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7-1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六九名为 主角:施明明 肖明许
夏日炎炎,热浪席卷而来,晒得人发烫。
鸣星大厦前,施明明弯腰从快递车里抱出两个箱子放在地上,顺手捶了捶腰。
脱下印着“灵通速递”的工作服,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一大片,又拿出“闪电外卖”的绿色马甲套在身上。
天气又闷又热,本来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厦进出的人却少得可怜。
夏蝉嘶鸣,这样的热天里,怕是在地上打个蛋都能立马煎熟。
施明明送了一早上的货,手上这是最后一单,想到待会能进写字楼里吹会空调,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掏出屏幕摔成“蜘蛛网”的手机,回拨了一个电话,清了清嗓子道:“您好,您的外卖已经送达,是给您放楼下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不好意思,现在有点不方便,能麻烦您送上来吗?有电梯的,在十六层,您到了给我打电话就好。”
“好的,您稍等。”
挂了电话,施明明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来想早点吃上饭,结果还得送上楼,光看这两箱东西也知道不轻。
但一想到刚才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又宽慰自己,送就送吧,总不能让人家一女孩子搬这么重的东西。
箱子很沉,他提起左腿向上拱了拱,却发现垒在一起的两个箱子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得侧着脑袋看脚下的路。
闻着箱子里的菜香,施明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登记的时候,施明明忍不住多看了前台的小伙子几眼,这工作条件他是真的羡慕,有空调吹,穿得也体面,在这种高档写字楼里打工,工资估计也不低…
“好了”前台男生修长的手指在ipad上轻点两下,带着点播音腔道:“临时登记的时效是三十分钟,请您把握好时间。”
施明明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句:“我可以坐电梯吧?”虽然刚才打电话的女孩说可以,但之间碰了好几次公司不让外卖员坐电梯的,还是问清楚的好。
“可以的,一到八号是公用电梯,在您右手边。”前台的声音一成不变,边说边五指合拢示意电梯间的方向,“九号是专用电梯,请您注意区分。”
施明明松了一口气。这几天连轴转,好不容易消停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天气这么热,膏药也贴不住,只能硬抗着。要让他搬着这两箱东西爬十六层,腰就要报废了。
谢过前台小哥后,施明明抱着两箱东西过去等电梯,最快那部停在二十多层,还要一会儿的功夫才能到一层。
施明明抱着快递箱两眼放空,累得有些走神。
不一会儿,电梯前来了一人,看模样是楼里上班的白领,一看见穿着外卖服的施明明,立马皱起了眉头,当着人的面就捂住鼻子,眼神还不住地往他那瞟。
施明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来了个人,更别提他的各种小动作,满脑子只有为什么电梯还不下来?为什么箱子里的盒饭这么香?他真的好饿啊…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宛如天籁,施明明抱着东西,动作慢了一拍,一旁的白领抢先一步钻进了电梯,食指立马按上了“关门键”。
“唉,等等。”
施明明走快两步,肩膀“嘭”的一声撞上正在关闭的电梯门,痛得他眉头一皱。
“不好意思。施明明习惯性道歉,正要侧身进去,却看见一只手挡在电梯门前,一抬头对上人毫不掩饰的鄙夷。
“外卖员不能坐电梯,麻烦你走楼梯。”
“啊这,刚刚前台小哥明明说可以啊。”
“啧。”那人也懒得愿装,“身上味道那么大自己闻不到吗?也为别人想想吧。”说着又想关门。
施明明急了,连忙曲起肘弯去挡正在合上的电梯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看我这要送的东西这么多,就通融通融,待会我一定站得离您远点。”
离约定送达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就算他去爬楼梯,也没法在五分钟内爬上十六层啊。正争取呢,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伙带着“鸣星资本”工牌的年轻人往电梯这边来,刚才还对施明明怒目圆瞪的白领立马换了副面孔,殷勤地对那群人招手道:“来来来,这边没人。”
施明明只好侧身避让,让人家公司员工先上,等人都进了电梯,白领像是有了底气,理直气壮道:“人满了,你等下一班吧。”
明明还有那么大的位置,再站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施明明目光带了点哀求,看向电梯里的众人。
没人理他,更没人帮腔,都低头看着手机,一副天底下第一忙人的架势。
