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是个美强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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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宫内林花积厚重的雪。

宫灯照亮来路。

宫女子提灯将刘燕卿引至御书房内。

这位御前当红的刘大人披锦衣,着长衫,象牙白的玉面为灯影所覆。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懒散一掀,“陛下如何?”

宫女子垂首道:“陛下盛怒。”

刘燕卿似也不惧,抬脚进了御书房内。

宣帝负手而立,朱红御笔散落案前,案前香炉正烟雾袅袅。

“刘燕卿,你可知罪?”

刘燕卿跪了下来,手中捧一封折子。

“陛下,若臣能将功折罪,可否免臣死罪?”

楚钰怒极反笑,“你如何将功折罪。”

刘燕卿遂呈上手中折子。

折上提及皇家密事。

桩桩件件要从今日的太后,当年的敬妃掐死襁褓中的小公主说起。

宫里的女人以吸食皇帝的宠爱为生计。

敬妃踩着自己注定不能倚靠的女儿一条命登上皇后的位置。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生小公主的时候伤了元气,注定难以再孕,于是她掐死了的孩子成了她唯一的骨肉。

冷宫中的骊妃却诊出身怀有孕。

于是发生了建安十三年皇后夺子一事。

先帝心知肚明,他子嗣稀薄,宁王体弱不堪大任,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皇后。

只苦了子嗣被夺的骊妃,终日郁郁,被皇后宫中的宫侍折磨。

最可怜的一段日子以糠裹腹,与鼠争食。

刘燕卿于折中上书先帝对秦王与骊妃之间关系的猜疑,再到骊妃死于秦王手中,被弃尸荒野。

陈年血案在薄纸间上达天听。

“臣自知算计太后娘娘该当死罪,然若非边牧和尚久留于太后身边,陛下与臣又如何能得知当年骊妃血案?骊妃娘娘是陛下生母,竟被太后娘娘如此对待,实可悲可叹。”

年轻帝王的眉眼中看不出分毫神情,目光落在最后一字后,猛地合住折子。

“十一之事你若道不出个分明,你这颗项上人头一样保不住。”

刘燕卿细长的眼含着笑意,“谢陛下恩典。十一之事已有眉目,当初小周山救下陛下的王家远亲与赵家的车夫被臣早已扣在刘家的私宅,陛下尽可亲审之。”

锦衣卫的人并非不曾寻过王家远亲,却遍寻不着,原是落进了刘燕卿手中。

楚钰瞧着刘燕卿,“刘卿可真是好本事啊。”

刘燕卿拱手,“陛下谬赞。”

“你心思算尽,将赵嫣囊入府中,意欲何为?”

刘燕卿一袭正红官袍,难得端整的姿态,说出的话却并不端整。

“臣慕其色久矣。”

楚钰勃然大怒。

殿外林立的禁卫只见御前正红的刘大人额上被砚台砸的头破血流,被内侍扔出殿外。

狼狈地用宽大的衣袖擦拭血迹,“咱们陛下也是脾气好,只砸了砚台。”

语毕从地上爬起来,官帽歪斜。鞋后露半截雪白的袜,拍尽身上尘灰,散漫往宫门方向而去。

上一次陛下扔了砚台的,还是前内阁首辅。

这宫中数双眼睛盯着御书房的动静。

一时间风言风语不绝,却无人知道殿内争端缘由。

当夜,宣帝御书房内还召见一人。

杨太傅已颇年迈,形容精瘦,一双眼瞳暗光瞿烁。

多年浸淫官场的老人看过刘府的折子,低声叹息,“老臣早觉当年骊妃之事蹊跷,却不知其中还藏着这桩桩件件。”

楚钰双瞳沉下,“照太傅所言,此信可当真?”

杨太傅又瞧一遍信中所书,仔细回道,“当年娘娘诞下小公主,小公主不日夭折,娘娘伤了心,卧病数月,脉象从那时候起已经是不孕之兆,后来宫中传来娘娘再度有孕的消息,老臣也只是心有疑虑,并未深思。依臣所见,此信至少九分是真。”

“骊妃之事太傅知道多少?”

“骊妃一事宫中捂得极紧,老臣惭愧,所知甚少。”

楚钰记得秦王当年确实喜欢过一个比他大很多岁的女人,后来那个女人死后颓废了不少时日。

“骊妃什么时候去的?”

