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迫承帝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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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魏王宫的是是非非,由他一人承担便好。

蓝湛从来都不欠他的。

后来他回到王宫之中,不过半月,母妃病逝。无数重担向他压来,千头万绪,让他喘不过气。他为了母妃临终心愿,为了安之,为了一切在意之人,不得不卷入朝堂。整整四年,他坐稳了太子之位。有机会再回药王谷时,早已物是人非。

夜深人静之时,魏婴仿佛开了话匣子般,说起些从前事。

那时他带了人往药王谷,在谷外的彩衣镇落脚。他命了手下人扮作西域富商,向药王谷购置药材。其中一株七宝雪莲,他开出了十八万两的天价。可谷中的大管事却婉拒了他们。其余药材尚可,只是七宝雪莲,一半用作了少谷主休养。至于剩下半株,以备不时之需,不便折卖。

魏婴心中失望,既然还剩半株,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想起此事,魏婴闷闷道:“来之前,我原本派人打探过的。药王谷守卫虽严,想混进去并非不可能。可那段时日……”看着身侧的蓝湛,魏婴忽而有了答案。

蓝湛接口道:“所以,你想到从谷中人下手?”那会儿他在药王谷中养病,谷中守卫多了三倍不止,外人自然寻不到缝隙。

魏婴点头,他在彩衣镇住了月余,费尽心思想办法。多方打探跟踪之下,他知道药王谷少谷主,每日辰时会去茶楼听书。

蓝湛捏了捏魏婴的小脸:“怪不得魏太子会找上朕。”他出身皇室,民间那些说书,于他而言很是新鲜。伤势好了大半后,成日躺着无趣,便时常会去彩衣镇走走。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危险:“若是……药王谷少谷主换了旁人,羡羡也会如此咯?”

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没有。”魏婴老老实实交代道,“我开始是打算,寻个机会,一棍子敲晕那少谷主罢了。”届时冒充羌族绑匪,去换雪莲。

毕竟美人计么,可不是谁都配他用的。

他还记得,那日午后,茶馆之中喧嚣热闹。

说书人在台上讲得绘声绘色,底下人吃着瓜子茶点,七嘴八舌议论着。

蓝湛就坐在不远处,白衣公子,遗世而独立。他凝神听着说书人所讲,从容品茗。外界喧闹,仿佛从未入他耳。

魏婴在茶馆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似有所感般,蓝湛的目光向他看来。二人四目相望,魏婴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他不自然笑了笑,大约是出于礼节,蓝湛对他微微颔首。见魏婴无事,很快便收回目光。

一旁的温宁压低声音:“主子,就是他。”虽非天潢贵胄,可为了探清这位少谷主的身份,着实费了他们好一番功夫。温宁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短棍:“主子,是现在动手,还是守在少谷主回去路上?”他迟迟没有得到回音,“……主子?”

魏婴回神,轻咳一声:“阿宁,我思前想后,这样行事还是太过冒险。”

“那……”

魏婴瞥了一眼温宁手中的棍子:“把棍子收好,我……准备换个主意。”

于是,就这样有了一个新的他。生父早亡,母亲改嫁。所幸族中之人亲厚,替他守了祖产,将他抚养成人。长大后,他便四处游历,做些生意。

他还记得自己对蓝湛说的第一句话:“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公子,不妨一起喝一杯?”

……

困意渐渐上涌,魏婴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眸。

蓝湛替他掩好被角,让人睡在了自己怀中。

临睡着的当口,魏婴不自觉想,若当初这一棍子真的敲了下去,以后会如何。

他笑笑,只怕都没有以后了吧。

他们一行人都得有来无回。

药王谷少谷主尚可,谋害天朝储君的罪名,任谁都担待不起。

大约,一切都是天意吧。

……

几日时光就这么匆匆而过。

御书房内,方同墨染商议完朝中之事,蓝湛端起茶盏,道:“这些日子,舅舅都在忙些什么?”他依稀听得母后说了几句,说是墨染不知怎的心血来潮,从宫中要了些珍藏话本回府。太后以为他要开窍,欢喜了一阵,又叮嘱蓝湛旁敲侧击来问上一问。墨染摇了摇手中折扇,轻笑道:“也没什么,研究些典籍,有了些心得。”

“哦?”

