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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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去学校报到那天,陈羽书特地选了早班机,意外发现这个时间的候机楼居然十分忙碌,值机柜台托运行李的红龙弯弯绕绕地排出好几个来回。

有西装革履拎着皮箱的商务人士,有的背着双肩包夹着电脑边打电话边急匆匆张望的上班族,还有穷游的背包客……

推着行李车的陈羽书默默站在队尾,再次检查自己的证件和录取通知书。

这一次来机场,耳边和心中都略显冷清。

几天前何言和舒汶举家组成北城看房团,热热闹闹地飞去了两家孩子日后奋斗的城市,陈羽书祝福和喜悦之余,又默默地酸了很久。

“哥哥”,夏星跑回来,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手腕上还挂着个纸袋子,“我买了咖啡和三明治,你没吃早饭,饿了吧?”

陈羽书接过一杯,很甜……标签写着:太妃榛果拿铁。

“不好喝吗?”夏星凑近了闻闻,然后笑道:“我闻起来满香的呀。”

甜味退场,咖啡的苦慢慢从舌尖散开,陈羽书抿了抿,淡淡地表态:“还行。”

自从醉酒那夜之后,陈羽书很久没有再跟夏星说话,夏星则保持着若即若离,好似无事发生般游移在社交距离之外,两人之间像隔了层戳不透的纸,哪怕同处一室也总带着稀薄的尴尬。

双方都不想让步的僵局,陈羽书觉得夏星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好像有些长歪了。

一点也不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老老实实的小尾巴了。

面对这样的夏星,陈羽书又觉得有点遗憾,反思这是否跟自己阴晴不定的态度有关……

结论是,他好像确实有点责任。

陈羽书的本意是打算悄悄地走,临走的几天他都假装重复着收拾行李的工作,目的是迷惑家里,更是不想让夏星知道启程的确切日子。

启程的时候天色只是微亮,陈羽书头天订好了出租车,搬运行李下楼时,借着月光,看到身穿T恤短裤的少年缩在沙发上。

夏星抱着毛巾被,守着楼梯口的方向,窗外浅蓝白的微光在周身镀了一层朦胧的轮廓。

行李箱滚轮刚触到地板时,夏星换了个姿势,然后怔怔地望着陈羽书,又看看他身边的行李。

不知道为什么,陈羽书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被猎豹捕获的羚羊。

“哥哥”,夏星的声音有些少年变声期独有的沙哑,他甚至来不及喝口水润喉,便起身飞快地挪动到陈羽书身边,不由分说地拎走行李。

陈羽书迟缓地蜷了蜷手指,抓住了流过指尖的一阵风。

不等他开口拒绝,夏星握住他的手腕,用头抵住他的肩膀,示弱讨好的意味很明显,“让我去送你吧,我守了一个多星期,你可怜可怜我……”

“哥哥,求求你,别不理我了……”

分明提出过分要求的是他,可先示弱的也是他。

……

值机的队伍缓慢前行,陈羽书站在队尾还没拐弯的位置,夏星笑眯眯地蹭在旁边。

“哎”,陈羽书毫无招架之力地叹气,低头咬了夏星喂到嘴边的三明治,留意到周围的视线,他指了指队伍出口那边的长椅,“你别在这站着了,先去那边坐着等我。”

“好,那哥哥无聊的话就叫我”,夏星顺着他的意,美滋滋地跑走,然后坐在长椅上看过来,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身影,只要他看过去,就会收获笑眼弯弯的星星。

看上去明明是个乖小孩……

陈羽书觉得那天夏星强势又恶劣的威胁更像是一场稀里糊涂的梦。

……

办好托运,陈羽书与夏星并排坐在长椅上,他一边吃早饭,一边跟何言聊着语音。

“前几天我和宝贝儿陪苏学长去拆石膏,才知道他爷爷是北城大学的前任校长,他爸是邻校某个系的系主任。”

何言神秘兮兮地跟陈羽书八卦着,而陈羽书只抓到了第一句,三明治中的西红柿片咬在嘴里忘了嚼,略带急切地问道:“苏……他受伤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羽书的余光瞥见夏星喝咖啡的动作短暂的停顿和迟疑。

“你不知道?苏学长从兰城走那天受伤了,说是出酒店的时候摔的,但看起来不太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酒店周围一马平川的大马路,也没什么山坡能把人摔成那样,倒像是跟人打架了。”

这话在陈羽书心里轻敲了一下……

苏阡在兰城也没有什么仇家,会跟谁打架?

陈羽书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听到夏广仁骂夏星,好像就是因为打架……

心里想着,视线就自然而然地移动过去。

疑惑的目光被夏星捕捉到,他无辜地眨眨眼睛,问陈羽书:“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

陈羽书觉得自己肯定是关心则乱。

简直是疯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哪来的深仇大恨,值得打架打去警察局……

而且……

他都没把握能打过苏阡……

夏星这细胳膊细腿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陈羽书摇摇头,把脑子里冒出的奇怪想法排除,问何言:“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挺关心的”,何言嘿嘿一乐,“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没事了。”

“那就好……”

何言被叫出门散步,两人道别挂断语音,陈羽书感觉自己的心口闷闷的,有些怅然。

那次落荒而逃后,苏阡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陈羽书不敢接也不敢回,偷偷假装没有听见,却把那些消息小心地收藏起来。

他确实舍不得那段短暂的好时光。

“飞往昆城的旅客请注意……”

机场响起播报信息,陈羽书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把包装收进袋子,起身要往安检的地方去。

安检之前,检票的闸机口,陈羽书要跟夏星就此分别。

“哥哥”,陈羽书停下脚步,夏星从后面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晃了晃,“一路平安,放假回来看看我。”

他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陈羽书“嗯”了声,脚步沉甸甸的,突然又有点不舍得。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

