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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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江澈盯着眼前的一盒泡面发呆。

网吧里的烟味有些浓,江澈闻着忽而有些想抽烟。他丢下了那盒泡面,去外面的小商店里随手买了一包烟。

却没有抽。

一根烟捻在指尖,手指使劲捏,把烟屁股捏到了变形,最后把烟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

徐见青结婚不就是他想要的吗?祝福外婆早日抱到曾外孙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

江澈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回店里。他趁晚饭换班的时间偷溜下来登了个微信,就是想听徐知言说关于徐见青的一切,以及回答徐知言那个问题。

他想了两天,最后想回答徐知言的是,对,我喜欢你哥。

还想说你哥也喜欢我。

这大概是他幼稚行为里的其中一种,他希望有人可以知道他对徐见青的感情,也希望有个人知道,他在徐见青冗长的人生里存活过一段时间。

但又不希望徐见青因此受到影响,所以他只能和徐知言幼稚一回。

在想那样回答那个问题时,他尚有点理智。

而再细想以往,江澈曾溺毙在徐见青的温柔里,思维也变得缓慢迟钝,根本没有考虑过如果坚持在一起之后的“万一”,万一徐见青的长辈强烈反对,徐见青岂不是左右为难吗。

又或者,更残酷地说,万一徐见青不会那么坚定地选择他呢?

他从小到大都在被抛弃遗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只是把疼爱分给了弟弟,他之于父母,是离婚后也不愿意带走或留下的存在。

人一旦清醒时就会考虑得更长远。他曾经怕惨了,所以当他考虑到“万一”的以后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去问徐见青“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而是带着陈年旧伤和对徐见青的爱,再次缩回逼仄的小角落里。

以行动告诉徐见青,我这么怯懦,不值得的。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值得,徐见青准备结婚了。

火锅店很忙,暑期时节的客人每日都是源源不断的。江澈累得呼出了一口气,一旁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加油”。

或许是因为长相,江澈走到哪都会被年龄稍长的同事们特别照顾,人缘也不差,没人会想到其实他在那个城市里脾气不好,打架喝酒逃课样样干过,不是这副皮囊下的乖乖模样。

也就在徐见青面前会收起很多的不耐烦和坏脾气。

他和徐见青闹过小脾气,徐见青会很有耐心地哄他,像哄一个小孩子。有一次因为学英语实在学得不耐烦,江澈把徐见青给他挑的资料推到一边,嘟着嘴巴做化学卷子消气。

徐见青在办公室里开视频会议,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待短暂的会议结束后,他走过去哄他,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他还记得当时他皱着眉头,瞪了瞪那些英语书籍,又抬头看着徐见青,眉头不展,极其认真地说:“英语书太枯燥无味了,看得烦躁。”

徐见青给他顺气,把书籍收到了一边,带着工作陪他看了一下午的动漫。

其实他知道,徐见青根本看不懂他喜欢看的动漫,但平板上还是会有关于那些动漫的搜索记录。那是徐见青为了更加了解江澈,特地去学习的。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江澈收到了徐见青给的一支录音笔,里边录的是徐见青的英语讲解。每一PART的最后,徐见青都会说一句,江澈乖,好好学。

徐见青永远都知道怎么做江澈才会最开心。

江澈想到这里,苦涩地笑了笑。他脱下围裙塞进了小袋子里,准备拿回宿舍洗一洗。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们几个店员才刚下班。

“小江,你那手记得擦一擦药膏。” 店里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说:“不然长疤了多可惜啊是吧,祛疤膏也记得备着,烫得不轻。”

“谢谢王姨。” 江澈替王姨推开门,对还在店里的同事喊了一声:“我先走了啊。”

“好,先走吧,门我们会锁。”

江澈摸了摸左手虎口那被烫伤的位置,这伤其实有一小段时间了,江澈觉着会留道疤,但也没有多在意。

反正也不是烫在脸上。

店里给安排的宿舍距离火锅店不算太远,就在网吧附近。大路上的灯光悬挂在半空,明亮的灯光自江澈拐进一条小巷子后仅剩幽幽几缕光线。

巷子的尽头再右拐就是宿舍。

江澈轻声哼着某一动漫主题曲,晃着手里的小袋子,视线时而是地上,时而是前方。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警惕地一抬头,就望见巷子尽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再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在看见江澈时脸上惯有的淡漠仅剩隐忍的缱绻。他头发没有梳起,被风吹得有点乱,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忽而一阵穿堂风吹过,在不过五米的距离下,两相对望,时间有一瞬的停滞。

身影是江澈日思夜想的身影。

本身具有的高冷架子没了,而至于理智、冷静,在那人身上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他好像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又在这里等了不知多久,如今似是终于等到了一直盼着的人,目光和神情竟有些夹杂着狂喜的委屈。

江澈僵在原地,刚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抿着不受控制而颤动的双唇,只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便又迅速地垂下眸子。

二字,愧疚。

徐见青光是身影看起来就知道瘦了很多,神情委屈得深深刺进了江澈的心尖上。他一个多月之前那么坏,那么坏,本是想让他在意的人好过一点,却不料那人过得那么差。

徐见青瘦了特别多,眼下显眼的乌青像是好久没睡过好觉,让他多了些萎靡不振的低沉感。

他很不开心,江澈想。

徐见青该是讨厌死他了。讨厌他的隐瞒敷衍,讨厌他任性的不告而别,讨厌他的逃避,讨厌他劝他放下的那些话。

所以才会过得这么差。

他如今又想逃,可眼前的徐见青让他心疼得难受,鞋底就像生了胶一样,前进不了一步,后退也没办法,就这么站在原地僵直着一动不动。

徐见青轻缓地迈着步子向他走来,步子很轻很轻,像是生怕吓到眼前容易受惊又再次逃跑的小兔子。

徐见青就站在距离江澈一米远的地方,盯了垂首蔫嗒嗒的江澈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了话。