“老臣记得是建安二十六年五月初。”

秦王夜夜酩酊大醉的日子,似乎也是在建安二十六年的五月份。

楚钰自幼年起便觉他的母后待他客气有礼,亲热不足,素日更多是对他言行之掣肘与规限,偶尔看他时容易出神,也不知是否想起他的生母,神色变得极快。

如今回想起来,原皆有因果。

杨太傅摇头,“陛下待如何?”

楚钰盯着绯薄纸页上的漆黑字体良久,终于道,“我只有一个母后,至于母后身边的边牧和尚,找个借口杀了。当年苛待过骊妃的太后旧人,查清之后一个不落,全部杖毙。”

杨太傅欣慰叹道,“陛下今日所为,已有先帝的风范。那刘燕卿陛下当如何处置?”

楚钰将案前岭南快马送来的急报与杨太傅观之,杨太傅细目一看,“岭南又出水祸?”

岭南偏远近海,先帝在世时便水患猖獗,积威如先帝提及岭南水患仍头疼不已,如今新帝即位才三年,则水患又起。若岭南水患可治,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然朝中无人精于治水之道,只刘燕卿一人可堪用之。

楚钰道,“岭南水患他若能治,便让他戴罪立功,若不能治,取他项上人头不迟。”

杨太傅点头,“刑部空下来的位置陛下可有人选?”

楚钰遂道,“大理寺卿荣昇。”

杨太傅道,“荣昇到底年轻,近些时日怠惰纵酒,老臣他日多提点几分。”

楚钰道,“可。太傅退下吧,朕乏了。”

这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正如刘燕卿曾对戴高所言,皇帝不信他,却不得不用他。

刘燕卿虽恃才无恐,也知见好即收。

永历三年十二月初,刑部重臣刘燕卿被革京职,贬至岭南,一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到底这刑部高位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荣昇手中。荣家门前人人恭贺,却无人见到高升的荣家长子。

锦衣卫的人去抓边牧和尚时候,边牧和尚住过的殿宇已人去楼空。

同日宫中伺候的内侍被杖毙者足有百人,皆是太后宫中旧人。

最触目惊心的是,宣帝身边的大太监戴高也在这百余宫人中一并被杖毙,听说死时已皮开肉绽,宫人收尸时骨头一节一节碎开。

人们恍惚才记起来,原来戴高也曾经在太后宫中过。

戴高被杖毙后,他在冷宫中做过的脏污事才渐显露于人前,冷宫中被他攥在手心的女人才得以解脱,而被折磨至死的孤魂野鬼,连尸骨都不见天日。

太后深居宫中,称病不出。

刘燕卿接了朝廷贬谪的明旨,将刘府私宅位置一并告知新任的大太监,看宣旨宫队渐远,对身侧福宝一笑,“这次的总管比戴高顺眼多了。”

福宝挠头,不知如何接话。

永历三年的冬天,宣帝母子离心,叔侄生隙。

刘府送进秦王府的第一封信埋下了火种。

火种要燎原需借风势。

刘府送到帝王案前的第二封信遂成东风。

第三封装着起居注的信送进翰林院后,刘府已高门紧闭,车马徐行,奉旨往岭南而去。

赵嫣死后,翰林院编书纂史的史官开始为这佞臣的一生作结。

程沐知赵嫣命不久矣,却未曾料到大理寺的囚牢是他第一次见书注的主人,也是最后一次。

如今朝局越发艰难,内阁废除后权归六部,刑部重臣被贬谪岭南,日前启程。荣昇任其旧位,荣家已然又一个赵家。

然荣家与赵家不同的是,内阁如今已废,荣家再登临富贵,权势盈门,也不过是皇权手中的提线傀儡。

京兆尹调任六部,崔嘉接京兆尹之位,年纪尚轻,前路有泼天的功名利禄等着他,他又是秦王府中的门客,同僚无人轻视之。

西北大军尚有半月即将凯旋,秦王一身承袭两爵,俨然封无可封。

陛下同太后之间不比从前亲厚,可惜作起居注之人戴高已死,而起居注只有帝王大行之日才会拿予史官。

青袍的年轻人盯着天际涌动的沉云许久,颇觉风雪将至。

天下黎民有君王重,笔下苍生唯史官重。

父辈的的儒教理想过度在程沐的身上,他人生的意义即写史和修史。一笔书万世,一纸传千秋。

程沐摊开了书案上的绢纸执笔,字迹笔挺俊秀,落纸风致尚存。

写到“曝尸荒野,为野狗裹腹,受万民唾骂。”这十四个字时,手中微抖,笔尖一滴浓墨坠落,似一人心头浓黑的血。

程沐自幼年起修习颜柳书法数年,从未出过差错,颓丧将笔摊于一侧。

手中一本未装订入册的佞幸列传,若这最后十四字盖棺定论,往后赵嫣的名字也将与之并列。才高命趸的前内阁首辅,于苦狱中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死后尚要背尽恶名。

除了程沐,还有谁会卒读他的书注七日七夜,于字里行间窥视到过去的赵长宁磊落如青竹的模样?