陈羽书坐在靠玻璃窗最近的长椅上,目送停机坪远处飞机起降。

一个人的候机楼有点孤独,孤独到足以有时间去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留下的足迹。

老旧家属院那扇漆刷了一次又一次的铁门,布满涂鸦的斑驳砖墙,用石子画在地上的跳房子,用别人家装修的沙子垒起来的城堡,杨树下堵不完的蚂蚁洞,躲猫猫时爬过的桃树和无花果树……

春天紫色的香椿,粉色的桃花,鹅黄的蒲公英……

夏天鼎沸的蝉鸣,喧哗的牌桌,热闹的小吃摊……

秋天灿烂的艳阳,明媚的天空,耀眼的银杏雨……

冬天缠绵的阴雨,缱绻的暖炉,勾人的烤地瓜……

过往十八年,这座城市默默陪伴了他全部的辛酸无奈,接纳他的降临,见证他的成长,默许他的叛逆,今天又沉默温柔地送他登上前往异乡的征程。

陈羽书曾经觉得在这里不剩什么留恋,如今却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与这座城的羁绊如此深刻。

“祝您旅途愉快。”

登机口的空姐礼貌地问候,陈羽书接过机票,小声道谢。

原本以为的如释重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心绪。

乘机的人不算多,陈羽书找到座位坐好,不多时飞机按计划时间起飞。

腾空的刹那,陈羽书的心中咯噔一声,眼圈有些发酸,透过窗子看着渐远渐小的房屋楼宇,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在心中跟这里说了句“再会”。

大学的授课方式与高中有很大不同,尤其某些通识基础课的教授上课时放飞自我,学生们听得云山雾罩如痴如醉,等到做起题目才恍然惊醒一大梦。

整个大一,陈羽书都觉得自己在梦里没有醒。

初入大学,终于脱离了回家的烦恼,还未体会到脱出樊笼的喜悦,就被迫面对囊中羞涩的苦恼,当初他固执地拒绝收下夏广仁给他的银行卡,可除去四年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高考的奖金几经盘算后也变得捉襟见肘。

原本他想申请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但这种机会和岗位不多,而且仅以家庭情况而言,陈羽书也完全不符合要求。

没有钱的人无权参与社交,大一的上半学期,陈羽书的生活单调的只剩下了学习,后来还是宿舍长私下问他是不是有困难,了解之后介绍他去校门口的奶茶店打工,工资不高,但胜在地点近时间灵活,而且一个月也能有一千多块的收入,手头逐渐宽松了,生活也逐渐有了些色彩。

昆城整年温度的变化没有兰城那样明显,四季在这座城市丝滑轮转,不论何时向窗外看,整座城市都是生机盎然,狡猾的时间就在浑然不觉的时候从眼前流逝。

考试周的普通一天,陈羽书被大学语文物理化学全天候轮番折磨,尝尽了学习的苦,只觉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大战三百回合之后,终于搞定了全部的复习材料。

昆城大学的教室紧张,期末考试安排变态到了堪比高考模拟考的程度,陈羽书本学期剩下三门考试,明天上午一科下午两科,学校觉得科学合理,压根儿不理会学生叫苦连天。

“哎”,陈羽书长叹一口气,双手撑着后背挺起伏案整天的老腰,骨骼吃力地嘎吱嘎吱响,起身做了几下体转运动,突然怀念起高中的广播体操来。

陈羽书弯腰整理铺开满桌的草稿纸和课本,课本沉甸甸的份量几乎可以与两本五高三模分庭抗礼。犹记得高三的时候,老李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面不改色地给同学们打鸡血画大饼:“考上大学就轻松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这个老李,要么就是买了个假学历,要么就是睁眼说瞎话,黑了心。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中国老师净骗中国学生。

眼睛盯了许久屏幕开始发干发涩,他从书包里拿出考试周专用眼药水,滴了两滴又揉揉眼睛,准备去冲个咖啡再振旗鼓。

饮水机在靠窗的走廊旁边,窗外的晚霞映红了半边的书架和年轻人的白色衬衫,陈羽书这才恍然回神,原来时间已经近傍晚。

“明天晚上考完最后一门课,吃鸡爪、看电影?”手机振了振,是宿舍群有人发言。

陈羽书思考了一会,群里宿舍长at他,“小陈小陈,呼叫小陈,快出来啃鸡爪啦!”

宿舍是四人间,陈羽书年纪最小,当地话老四不好听,大家都叫他小陈。

老大是宿舍长,家里是做花卉生意的,有好几亩花田,每次返校的时候,都会带些花花草草把寝室装点起来,陈羽书撞见过几次老大侍弄花草,人高马大的男生细致地修剪那些高低错落的花枝,只是看看就觉得很有违和感。

老二和老三家里的长辈都是医生,从小在家属院一起长大,自打幼儿园开始就互掐,大学入学的时候还在斗嘴,有时候说急眼就打架,老大劝架时一手拎一个,总说他俩像两只毛没长齐的斗牛犬。

但有次老二家里有事请假,陈羽书撞见了好几次老三对着空床铺发呆,整个人看着有点萎靡,他还悄悄跟老大提过这事,对方一副高深莫测又很懂的样子,说是等老二回来就好了。

果真,老二回来当天,老三欠兮兮地故意招惹是非,俩人打成一团,最后等陈羽书回宿舍的时候,看见他们坐在满床狼籍中边吃着烧烤边看电影,空气中都漫溢着哥俩好的和谐兄弟情。

总觉得哪里怪……

但之后宿舍气氛确实更加好了起来。

原本老三就喜欢找些噱头强行搞宿舍集体活动,什么庆祝他想买的球鞋打了95折、上课揭掉了整块教室的墙皮极度舒适之类层出不穷的怪理由。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老二之前总骂他脑子有病,现在则是每次都叹口气,在老三目光灼灼被迫自愿举手,嘴里表示“我可以”,表情却写着:“我是被逼的”。

“在呢,加1,还想吃校门口那个小香肠,这个月奶茶店员工福利我还没领,等下我跟店长说一声。”陈羽书在群里回应。

“收到!小陈万岁!”负责采购的老三发了企鹅敬礼的表情。

憨憨的小企鹅还在屏幕上重复敬礼的动作,群里的话题已经迅速跳到了电影的题材,陈羽书轻轻发笑,这一年自己好像也变了许多,以前他断不会贸然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生活真好。