他说:“江澈。”

“我过得很不好。”

“我想你。”

徐见青拉着江澈去了停车场。

他抱着还妄想挣扎的江澈坐在副驾驶上。江澈跨坐在他腿上,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没让。

徐见青专注地看着那个咬着嘴唇,眼角发红,倔强得不发一言的江澈,在他眼前的、活生生的江澈。

他把头抵在了江澈的肩膀上。

江澈瞬间安静了。

空寂得能有回音的停车场,车厢里的心跳声被衬得越发大声。江澈的心跳很乱也很快,徐见青把头放在江澈的肩窝处,略显疲惫地蹭了蹭,唤道:“江澈。”

江澈没回应。

“手疼不疼?”

江澈摇了摇头。

徐见青把江澈的左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看着虎口上的伤口,抬头望着江澈,又问:“疼不疼?”

江澈在徐见青亲他左手时身子颤了一下,他急忙得想抽回手,却像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垂着眸,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瘦了,也黑了一点。”

你也是,江澈想。

徐见青顿了一会儿,问:“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江澈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只说:“对不起。”

“我等了你一整个晚上,不是为了听这三个字。”

江澈愣了愣,而后又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徐见青圈住江澈,将人圈了个满怀。他又把头放在江澈的肩窝处,闭着眼睛,默默地整理出了思绪。

他问:“为什么要走?”

江澈蠕了蠕唇,半天不说话,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样。半晌后,他说:“我过来这边打工挣学费。”

“骗子。”

“刚刚都要告诉我答案了,怎么突然就换了说辞?” 徐见青问。

江澈偏了下头。他太怕说出真的答案之后,徐见青会哄他,徐见青一哄他,他基本上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若是他说,因为我在逃避你,因为我害怕不好的结果所以扼杀了一切的开始,徐见青一定会和他说,江澈乖,你别怕。

虽然他知道,在他被徐见青拉着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往后退了五十步。

徐见青眼睛闭着。一个多月来他睡得不安稳,每每梦见江澈时总会在夜半时分惊醒。他总是梦见对他笑得欢喜的江澈哭成泪人,任凭他在梦里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就如同现在这样,江澈倔强而难过。

他之前只是以为江澈对于他见了某一女孩的事情而生气不愉,但当他发现江澈知道这件事时,江澈已经不愿意见他了。

电话里和短信说的不够诚意,徐见青想当面和江澈解释。

后来江澈毫无预备地悄悄离开了。

那日他寻遍了江澈可能去的地方,疯狂拨打了江澈的手机,却全然是徒劳无功。他不知道江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能确定的是,他见了那女孩的事情,是江澈情绪暗暗爆发的开端。

而他与江澈的最后一通电话,彻底解释了江澈为什么会离开。

极度需要被爱的江澈没有安全感,包括对他。

他开始自责。

江澈十八岁,但并不是个懵懂的少年。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天生会比同龄人成熟。

江澈是敏感的,当无措来临时,他会背上多年来的外壳,又把自己塞进一个,对他来说虽狭窄但安全的地方。

那个地方只有江澈一个人。

他总以为现阶段默默地随时随地爱着江澈是最好的状态,总以为要等时机再成熟一点,总以为要等到江澈再长大一点,然后再同江澈像所有情侣一样,公开宣告,他们在一起了。

但却把江澈等怕了,江澈走了。

是他沉溺江澈的柔软可爱,而忘记了他天生敏感。

是他没有照顾好江澈,是他的错。

徐见青闷在江澈的肩窝处,每一件事都细细过了一遍,一边自责,一边在心里笑说江澈太傻。

“江澈。” 徐见青闷闷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江澈。”

江澈偃旗息鼓,不再动作,是一副准备自生自灭的状态。他安静地坐在徐见青的腿上,手指蜷了一下,才说:“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徐见青“嗯” 了一声,说:“正在准备中。”

“那就让我走吧。”

徐见青没有理他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江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嘴角终于有了些笑意。他问:“那天你想和我说什么?”

江澈问:“什么?”

“那天。” 徐见青凑到江澈眼前,道:“你 ‘正在输入’ 了好久,我到最后都没有收到消息。”

徐见青又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江澈别开眼神,只留个侧脸给徐见青。徐见青也不急,大约等到江澈忍不住润了润嘴唇,他才继续开口道:“你以为我到处见人到处忙,其实我时常对着和你的聊天框发呆。空了的时候可以看一整天,没空的时候就看几个小时,想着你什么时候会给我发消息。”

“江澈乖,和我说。”

江澈犹如漏气的玩偶,弓着背,腰也不再挺直。他快速地眨着眸子,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自己身上捡一丝理智。

但理智还是被温柔赶跑了。

江澈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气排空,道:“想问你胃疼不疼。”

徐见青答:“不疼了。”

他又问:“为什么要走?”

江澈又想到了徐见青的那句“正在准备中”,大概是人在无望之时都会有的一种状态,他情绪不再绷着,全盘托出:“逃避。”

“为什么逃避?”

江澈答:“怕。”

徐见青又问:“怕什么?”

“很多。”

徐见青定定地看着江澈,想知道“很多” 里面都有什么,想知道江澈最怕的是什么。但是不用问,江澈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吗?

江澈最怕和他的这段感情不得善终,所以江澈想了很多。他把各种阻碍他们在一起的内因外因通通刨析,最后还是因为不自信,把徐见青推到了各种原因的那一边。

然后自以为这是最好的判定结果,也自以为这是对徐见青好。

徐见青托住江澈,把江澈稳稳地放在副驾驶座上,说:“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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