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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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时周的手腕很细,莹白的一截,皮肤也是薄的,被虞章景不算很用力地拽了一下就留了一点浅浅的印子,时周把手缩回袖子里,觉得虞章景握住他手腕的动作好轻松,把他从窘迫的状态里解救出来的姿态也是游刃有余的,这里面不漂亮的只有他。

时周开始有一些后悔听了虞章景的话和他坐了一辆车,车里空间明明是宽阔的,但因为虞章景坐在他的左手边,一切好像都变得逼仄起来,他的尴尬与不自在全都无所遁形。

来替他解围的又是虞章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新的话题,就轻易把时周周围凝滞的空气搅散——

“你以前去过阜城区吗?”

时周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没有。

他们的学校就在阜城,是鼎鼎大名的燕南私立。

时周刚知道转学的事情时被虞章景拉到了他的房间,他从书柜角落里翻出一本精装书,是燕南的百年校史,很厚重,学校百年的底蕴凝结在这种分量中,沉甸甸的,时周接过来时差点被压折了手。

大开本的封面是学校的图书馆,红砖尖顶的欧式建筑,底下三三两两入镜的行人的身影是小而模糊的,建筑物因此被衬托得巍峨起来,只是一张照片就已经让时周望而生畏。

虞章景和他并肩坐在一起翻看,时周在校友录上看到许多只在电视报纸上看到的面孔,没见过世面般发出了小声的惊叹,虞章景在给他三言两语地简单介绍,语气仍旧淡淡的,没有时周想象中的与有荣焉,比起那个他好像对时周的反应更感兴趣一些,似笑非笑地撑着下颌看他一眼,道:“对他们很感兴趣吗?”

时周有些不好意思,但虞章景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他修长的手指在某一张时周眼熟的面孔上点了点,道:“她上个月刚来学校做过宣讲,如果你早一点来应该能见上她。”

虞章景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是一种平淡的叙述,但时周的激动还是不由自主地冷却了一些,虞章景他们唾手可得,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是他很难想象的,他明明马上也要成为燕南的学生,但燕南的一切好像还是离他很遥远。

只是虞章景现在又和他说起学校里的事情,他有意地拣着学校里的趣事来分享,时周被他的话语里的轻松感染,又觉得燕南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高在上。

不知道是车程短还是待在虞章景身边时时间就过得格外快,时周感觉还没过多久,燕南标志性的方正高大的正门就远远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时周的注意力刚被吸引,就听到虞章景突然说:“如果周周和我在一个班就好了。”

时周下意识看了一眼虞章景黑底烫金的班徽,他们都上高二,只是一个是1班,一个是5班,隔了整整一个楼层。

虞章景的语气好像很遗憾,让时周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生出一些可惜——为什么他们没能在一个班级呢。

虞章景看上去就是被偏爱的,总能得偿所愿的那种人,时周不太想看到他有什么缺憾,他理所应当时时圆满。

时周有些急切地献上他自以为的安慰:“没关系的,我以后常常去找你就好了!”

他说得好认真,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倾向了虞章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很亮,显露出的一点笨拙也成了他真诚的佐证,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容易被欺骗的傻瓜也都有反过来让骗子交付信任的魔力,有一瞬间连虞章景都差点被他打动。

但虞章景的差一点和别人比总还是多得多,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把时周歪了一些的领结拨正了,笑着和时周说:“好呀,我会很开心你来找我的。”

时周和虞章景一起下了车,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虞章景的名字,时周跟着虞章景回头去看,是个和他们穿着一样校服的少年,看上去和虞章景差不多高,三两步追上了他们,一甩头带着些抱怨和虞章景说:“你怎么回事啊,叫你好几声了!”

他的语气熟稔,时周想这应该是虞章景的朋友,但他们站在一起时又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没有他见过的勾肩搭背的青春期少年之间的亲密。

时周有些好奇地偷偷看了少年一眼,却猝不及防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他像是才注意到时周的存在,愣了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虞章景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嗯?”

但他看着时周思索了小一会后很快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知道了,你就是虞章景家那个新来的弟弟吧!”