陈羽书随意拍了图书馆外的夕阳,久违地发了朋友圈,不到一分钟,收到了来自苏阡的点赞。

这么说起来,那次被他坚持认为是双方的不欢而散之后,恍恍惚惚又过了一整年了……

他最初来到昆城的时候,苏阡偶尔会发一条消息,提醒他独自在外的注意事项,可慢慢的,大概是说无可说,对话框也逐渐沉了下去,两人也变成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只不过在苏阡不知道的时候,陈羽书每次看到他的名字,下意识地还会滑进对方的朋友圈。

他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在意……

左上角亮起新消息的提示,陈羽书顺手点过去,以为是群里的讨论最终有了结果,却看到几条消息,分别来自苏阡和夏星。

苏阡:[图片]

苏阡:北城的夏夜闷热,来的却比昆城更早,要考试了吧?加油。

照片中的窗台上,陈羽书看到那盆眼熟的玫瑰花已经顶上了新的花苞。

花又要开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惨遭毒手,折去又要送给谁……

陈羽书终究还是没有胆量回复苏阡的消息,只将照片悄悄保存起来,留等哪天再需要有什么帮自己撑下去的时候,再拿出来偷偷看一看,悄悄品一些尝不进嘴里的甜。

相较于苏阡令人心头拉扯的消息,夏星要省心许多,对方马上要升高三,这会正是课业繁重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时间来黏陈羽书。

夏星:“哥哥,你这个假期回来么?”

寒假赶上春运,火车票买不到,机票又炒到天价,陈羽书最后选择留在昆城过年。

他记得除夕的烟火很灿烂,只是寂寞。

暑假……陈羽书还没想好……

他完全可以趁这两个月打工多攒些钱,下学期要开体育课,他想买一双适合跑跳的新球鞋。

于是陈羽书打字:“可能要打工,不一定回去。”

夏星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过了很久也没有新消息弹出,陈羽书收起手机回到位置,将重点内容重新梳理巩固了一遍,然后在老三的千呼万唤之下回了宿舍。

“呜呜,小陈你终于回来了!我这题不会快给我讲讲!”陈羽书刚进门,老三便像饿虎扑食似的蹿了过来,拿着往年大物试卷指了最后两道大题,嘴里还磨磨唧唧,“小陈你最好了。”

”老二不给你讲么?”陈羽书看看题目,他下午刷了好几遍,这题并不难,只是思路要拐上几个弯,老三懒得多想可能不会,但老二的物理一直很好,这题应该是难不倒他的。

老三猛地摇头,拉着陈羽书让他坐下,然后指着老二,“那个人坏得很!问我要学费!我不要理他了!”

陈羽书看看另一侧的老二,对方冲他无奈地耸肩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可是他给你讲题了,给点学费也应该的”,陈羽书笑着摊开卷子,勾了几个用得到的条件,然后随手画了受力分析图。

“小陈你真的是我们宿舍最纯洁的人”,老三愣了一会,爱怜地摸摸陈羽书的脑袋,“你还小,不懂成年人的思想多肮脏,不明白这个世界不止金钱可以交易。不过你放心!哥哥会好好保护纯洁的小陈的。”

“......”

虽然是句夸奖,但陈羽书作为秒懂男孩,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您老人家”,老二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老三背后,把人直接拦腰搂了过去,不轻不重地在屁股上掴了两掌,说话也听不出情绪起伏,“不学习的时候精力这么旺盛?”

老三拧拧腰没能脱身,脚下拼命往老二腿上蹬,嘴里还不服气地骂骂咧咧:“哼,小陈给我讲题呢,你快点放开我,老流氓!”

“警告你,说话和动作都老实点。”

陈羽书坐在那有些尴尬,一方面是他真的没有老大那种可以震慑熊孩子的气场,另一方面是他看到了老二拍打老三屁股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小陈,我叫了点小龙虾外卖,跟我去楼下拿”,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老大适时发声,鼻梁上架着与他气质完全不搭的木质眼镜框。

弱小无助的陈羽书干脆利落地起身,跟在老大身后下楼。

“他们不会再打起来吧?”走着走着,陈羽书又有点不放心。

老大摆弄着手机笑而不语,分出一只手拽着陈羽书的胳膊,方向却不是往取外卖的校门口,而是往操场去。

“不是取外卖?”

“嗯,刚点完,送过来得四十分钟”,老大扬扬手机,有些得意,“让他们多独处一会,回去就没事了,你都学这么久了,松弛有度,也该放松放松了。”

考试周期间,学校为了给大家充裕的复习时间,宿舍楼晚上不熄灯,同时也成为了学生们为数不多的放纵机会,年轻的胃口总是填不饱,趁机来上些宵夜也是昆大的传统保留项目。

晚上9点45分,陈羽书跟老大一起沿着红色的跑道溜圈儿,吹着和煦的晚风,像他在街边公园常见的退休老大爷。

操场也是约会圣地,总有一对一对的情侣牵着手或者追跑打闹着从身边路过。

“之前没问过你,谈过恋爱么?”老大似乎觉察到陈羽书四处游弋的目光,轻笑着发问。

“没有,我不会......不是won't,是真的不会,就像不会做高数题的那种......”陈羽书解释了一会,自暴自弃地总结:“我也不懂什么是恋爱……”

陈羽书接触过的恋爱样本中,康虹和老陈或者康虹和夏广仁都不算是什么成功案例,何言和舒汶姑且可以算一个,可他们两个那样宽松的家庭环境,性格和外貌都互相匹配,从概率上讲,那是属于千万分之一的极小概率事件。

羡慕,但不可复制……

“不会可以学”,老大随性又熟练地将胳膊肘架在陈羽书肩膀上,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小陈这么聪明,一定是没有遇到好老师。”

好老师……

陈羽书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苏阡的影子……

思绪万千,零零乱乱,陈羽书扭着肩膀甩掉老大,往前蹦了几步,“不许揉脑袋,不然揍你。”

说完,冲着身姿魁梧的一米九汉子亮出了自己不足对方一半大的拳头。

“行吧”,老大加快脚步走过来,大手一抬,稳准又不讲理地盖在陈羽书头顶。

亮出的拳头被搞出了应激反应,蹙地挥了出去,被老大接住握在手里,头顶的大手继续作乱,边揉还边训:“看不出来小陈还挺凶,小小年纪,哪养成傲娇的坏毛病?”