“拜托您通融通融,让我上电梯吧。”不坐电梯他真的没法按时送到,要是超时这单就白送了,两天的饭钱也打了水漂。
看施明明这么卑微,白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搞得他好像在故意为难人一样,他就不信电梯上其它人能忍地了这送外卖的身上的汗馊味。
“你上来就超重了,我们还赶着上班呢。”边说便狂摁关门键,施明明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没再说什么,吸了吸鼻子,抱着箱子的手往上抬了下,往贴着“逃生通道”的楼梯间去。
正在这时,“叮”的声音再次响起。
施明明连忙回头,看见最靠左的那部电梯前站着一黑一灰两个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的人。
抱着箱子一个健步上去,他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能通融通融让我搭一下电梯吗?我这快超时了,爬不了十六层。”他记得前台小哥说这是专用电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个专用法,但要是坐电梯的人同意,他应该也能坐吧?
俞白向身侧剑眉星眸、穿着一身阿玛尼高定西服的青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刚才发生的事他看了个大概,照理来说,他身为总裁特助,遇上这种公司员工为难外卖员的事,出于维护公司形象的考虑,是要管管的。但总裁本尊在这什么都没说,他也不好狐假虎威。
黑衣青年没说话,伸出修长的食指点在“16”的按钮上。俞白会意,回施明明道:“当然可以,请进。”
施明明如释重负,连说了几声“谢谢”,一走进电梯就缩到两人对角线的角落,手上的东西也不敢放下。
这部电梯一看就比刚才那部高档很多,里面还铺了地毯,专用专用,估计是怕让大人物挤电梯,专门给大人物用的。
他偷偷从箱子后边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两个青年。灰衣服的那个矮一些,黑衣服的那个高一些,腿很长,腰也窄,肩膀又宽,屁股也…翘,好像海报上的电影明星。
施明明喉头滚动,连忙收回视线,心中暗骂自己花痴。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写字楼里的商业精英是他这种社会牛马能肖想的吗?
“让人事总监来我办公室一趟。”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电梯间里突然响起。
施明明心里“咯噔”一下,无故觉得这个声调有点熟悉,他忍不住又偷看了黑衣青年一眼。
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人物,别一见到帅哥就跟丢了魂一样,施明明暗骂道。
“叮”
电梯门打开,黑衣青年没动,俞白看施明明手上东西多,走到另一边按住电梯门,对施明明客气道:“您请。”
施明明可不敢让这种大人物给他按门,这种人他知道,虽然表面上客气,但心底里却看不起他们,人家可以赏脸,但你不可以蹬鼻子上脸,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事没事,您先出,能让我坐电梯已经很感激了。”
俞白嘴角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应该的。刚才发生那种情况,是我们管理不周,感谢您的理解,事后我们会追责到底。”
追责?追责谁?
施明明忽然想起刚才在电梯里,那个黑衣帅哥说要人事总监去他办公室。
天地良心,他可不想有人因为他丢工作。这年头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平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偶尔犯了点小错就被老板揪住不放,说开除就开除,这个滋味他自己尝过,实在不想别人因为他遭这个罪。
“别呀别呀,那人也没干嘛,你们别开除他啊。”
俞白眯了眯眼,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个外卖员会说出这种话,但他不愿为这种小事多作纠缠,于是敷衍道:“我们会按公司规定妥善处理。”不容置喙的语气显然是在暗示施明明少管闲事。
施明明少说也送过几千单快递外卖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自然一下就听出了俞白的意思。但他实在不想干让人丢工作的缺德事,说不定那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等着他来养活,工作没了,一个家就要散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应该是听那个黑衣帅哥的,于是绕到他面前,从箱子后边探出个脑袋。
“那个…”施明明抬眸看向黑衣青年,正要说些什么,却在一瞬间愣在原处。
“嗡”的一声,尖锐的耳鸣在脑袋里炸开。他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四周的景象如潮水般后撤,面前人的脸愈发清晰,直到与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少年重合。
肖鸣许!
