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难封

精彩段落

三月天,枣红马“嘚嘚”地穿行过街道,道路旁的杨柳依依,路过行人多是欢声笑语,清脆的马蹄声不疾不徐。

宋清明坐马鞍上颠着,神色不明。他赌哑儿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何况一个轻薄一个设计早已两清,却不知他此刻要做什么。

不远处宫门外,有辆马车停着。

宋清明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行了个礼。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个少年似翩翩浊世之佳公子。如今他已今非昔比,通身气度更是不凡,四目相对间,宋清明又无可避免地馋住了那张被上天恩宠过的脸。

可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静静随宋清明贪看,最后又别扭地扭过头。那人只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神冰冷。

“宋家三郎胆大包天,轻薄皇子,养为娈童,还肆意发卖,不知国公有多少钱能赎你的命?”

宋清明一怔,他从未发卖哑儿。可那是他的母亲做的,又叫他如何能说得出口推卸罪责。

宋清明坦然跪下,“微臣不敢。”

“差点忘了,翊麾校尉。”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清明,“父皇已经定下了出征的日子——那么等你回来之时,”

宋清明抬起头。

“还是要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之恩,”他玩味着如此说道,“待君出征归来时,我必当,一一报还。”

那一一报还四个字带着幽冷的气息,莫名让宋清明身子一抖。

马车咕噜噜地驶远了,好像他大费周章地约见宋清明只为了说这一番话,好叫宋清明远在边关还要时时战兢铭记于心,不能相忘。远远地,马车内那道清冷的声音抛出六个字来。

“记住,我叫赵锡。”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宋清明俯身跪拜目送马车走远,将赵锡这名字在他嘴里过了一遍。

宋清明随后去了一趟周府。

周冲冠推着四轮车在院中看书,宋清明过去时候,他正翻过一页,秦守也在一边,刚施完针瞧见他。

“巧了,我一会儿正要去找你。”

自秦守那次给赵锡治好了被毒哑的嗓子之后,宋清明就很少再见他。前些天宋清明问起仁和堂的掌柜来,掌柜只说秦守家里来了书信,他看完就又动身回蜀地了。

秦守是仁和堂东家的事情宋清明不是不知道,但秦守家中此前却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此次他来也是为了西伐混夷的事情。

有一些事光有医术、财力没有用,还得靠权势。

秦守沉声道:“乡里抽壮丁,抽了我爹,他岁数大了腿脚还不好,我又是家中长子,想请你帮忙让我替父从军……”

“孝心可嘉啊,”宋清明点了点秦守肩膀笑道,“没问题,到时候我就调你来我身边做亲兵。”

“就这么简单?”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去街上问问,宋清明!翊麾校尉!有谁不知道我这国公府嫡子威风的?”

“噗嗤,”秦守一下笑出声来,也配合着他威风行了个礼,“那属下可就先谢过校尉大人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周冲冠见状摇摇头,少年人意气风发,缺少打压。

“正好,去军里我也能监督你,你这个年纪如果对自己操练太猛,日后可能还会影响身高。武艺是其次,男人的高大威猛可不能没有。”

“你说你呢?”宋清明瞥了一眼秦守,这厮的身高一直是个硬伤。

秦守佯怒,一掌拍了过去,“有种,这才是我儿子。”

“让爹来教你做人!”

于是前一刻两人还在说说笑笑,后一刻厮打着扭成一团。

两人玩闹够了,秦守起身告辞,宋清明推着周冲冠在庭院里漫步。

“师父,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父亲这几天总念叨你。”

“还是免了,来回也不方便。”周冲冠看着书,忽然想起些什么看向他,“说起来,如今混夷的形式你可知晓,混夷那边的斗争同样不会少于我们大武。”

“师父为何如此说?”

“新受封的左贤王,草原十三王子宇文植,自幼样样胜过同族兄弟,独得单于七分宠爱。你要知道,如今大武想要驱逐混夷,混夷同样想要入主中原。”

“宇文植?”