陈羽书心里缓缓冒出一种绿色植物……

往事只可追忆,那么多年“苦心经营”的校霸人设,终究抵不住社会锤炼,在这一刻绷不住了啊……

陈羽书和老大取好外卖回宿舍的时候,老三正坐在老二的桌边打游戏,桌面收拾的很干净,看样子是物理难题已经解决了。

“哎你们怎么才回来”,老三殷勤地过来接外卖盒,“我桌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这顿呢,学饿了。”

”啊,抱歉,外卖迟到了一会”,陈羽书信以为真,解袋子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别听他的”,老二拿着剪刀来帮忙,拎开老三碍事的手,”刚吃了一大包薯片,还好意思喊饿。”

“我才没吃!你看看咱俩谁手上有油,分明就是你吃的!”

老三非拉着老二的手给大家看,后者的食指确实沾着点油花,只是老二突然发笑,偏头在老三旁边耳语了一句,老三就像是烫了耳朵一般蹦出两米远。

“你流氓!”虚张声势的很明显,连陈羽书都疑惑地看过去,老三红着脸像个泄气的皮球,“我吃的就我吃的呗,鬼才会把你指头舔干净。”

“呃......”

“......”

宿舍一时静默的有些诡异,空气中小龙虾的香气好像都混上了新鲜的瓜味,陈羽书看看老二又看看老三又看看一直远离战局的老大,慎重地开口:“你们是......一对吗?”

“谁tm跟他一对,从现在开始......”

“是”,老二上前强势捂住了老三胡言乱语的嘴,简明扼要给出肯定答复,“如果让你们觉得不舒服,我跟他下学期就申请换宿舍,或者出去租房。”

陈羽书赶忙摆手摇头,“啊没,不用这样,我就是没想到。”

“他每天只想着学习和打工,哪有时间多想,还以为你们是好兄弟”,老大开口解围,把手套丢给每个人一包,“快吃,吃完睡觉,明天考不考试?”

“对对对,明天八点开考,我得赶紧吃,考场犯困会影响我发挥的”,老三加了装备,拿了只十三香的小龙虾熟练地把壳扒掉,虾肉填进自己嘴里,虾壳丢在老二面前。

锅甩的十分娴熟,陈羽书这次非常确认刚才吃了薯片还不承认的人到底是谁了。

走神的陈羽书没留意到自己面前摆着的是号称变态辣的口味,不留神便被入口的辣椒籽呛到,嗓子痛得要命,起身转了两圈找到一罐旺仔牛奶吨吨吨干掉才活过来,回到位置上的时候,面前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麻小,变态辣的被老大端走了,正坐在他对面嗑地面不改色。

陈羽书品味着舌尖余韵尚存的辣味,不得不服气地冲老大竖了个拇指:“好厉害......”

“一般般”,老大支起手机准备看他攒了两周的美食纪录片,然后又把一份蛋煎糍粑推到离陈羽书最近的地方,“你吃这个,解辣。”

“好”,陈羽书有点饱,但还是听劝地吃了两个,最后小龙虾反倒剩下很多。

时间凌晨一点,宿舍的四个人吃饱喝足,互相打了奔赴周公之约的最后一次鸡血,各自回床上做美梦去了。

梦很沉,陈羽书觉得自己好像徜徉在大海,眼前湛蓝一片,或许是只小鱼虾,用力也游不快,干脆随波逐流地漂了很久。

“小陈。”

他听到耳边有人叫自己,然后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透着光亮的海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宿舍的天花板,而且老大正扒着栏杆,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老大?”陈羽书揉揉眼睛坐起来,拿着手机看看时间,早上六点半。

也没睡过头......

“洗漱,我们去吃早饭”,老大抬头揉了揉陈羽书凌乱的发顶,咧嘴一乐,蹦下地先进了洗漱间。

呃……

陈羽书还有点懵,老大怎么春风得意的?就为了叫自己吃饭么?

考试周内的早上,食堂人数是平时的两倍,日常省略早饭的大学生们此时纷纷早起,有的边吃包子还边在复习本日考试的内容,看起来十分勤奋好学。

“你早饭一般吃什么?”老大指着橱窗前排成长龙的队伍,把自己的书本文具塞进陈羽书怀里,“我去买,你去找位置。”

“粉丝汤、饭团,今天考试,加个鸡蛋”,陈羽书单手捧着书,有些吃力地去拿兜里的校园卡。

“得令”,老大没等他拿出卡就跑去队尾,后面迅速多了几个人,陈羽书手里东西太多也不好挤过去,只能作罢,想着明天请回来好了。

“今天考试我一点底儿都没有……”

“谁不是呢,我期中考试才考了40多分,平时成绩肯定不行……”

“我问了去年的学姐,他们说这老师批卷很严,她们班挂了三分之一。”

……

陈羽书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跟人拼桌的座位,等老大找过来的工夫,听旁边的女生抒发着对考试的担忧。

“诶,这位同学,你是大一的吗?”大概是想从考前焦虑中换换脑子,斜对面的女生开口跟陈羽书打招呼,“我们是大二经管系的。”

陈羽书突然被cue,愣了一下,老实地答道:“嗯,学姐们好,我是大一的。”

“什么专业呀?”

“药物化学……”

“哇,药化小帅哥真多,前几天在学生会就遇见一个,叫……余平,你认识吗?”

