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7-04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冷冻星光 主角:柏熙舟 文如卿
五月初的雨总是会毫无征兆地落下,淅淅沥沥,让人措手不及。
翠绿的叶与娇嫩的花,在雨幕中,看起来孤单又脆弱,天空也是灰色的,车子在雨中疾驰,撑着伞的人行色匆匆。
低沉和潮湿,弥漫在整个城市。
柏熙舟到孚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列车晚点让他比预计到达时间晚了两个小时,车站外的雨还没有停。
他站在出站口,等待车子来接,柏熙舟很高,光是撑伞站着就足够引人注意,他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几滴雨溅到衣服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柏熙舟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关上,拉上行李箱走进雨幕里。
因为晚点的原因,原本约好的司机也临时接了别的单子,柏熙舟不打算再等,他要去的法律援助中心就要下班了,他必须赶在人家下班之前做好工作交接。
其实他原本不用这么被动,律所安排的是提前一天到达,但因为当天柏熙舟被一些私人问题拖住,不得不晚了一天到达。
这次的法律援助地点在云端镇,从车站坐车到那边还要一个多小时,一切都是那么急急忙忙。
变故似乎都集中在了今天,加之天气不好,这让柏熙舟有些烦躁。
不过,好在在出站口不远有一群的士司机在揽客,柏熙舟很快就坐上一辆车,但那位司机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就走,在柏熙舟坐上车后,那个司机准备离开。
“现在不走吗?”柏熙舟皱眉,他不知道在乘客已经上车的情况下,这位司机师傅要去哪里。
“哦,你去的地方比较远,我顺路还能带几个,你不介意吧?”司机师傅操着一口浓郁的口音,脸上挂着笑。
好在师傅的口音并不难懂,柏熙舟听懂了,司机师傅的意思,就是要拼车,但司机师傅似乎根本没打算问他的意思。
他本身就有些烦躁,这一下让他有些生气。
“我介意,现在就走,我很急。”柏熙舟冷着脸,说着就准备打开车门出去,“如果不走,我就换一辆。”
反正这一块车多,总能找到一个上车就走的。
司机看傻了眼,估计也是没碰到这种情况,但也不愿意到手的单子就这么飞了,之后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景物飞速地后退,车窗上满是倾斜的雨丝,车内温度高一点,窗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柏熙舟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只是低着头看手机,联系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跟他解释自己现在的情况。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内看着柏熙舟,车内气氛有点尴尬,他也是第一次接完全不接受拼车的乘客,这个外地来的看起来很不好惹,而且刚刚那个冷脸的样子,好像下一秒他就能把车砸了。
“那什么,小伙子,我听你口音不像是孚江人。”司机师傅想找点话说,缓解一下紧绷的气氛。
“我是新城人。”柏熙舟依旧低着头,却还是开口回答了司机师傅的问题。
“是来孚江旅游的吗,旅游也不该去云端镇啊,那里也什么景区,你该去其他的小镇,都比云端镇有趣。”
司机师傅是个话痨,他本以为柏熙舟不会理自己,但既然回答了他的话,师傅自然而然地就想问更多。
“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这边工作的。”柏熙舟收起手机,头靠着窗边,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司机师傅“哦”了声,没有了下文。
柏熙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前进,转弯时,柏熙舟的身体会因为惯性移动。
不得不承认,不管再怎么疲惫,柏熙舟都无法在行驶中的车里睡着。
他很讨厌现在这种情况,生理和心理都快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拖住自己的那个事情突然在脑海里冒头,打乱计划的源头其实是他的父亲,就在昨天,他的父亲给他带来了大惊喜。
那个大惊喜,足以让他这些年建立的壁垒全部崩塌,柏熙舟无比感谢律所此次安排的法律援助,让他能有正当理由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成一团乱麻。
车子猛地一个刹车,柏熙舟向前冲了段距离后又弹回座位,随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不能带着情绪来工作,这不,遭报应了。
“云端镇到了,在往前走一点就是法律援助中心。”
柏熙舟缓过神来,揉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肩膀,迅速扫码付钱下了车。