时周没想到虞章景的朋友会知道自己,不知所措地看了虞章景一眼,可作为两个人共同认识的人的虞章景看上去没有要介绍他们认识的意思,他微侧了侧身子,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正好挡住了少年的视线,叫了他的名字,有点突兀地说:“李勋,你要迟到了。”

但李勋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没有注意到虞章景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绕过了虞章景热情地去和时周搭讪:“介绍一下,我叫李勋,是虞章景的发小,你是他弟弟也就是我弟弟了,你以后也可以喊我哥哥……”李勋笑得很灿烂,虎牙抵住下唇,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更显出牙齿的洁白,有一种生机勃勃的英俊。

时周有些紧张,眼睛看着李勋,但睫毛却一直在抖,好像下一秒就要移开视线,但他不能总是这样内向羞怯,李勋是虞章景的朋友,让时周微妙地生出一点爱屋及乌的感觉,很想要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对李勋笑了笑,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打算听李勋的话,只是虞章景在这时候突然插了一句:“他做不了你弟弟,他年纪可比你大。”

虞章景是对李勋说话,但时周的脸却慢慢红起来。

“怎么可能?!”李勋惊呼了一声,“他看上去年纪蛮小的嘛,长得像我家里的妹妹……”

他抬起手想搭上时周的肩膀凑近点去看他,刚动作就被虞章景不动声色地挡开了,虞章景动作自然地拉着时周往旁边避了避,再开口时语气中有一点点不耐烦:“我们还要去教务处,你自己先走吧。”

时周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虞章景好像有一点不高兴,可能是觉得他们拖拖拉拉的太浪费时间,时周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再看李勋,虽然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但乖乖地跟着虞章景走了,一直到走出李勋的视野,时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疑惑,迟疑着问虞章景:“入学的手续不是都办完了吗,叔叔告诉我到学校直接去班上就好了,我们还要去教务处吗?”

“还要去,这是规定的。”虞章景说得很认真,好像这对时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时周被他带着去了教务处,只是晃了一圈,和几个老师打了招呼而已。

被他们丢下的李勋倒也没有像时周想象得那样觉得不开心,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之前就知道时周,今天见到了之后觉得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挺漂亮的,但看上去很纯情,说他长得像妹妹不完全是个调侃,他妹妹今年六岁,小孩子因为脸小显得眼睛大,但时周十七岁了眼睛依然很大,带一点孩子气的天真。

李勋本来是想看麻雀飞上枝头后得意忘形,叽喳聒噪的丑态,没想到时周是只家养的兔子,怯弱乖巧,很好养活的样子,只要虞章景想,应该不需要诱饵就可以把他骗到手里。

不过虞章景的进展好像也有点太快了,他们走的时候虞章景拽着时周的手,隔了一层衣服,笔挺的制服上出现了深深浅浅的褶皱,让李勋觉得虞章景很用力。

他想起他和虞章景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拽了拽虞章景的衣角就被比他大一些也高一些的虞章景掀翻在地上,到现在他们认识已经有个小十年,和刚开始也没什么差别。

李勋晃着脑袋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无视校规地叼着它慢腾腾往教学楼走过去。

时周晚上回家后趴在床上给正在海岛度假的妈妈打视频电话,铃声响过一轮电话才被接起,虞叔叔不在,时秋心女士在往脸上涂面膜,半张青绿色的脸在时周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几秒后镜头开始摇晃,手机被她用支架一类的东西支起在桌子上。

摄像头切换成了后置,时周隔着白色大理石栏杆看到了波涛翻涌的海面。

虞家在这个热带小岛上有几处房产,虞山带着时秋心住的是一栋靠海的小别墅,她到岛上的第一天就在手机镜头里让时周参观了她的住处,时周回忆了一下,猜想他妈妈现在大概是在别墅二楼的那个环型露台上。

那里大概比看起来得离海边更近,时周能很清晰地在听筒里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时周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突然听到妈妈说:“你看起来蛮喜欢看海嘛,早知道那时候带你一起来玩,用不着那么急着去学校。”

时周的手机拿得离自己很近,巴掌大的脸也能占据一个手机屏幕,即使有镜头畸变的影响也还是很漂亮,只是看着有点呆,回应时秋心时也是慢半拍的:“你和虞叔叔去度假,我才不想要去当电灯泡,而且我书本来就读得不好,再不去学校就真的要吊车尾了……”时周的下巴压在枕头上,噘嘴像小孩子在撒娇:“你怎么都不关心我今天去学校怎么样嘛?”

“哎呀,章景不是也在那个学校吗,他那么稳重的一个人,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呀!”