“认识”,陈羽书看着老大端着餐盘在远处张望,抬起胳膊冲他招手,然后跟学姐们说:“他在那边,我们一个宿舍。”

老大走近了将餐盘放下,环顾桌边三人各异的表情,敲了一下陈羽书的脑袋:“说什么呢?”

“学姐们夸你帅”,陈羽书实话实说。

“那是”,老大极不谦虚地甩头,然后把餐盘摆好,“给你加了一根烤肠和茶叶蛋,祝你今天考100分。”

陈羽书看着自己餐盘里摆着的两颗茶叶蛋和烤制焦香的烤肠,有些哭笑不得,“老大,你这么摆是001。”

“嗐,挑剔,就那个意思,你能是考一分的人么?”

说着,从陈羽书盘子里拿走了茶叶蛋,等再还回来的时候,蛋壳已经剥干净了,圆滚的鸡蛋表面只剩下茶叶与酱油渍过留下的漂亮花纹。

昆城大学的茶叶蛋是一绝,据说用的是某年农科学院学长学姐们毕业设计培育出来的特殊茶叶品种,没有大规模种植,只作为献礼留给了母校。

然而事实证明,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顶,陈羽书吃完夯实的早饭,直到中午还觉得肚子塞得慌,午休回宿舍吃了两片健胃消食片,下午考完试终于感觉自己的肠胃恢复了正常。

“对不起啊,我光想着好寓意,没想到你吃不下的问题。”老大搂着陈羽书的肩膀,一边揉他的脑袋一边跟他道歉,“下次你吃不下,就跟我说,我帮你吃,肯定不浪费粮食。”

“废话多”,陈羽书其实很羡慕同龄男生无底洞一般的胃口,觉得那样甩开膀子吃肉喝酒的饭量很爷们儿,不过他自知这辈子自己是做不到了,于是白了身在福中的老大一眼,“走了,去给你们弄奶茶。”

老大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夸道:“小陈真贤惠。”

“你想打架吗?”

“又亮出小拳头准备砸你哥?”老大的掌心包住陈羽书的拳头,强势地让他的手放回原处,然后继续勾肩搭背地带着他往校门口走,边走边训了一句:“不肖弟弟。”

“……”

陈羽书莫名其妙在这句话中听出了三分纵容七分宠溺,于是恼羞成怒地踩了老大一脚,甩开对方,直奔奶茶店后门。

进门前还指着门上贴着的“员工通道,非请勿入”,跟老大趾高气扬地扬了扬下巴。

像只得胜的小公鸡。

“你喝什么?”小公鸡站在柜台里探头询问刚绕了一栋楼从正门进店的老大。

“芝士奶盖四季春,热的,少糖”,老大找了个座位,“加芦荟。”

“事儿还挺多”,陈羽书嘟囔着去做饮料了。

老大的芝士奶盖四季春,老二的手捣柠檬茶,老三的黑糖珍珠鲜奶,陈羽书看看单子,不知道自己喝什么好。

还好有场外求助机会。

这会店里没什么客人,陈羽书张望了一下,再次探头,“老大,你说我喝什么?”

老大思考片刻,提议:“冰淇淋红茶?”

“不爱吃冰淇淋”,陈羽书摆手否决。

“那黑糖乌龙鲜奶?”

“不喜欢……”

“葡萄的那个水果茶?”

“那个有点甜……”

……

“陈羽书”,提议被否决七八次之后,老大起身从座位走过来,隔着柜台捏了陈羽书的耳朵,然后弹他的脑壳,“你是不是想挨揍?”

“才没!”

从店里出来,陈羽书灰溜溜地跟在老大身后,拎着最终抽签选出的菠萝养乐多,对方一手拎着顺便取的烧烤外卖,一手拎着其他几杯饮品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他。

“我发现你这个人,说娇气吧,当初刚来学校无依无靠的,吃不起饭的时候灌凉水都不肯求助。说你坚强吧,刚骂你两句就又生气了,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有点欠揍?还得我哄哄你?”

语气是轻飘飘的,陈羽书努努嘴,虽然不情愿,但也无法反驳什么,刚才他不自觉地把老大的好脾气当做理所当然,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过分。

“对不起”,只是道了歉又有点委屈,心里像是被捏住,短暂地酸了一下。

陈羽书说完这句就沉默了,绕开老大自己往前走,殊不知此刻的自己像只尝试相信人类的小野猫,被稍稍拒绝就马上退回安全的领域。

“哎呀”,老大在原地叹气,想挠挠头发现自己没有空余的手,“你等等。”

陈羽书停下脚步,眼瞅着老大比较了两手的重量,然后自己手里的奶茶从一杯变成四杯,随后肩膀一沉又被勾住了。

“不是那个意思,没真怪你,怎么还真生气了”,老大又揉他的头发,“你这脾气在哥面前耍都没事,最多揍你两下,跟别人可不行知道不?”

陈羽书能感觉到老大是在哄自己,于是愣了愣。此时心中老大与苏阡的身影融合起来,令人产生微妙的错位感。

“你揍我也不行”,陈羽书被揽着走,身体拗不过但嘴上不服输。

“得,不行就不行。”

老大咧嘴笑,陈羽书觉得他牙真白,差点晃了自己的眼睛。

陈羽书喜欢的小香肠本身是带点甜味的,表面撒了一层孜然和辣椒面,吃到嘴里还会爆浆,一口一个,配上奶茶,一本满足。

老二和老三在折腾投影仪,宿舍不让带这种小电器,但考完试的夜晚,宿管阿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查寝路过也只说让他们别影响其他专业的同学复习。

老大像是有心事,低头摆弄手机,陈羽书一个人吃东西有点无聊,伸腿踢了踢对面老大的小腿,“你做什么呢?不吃东西?”

过了一会,陈羽书收到了来自老大的几条消息:

“「链接」”

“「链接」”

“「链接」”

“你放假暂时不回家,要不要选个地方玩两天?”

陈羽书有点困惑,看看毫不知情的老二老三,还有继续埋头佯装无事的老大,回了一句:“不带老二老三一起么?”