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等着了,柏熙舟先向他表达了歉意,毕竟迟到确实是他的不对,还要劳烦别人等着自己。
“柏律师,你好,我叫刘丽,你可以叫我丽姐。”
接待的工作人员刘丽,在这里已经干了很多年了,他带着柏熙舟整个单位转了一圈,最后带他到了接待室。
“这边是接待的地方,您和其他律师会轮流坐班,过段时间还会有走访,排班表在门口贴着,到时候看就行了。”
刘丽指着面前的桌子,上面放着歌牌子,写着“援助律师”四个字。
这里地方不大,接待室只有两个,对门还有一个,每天是两位律师坐班,其他律师会有安排走访的工作。
“我听说柏律师已经是律所高伙了,怎么还想着来这边做法律援助啊?”刘丽提前了解过这次过来的律师团队。
新泽律师事务所每年都有法律援助的项目,但大部分都是新人律师,偶尔有老资历的律师也是少数,而面前这个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男人,是新泽的高级合伙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选择来这么远的地方做法律援助的。
“抽签抽到的。”柏熙舟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只是因为这里离新城最远。
刘丽不再多问,她很清楚不需要问那么多,来这里的律师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
*
工作交接完毕后,柏熙舟就先走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还暗着,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再下一场。
但他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原本律所那边是会安排住处的,但地点在市区,太远不方便,柏熙舟更喜欢找离工作地点近的地方住。
柏熙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这个点的小镇,正是晚饭的时间,整条街像是停了下来。
街边有家小店,一家人就在门口支起来的雨棚下面吃饭,偶尔还会有隔壁店的老板,端着碗过来串门,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好。
在城市里,柏熙舟很少看到这样的场景,事实往往是,你住一个地方几年,都不知道邻居是谁。
柏熙舟拉着行李箱,脸上露出笑容。
那笑容中透露出的一丝羡慕,无人察觉。
柏熙舟在天即将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找到了住处,云端镇上能住宿的地方不多,而只有面前的青梅旅店看起来稍微好一点。
虽然他不太在意环境,但毕竟是要住一个月的地方,也不能太差。
旅店环境不错,门口还摆了几盆花,不过下过雨后,都耷拉着脑袋,看起来被摧残得不轻。
柏熙舟推门进去,伴随着一阵风铃响,坐在窗边,不知道摆弄着什么的人抬起头,和柏熙舟对上视线,但很快就移开了。
他又低下头继续去鼓捣东西。
柏熙舟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他,径直走到前台,拿出身份证办理入住。
“如卿,过来帮忙把客人行李搬上去。”前台的女人一顿操作后把房卡和身份证递给柏熙舟,并对着窗边那个人喊道。
他很瘦。
这是柏熙舟见到文如卿的第一印象,瘦到感觉随时会被风吹跑,但他的脸却看不太出来,健康红润,只是灯光下,透过单薄的衣服,能看见他纤细的腰身。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提上去。”
他怕这行李箱太重,文如卿那小身板搬不动,万一折在楼梯上怎么办。
柏熙舟荒唐地想着。
“姑姑,你听到没有,这是人家自己说的,不是我偷懒。”
“我看你就是懒,回来这么长时间,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我累啊姑姑,真的很累。”
柏熙舟上楼梯后,身后传来文如卿的声音,和他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有点活泼,尾音上扬,像在撒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柏熙舟摇摇头,自嘲地笑笑,继续搬着行李上楼。
房间不算大,但很干净,一个人住刚好,还有窗户能看到街景,今天一天都很匆忙,柏熙舟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安定下来,才后知后觉觉得肚子饿。
这里没有外卖,柏熙舟累得又不愿意出去吃,他想起刚刚上来的时候,在哪个男人坐的位置后面,有卖泡面。
柏熙舟下楼的时候,文如卿还在那里,但前台的阿姨已经不见了踪影,柏熙舟走过文如卿身边,去拿了桶泡面和一瓶水,按照标价付了钱。
文如卿还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根本没注意柏熙舟就在他身后,柏熙舟却瞟了一眼,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文如卿撕下一小块纸,用蘸过水的毛笔把纸补到台面上破损的纸张上,他做得小心翼翼,却又十分熟练。