“不错,”周冲冠看到宋清明一下抓住关键所在,转头过来看他。“此人可谓是草原上的太阳,天之骄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单于却让他坐上左贤王的位置,还将几个部落中近五万骑兵交予他。可见此人能力之出众。”

“师父要我警惕此人。”

“他日在战场上,你很有可能会对上他。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未来也必将担当起大武的西北方。他会是你面对的第一个劲敌。”

宋清明想到赵锡那句“待你出征归来”,如今师父又如此说,看来,圣人出征西北是志在必行了。

宋清明俯身跪别周冲冠,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徒儿必当谨记师父教诲,以血磨就锐利刀锋,惟愿有朝一日,凡我战马所踏之地,皆为王土。”

“好。”周冲冠摸了摸他头,欣慰地颔首,“你要替师父战下去,守住大武。”

宋清明回到家中,听从周冲冠吩咐,几日闭门不出,之后果真有旨意下来,圣人亲点年轻的怀化中郎将蒋充世,封他为壮武将军,领兵十万出征。

一时朝堂哗然。

蒋充世三十出头,但这个年纪自然在一群老将中算得小辈。圣人有意提拔年轻有锋芒的将领,也让那些老人的面上不好过,听说宁步青的老爹千牛卫大将军就对此事颇有微词。

宋清明身为翊麾校尉,也在出征之列,为统千人之将。

“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居然当得起千夫长……等着吧,过几年一定灰溜溜地回来!”多少人咬牙切齿地,等着看宋清明的好戏。

茶楼上,赵瑾和赵锡彼此对坐,茶香盈齿间,赵瑾微微一笑。“那位宋三郎倒不是凡人,不过前几年宁京传的都是他的纨绔之名,而今忽然有一番作为,众人不信也是正常。”

“他确有这个能力。”赵锡却淡淡出声,“虽文不成,武功却是卓绝,又懂隐忍善用人,战功册上必有他的名字。”

“哦?”赵瑾看向他的眼神带了探究的意味,“你倒是很少对人这样。话说,我倒是有把他引为知己的意思……”

“此人品性不端,二哥还是免了。”

赵瑾摇摇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也不知那人是真品行不端,还是他那六弟一心想护着。

只可惜这番话没有被宋清明听到。若他听到了或许就会明白,赵锡确也是真正了解他的人。

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日,宁京城中万人空巷。

“呜——”

号角声长鸣,城门口的角楼四围挤满了看客,茶楼酒馆高台上,沿街都站着送行的人。

宋清明身边,发财有望也是铠甲披戴在身,国公爷放还他俩的卖身契,安排给他们良民的户籍,让他们作宋清明的亲兵,在战场上护他平安。

陆氏亲自为儿子寄上披风,喃喃说着平安回来,争得个拜相封侯的机会。国公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复杂,又掺杂着欣慰。

“平安。”他最终也只吐出这两个字。

周围多是亲人来送行,清亭与清韵两姐妹戴着帷帽,给哥哥装上干粮和亲手缝制的衣物。这两个姑娘,清亭十六岁,今年便要出嫁了;清韵十四岁,去年冬日刚及笄,也已经定下了婚事。宋清明想到回来之后两姐妹应已不在娘家,心中不由多了一抹惆怅。

他转头看向告假赶来送行的宋清书。

“大哥……”他沉声喊道,拱手行礼,“倘若他日我马革裹尸回来,弟弟不孝不义,请大哥连着我的份一起——奉养双亲。”

陆氏曾经对宋清书多有磋磨,宋清明也是知晓的。

“明儿啊……”陆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宋清明最终俯身跪拜,告别双亲。

“呜——”号角再度长鸣。

宋清明一身戎装骑上马背,赤色禅衣同赤色的披风糅在一起,构成赤色的一片,十几斤的铁质铠甲穿戴在身上。他回头一眼,留给家人的是那张俊秀但稍显青涩的脸庞,果敢沉稳,令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将军少年郎!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秦守和发财有望跟在宋清明身后,从宁京到西北边塞,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奔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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