左右无人,墨染神神秘秘道:“大外甥,我觉得你也应该学上一学。别成日里做了一堆事情,自己的心肝宝贝还不知道。”

没用啊。

蓝湛面色有些古怪:“舅舅何意?”

墨染轻敲手中折扇:“比方说啊,我就打个比方。你把那魏国小太子扣在姑苏,自己一声不吭替他料理好了魏国朝中之事。可小太子未必知晓啊,指不定该如何着急。要不是金光瑶机灵,透了些消息给他,说不定那小太子早想法子跑了。还有,小太子临出魏国前,你替他除了路上那些障碍。他又不知道,还只当是几个异母兄弟良心发现。”

似乎有些道理。

读了数卷话本的墨染,颇有经验的模样:“要我说啊,你心疼那小太子,就好好和他相处相处,凡事有商有量。别总是一个人做了所有事,他也未必高兴。”

墨染看着面前低头沉思的人,也是无奈。忘机平时看着冷心冷清的,对情爱之事并不上心。他原本以为这孩子会独身大半辈子。哪晓得药王谷去了一遭,大外甥动了心,却偏偏被人摆了一道。一国太子,骄傲如斯,此事如何能容忍?十万两银票换作半株雪莲,要他说,那小太子藏得是真好。天朝暗桩虽多,对于诸小国,许多事情还是鞭长莫及。他帮着忘机追查了两年,才寻出些线索,找到了人。到底是能坐稳魏国储君之位的人,的确有几分本事。

不过说起来,这几年,天朝朝中亦是不稳。先帝久病,召了病愈的忘机还朝。既为天朝太子,忘机奉旨监国,料理朝中事务。再往后,便是国丧,太子继位。三月丧期满,忘机下旨修羡梧宫,而后,有了今日场景。

絮叨说了些,墨染想起自己今日入宫还有目的,便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蓝湛未留他,总管亲自送了墨染出去。

晚间在羡梧宫,蓝湛看着身侧之人,想起了墨染白日里的话。

他将人抱到自己膝上,唤道:“羡羡。”

魏婴抬眸看他,察觉到蓝湛有心事:“阿湛,怎么了?”

原本定下的大婚之期在五月。

蓝湛低头吻了吻他:“羡羡,你……你可想见一见我母后?”

“太后娘娘?”

魏婴记得,那日在宫道上,他与太后有过一面之缘。

蓝湛理了理他额间碎发,原本在药王谷中,他便是准备带着魏婴回去见父皇母后的。只可惜,终究没能来得及。

拜见太后意味着什么,魏婴多少能猜到几分。

安静了一会儿,魏婴轻声道:“好啊。”

蓝湛在他唇边印下一吻,想了想,又道:“后日是河灯节,我们去宫外走一走,好不好?”

去外面么?

有蓝湛陪着,魏婴点头:“好。”

……

墨染离开御书房后,并未回府。

南宫中,魏允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黑色的药汁,眉头蹙起。

他原也是喝惯了药的,可这些药里头不知道掺了什么,格外苦。已经喝了四五日,还不见停的迹象。哥哥交代他按天朝宫中的安排,日日随药送了蜜饯来。他知道哥哥操心,便也一直听话。

叹口气,正准备喝药,魏允听见屋外人的声音:“王爷吉祥。”他抬眸,墨染正含笑看向他:“小家伙,怕药苦么?”

如主人般,墨染自在地在魏允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小纸包:“这是苏杭贡来的蜜糖,尝尝。”这几日,颍川王府常送了东西来,从机巧玩具到各色糕点,几乎日日都有。这些东西魏允不敢动,都存在库房里。放不住的糕点,则四散分给了底下人。

墨染如此盛情,魏允不好拂他的面子,拈了枚蜜糖:“多、多谢王爷。”

看着人喝完了药,墨染又示意带来的御医给魏允把脉。

这小家伙身子是弱了些,不过这些年一直有在好好调养,再加上忘机赐的一株七宝雪莲,应是无妨。等再过些时日……

墨染心中盘算魏允并不知晓,他吃了两枚糖,客客气气道:“多谢王爷。”他回头去看温宁,温宁会意,吩咐人取了东西来。

这几日,他受了墨染不少礼,终归过意不去。礼尚往来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合,魏允磨蹭了半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妥当。