时周条件反射般在听到虞章景名字时偏过头,脸浅浅埋进枕头里一点,只留给时秋心一个后脑勺,他这时候的反应倒是真的很快,像是早知道自己会脸红心跳一样,过了一会才回应了一句:“也不能一直麻烦别人吧……”

他说话的声音也被棉花吞掉一半,好处是一些不太好隐藏的情绪也因此变得并不明显。

时周的动作不大,时秋心只以为他是困了,不自觉放轻了说话的声音:“怎么是别人呢,他算是你哥哥呀,我走之前找章景说过话,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周周。”时秋心叫他小名时很亲昵,有一种独属于母亲的温柔,“但你也要听话一点,不要太任性了,如果章景对你好,那你就也和他多亲近知道吗,你和他近一点,你在虞家也就好过一点……”

时秋心尾音渐低,没在浪声中,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时周却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心头很轻地跟着她的话颤了颤,在时秋心看不到的被子里弓起腰,大腿快要贴到肚子上,是一种让他感到安全的,作为胚胎被保护在妈妈子宫里时的姿势。

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时秋心话里未尽的含义,或许他的妈妈不是不知道他在虞家尴尬的处境,只是她也做不了什么。

争取一个看上去礼貌和善的,能把时周看作弟弟的虞家人的庇佑,或许是她所能想到可以保护他的最好方式。

在时秋心挂断电话后的空白时间里,时周侧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胸口,隔着睡衣感觉到一个拇指大小的椭圆形凸起,那是他的玉观音。

他摩挲了一会,终于用小指勾着脖侧的红线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端详。

夜晚很容易放大人的情绪,时周难以自控地想到虞章景,不觉得他天真犯蠢,不嫌他幼稚麻烦,在他在这个很大的房子里感觉到狂风过境般的飘摇时伸手把他拉出孤岛的虞章景。

他觉得他妈妈有一点想错了,虞章景对他的好并不因为他对他卖乖讨好,那只是因为虞章景本来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对时周来说还是有点陌生,但它很轻易地把时周从今晚某一时刻起就不太愉悦的心情里解救了出来,他有点困,却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是他罹患了思春病,在想今年的春天怎么还没到。

*

时秋心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时周和虞章景穿着卡其色的园艺围裙蹲在小花园里给花松土,郁金香,木绣球,重瓣铁线莲,最多的是各种月季,西面花墙上是黄木香和蔷薇,花开得多但不大,挤挤攘攘的,一半黄色一半粉色。

司机一直把车子开到了花墙底下,时秋心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从车上下来,宝蓝色绸制连衣裙垂到小腿,半张脸大小的墨镜被推在头顶上,大波浪红嘴唇,看上去很年轻,不太像一个十几岁男孩子的母亲。

时秋心是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她跟虞山住虞家最中心的宅子,距离不算远,行李已经有人带回去安置,虞山又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她索性中途变了道,先去看自己的儿子。

时周和她有大半个月没见,听到声音后就丢下手里的东西踩着石子路跑过去,时秋心很诧异地看着她灰头土脸的儿子,反应很快地抬手挡住了这个拥抱。

时周的脸嫩,被太阳晒了一会的脸颊和鼻子有些红,喊了声妈妈,看着委屈巴巴的,从时秋心那里接过来一片湿纸巾默默擦着手。

时秋心扶了扶额:“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虞章景也跟着时周走过来了,他和时周干着一样的事,穿得也一样,身上看着却要比时周体面的多,很自然地接过时秋心手里提着的两个礼盒,道:“春天快到了,我和时周干点花匠的活。”

时秋心失笑:“你都说是花匠的活,你们两个小孩怎么上赶着干!不过你们自己开心就好,这是你爸爸和我在那边挑给你们俩的礼物,你们一人一个。”

虞章景心里没当回事,嘴上还是礼貌地道谢,不过时周看着好像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眼睛眨巴着往他手上看了好几眼。

虞章景笑了笑,只是没人注意到其中嘲弄的意味居多。

时秋心怕晒,他们跟着一起走到阴凉处和她说话,时秋心明明是来看自己的儿子,最后大多数却是在和虞章景说话,谈论的是时周怎么怎么样,时周就在旁边,却只偶尔插进来几句话。

说着说着时秋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把话题拐到虞章景身上:“听你爸爸说起过你生日快到了,是下个月吧,想好怎么过了吗?”

虞章景神情冷淡了一些,时秋心比他矮了一个头,并没有注意到:“家里人吃一顿就好了,我不怎么喜欢兴师动众的。”

时秋心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十八岁生日,总要过得隆重点。”

“如果你愿意,阿姨来给你操办,你和周周要好,到时候我让他来帮我参谋。”

时秋心说着像开玩笑,虞章景也玩笑般答应了一句:“那我一定会很期待。”

话题外的时周莫名其妙在他们口中成了虞章景十八岁生日宴会的策划人之一,整个人还在状况外,手里抓着一朵刚刚掉到他头上的蔷薇花,有些紧张地问:“啊,你要过生日了吗,是哪一天啊?”