“他俩明天的机票回家。”

“就你跟我,哥哥带你玩。”

“去不去?”

陈羽书没马上答应,先点开了老大发的链接,三个链接都是去往临市,只是路线不同,风景也不一样。

临市算是近几年的网红城市,网页上有不少打卡游客照,苍蓝色的湖面雾霭沉沉,远处群山绵延起伏,看上去是个安静,适合休闲的地方。

“想去,预算多少?”陈羽书的余钱不多,每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旅游通常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叔叔在那边开了个客栈,我们可以免费吃住,往那边走只有慢车,火车票就几十块钱。”

老大好像对那里很熟悉……

陈羽书笑自己多余的惊讶,就像他对兰城一样,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一草一木,都会在无形之中映入眼底,潜移默化地放在心上。

“那好啊。”

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界面切进一通电话,看区号是兰城的,后面号码陈羽书瞧着眼生。

“谁的电话呀?没有显示,不会是诈骗吧?”最近反诈宣传深入人心,对这样的座机号码,大家都多了几分警觉。

然而电话那边似乎也没打算就此放弃,一通电话刚断,下一通又打了进来,相同的号码,陈羽书听了三遍铃声,终于被对方的坚持不懈打动。

而且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被骗的地方……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这里是兰城公安局,警号XXXXXX,我姓楚,请问是陈羽书先生么?”

“啊?”

陈羽书回想了一下反诈小课堂的内容,公安局电话,又报出了警号,有名有姓,用词礼貌客气……

这听上去不像骗子……

“请问您是陈羽书先生么?”对方见他久久不答,又问了一遍。

“是,我是。”

陈羽书脑子还是蒙的,诈骗可能是假的,但他还没想明白,兰城公安局找他能有什么事?

那边“嗯”了一声,继续问:“请问您认识夏广仁和康虹么?”

“认识”,陈羽书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有些发慌。

“能说一下你们的关系么?”

“康虹是我母亲,夏广仁……是她再婚的丈夫”,陈羽书说不出继父两个字,甚至连说起康虹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生涩。

那边的警官顿了一会,“好的,您不需要太紧张,这次打电话给您是想了解一些情况,电话我们会全程录音,通话中如有引起您不舒服的地方,您也可以拨打公安局监督热线对我们的工作进行检举。”

“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么?”陈羽书追问道,这是他唯独能想到这通电话出现的原因,他甚至在短短的一分钟里,脑补了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狗血情节。

“具体细节还不方便透露,您这两天方便来一趟兰城公安局么?我们想就夏广仁和康虹的情况跟您做一个详细的问询,另外我们还想问夏星一些问题,但未成年接受询问时必须由成年人陪同,您是他哥哥吧?”

话说到这份上,警官的潜台词陈羽书不可能听不出来,夏广仁和康虹八成卷进了什么事里,而这些已经超出了陈羽书的接受范围。

电话是公放的,丧失处理能力的陈羽书直直盯着手机屏幕,楚警官带着疑惑地“喂”了几声,陈羽书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塌掉了,头痛的很。

几个大学生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的经验,这会全都愣了,还是老大先反应过来,推了推石化的陈羽书,将手机拿起来取消免提,贴在陈羽书耳边,轻声叫他:“小陈……”

“我知道了,楚警官……他们……的事情严重么?”

“这个很难界定,涉及到具体案情等您来公安局再说吧。”

挂断电话,陈羽书嗓子有些干涩,喉咙痒得发慌,可他想不出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不这样难受,水杯就在手边,他却焦躁地寻找了一圈,最后手足无措地哭了。

他觉得自己这短暂活过的十几年人生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经历的大风大浪,都应验在他的年少时光中。

“我陪你回去吧,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呢,回去配合一下调查”,老大拍拍陈羽书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不然先睡?我买明天早上的机票,手机里有你的身份证信息。”

“我……”

陈羽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坦然接受这样的好意,但他又怕……

怕兰城那边的情况出乎他的料想……

怕孤立无援……

他只是在洪流之中,出于求生本能地抓住了手边的稻草而已……

“没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就当去兰城旅游了,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云省,还挺想出去走走,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你请我吃饭就行。”

老大的宽慰起到了作用,陈羽书浑浑噩噩地晃悠着站起来,跟老大道谢。

“那不然我们……”

老二捂住了老三的嘴,制止道:“别添乱。”

陈羽书最后是在老大的看顾下睡着的,连行李都不记得自己装了什么,第二天清晨又看到老大坐在下方的凳子上,见他坐起来老大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等他喝完,拎着两个人的行李箱往外走。

“走吧,车叫好了,在校门口。”

陈羽书心中一暖,眼眶就忍不住湿润了,他一直坚持认为自己独立生活没有问题,可到了关键的时候,有个靠得住的人……

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真好。

“你是不是应该……给你弟弟打个电话?”两人上了车,老大适时开口提醒,“如果我不方便听的话,等会到机场,我去办行李托运,你去打电话。”

“没什么不方便”,陈羽书在书包里摸了一圈没找到耳机,八成是昨晚神情恍惚的时候装漏了,好在他还没想好给夏星打电话到底要说些什么,便找了个其他理由,“他可能还没醒,等到机场再说。”

“紧张,有哥在呢,给你撑腰。”老大的手心覆上陈羽书的手背,拍了拍。

这是个有些越界的动作,但陈羽书没有提出异议,默许对方牵着自己,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因此平静了许多。

到了机场,陈羽书的行李箱小不需要托运,老大去值机的时候,他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打电话。夏星的电话通常接听很快,这次也没有例外。

“哥哥?哥哥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啦?”

夏星说话嗓音有点哑,还是平时那种轻快的语调,陈羽书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不知为何,他感觉很心疼。

“你还好么?”

陈羽书没有明确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但夏星很聪明,“嗯?”了一声,然后轻声笑了,又“嗯”一声,是肯定的答复,“我被我妈接到家里住了,哥哥不用担心。”

“那就好,警察有找过你么?”