侍从恭敬将魏允备下的礼物摆在墨染面前,东西不算贵重,但都是取自魏国,在天朝也算新奇。

墨染笑道:“给本王的?”魏允点点头,露了两分笑。

墨染便吩咐身后侍从妥帖收了。喝过一盏茶,墨染方慢悠悠切入今日的正题:“后日是河灯节,皇都还有庙会,热闹非凡。你可想去瞧瞧?”天朝民间的河灯节,魏允早有耳闻,却一直无缘得见。只是眼下这情形,怕是不便。墨染轻摇折扇:“本王带着你,不必担忧宫中阻拦。”

虽则墨染如此说,可魏允细想想,自己同他相识不过数日。况且贸贸然出去,哥哥知晓了也会担忧。思忖再三,魏允还是婉言谢绝了墨染的好意。

墨染也不失望,话锋一转,又道:“那……小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欠了本王一份人情?”

魏允闻言,正色道:“是。”

墨染一摇折扇:“如此甚好。”他一笑,“那就请小殿下,后日陪本王去放河灯罢。”

魏允:“……”

墨染笑笑:“后日辰时,王府的车马会候在宫门口。”

他看着呆愣愣的魏允:“小殿下,可莫要爽约。”

……

转眼便到河灯节。

这一日,蓝湛一直带了魏婴在身边。

黄昏时分,二人换过常服,马车一路驶出了宫门。

蓝湛今日难得穿了一袭浅红色的锦袍,魏婴低头瞧着,倒是同自己身上的衣衫有几分相仿。

月上柳梢,蓝湛抱了魏婴下车马。自然地牵了魏婴的手,二人并肩往锦城河边而去。今夜还有庙会,不少商贩已经支起了摊位,街上热闹非凡。

玉带一般的河面上,漂浮着不少莲花灯,蜿蜒自成一道风景。

魏婴瞧着欢喜,身处于市井之中,也少了些规矩。他拉了拉蓝湛的衣袖:“阿湛,我们也去放两盏,好不好?”蓝湛看着魏婴,宠溺道:“好吧。”

百姓祈福的愿景罢了,哪有什么灵验的。

瞧魏婴挑了两盏最大的莲花灯,蓝湛失笑:“买这么大的做甚?”

魏婴理直气壮道;“大一些灵验嘛……愣着干什么,付账。”

点亮了河灯,魏婴小心翼翼将其放入水中。同寻常百姓一般,闭眼诉说心愿。

蓝湛睁开眼眸,看着身侧的魏婴虔诚许愿。

希望……魏允平安顺遂。

希望……魏国社稷安泰。

蓝湛笑笑,这些,他都会为魏婴做到。

还有……

许下最后一个心愿,魏婴睁开眼,见身侧的蓝湛仍是闭目。

两盏河灯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又碰在了一起。

像极了他方才许下的一生一世的愿望。

这时辰,正是庙会最热闹之时。

蓝湛执了魏婴的手,二人如寻常百姓一般,并肩行于人群之中。

随行护卫四散在周围,不远不近地跟着。

街两旁,支了不少小食摊。只是二人方在宫中用过晚膳,眼下倒都不饿。魏婴在摊位上拿了两串糖葫芦,蓝湛熟练地替他付了账,又给魏婴包了十余种蜜饯,留着边逛边吃。

今夜庙会,街头表演不少,吞刀、吐火、皮影戏,朱雀街上还搭了一处戏台子唱戏。上台的武生扮相漂亮,一连翻十几个筋斗,引来围观百姓一片喝彩之声。二人驻足看了一会儿,魏婴瞧着有趣,见众人纷纷往台上扔铜板,也随众丢了些蓝湛荷包中的银锞子。他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长相如此俊美的公子,又出手阔绰,几名相近的闺阁女子,以扇掩面,低头笑得矜持。这般人物,在皇城世家中可不多见。至于他身侧的那一位公子,虽看着清冷了些,也是......

