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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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夜已经很深了。

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便在云间隐去,没有路灯的地方,任何景物都失去了轮廓。远处的树影动也不动,偶或有一两辆出租车飞驰而过,发出惨淡的光。

酒吧后门的小巷,狭窄而逼仄的空间里随意堆放着垃圾,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破旧的排风扇发出难听的噪音,像怪物在黑夜里长鸣。

温矣徊斜斜地倚在低矮的路灯旁,昏暗的光照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身前不远处,赵杳已经开始着手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东西,神色淡淡的,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脚踩在两只泡沫箱上,从瘦高的垃圾桶里拽出了一把已经走了音的木吉他,放在一边,又索性将所有垃圾都倒了出来,在里面仔细地翻来翻去。

温矣徊两手抱在胸前,慢悠悠走近了些,垂眸看着被赵杳挑拣出来的一小堆东西。

“怎么还有个毛绒玩具?”温矣徊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只皱巴巴、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兔子布偶,揪住它的耳朵使劲甩了两圈,企图将上面的尘土甩掉,一边轻笑着道,“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东西。”

“别动。”赵杳漠然走了过来,将温矣徊手里的小兔子夺走,又妥帖放回到了地上的一摞书上面。

温矣徊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继续拿起被支在一边的木吉他,装模作样用右手在仅剩的五根琴弦上轻扫了下。

嗡——弹出的声音有些古怪。

“弦都断了一根。”温矣徊像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柔和地道,“这琴很旧了,该扔了再买一把。”

赵杳面无表情地朝琴瞥了一眼,开口道:“换根弦就能用,我没钱买新的。”

温矣徊闻言无奈耸了耸肩,又将琴小心放回了原处。

来这里之前赵杳说过,只拿重要的东西。但温矣徊却觉得,现在被赵杳捡出来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留之无用的零散物件,如果换了他自己,绝对会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扔掉。

只见赵杳再次回到了垃圾桶旁边,继续在里面翻找着,神色依旧跟平时一样,疏离又冷淡。

可就在赵杳抓住一个黑色塑料袋,想要将它从桶里扔出来时,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感,让赵杳忍不住缩回了手。

“怎么了?”温矣徊一愣,跳过来看了眼赵杳被割破的手指。

“里面有碎酒瓶。”赵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语气平和地道,“不小心扎到了而已。”

说着,他推开温矣徊,想用另一只手继续去翻垃圾。

“哎,行了。”温矣徊连忙拦住了他,心里明明有些担忧,态度却依旧云淡风轻地道,“你还差什么东西没找到,我帮你一起。”

赵杳看了看地上,沉声道:“身份证,银行卡,两本专业书,别的没了。”

温矣徊点点头,他本想说这点东西还找什么,证件补办书重买不就行了,转念又想起赵杳固执的性子,这才没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思考了半秒,从大衣兜里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赵杳。

“给,你去把车开过来。”温矣徊柔和地说道,“省得那么远的路还得搬过去,我留在这儿继续找。”

“不用。”赵杳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语气仿佛在赌气似的,硬不服输道,“你不用特意照顾我,我没事。”

“谁说我在照顾你了?”温矣徊却不吃他这一套,故意说出个容不得拒绝的理由来,尽管这样说的确有些伤人,“你流着血,别把我借你的白衣服弄脏了。”

赵杳半张着口,盯着车钥匙犹豫了下,半晌还是接了过来,服从了他的意见。

“好。”赵杳闷声道。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温矣徊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副驾前面的抽屉里有创可贴,自己弄一下——”

视线里的人头也没回一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温矣徊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内疚的,但看着赵杳单薄又静默的背影,心里又莫名别扭了起来。

真是个难缠的臭小子。

好话不听,非要等他说出这种刻薄违心的话,才肯生硬地接受帮助。

温矣徊停顿了片刻,转头看向地上两滴暗红色的血珠,用脚来回抹了两下,半晌,似乎轻飘飘地叹了声。他将袖管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又从一堆垃圾里拣出个还算齐整的纸箱,把赵杳的东西一并放了进去。

收拾完毕后,他又来到刚才赵杳站过的垃圾桶前,开始弯着腰在里面继续翻找着。

桶底尽是些酒瓶的玻璃碎渣,他小心地将桶放倒,用脚尖把其中比较锋利的部分踢到了一边,解开剩下的几个垃圾袋,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没看到类似证件或书本一类的东西。

正埋头苦苦寻觅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混乱急促的脚步声。

温矣徊疑惑地抬起头,只见自己刚刚才经过的后门被人“吱扭”一声踹开了。

几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社会小青年跟在酒吧领班的后面,气势汹汹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在那儿呢!”那个在舞池旁边搔首弄姿的花衬衫男指着温矣徊,十分肯定地对领班说道,“就是他,还有赵杳那个小王八蛋也在!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指不定想干什么。”

四五个人立马上前来把温矣徊围了起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惨了,温矣徊暗自叫苦。

领班对着温矣徊上下打量了一通,扯着嗓子质问道:“赵杳人呢?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赵杳?”温矣徊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仿佛真的事不关己,对着周围的人满是无辜地道,“谁是赵杳?”