“嗯,他们让我去做笔录,我还没有跟妈说”,夏星的声音很轻,似乎刻意降低了说话的音量,“我妈结婚不久,她老公带来的那个哥哥不喜欢我,摔坏了我的游戏机,不像哥哥会对我好,但是我很乖,有听哥哥的话,没有跟他打架。”

“……”

此时的陈羽书完全忘记了自己给夏星打电话的初衷,只觉得这席话听得窝心,夏星的懂事让他难过。

如果没有家里这些事发生,此刻他会跟夏星说:你终于知道我的感受了?又或者说,我也没有想对你好……

可他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很过分。

“懂事就好,我……我在机场……等下回兰城,中午到,笔录我陪你去做。”

“真的么?”夏星好像很惊喜,又问了一遍:“这是真的么?”

陈羽书的心坎塌陷了一小块,软得发酸,肯定道:“真的。”

“那我去机场接哥哥!”陈羽书听到那边传来蹦下地的声音,想让他稳当一点,又听夏星问他:“我……家里被警察封住了,我这几天可以跟哥哥住么?”

请求的语气,陈羽书无法拒绝,说了声“可以”,然后挂断电话,默默从自己的储蓄账户里多划出五千块钱。

陈羽书看看自己的账户余额,盘算着下个学期再多打一份工的可能性,毕竟没准以后,他还要多养一个人。

陈羽书在机场见到了夏星,对方看起来精神尚好,尤其是看到他,眼睛发亮,人如其名,像星星。

“哥哥!”

一年没见,夏星长高很多,甚至比陈羽书还要猛上一点,肩膀也宽了,只是一声哥哥出口,依稀还有当年那个小尾巴的影子。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夏星自己也拎了个小行李箱,还跑来接陈羽书手里的,这时注意到陈羽书身后揽着他肩膀的人,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然后问陈羽书:“哥哥,他是你朋友么?”

“他叫余平,是我同学,我们一个宿舍的”,陈羽书简单介绍,“这是我弟弟,夏星,跟你提过的。”

“弟弟好”,余平一招手,大喇喇地打了个招呼“我去个卫生间,你们先往外走,我们在行李盘那边见。”

“哥哥跟别人提过我?”夏星很会抓重点,好像有点高兴过头,拽了行李箱不说,还硬是空出一只手来,抓住陈羽书不撒手。

不知道是不是陈玉树的错觉,感觉夏星比之前更粘人了。

“聊天的时候提过一些”,陈羽书担心夏星这样扯着行李不稳当,伸手去拿自己的箱子,“给我吧,不是很沉,我自己能拿动。”

“我就是想帮哥哥拿行李,就让我拿着吧”,夏星轻巧地躲开了,揽过陈羽书的胳膊,把脑袋靠在陈羽书肩膀上蹭了一下,很亲昵,像撒娇的狗狗。

陈羽书觉得夏星是故意的,但也没坚持,放慢脚步让夏星别扭的姿势稍微好受一点,闲聊般开口问说:“你见过警察了么?”

“不算见过”,夏星往远处看了看,像是在回忆,“爸爸和康阿姨是在公司被带走的,我那天放学回家,家门口贴了封条,门口的警察说里面在办案所以不能让进门……我打不通爸的电话,就给妈妈打,她就找人把我接去她家里了。”

“嗯”,陈羽书没指望在夏星这里打探更多,简单问完就闭了嘴。

夏星跟着陈羽书走了几步,或许是不想这样沉默下去,问他:“哥哥,爸爸他们犯了很严重的事情么?”

“不知道”,陈羽书实话实说。

对话陷入死局,陈羽书是因为找不到头绪,心里没着落,夏星则是因为怕自己说多了,影响哥哥的心情。

取好行李,出了机场大厅是扑面而来的暑热,老大在冷热交替的地方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搔了搔鼻子,勾着陈羽书的肩膀,“我们小陈是在这么热的地方长大的啊。”

“嗯”,陈羽书心里还在比较着三个人打车到酒店和坐地铁的价格,去市区的地铁一个人20块钱,但是出了地铁到酒店需要走路15分钟,打车的话大概100往上,陈羽书看看老大的箱子,又看看天。

这么热的天气,老大是来帮忙的,总不好意思亏待他。

“走,坐地铁去”,老大指着远处指示地铁方向的牌子,不等陈羽书开口,迈开长腿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拽着陈羽书,“我都查好路线了,坐地铁到终点,然后D口出站,走1.1公里就能到。”

“这……”

“跟我客气什么?我是自己乐意来的,不用迁就我”,老大又露出标志性笑容,然后趁陈羽书愣神的时候,抢先买票去了。

“哥哥,你跟这个朋友关系好好哦”,夏星把下巴放在陈羽书肩膀上,稍微拱起后背,另外一只手勾着陈羽书的另一侧肩膀,悄悄把哥哥据为己有。

陈羽书觉得夏星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心情不太好。

大概是还在埋怨自己一整年都没回家,在闹脾气。

“中午你想吃什么?”陈羽书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在等老大回来的时候,先征询了夏星的意见。

夏星动也不动,依旧赖在陈羽书肩膀上靠着,懒洋洋地跟他说:“兰中后面新开了一家大盘鸡,前段时间我团购的券要到期了,哥哥去么?那边离公安局也近。”

“嗯,那就去那里,先去放行李,我给楚警官打电话问一下。”

周围有点吵,陈羽书拿着手机走远了点,在自动售票机的中间找到个僻静点的位置,楚警官外出执行任务,接电话的是另外一位姓冯的刑警,帮他做了登记之后,说稍后确认回复。

这时候老大也买票回来,三个人各自拎着行李检票进站,车上的座位两两并排,排队上车时只剩下两前一后三个挨在一起的空位置,陈羽书觉得把老大单独晾着不好,便让夏星单独坐在他们后一排,自己跟老大坐在一起。

“你弟弟还挺黏你的。”

地铁离站,在轰隆隆地车轮与铁轨摩擦声中刚好能听清老大的声音。

“家里出了事,估计有点六神无主,之前没有黏得这么明显。”