他应该是会一些书籍的修补。
但这并没有让柏熙舟驻足太久,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拿着东西上了楼。
原本以为今夜就这样过去了,但麻烦事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比如,在柏熙舟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发现热水器根本放不出来热水。
老天让他走霉运还真是一衰到底。
柏熙舟不得不又下了趟楼,而这次,文如卿依旧在那张桌子边上,没有动过。
“你好,我房间的热水器放不出热水。”柏熙舟双指弯曲,指关节叩着桌子。
文如卿这才抬起头,以上眼睛里还带着些懵懂与愠怒,是被人打扰到工作的怒气,但并不占大多数。
“不好意思,天太晚,检修工人可能要等到明天。”文如卿站起来,给柏熙舟道歉,边说边朝前台走,“我给您换个房间吧。”
文如卿操作比之前那位阿姨要更快一些,很快递出新的房卡到柏熙舟手上。
柏熙舟看到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条蓝色腕带,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很和善。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些年见的人太多,柏熙舟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在柏熙舟对面前的人产生强烈的探究欲望之前,挂在窗边的风铃忽然响了下。
混合着吹进来的风声在夜里回荡,柏熙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线了。
却还是没忍住,在楼梯口回头,看着文如卿起身了走去关了窗。
“起风了。”
柏熙舟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化在风里。
柏熙舟这一晚睡得不好,床太软,枕头太高,睡得腰酸背痛。
他睡眠其实很好,至少比大多数的同龄人要好,只是稍微有点认床。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柏熙舟就会往窗外看,他出差总是会住在有窗户的房间。
以往从窗外看到的,大多是深沉的夜色,但乡镇的夜空有星星,虽然只有零星几颗。
看得累了,就闭上眼,脑海放空,总归还是能睡几个小时。
柏熙舟摸着脖子下楼,想着要不要找人换个枕头,但旅店的枕头应该都是一样的高度,总不能让人专程为自己买一个。
要不换个地方住吧,但钱都交了,因为个枕头就换,怪麻烦的,这镇上也没有别的旅店一类的住所。
他换好衣服下楼,今天暖和,就没穿西装,只穿了件白衬衫,到了前厅,刚好碰上昨晚那个带腕带的人和阿姨在吃早饭。
“你都回来多久了,天天待在这里,也不知道出去走走。”
“姑姑,明明最开始是你让我回来的,现在又开始嫌弃我。”
“我让你回来不是为了你好吗,让你出去走走也是为了你好,你整天盯着那些书,对眼睛不好。”女人的声音顿了下,“你别读书没读成近视眼,修书倒是给我弄出个近视眼来。”
柏熙舟在楼梯口听见,没忍住笑出了声。
像在训小孩子。
文如卿先注意到了柏熙舟,抬头看了一眼,刚刚插科打诨的样子全无,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像对所有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柏律师要出门啊?”反倒是那个阿姨看到柏熙舟,笑着跟他说话,“昨晚睡得还行吗?”
你现在没好意思说自己睡得一点都不好,毕竟这不全是因为房间床铺的原因。
“还行。”柏熙舟说了个折中的答案。
“之前也有律师来我们店里住,我看你的打扮就知道了。”
镇子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来的什么人,什么人离开,什么人家里除了什么事,都能很快传开。
云端镇上,没有秘密。
“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吃一点。”
她实在是热情,拉着柏熙舟就要坐下。
可能到了她这个年纪的,都会比较喜欢柏熙舟这一类的人吧,大城市工作,工资稳定还长得不错。
又或者是因为普通人对律师这个职业天生的好感。
“姑姑。”文如卿皱眉喊了声,“人家还要去上班呢。”
“上班也要吃饭呀。”文情煞有介事地转头,开始教育文如卿,“你之前也没好好吃饭吧,我老早就想说了,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被无名火烧到的文如卿看了眼柏熙舟,迅速低下头,可那眼睛里分明写着“我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
柏熙舟不太自在,他不太习惯旁观别人的家事,但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想起昨晚。
这个人,确实很瘦,不太健康。
忽略掉这一点突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柏熙舟想起正事。