虞章景不回答他,只是似笑非笑地和时秋心说:“阿姨,周周连日子都还不知道,看上去成不了你的参谋。”

虞章景说他对十八岁生日的祈愿是不兴师动众,但事实上他的生日宴会举行得很正式隆重,本市最大的酒店提前三天就被虞家清场包了下来,当天来的人很多,大多是让人觉得熟悉的面孔,其中不乏一些常出现在电视报纸政商界板块中的人物。

所以那天花墙下说的话其实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玩笑而已,只有时周真的在一段时间里把它当真,一直到请柬送到了手上才反应过来,他的神经反应大概真的有异于常人,到这种时候反而变得没心没肺,只是失落了很短一会,睡一觉起来后脑子里想的东西又成了应该送虞章景什么东西。

时周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心里天然地感觉到紧张,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时秋心,时秋心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拘谨地微笑,时周觉得气氛因为他尴尬,但那些人见缝插针地也能找到夸他的话,不过千篇一律说的都是他长得标致。

时秋心确实花了十二分的心思来打扮时周,黑色小礼服内配风琴褶衬衫,领口的配饰是天鹅绒领结,额前的头发被吹起来弄成中分后光洁的脸一整个地露出来,幼稚的感觉少了一点,看上去像卖洋娃娃的店里和公主配套的玩偶王子,这个王子大概率还会是那种每天被摆在最显眼的橱窗里用来招揽客人的昂贵非卖品。

只是时秋心本意并非如此,一样的话听多了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她在带着她的漂亮笨蛋儿子在宴会厅里小范围转了半圈后终于还是有些忍受不住,香槟金的长指甲点在时周额头上,没有用力,但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的:“时周啊时周!”

时周很快拉着时秋心的手撒娇,对着妈妈时的甜言蜜语说得很顺畅,时秋心带着他也有点累,被时周三言两语哄住,放他提前结束了这种堪比折磨的人际交往。

时周跑到蛋糕塔旁边的沙发坐下来,小口小口吃他刚拿到的一碟草莓慕斯蛋糕,刚才他表现不佳,大部分是他确实不善交际,另一些则是他一直在走神,其实他在门口就听到有人说今晚的主人公还没有到场,可忍住下意识在人群里搜寻虞章景的行为对他来说真的很难,他在虞章景生日的这一天起得很早,去敲隔壁的门时却发现没有人在,因为太想对虞章景说一句已经被他在心里默念过很多次的生日快乐,所以在去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场合时他也满怀期待,可虞章景还是不在。

一直到现在时周吃着东西也还是不专心,眼神游移在眼前来来去去的人身上,不知不觉地把奶油吃到自己的脸上。

旁边有人给他递了一张餐巾纸,等他抬头的时候和他打招呼:“你好啊,弟弟。”

是很久没见的李勋。

时周一下子觉得头皮发麻,想立刻带着他的小蛋糕从这一小块空间里逃走,但他的情商阻止了他做这样的事,他只能挤出一个微笑,对着李勋摆了摆手:“好巧啊,哈哈。”

平心而论,虽然他不太擅长和活泼过头的人打交道,但因为虞章景的缘故他对李勋的第一印象其实很好,一直到某一次他在体育课的中途回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撞到了李勋把一个外校的男孩子按在门上亲吻,虽然早恋并不是什么太新鲜的事情,但时周第一次被这么近距离地冲击,还是吓得当场落荒而逃。那天坐车回家的时候他还在心神不宁,虞章景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突然很严肃地和他说以后不要和李勋走得太近。

“我和李勋是从小一起长大,但感情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深,李勋这个人……”虞章景大概是不太想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犹豫了一会才继续道:“他是个花花公子,玩得开,招惹的人也很多。”

纯情男高中生时周听得愣住,虞章景顺手捏了捏他的脸让他回神,一定要他承诺:“听到了吗,不要和李勋一起。”

时周本来就是虞章景的小跟班小尾巴,当然听虞章景的话,从此对李勋这个人的印象跌至谷底,在路上碰到会低着头避开,幸好李勋上国际班,和他们分列东西两个校区,没有给时周太多遇到他的机会。

现在李勋就坐在他旁边侃侃而谈,时周想找个借口走开,李勋却一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总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说虞章景不让我和你玩,只能不太高明地用嗯嗯啊啊应付他。

他表现得很明显,他的心不在焉很容易地被李勋看出来,李勋本意也不是要说这些东西,看着时周的脸色适时换了话题:“你知道吧,我和虞章景很小就认识了,你看他现在长得人高马大的样子,其实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突然听到虞章景的名字确实让时周精神了一点,但他总觉得李勋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好话。

“小时候我们这圈小孩里就虞章景家里最富贵,说是玩伴,其实没人敢不听他的,不知道是被人捧久了还是他天生霸道,他最不讨厌我们碰他的东西,七八岁的时候每天都有小孩被他打破头。”