“别装傻,你俩刚刚明明就在一块儿。”领班一字一顿地说道。

“哥——”花衬衫指着被温矣徊堆在脚边的东西,忽然叫道,“这都是咱上午扔的,他俩肯定是来找行李的。”

温矣徊略有些无奈,如果被看出真实目的的话,再想编些谎话蒙混过关就变得很有难度了。

“呦,竟然还敢回来拿东西呢?”领班将身子凑得极近,冷笑着嘲讽了一番,扬声问,“赵杳那小子人在哪呢?”

温矣徊没吱声。

领班见问不出什么,明显有些恼火,走了两步,一脚踹在了那把吉他上。

咣啷啷一阵响,吉他在满是玻璃碴的地上滚了好几圈,躺在不远处,琴箱被磕碰出巨大的嗡鸣声来。

温矣徊的眼里忽然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波澜。

不知怎的,他想起来那天在录音棚里,自己戴着耳麦聆听过的那段吉他,以及隔音玻璃内侧,赵杳弹琴时的那种神态。

安静,专注。

总之要比其他任何时候温顺多了。

领班仍在耳边叫嚣着:“不是要拿吗?拿啊,老子看你们怎么……”

“哎——”见他还要动手,温矣徊一个箭步挡了上去,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冷淡的气质仿佛完全换了个人。

他使劲掰住领班的肩膀,认真道:“说归说,别拿乐器撒气。”

“操,你他妈找事是吧?”

领班被温矣徊拦住了去路,在一众兄弟面前丢了面子,一口唾沫就要啐上来。

看来用武力解决问题已经在所难免。

温矣徊许多年没跟人硬碰硬地动起手来,招架一两个人还算得心应手,但遇到四五个一起上,就明显要被动许多。

他没留余地地把拳头抡了出去,刚把一个扑上来的瘦高个儿打倒在地,右胳膊却不知道被谁重重拉扯了一下,许是一时的寸劲儿,温矣徊听见自己肩膀处嘎嘣响了一声。

好痛……这下玩大了。

他忍痛往后踉跄退了几步,肚子上挨了一脚,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刚才被踢出老远的吉他旁边。

“妈的,找死。”领班恶狠狠地骂了句。

几个人一拥而上,对着温矣徊一通拳打脚踢。温矣徊却没顾上躲,只将那把吉他护在身体下面,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凭他们发泄。

正麻木时,有车灯从路口的方向照射过来,有些刺眼。

还在动手的几个人听见连续鸣响的喇叭声,略显诧异地回过头。那车明显速度很快,从狭窄的巷口飞一样地驶了进来,临到跟前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直冲他们而来。

几个人大惊失色,连忙停了手,往后躲了好几步。

跐溜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赵杳将车停在了距离温矣徊极近的位置,视线里的男人始终死命地搂着那把破得不像样的吉他,似乎抬起了头,在冲他微笑。

赵杳看着温矣徊,牙关被咬得直响。

没有半点犹豫,赵杳抄起副驾扔着的一把方向盘锁,跳下了车。

“冲我来——”他头上的伪装已经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红红的,似乎充盈着一层轻薄的雾气,神情却是满含愤怒的状态,向那几个混混大声叫嚷着,“不怕死的都试试——”

他已然生气到了极点,一半是因为这帮混混实在欺人太甚,另一半是因为,温矣徊宁愿挨打也要护着那把破琴,简直傻得让他恼火。

就在他大吼的功夫,温矣徊已然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僵硬地揣在兜里,一手将那把吉他用力地抛给了他,喊道:“接着!”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完成的过程,吉他稳稳落在赵杳怀里的一刻,温矣徊已经向着不远处奔去,手脚并用地将自己刚刚收好的纸箱半托半抱了起来,拉开车门直接扔朝赵杳用力喊道:“倒车!走——”

那几个混混还想拦住赵杳,却已经来不及。

车门一合,马达的轰鸣声瞬间暴涨,车已经载着两个人驶出去好几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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