他想说点什么,好让自己赶紧从这个热情的阿姨这里脱身,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是刘丽打来的电话。
“丽姐,我刚出门,是有什么事吗?”柏熙舟接起电话,“陈老伯是吗,好,我过去找,把资料发我手机里就行。”
柏熙舟挂掉电话,转头向热情的阿姨,拒绝了一起吃早饭的邀请。
“我刚刚听你说要去找陈老伯是吧,我让如卿带你去吧,你刚来也不知道在哪里。”
无故被安排工作的文如卿抬起头,包子咬了一半拿在手里,脸上的表情近乎停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姑姑。
“姑姑,你在开玩笑嘛?”文如卿企图挣扎一下。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嘛?”文情睨了一眼文如卿,转头面对柏熙舟却又是笑脸相迎,“如卿认识陈老伯,你带着他方便点。”
虽然很有道理,但柏熙舟和文如卿并不熟。
“陈老伯住得挺偏的,你刚来这边,估计找不到。”文情继续劝说,看样子柏熙舟今天是不答应不行。
多带一个人这件事,柏熙舟是无所谓的,只是他看文如卿好像不是很愿意。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文如卿站起来,他的声音偏冷,伸手从桌上拿走了个鸡蛋,“愣着干嘛,走啦。”
柏熙舟是被文如卿拉着出来的,还把拿的那个鸡蛋给了柏熙舟。
“你先吃个鸡蛋垫垫,我去取车。”
柏熙舟没有被这样安排过,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安排别人,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他剥了手里的鸡蛋,站在马路边吃着。
早上的小镇人来往的人很多,有刚买完菜回来的阿姨走在路上,聊着柏熙舟不知道的话题。
太阳从云层里冒头,金光洒在小镇里,下过雨的天空,格外的蓝。
小城镇的烟火气。
柏熙舟吃着鸡蛋,边吃边想。
一声喇叭声打断了柏熙舟享受这个早晨,柏熙舟转过头,看见了文如卿……和他的电动车。
文如卿把头盔递给柏熙舟,示意他戴上。
“上来。”文如卿拍拍车后座,“放心,我车技很好的。”
如果不是怕耽误事,柏熙舟想,自己绝对不会上文如卿的车。
陈老伯住的地方偏,路还没有铺到那边,文如卿带着柏熙舟穿行在小道上。
昨天下了雨,土地都是湿的,但雨不算大,没有完全润湿土地,这样的泥巴路最容易打滑。
“你要不抱着我?”在又颠过一个坎时,文如卿忍不住说道,“我真怕你掉下去。”
柏熙舟不以为意,说着没事,但下一秒,车子突然打滑,晃得柏熙舟往一边歪过去,他下意识抱住了文如卿的腰,才堪堪坐稳。
“都叫你抱住了,你不听。”文如卿憋着笑,继续开车。
柏熙舟比文如卿高很多,也壮一些,抱着他的腰其实不太舒服,但为了防止自己被甩出去,柏熙舟还是没放开。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文如卿是知道他名字的,只是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文如卿。”文如卿回答着,声音飘散在天地之间。
车子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场地,在文如卿刚自我介绍完之后。
“谁啊?”一个的声音从侧边的田地里传来。
柏熙舟和文如卿下了车,柏熙舟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撑着锄头,看着他们这边。
“陈伯伯,是我,如卿。”文如卿朝老人挥手,跑过去,脸上挂着笑。
柏熙舟很少会这么在意一个刚认识的人。
人对于陌生人过分的注意,大多来自于相貌,毕竟那是第一印象。
但文如卿其实长得并没有太好看,最多可以说是清秀,昨晚他给自己办房卡的时候,距离近些,还能看见了文如卿脸上的小雀斑。
他实在不是能一眼吸引目光的人。
但某些时候,柏熙舟会在看着文如卿时,恍然想起过去的自己,文如卿身上的一切都很违和,他在笑,却好像并不想笑。
柏熙舟还在想想着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文如卿已经带着陈老伯到了他面前。
“陈伯伯,这是柏熙舟,是个律师。”
在听到律师两个字之后,陈老伯原本和善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
“是不是那臭小子请的!”陈老伯声音很大,还很生气,“我还没去告他们,他俩倒是先找上律师了。”
“我不是您儿子的律师,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昨天刚到,是丽姐让我今天来找您的。”柏熙舟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跟陈老伯握手,“我是来帮您的。”
陈老伯显然不太相信,看看文如卿,又看看柏熙舟伸出的手。
“不谈不谈,我还有活要做,我不需要什么法律援助。”陈老伯并不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陈伯伯,你就和柏律师聊聊,我帮您做活。”文如卿拦住要走的陈老伯,“您不想尽快解决问题吗?这可是大城市来的律师,帮您还不要钱,陈伯伯,您难道不想尽快解决问题吗?”