“啧,小时候这样,长大了也没有变,明明也不是多喜欢的东西。”李勋用细长的香槟杯碰了碰时周的碟子,“我们私底下都喊他国王。”

李勋看着时周不解的样子哈哈大笑,又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今天其实根本不是虞章景的生日。”

时周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想追问,李勋却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他吹了个短促的口哨,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时周去看:“看,我们的国王来了。”

虞章景第一次知道时周是在别人嘴里,他父亲与新近交往的情人亲密出游的照片见了报,真真假假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这位新欢不日就将登入虞家大门,有人嚼舌根嚼到他这里,而时周也是桌上谈资之一——“虞叔真是转了性了,前两个月跟在身边的还是那个小模特吧,怎么突然找了这么一个还带个拖油瓶的,有人查了她那个儿子,”那人嗤笑一声,“还跟个孩子似的,小家子气。”

他们那时候在一家会所顶层的包厢里打台球,包厢的隔音做得好,听不见楼下的声色犬马,但也并不因此就得了清净,有人起了话头,众人一拥而上,嬉笑间来探虞章景的口风,虞章景刚把八号球击落袋中,拿了粉块慢条斯理地摩擦杆头,闻言连头也未抬:“哦?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虞章景看着并不在意,但不在意也是一种态度,在场的人自行添油加醋地脑补,编排的话传几个来回,便又成了新的传言。

只是虞章景确实没把他父亲的莺莺燕燕看进眼里过,总之不是这位便是那位,那一点分别可以忽略不计,是谁也就不那么重要。

他父亲惯常自恃深情,这些年来无论是明面上女朋友还是私底下的情人,都和他母亲有或多或少的相似,十年如一日地戴着旧日的婚戒,那些与故人相仿的脸也成了旧情难忘的证明,在见钱使舵的娱乐小报上竟也能得一个“多情还似痴情”的美誉。

他们父子间情分淡薄,所谓血脉相连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妨碍虞章景对他父亲的做派感到厌烦。

虞章景没多大兴趣在他父亲的风流韵事里掺一脚,可总有人自以为是,把他父亲的新欢并便宜儿子的生平查了个底朝天,巴巴送到他跟前,虞章景把那沓东西丢进垃圾桶前瞟了一眼,最上头就是那张亲密出游照,只得那个女人一张侧脸,但也足以看出又是一个十足相似的赝品。

虞章景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她儿子和她长得像点,虞山倒是可以把这一对母子都迎进门来。

虞山带回过虞家的情人们不在少数,总之虞家够大,虞章景不想见的人自然碍不到他的眼,这次本来也一样,只是底下的人是新来的,不会做事,误打误撞把人送到了他这里,不懂规矩的人冒冒失失地推开门,虞章景一抬眼就和那女人的儿子打了个照面。

短圆脸,大眼睛,两颊有点未褪的婴儿肥,下巴倒是尖尖的,好像是被他吓到了,脸上带着点惶恐,还是一副少年的情态。

只是可惜了,并不承他母亲的样貌,倒是很像他年幼时喂养过的一只兔子,天真,无害,柔软。

只是在见到时周的第一眼,虞章景突然改了主意,纯真与愚蠢在大多数时候可以以等号相连,他的这个便宜弟弟看着不会比一只兔子更聪明,不用费太大劲大概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而这大概会比玩弄兔子更有趣一些。

被不速之客打搅的不耐只在虞章景身上一闪而过,因为收敛得快的缘故并不可察,没有人看出了他诚挚微笑下的不怀好意,那只蠢兔子果然如他所愿,呆头呆脑地撞了上来。

反正闲来无事,权当是一场没有风险的低级娱乐。

虞章景身边围了一些人,他很高,鹤立在这些人中间,看人的时候眼珠子微微下压,营造出的是一种近似冷酷的态度,可也没人觉得他没有礼貌。

时周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些西装革履,长裙曳地的人,过于迟钝地想明白了这个隆重盛大的生日宴会并不是用来让人捧着生日蛋糕祝虞章景生日快乐的,这里是一个完全的,成人的名利场,梦幻的蛋糕塔和甜点架子在零点过后就会被撤走,除了时周,没有人是真心地想去吃它们。

头顶上水晶灯的光照耀得很公平,美丽的,高贵的,不可一世的,各人身上都是不偏不倚一层冷白,但时周还是偏爱地认为虞章景是其中最明亮的,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亮,光芒耀眼,只是又高又远,怎么踮起脚尖,伸手都还是不能碰到。

有点讨厌的李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一直在等的虞章景也终于出现了,时周这时候本应该已经没心没肺地开心起来,可他现在只是在角落里有些丧气地用叉子来回刮慕斯蛋糕顶层化掉了一些的奶油,草莓酱混在其中,是很抽象的一副画作。