刘燕卿被贬谪,戴高已死,程沐像是走在迷雾笼覆的林中,沿着蛛丝马迹摸索前行,眼见大雾散了,却又迎来疾风吹折枯木。

程沐出了书阁。

廊外积雪覆住草灰,晚风积威,鸟起不飞。

遥见驿站信使至翰林院。

“翰林院可有位程大人?”

程沐遂拱手道,“信使辛苦,翰林院只我一人姓程。”

驿站的信使舟车劳碌往来各府,未多作托词,恭敬行礼,信予他手后匆匆离去。

何人来信?

返至书阁,见信无落款,书程沐二字,一见便出自那位刘大人之手,一笔一划透清风明月之逸态。

六页泛黄的起居注,他求而不得的因横陈于案前。

程沐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暮色落山,长夜未明,瑟瑟雪花纷纷而至。

灯火映进史官一双沉痛的眼中,程沐只觉面颊微湿,碰了碰脸,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史官将案前的信收进怀中,出了翰林院,发未束冠,衣未着裘,直奔皇城中而去。

望京河畔为大雪冰封。

望京河乃京城至岭南的必经之路,过潼州南下,扬州乘水路再行二十日可至。

望京河畔停着一辆马车。

窗牖紧闭,车下燃着炭火,火星在风雪中明灭。

不远处有二人于雪中撑伞而立。

碎雪纷扬,伞顶笼一层皑皑的白。

边牧和尚僧袍猎猎,手中一串经年陈旧的佛珠,宝相庄严如庙中佛陀,眉心红砂衬一张玉面,便把佛陀从庙堂堕下人世。

“大人交代贫僧之事已了结,贫僧幸不辱命也。”

“多谢。”刘燕卿此人惯常目中无人,能让他道一声谢的人屈指可数。

边牧和尚笑叹,“马车中的人,和尚可有缘一见?”

刘燕卿丹凤眼眯了眯,“你这妖僧注定与他无缘。”

边牧和尚倒也并不在意,“丹砂解方药材多已绝迹,大人辛苦数年将这二十多味药材收集一处,所图为何?”

刘燕卿瞧了边牧和尚一眼,漫不经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边牧和尚道,“此话我这出家人都不信,您会信?”

刘燕卿遂道,“和尚须知,问题太多的人容易早死。”

边牧和尚道,“人各有劫,却非每一个人都能遇见贵人。马车中的人遇到贵人,是前世积下的善德。福祸相倚,未尝不是解脱。”

刘燕卿道,“陛下缉拿于你,你可能应对?”

边牧和尚道,“出家人不在五行之中,我本欲去往东瀛诸岛释经传道,如今正可作别。”

宝相庄严的妖僧自此别过后,中原此后再无一人得见之。直到数年以后,一本传世经书东瀛问世,这妖僧的名字便随此经书万载长辉。

妖僧往东瀛去,一别山重水复,再见无期。

“福宝,走吧。”

刘燕卿弯腰上了马车。

“好嘞!”福宝扬起马鞭,马声嘶鸣,四蹄扬踏。

望京河冰上积碎雪,沉冰下暗涌流动。

马车内燃着安神的熏香。

刘燕卿怀中一袭病容的人脸色雪白,昏昏沉沉的睡着,散开的发间缀着几缕斑驳的白。

也许他这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的好眠。

梦中的赵长宁仗剑习武,脚踩银色鞍,打马过长街,有胆子大的姑娘兜头洒落满怀杏花。后来一朝致仕,随众士子一同登上九十九梯登云阶,遇到一位仁爱苍生的君王,钦赐他为探花郎,一路提携至庙堂高位,筹谋天下,恩荫百姓,全一段千古流芳的君臣佳话。

刘燕卿笑着挑起一缕怀中裹覆厚衾之人散开的发丝,药香味道裹携着安神的熏香遂入鼻尖。

“赵长宁,你看看这盛世,就要倾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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