也不知道是不要钱说动了陈老伯,还是陈老伯想尽快解决问题,陈老伯好像真的被说动了。
文如卿转身回到菜地,还不忘给柏熙舟一个眼神。
陈老伯的问题,在刚刚吃鸡蛋的时候,柏熙舟已经看过一遍。
无非是老人赡养的问题,无非是两个儿子都不想给钱的问题。
陈老伯年纪大了,这个房子也因为政策规划的问题,马上要拆了,陈老伯分到了个房子,在市区,有一百多平,但是是毛坯房,陈老伯不能直接搬进去住。
他有两个儿子,都在市区工作,现在是既想要房子,又不想让老人住到自己家,这才发生了矛盾。
这事闹了挺久了,闹得陈老伯现在是哪边都不想去,房子也是一个人都不想给。
柏熙舟简单了解了陈老伯的诉求,又问了些细节上的问题,以及陈老伯最近的生活状况,然后联系了下午让两个儿子来一趟。
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陈老伯说要去准备午饭,让他俩休息会儿,一起吃。
柏熙舟推辞不了,而且下午还有活,来回也麻烦,文如卿累了一上午,估计也饿了。
还是不要折腾人的好。
文如卿也翻完菜地,扛着锄头回来,柏熙舟递给他一杯水,他两口就喝完了。
他的额头上有薄薄的汗,因为发热,脸有点红,倒是比早上要更红润了些,柏熙舟想,他人瘦,干起活来却很卖力。
“聊得怎么样?”文如卿把锄头放回陈老伯的工具房。
“下午两个儿子要过来,吃完午饭还要继续。”柏熙舟递给文如卿两张纸让他擦汗,眼睛瞥到文如卿的腕带,上面沾了泥土,“手脏了,去洗洗。”
文如卿一愣,自己的手确实沾上了泥土。
陈老伯在屋内喊着“洗手吃饭”,柏熙舟便和文如卿一起去了水龙头前面。
水流划过皮肤带走污垢,文如卿将腕带摘下,他不是很想让它沾水。
大概是没什么防备,文如卿并不觉得柏熙舟会时刻注意到自己,因为他只是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于是,柏熙舟侧目,就看到了他细白的手腕上,一到清晰的疤痕。
柏熙舟确定自己看到了伤疤,不是错觉。
那里司闻颜色比其他地方粉嫩,像还没长好,或者是他本身就是疤痕体质。
而且那里的疤,不止一条,难怪一直戴着腕带。
柏熙舟忽然明白了文如卿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那些开朗的样子,很可能是装出来的,也可能是......生病了。
文如卿没有注意到柏熙舟的目光,洗完手甩了甩手上的水,几滴甩到了柏熙舟的胳膊上,有点凉。
柏熙舟在走神,手上的肥皂泡早就冲洗干净,但依旧保持着搓手的动作,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在文如卿出声之后,才回过神,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从头到脚。
“发什么呆呢,柏律师,我快饿死了,你不饿吗?”文如卿的手在他面前晃,歪头看他,脸上有种孩子般的天真。
柏熙舟抓住在他面前乱晃的手,在按住手腕的时候偏移了位置,特意避开了疤痕的地方,文如卿略带疑惑地望去,却发现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腕带戴上。”随后放开了他的手。
他明显感觉那人的身体一僵,在自己放开后迅速将手背到背后,另一只手拿过腕带戴上,戴腕带的过程发生在背后。
柏熙舟突然的动作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被一个外人看到这种事情会被怎么想,他会不会去告诉自己的姑姑。
他要不要解释点什么,还是任由气氛这样发展下去。
他以为柏熙舟会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毛巾擦干手。
“去吃饭吧。”而后走过文如卿身边。
难道刚刚是错觉,他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腕带,而不是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口。
文如卿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后脑勺,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要不要很柏熙舟谈谈,可是万一他根本没有看见,只是好心提醒他不要忘了东西呢。
那他不是自投罗网。
“烦死了!”文如卿小声嘟囔。
柏熙舟走在前面听得真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腕,却摸到了皮质的表带。
生活在这里的文如卿,也会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吗,也会需要用伤害自己来获得点什么吗。
可是他的姑姑很关心他,他们之间并没有亲戚之间的隔膜,柏熙舟险些以为那是他的母亲,他的生活条件也还不错,工作看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这样好的环境下,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也许这个云端镇上,还有和他相似的人。
*
陈老伯没做太多菜,素菜居多,文如卿干了一上午的活,确实是累到了,专心致志地吃了两大碗。
柏熙舟没有他那么大的体力消耗,他吃得很慢,吃得也不多。
他没什么食欲,略低的椅子让他坐得不太舒服,还在想文如卿手腕上的伤。
想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他想得有点多了,强迫自己回过神,继续吃饭,好在没有人发现他刚刚在走神。