时周在心里对自己进行评估,如果虞章景是月亮,那时周是什么呢,时周……时周可能是距离虞章景亿万光年的一颗平庸星辰吧,又或者只是一朵在他身后的不会发光的云。

时周自暴自弃地龟缩在角落里吃了一晚上口味不同的蛋糕并三杯橙子气泡水,最后被过于合身的衣服勒得有一点想吐。晚宴临近散场,时秋心终于又想起他,两个人一起坐进回家的车子里时时周还是没忍住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饱嗝。

时秋心的脸色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说他一顿,咚咚咚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时周降下车窗探头看了一眼,窗外是每天接送他和虞章景上下学的司机,他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后传达了虞章景的意思:“时女生,少爷在前面的车上,让我来带时周少爷一起回去呢。”

一般不会有人去违背寿星的意愿,时秋心又对时周和虞章景的亲近乐见其成,笑眯眯地把时周送到了虞章景手上。

时周坐到虞章景的车上时虞章景正闭着眼睛靠坐在车窗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看上去已经睡了一会。

时周把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凑近了一点点,看着虞章景的侧脸在心里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在这一天的最后十几分钟里他终于坐到了一个离虞章景很近的地方,可心里还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到遗憾,为没有被听见的祝福,为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为一些太过遥远的距离。

时周情绪不高地移开视线,低头开始和他身上扣得太紧的扣子做斗争,没看到虞章景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周,你还没和我说过生日快乐。”

虞章景的脸上还带着困倦,在时周反应过来之前把他的两只手都抓到自己面前摊开来,像是要从他手里找出想要的东西:“也没有生日礼物。”

时周被抓着手,被迫和虞章景面对面,看着他不佳的脸色急急忙忙地和他说生日快乐,眼睛湿漉漉的,像只白毛小狗。

虞章景今晚刚看到时周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眼巴巴地在人群外面看着他,把“我好喜欢虞章景”写在脸上,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虞章景一时脱不开身,以为过一会时周就会跑到他面前和他说一些没营养的话,但一直到他等得有点不耐烦,时周也没有来。

时秋心倒是一直很活跃,她身份暧昧,今晚来这里虽然轻易,用的却不是和虞家有关的名头,她明面上不借虞家的势,其实大家心里心知肚明,在这个名利场中也能如鱼得水,她和时周这对母子是真的是从头到脚都不像,时秋心明眸善睐,长袖善舞,而时周是她生出来的一个基因突变的小花瓶,华而不实,吃倒是很能吃。

虞章景松开时周的手问他今晚的蛋糕好不好吃,时周才知道虞章景刚才可能一直看得见他,时周有一点心虚,顾左右而言他,把身后的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虞章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是生日礼物。”

虞章景确实没有再追问,就着时周的手把礼物盒拆开,是一条酒红色领带,有不太明显的银色暗纹。

虞章景把领带挑起来仔细看了一会,问时周:“周周会打领带吗?”

时周摇头:“我没有学过。”

“你送我的东西,你总要帮我系上去吧。”

虞章景把自己当人体模特,像教小孩子写字一样握着时周的手,带着他打出了一个标准的温莎结。

虞章景的动作不快,时周看上去也很认真,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学会。

时周认为是虞章景身上的一点酒味让他陷入了微醺,脸很热,头很晕,没有办法进入学习状态。

他晕乎乎地想虞章景才是他的幸运大礼吧。

这种脚踩棉花的感觉一直维持到时周回到家躺到床上,他在床上蹬脚滚了几圈,才突然又想起已经被他忘在脑后的李勋和他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

虞章景都已经说过他和李勋关系一般,李勋说的又都不是什么好话,时周在心里认定那些都是说来编排虞章景的,后知后觉地感到不高兴,对着空气用力挥了几拳,当晚的梦里都是他拉着李勋在理论。

但也没有过多久,时周就知道了李勋说那不是虞章景的生日是什么意思。

今年的清明节没有下雨,但节后的小半个月里却一直阴雨连绵。时周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他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反应了一会,才慢慢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没有七点钟来敲门的虞章景。

窗户外面起了雾,因为没有风,云是静默的,凝结成一团压得很低,明明是春雨,却让人觉得阴冷沉闷。

时周觉多,从睁开眼睛到脑袋清醒的过程也比一般人慢,半闭着眼睛洗漱完才有醒过来了的感觉,从衣架上摸了一件薄的毛衣开衫穿在睡衣外面,趿着拖鞋熟门熟路地摸去琴房找虞章景。

