来的雪。

他怔了怔,低声反问:“谁都能做你的入幕之宾吗?”

“当然不。”江不怜笑,“你瞧,我只挑中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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