车里有点吵,陈羽书怕老大听不清,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往那边偏了偏,然后便觉得有人挠了挠他的颈后,一回头,抓住了夏星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和无辜的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衣服标签露出来了。”

“是么?”陈羽书自己伸手摸了摸。

“已经弄好了”,夏星说着,又靠回自己的座位,低头玩手机去了。

老大偏头向后看了看,凑近了小声“你弟弟……”说了个开头,又没找到合适的词汇,“啧”了一声,说了句“没事”,又坐直回去。

一个两个的,都很奇怪,陈羽书叹气。

车过了两站,陈羽书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楚警官执行任务回来,跟他约了下午四点半见。

“约好了?”老大不知何时回头过来,地铁减速,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住了陈羽书放在走廊的行李箱。

“嗯,谢谢”,陈羽书点点头,“酒店我订了两个房间,你自己住行么?夏星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我怕他会出问题,明年他就高考了。”

“没事儿”,老大稍微坐歪了一点在夏星身上打量一番,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您好,我们预订了两个房间”,陈羽书将三个人的身份证递过去,“手机尾号5628,谢谢。”

“好的,请这边拍照领取房卡。”

前台领着他们办好入住,陈羽书和夏星的房间在5楼,老大一个人住,弄了个大床房在4层,三人约好半小时后酒店大厅见,便各自回去收拾行李。

进了房间,陈羽书刚把行李箱横放在架子上,腰间便多了一双手,少年的体温隔着T恤薄而透气的料子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你做什么?”陈羽书浑身不舒服,不习惯夏星这样的行为,这一年夏星好像长大了很多,是各种层面的突飞猛进,从前他很笃定夏星会乖乖听自己的话,如今,却好像有点缺乏信心了。

小尾巴没有在身边的时候,好像偷偷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

“哥哥,我想你。”

“知道了,去冲个澡消消汗,吃饭要晚了。”

陈羽书拍拍环在腰上的手背,夏星在他耳边用力嗅了几声,又用耳朵蹭他的耳朵,然后恋恋不舍地松手。

过了一会,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陈羽书才从那个拥抱中缓过神来,被夏星搂过的位置,皮肤好像留下了记忆,轻轻浅浅的像是微风吹过的树影,带着那种干净的,只属于少年人的情感。

“还是个小孩子……”

陈羽书无奈摇头,继续收拾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洗漱包,又把老二老三应塞给他的特产拎出来,特产有他爱吃的,也有他觉得夏星可能会喜欢的,干脆一股脑倒在茶几上,让夏星看见的时候随便挑拣。

浴室里,夏星让淋浴洒下的水雾笼罩自己的呼吸,在嗅觉、味觉、听觉全部屏蔽的情况下,触觉变得敏锐,他偷偷摸摸地磨搓指尖,小小的动作里蕴藏着浓烈的满足感。

这双手丈量了哥哥的腰围……

他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收拾东西花了点时间,陈羽书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的时候,约定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25分钟,他隔着浴室门冲夏星嚷道:“等会你先下去找余平,我洗个澡就下来。”

“好”,夏星答得很干脆。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时,陈羽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做梦也没想过再回这里,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从小因为老陈的关系,他对公安局并没有什么恐惧,可随着时间拉长与日俱增的陌生感,加上未知案情的渺茫前路,陈羽书有些彷徨。

这种彷徨是不能让夏星分担,也不能跟老大明说的……

无论想与不想,他已经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成年人了,要负起责任来。

下楼的时候,陈羽书深呼吸了六七次,藏起所有不可言说的情绪。

酒店大厅里,老大和夏星各自占着个沙发离得老远,坐姿整齐划一,神情专注地埋头在手机上,甚至陈羽书在两人中间走了个来回都没人抬头理他。

“你们在做什么?”

陈羽书觉得莫名其妙,“吃饭去了,不饿?”

“Yes!”

老大得意地跳起来挑了挑眉毛,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收进兜里,熟练地勾住陈羽书的肩膀,“走了吃饭,哥叫好车了。”

“……艸”

夏星脸色不太好看,起身时瞪了老大一眼,似乎还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陈羽书更不懂了,被夹在中间,有点困惑地问离自己近的老大:“他怎么了?你俩又怎么了?”

“没事,小孩脾气,我俩趁你不在,火拼了一把”,老大把手机屏幕给陈羽书看,屏幕正中显眼的位置显示着“胜利”两个字,下面一行小字:“俄罗斯方块”。

“你俩……火拼……俄罗斯方块?”

“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来,这个比较快”,老大愉快地带着陈羽书往外走,冲着夏星的背影抬高音量,炫耀似得,“刚才那局刚好我赢,所以……等一下车上,你要跟我坐。”

“下次肯定我赢!”夏星不服气地冲老大挥拳。

“弟弟好凶啊”,老大逗夏星,低头时在陈羽书耳边补了一句:“像你。”

陈羽书对这场菜鸡互啄的初衷有很多问号,这些问号让他暂时忘记了紧张,只不过还没品出几分味儿来,就被连拉带拽地塞进车里。

车上,坐在前排等待夏星总是见缝插针地内涵老大,后者不甘示弱地回击,陈羽书不禁琢磨,这俩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结的仇。

“谢谢你”,陈羽书想了一会,恍然大悟,给老大发了条消息。

“?”

老大茫然地回了个问号,陈羽书抬头时,四目相对,他觉得对方看起来确实很困惑,于是低头打字,解释道:“谢谢你帮我照顾夏星,陪他玩游戏,家里出了事情,我其实也担心他独处会难过,但是我们两个的关系有点微妙,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他相处……所以,谢谢……”

陈羽书按下发送,用余光默默观察老大的反应。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嘴角上扬,当机立断地用手捂住嘴巴,但陈羽书很确定,老大在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老大默默笑了一会,长臂一勾把陈羽书揽到身边,空闲的手在陈羽书眼皮底下戳手机,写道:“没事,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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