星期六的早晨虞章景大多数时候在二楼的琴房弹钢琴,时周没什么事情,一般就跟着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随手翻阅一些没有营养的娱乐小说。时周对钢琴一窍不通,有时候会很好奇地看虞章景练琴,虞章景带着他上手去按过琴键,时周因为有点紧张而全身僵直,虞章景就笑着掰他僵硬的手指说他是小僵尸。

但今天的琴房里并没有人。

时周慢吞吞地走下楼,小餐厅里准备好的煎蛋三明治和牛奶已经凉了,如果迟起的人是虞章景,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更换过期的东西,随时随地为他供应刚烹饪好的东西,但很可惜,现在要吃早餐的人是时周。

时周不是很在意这种轻慢,也不想用自己能做的事情麻烦并不喜欢自己的人,他花了三分钟时间把早餐加热完,坐下来吃早饭的同时开始想虞章景去了哪里,可能是想得有些入神,当他的手机突然在睡衣口袋里开始震动时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虞章景的来电,接起来后听到的声音却是陌生的。

那个人在手机里轻浮地叫他时周弟弟,声音经过电流的加工有些失真,时周在他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给他打电话的这个人是李勋。

时周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拿开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还在记仇上次李勋对他说虞章景的坏话,犹豫了一会,连推销电话都不好意思挂断的时周生平第一次在对方还在侃侃而谈时没有礼貌地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通话按键。

对面应该也没想到时周会突然挂掉电话,过了一会又打了过来,时周想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李勋放进了黑名单,但李勋又锲而不舍地换了号码对他进行电话轰炸,时周被烦得想关机时李勋终于换了策略,给他连发了几条短信,时周没来得及关掉,绿色的气泡就弹出到桌面上。

“是不是很好奇虞章景今天去了哪里?”

“他现在在城西的墓园,今天是他妈妈的祭日。”

“他妈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今天才是虞章景真正的生日。”

“好可怜,出生是一场灾难,永远庆祝不了自己的生日,连快乐都是罪恶。”

李勋重复发了很多内容一样的短信,时周的手机是从时秋心那里淘汰下来的产品,已经用了很多年,在这种狂轰乱炸下终于死机了。

时周坐在原地握着发烫的手机发了一会呆,很迟钝地注意到今天家里所有的花瓶里插的都是白色的菊花。

虞章景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他随手把伞立在门边,雨水顺着黑色的伞面流在菱格地毯上,变成曲折蜿蜒的深色花纹。

时周那时候正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他手下游戏人物存话的时间一直很短,刚站起来就倒下,但他还是不停机械地摇动着摇杆,动作都变得有些麻木。

但他在听到声音后还是很快地抬头了,虞章景站在门边解领带,身上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西装,头发和肩膀上沾了一点水,小片深黑色的衬托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一些无机质的苍白。

不知道是对着屏幕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看到虞章景的一瞬间时周突然觉得眼睛很痛,一直到虞章景走过来用手擦他的脸时他才发现他在掉眼泪。

虞章景蹲下来很轻地把他抱进怀里,微湿的发梢扫过他的后颈,有一瞬间时周误以为那些水珠也是眼泪。

虞章景说:“没告诉过你,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我和我父亲去扫墓,山上的雨太大,耽搁了很久。”

有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虞章景又笑了笑说:“很抱歉之前骗了你的生日快乐,她是因为难产去世的,其实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只是我父亲在我出生后改了日子。我的出生其实不被期待,也很难在这天拥有快乐。”

时周想起以前时秋心给他过生日,每年都是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生日蜡烛是买蛋糕送的,因为不要钱所以他们不心疼地在蛋糕上插了很多,时周在时秋心的生日歌中把蜡烛吹灭,时秋心祝周周身体健康快乐成长,他祝时秋心天天开心工作顺利,两个人分着把蛋糕吃掉,奶油是劣质的,但甜味不是虚假的。

时周学着像时秋心那样用手心蹭了蹭虞章景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直觉得遇见你很幸运,命运告诉我,我一定在出现在这个世界前就已经在期盼你的降临。”

“如果在每一年的这一天你都觉得难过,那希望你可以在剩下的时间开开心心。”

时周哭过一会,眼前朦朦胧胧,看不大清虞章景的神色,只感觉到虞章景突然抹了一把他水淋淋的脸,过了一会有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夏天是从六月开始的。

燕南在六月中旬放假,时周和虞章景去邻海的T市旅游,就住在环海公路附近的公寓区,那是虞章景母亲生前留给虞章景的一处房产,地方不大,虽然一直没有住过人,但有钟点工定时上门打扫,干净整洁得像样板房。

时周带了整整三大箱的行李,在公寓里转了几圈后就打开行李箱开始忙忙碌碌地布置他带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虞章景上手帮他弄了一点,但是一转头时周就又把那些东西放去了其他地方。