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肖鸣许!
施明明足足愣了十秒,才匆忙收回视线,将脸藏回箱子后边,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直到一个穿着靓丽的女孩朝他招手,他才丢了魂一般飘过去。
“你怎么从那出来啊?”女孩压低声音对施明明道:“那可是我们老板的专用电梯,普通员工坐都要罚钱的。”
“啊…这样…”施明明心不在焉,女孩一签收完他就立马跑下楼,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外边的热浪席卷而来,冲散了他身上了的凉意,才清醒过来。
施明明蹲到自己的快递车边,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就这么叼在嘴里晃着,也没点燃。半晌,他猛地一揩脑袋,起身将烟放回口袋,骑着快递小车离开了这与他格格不入的“鸣星资本”。
热风打在脸上,前边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是他一辈子都够不上的繁华。
不是老早就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在这激动个什么劲儿。施明明握着车把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人在大马路上,思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脑子里喷泉似的涌出一堆小时候的片段。
二十五的人搁这追忆小学时光,也是够离奇的,施明明笑自己没出息。
穿过两边堆着西瓜果皮和牲畜内脏的菜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反光的水坑,摸黑走到一栋墙壁斑驳的三层“老破小”前,从裤子里掏出一大把钥匙,钥匙头上还挂着一个毛边了的兔子头玩偶。
施明明捏了捏兔子圆鼓鼓的腮帮,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找出单元门的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门锁,使出自己最大的劲儿朝左拧动。
“咔”
单元防盗门打开一条缝。施明明侧身钻了进去,又轻合上门。
声控灯坏了一个月也没人来修,他只能摸着积灰的扶手,踮着脚上楼。
终于到了三楼,施明明呼出一口气,忙碌了一天的身体算是回到了心灵的港湾,虽然这个港湾不怎么欢迎他这艘小破船,但有港湾总比没港湾在海上飘着好。
施明明两只手指捏着房门钥匙,三只手指握住其余的,生怕叮铃咣当的响声吵醒了屋里的人。
黑夜里“咔”的一声轻响,老旧的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嘶啦声。
完蛋了。
头顶的白炽灯“啪”的一声亮彻整个房间,穿着花睡衣的女人顶着一头蓬乱的小卷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一只手按在开关上,一只手插着壮硕的腰。
施明明不想挨骂,先发制人道:“张姨我错了,我下次进门小点声,您消消气接着回去睡。”
都两点了,他不想消耗自己睡觉的时间搁这听训。明天五点就要起,他就想多睡一会儿。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小点声小点声,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这么点破事要我天天说天天说,跟你那个窝囊爹一样,一点用没有。”
张芸那大嗓门震得施明明耳膜疼。
对付张芸,施明明早就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什么难听的他都能左耳进右耳朵出,然而对付大嗓门的“物理攻击”他显然功夫不到家,仍能被怼的san值狂掉。
“我错了张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挨您的骂事小,您气坏了身子事大,迪哥这还在家呢,别吵着他睡觉。”一物降一物,张芸最宝贝他这个大儿子,搬他出来准没错。
果然,张芸几步走到最里边的那间房前,蹑手蹑脚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边听还边瞪了施明明一眼。
“你要敢吵醒我儿子,扒了你的皮。”张芸一巴掌拍在施明明脑袋上,差点没给他打趴下,“狗崽子,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要不是你我儿子能读个二本?他从小就考第一,年年评三好学生……”