陈老伯午饭是要喝点酒的,在文如卿的监督下,只倒了小半杯尝个味道,他边喝着酒,边跟柏熙舟询问下午的事情要怎么办。
柏熙舟是真心来帮他的,他自然热情,还给他夹了菜,以至于吃到现在,柏熙舟碗里的菜就没少过。
其实他不喜欢这样,他有点轻度的洁癖,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拒绝。
文如卿吃完准备放筷子的时候,瞥到了柏熙舟的碗。
碗里的饭动了不少,快要见底,菜却没吃多少,陈老伯给他夹的茄盒,一直放在碗里的边角,没有动过。
柏熙舟还挺挑食。
文如卿轻笑了声,起了坏心思,想把刚刚柏熙舟带给他的窘迫报复回来。
“怎么不吃菜?”他的声音很小,眼睛也没有看他,好在陈老伯耳朵不好,没听到两人爱交头接耳。
“不是很饿,也不爱吃茄子。”柏熙舟答复。
他从小就不爱吃茄子,看见茄子就会反胃,但出于礼貌,他没有拒绝陈老伯的好意,只是一块茄子放在碗里,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没胃口。
“真浪费,”文如卿嘟囔了一声,“你不会是嫌弃吧。”
柏熙舟一愣,偏头看文如卿。
文如卿的脸上有点点雀斑,发顶还有个旋,一根呆毛翘起来,看起来有点呆,刚刚不论是动作,还是语言,都称不上礼貌。
“咦?柏律师不爱吃茄子啊?”陈老伯皱着眉,却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对小辈的调笑。
“何止不爱吃茄子,人家是吃不惯我们乡下的饭菜。”文如卿笑着,“少爷脾气。”
他不觉得自己和文如卿熟悉到可以这样调笑的地步,而且这样明显是在找茬,他没发现自己有哪里得罪了他,还是文如卿平时说话就是这样没分寸。
被当众拆台的他只能附和着笑,默默吃了一口菜,随后放下了筷子。
柏熙舟在心里,给文如卿画上了叉。
文如卿缺少一些成年人的边界感,不值得交往。
*
五月初的云端镇很舒服,午后的天气晴朗,有风吹过来,陈老伯要在儿子没来之前睡一会儿。
文如卿和柏熙舟搬了竹凳坐在门口。
柏熙舟拿了纸笔再写东西,梳理情况,陈老伯家里的情况他还不算全部了解,也是临时接到的任务,但好在情况不算复杂。
这竹椅坐着不太舒服,腿伸展不开,索性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谁叫柏熙舟长得高,腿也长。
两人隔了很远,像隔了一条银河一样互不干涉,刚刚吃饭,文如卿单方面地较劲让现在的情况很尴尬。
其实没必要,文如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种报复的行为可以称得上幼稚,在老人家面前揭另一个人的短实在算不上体面,说完他就后悔了。
两人其实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往后的一个月,柏熙舟估计要天天见,或许不该搞这么僵。
他盯着柏熙舟又看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蒙上一层光晕,即便是室外办公,柏熙舟依旧认真,完全不受其他声音的打扰。
可能这就是热爱工作的样子吧。
文如卿忽然想起大学时候的自己,大概也是这么热爱着自己的专业,给他一块地方,他随时能干活,就这么一股脑地扎进去,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抗拒别人的靠近,或许柏熙舟并没有恶意,所有的不舒服只是自己揣度出来的幻觉。
上学的那段日子并没有教会他待人处事,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柏熙舟想表达的,和文如卿理解到的,并不是一个意思。
文如卿低垂下眉目,脑子一片混乱,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无趣的空闲时间里,午饭后的食困悄然而至。
等到柏熙舟梳理完案子的细枝末节,站起身准备活动活动身子时,侧目一看,文如卿已经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总是失眠,回到云端镇,熟悉的环境并没有让他的情况有所缓解。
他的大多数时间是在青梅旅店的大堂,找一张角落的桌子,拿出带回来的破旧书籍,修修补补,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会让他平静,但到了晚上依旧睡不着,不想让姑姑担心,他会关了灯,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望着床头柜上的相框发呆。
睡梦中,文如卿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和交谈声,甚至会有争吵,但他眼皮很沉,睁不开,也不想睁开。
那些谈话很模糊,唯独柏熙舟的声音是清晰的,传到他耳朵里的所以沉稳有力,给人安全感。
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文如卿才睁开眼睛,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门口开了灯,他依旧在门口,只是躺在了躺椅上,身上还盖着外套,他撑起身子,才发现柏熙舟依旧坐在他睡前的那个位置。
他在玩手机,泛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文如卿居然生出了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谈完了?”他眨着眼睛,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将乱七八糟的情绪赶出脑海,“事情进展怎么样?”