时周像只飞来飞去的欢快小鸟儿,兴奋过头,把自己弄累后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压在毛绒抱枕上的脸被压得微微变形,嘴巴撅起来一点,肚子上堆了一条鹅黄色薄毛毯,边角被他勾在脚上,看上去很柔软舒适。

时周花很短的一段时间让他的痕迹在这个房子里随处可见,这只是他们暂时的一个落脚点,可没有人会不觉得这里是他的家。

时周睡得很安稳,虞章景偏要扰他好梦,伸手去捏他的鼻子,时周皱着眉醒过来,眼睛还睁不开,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虞章景的掌心,带着困倦的鼻音撒娇:“好累哦……想睡觉……”

虞章景顺势捏捏时周的脸,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要不要一起去看海?”

时周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很没见过世面地抱了一个游泳圈去玻璃蓝的海水里扑腾,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坐在海浪上起起伏伏,一起兴奋地欢呼。

他在第一次见到的大海里面学游泳,指导他的是拿过全市青少年1000米自由泳比赛冠军的虞章景,但时周喝了很多天的海水,最后还是只勉强学会了姿势不大优雅的狗刨式,呛水后被虞章景托出水面,很像是一只失去了尾巴后溺水的小美人鱼。

时周因为害怕所以死死抱住了虞章景的手臂,让虞章景品味到一种微妙的,让他很想亲一亲时周的愉悦。

时周钟爱的游泳圈在第一天就被他没收放到了杂物间里,他用专业的态度告诉时周依靠外物会让他难以进步,但事实上他只是很自然地想,脆弱可怜的时周如果要有一个依靠,不应该有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选项。

虞章景不喜欢克制,于是他在阳光与浪花里亲吻了笨拙的海的女儿。

不过比时周聪明的虞章景也不是没有不擅长的事情。有一次他们路过海边夜市的水果摊,一眼就看到好多西瓜,被切好后包上保鲜膜或者切块装在塑料盒子里,旁边摆了一些哈密瓜和小香瓜,微微透明的糖心看上去很甜蜜,但在燥热的夏夜晚风里还是不如沙红瓤的西瓜有诱惑力。时周闻到西瓜清甜的味道就走不动路了,停下来抓着虞章景的手摇晃,眨巴着眼睛暗示他,虞章景看着挑了个又大又漂亮的,回家切开后才发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瓜瓤还是粉白色的。

时周看到虞章景的表情觉得很好笑,他拿了一杯冰雪碧在手里,笑起来时玻璃杯子也跟着他的动作摇晃,半杯子的冰块叮叮咚咚清脆地响,泡沫都流到他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汽水,那天晚上时周第一次被虞章景******出来,他被气哭了,认为虞章景是故意的,在浴室里洗了三遍澡之后从衣柜里拿了一床小被子蹬蹬蹬地要搬去沙发上睡觉,因为腿软路上还被被角绊了一跤,虞章景跟在他后面想扶他起来,结果时周更生气了,攥着拳头打了他一拳,并拒绝和他说话。

但时周第二天还是在他和虞章景的卧室里醒过来,躺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的是虞章景,大概是睡得不太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决定不轻易原谅虞章景的时周心软了一半。

虞章景请他去看刚上映的电影时时周别别扭扭地答应了,他们看的是一部近期热映的爱情片,影厅里人很多,但剧情实在是老土无聊,有一半的人在无聊地打哈欠,只有时周拿着纸巾真情实感地流眼泪,电影院里空调开得有点冷,时周不知不觉地靠到虞章景身上,攥着他的衣角抽噎。

看完电影时周的情绪还在持续性低落,虞章景带他去电影院楼上的游戏厅,用一筐子的游戏币抓了一个黑头套恶魔小兔玩偶送给时周,“我在你房间里看到过一样的,送给你一个更大的,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时周还在吃甜筒,呆呆地接过半米高的玩偶搂在怀里,很没出息地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怎么讨厌虞章景。

他抬头看虞章景一眼,虞章景就旁若无人地亲上来,旁边有人惊呼起哄,但他们听不到了,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吻而已。

他们的热恋在那一年的夏日,温度永远比体温更高一些,有海盐味的冰淇淋和加冰块的大杯柠檬水,时周和虞章景坐车驶过风总是很大的滨海路,想这是最快乐的日子。

但每个夏天都要结束,而他们的夏天结束要更早一些,虞章景接到一个电话,要回家一趟,时周送他去机场,很想要立刻买一张机票和他一起走。

“只是一来一回的事情,我明天就会回来。”

可第二天时周睁开眼,等到的不是虞章景,是今天凌晨突然在这个滨海城市登陆的强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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