施明明挨了那一下,脑袋火辣辣的疼,眼前密密麻麻出现一堆色点,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张芸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我说你听见了没有?在我这装傻充愣?我跟你说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芸特地将脸冲着卧室那边,拔高了音量道:“你要再不给房租伙食费我就把你爸扫地出门。”说着又揪着施明明耳朵拧了四十五度,晒脱皮的耳廓上竟然开始泛红。
“唉唉唉张姨您轻点,我这耳朵又不是橡胶做的。”施明明去掰张芸的手,好歹是每天搬上搬下干体力活的,但这女人的手劲大得离奇。施明明想,估计自己扳手腕都赢不了她。
“钱现在给我,不然我就拎着你的耳朵把你扔出去。”张芸又往外拧了拧。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您拿,您先放手,钱在我口袋里。”
张芸一放手施明明就连连后撤,差点没退出门外。
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委屈巴巴地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叠用黄色橡皮筋绑好的钱,手指头在裤子上蹭了蹭,仔仔细细点出十张,数了两遍才依依不舍地放到茶几上,剩下五张放回兜里。
下午结的钱还没捂热晚上就进了别人的口袋,施明明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张芸瞥了他一眼,晃着一只胳膊从茶几上捞起那叠钱,数了数,一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爸昨天偷了我三百块钱买酒,父债子偿,我拿他没办法,只能找你做儿子的要。”张芸摊手,“三百,我也不多要你的。”
“张姨,我实在没钱了,今天刚结的工资这不都给您了。”
靠,他爸能不能长点心?老大不小一中年人了,还要拿女人的钱买酒,真是丢他们老施家的脸。
“我看见你放回去几张,你当我瞎啊。”
“这是我半个月的饭钱啊张姨,给您了我就得饿肚子了。”施明明装可怜卖惨,他实在不想再过半个月一天一顿的日子。早上饿得发晕,晚上饿得发喽,中午就一顿两荤一素的盒饭,荤腥还不够塞牙缝。
“你装,你再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挣多少钱,我真是服了你们父子两个抠搜鬼,在我这蹭吃蹭喝,一个月要你们交一千块跟要了命似的。”
就这一千块还是他从嘴里省下来的呢。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拿去还他妈治病的债了,他就留了伙食费和这一千块。
施明明忽然觉得心累,他不愿在张芸面前提他妈。从兜里拿出三百块放在茶几上,什么都没说走回了自己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阳台,一半的地方堆了杂物,一半的地方铺了床垫供他睡觉 头顶上还晒满了衣服。要是哪天衣服没甩干,他就只能铺点东西到床垫上湿着睡,每天睡前跟抽奖似的。
施明明带上房门,隔绝了张芸骂骂咧咧的碎碎念,也顾不上去摸今天的床垫是不是湿的,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里,从肺腑间叹出一口气。
世界,终于清净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这几个小时是属于他的。
施明明弯起手臂挡住眼睛,脑海里不断重现今天中午肖鸣许那张脸。
眉毛浓,眼窝深,鼻梁挺得能滑滑梯。棱角比小时候分明许多,整个人都更凌厉了。看着他的眼波澜不惊,仿佛他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落在他衣袖上都不配。
肖鸣许肖鸣许,为什么要让他这个样子碰见肖鸣许?从前他就够不上他,现在更是如此。
为什么要两条平行线上的人要相遇?为什么老天不能让肖鸣许就这么留在他的记忆和幻想里?
这么出现在他眼前,他会忍不住靠近他,靠近他…想方设法地靠近他,直到自己肮脏的意图被发现,被驱赶,最后灰溜溜地离开。
肖鸣许是一株养在他心底的毒,拔不下,毁不掉,无论他怎么压制,都阻拦不了自己对肖鸣许的欲念发芽疯长、蔓延全身,直到这欲望将他吞噬、将他毁灭。
施明明笑着,两行泪滑落在漆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