“谈妥了,后续会有中心那边进行跟进。”柏熙舟关了手机,站起身朝文如卿那边走,“睡醒了的话,就回去吧,你姑姑在催了。”
文如卿有点尴尬,避开柏熙舟的目光,把身上的外套还给柏熙舟,又进屋跟陈老伯道别。
他跨到车上,柏熙舟却迟迟不上来,他转头看眼睛里带着疑惑。
“你睡醒了吗?”柏熙舟这样问,“我怕你没睡醒,给车开到沟里。”
“那要不你来。”文如卿罕见地翻了个白眼,作势就要下车,把车交给柏熙舟。
“我不会。”柏熙舟摊手。
他只是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别说这么多,赶紧上车。”
电动车行驶在道路上,文如卿开得很稳,速度却比白天要快,让柏熙舟不得不主动抱住他的腰。
他可不想被甩出去。
“柏律师。”文如卿忽然出声,“你做律师多久了?”
耳边的风声加上头盔的阻隔,让后座的柏熙舟听得不真切,他觉得文如卿是在叫他。
“六年。”柏熙舟花了一点时间去分辨文如卿问出的问题。
静谧的夜色中隐隐穿出几声遥远又嘹亮的狗吠,天幕上的星星细碎又闪亮。
这种安静的环境,离柏熙舟太远,他一半的人生,都在钢铁丛林中穿梭,紧绷着的神经,只有在靠近自然的时候,能稍作放松。
他喜欢空气中的青草香,与雨后土地的味道,这一切让他觉得安逸,让他愿意暂时卸下心防。
“你喜欢律师这个职业吗?”文如卿继续问。
“当然。”柏熙舟没有犹豫。
“从来没有产生过厌烦吗?”文如卿又问。
他今晚的话有点多。
“没有。”得到的回答依旧是否定。
“真好啊。”文如卿感叹,“能对自己的事业始终保持热爱,很不容易。”
柏熙舟觉得他话里有话,刚想开口,就被文如卿给打断了。
“对不起。”
这句话,柏熙舟听得真切,他微微一愣,不明白文如卿“对不起”在哪里。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不该在外人面前让你下不来台,我只是不太会说话。”文如卿的声音融在风中,“我为我的不礼貌跟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柏熙舟听得断断续续,连蒙带猜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他必须承认,那时当下,他确实在心里将文如卿划为了需要远离的人,他不喜欢不懂得社交分寸的人,但文如卿道歉了,这个举动让他很舒心。
不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他会为自己所说的话道歉,这一点在柏熙舟这里很加分。
“我没放在心上。”柏熙舟回答。
说到底只是件小事,他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柏熙舟本身就需要一个口子,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如果这一个月他都和文如卿保持着界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就好。”文如卿加快了车子的速度,“柏律师,你很优秀,比我好多了。”
后面那句,柏熙舟没听清,他又问了一遍,文如卿却不肯重复了。
“抓紧一些,前面的路不好走。”文如卿岔开话题,他的声音里染上笑意。
柏熙舟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初夏的夜晚,湿润的空气让人身心舒爽,晚风轻柔地拂过。
在驶过一段极不平整的路时,柏熙舟自觉抱紧了文如卿的腰。
两人在饭点回到了青梅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