下一场演出还未开始,魏婴便被蓝湛拉出了人群,有些迷惑:“诶,阿湛……”

蓝湛看他一眼,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迟钝。

“前头热闹,多看看罢。”

魏婴点头,这一晚上若大半时间耗在一处,似乎也有点可惜。

二人一路逛过去,街上人来人往,注目不过一瞬,倒是不引人注意。

路过一间铺子,里头东西玲琅满目,专门辟了一角,放各色奇巧玩具。魏婴饶有兴趣地在这一处柜台前停下,摆弄了好一会儿。蓝湛笑笑:“喜欢便都买回去罢。”魏婴点点头,却又找补道:“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罢了,我买回去给安之玩的。”

蓝湛也不戳破他:“好。”

话虽如此,蓝湛还是吩咐随行之人,各色玩具每种皆买了两三样。

出了这间铺子,魏婴逛久了,也渐渐有些饿。

蓝湛道:“方才见到一家卖小馄饨的,去尝尝?”魏婴素来爱吃这些小点,闻言道:“好啊。”

二人便沿着来时的方向慢慢往回走。

未走出多远,魏婴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哥哥?”

魏婴下意识回头,却见他的安之,就立在不远处。

魏允没想到在此处能遇见自己兄长,欢喜地扑进他怀中:“哥哥!”魏婴熟门熟路接住了人,出来玩了许久,魏允头发有些乱。魏婴拨了拨他额前碎发,问道:“安之,你怎么出来了?”

“我……”魏允正欲答话,后知后觉发现自家兄长身侧,那位皇帝陛下的神色,下意识一顿。

他手一松,墨染上前两步,顺势将魏允拉回了自己身侧。

魏婴这才看到一同前来的颍川王。

这是……

颍川王身后的侍从,手上皆拿满了东西。便是他自己手中,也带了些吃食,都是魏允新近爱吃的。魏允初到天朝,瞧什么都新鲜。墨染就如哄孩子般,变着花样给他买。逛了一路,魏允也吃了一路。

自家弟弟突然出现在此处,魏婴自然有许多话要问。只是他们四人停在此处,惹了不少行人注目。

蓝湛看了看附近的一间茶馆,墨染会意,道:“此地说话不便,不如寻个茶馆包间叙话?”魏婴不反对,魏允自然也无异议。

四人在茶馆二楼雅间坐定。墨染随意要了一壶茶,蓝湛又吩咐店家上些吃食点心。

魏婴暂无暇理会这些。他的目光,在面前的魏允同墨染身上来回打量。安之心性单纯,倒是这位颍川王……

他语气中带了两分作为兄长的严厉:“安之,你为何会在此地?”

魏允知道他担心自己,忙解释道:“哥哥,是……”

“是本王要带阿允出来的。”墨染笑着接口,“还望魏殿下莫怪。”

魏婴的目光落在墨染身上,那日见到安之后,他问过金光瑶,安之原是借了颍川王的玉牌。如今在宫外,果然也是借了颍川王的光。

安之与颍川王是初识,非亲非故,颍川王必定是有所图。

墨染客气地给魏婴斟了杯茶,并不刻意隐瞒自己心中所想。

魏允没察觉到这些,老老实实对自家兄长交代完前因后果。

原本庙会是在晚上,颍川王午前便让马车接了他去。他在王府用过午膳与晚膳,墨染又带他来了庙会。

魏允一五一十讲完,魏婴一时没预料到是这种状况。

他心中没了主意,下意识侧头去看蓝湛。

蓝湛先前听过侍卫回禀,墨染带走了人,是以没有魏婴这般意外。

墨染面上一派坦然:“我和阿允要去放灯,忘机,魏殿下,先失陪。”他笑笑,“容后我会亲自送阿允回宫,魏殿下莫忧。”

魏允记着今夜出来是为了还墨染人情,傻乎乎听了他的安排:“哥哥,我很快便回去。”

等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魏婴忍不住对蓝湛道:“颍川王他打的什么主意?!”

蓝湛未答,拿了块糕点给魏婴。魏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楼窗外街巷。不一会儿,墨染同魏允走过。魏婴眼睁睁看着颍川王牵了安之的手,安之丝毫未觉不妥,跟着颍川王去逛。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魏婴收回目光。他看向蓝湛,指了指窗外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阿湛,你看……”恰好店中伙计送了些热食来,魏婴只得暂时止了话头。

蓝湛将一碗小馄饨推至魏婴面前:“饿了罢,先吃些。”魏婴搅了搅碗中鸡汤,回忆着方才情形,愈想愈不对劲。

蓝湛饮了口茶,简单道:“北堂舅舅还尚未娶亲。”

饶是不情愿,魏婴还是问道:“那……他府中,可有别的……”

蓝湛摇头:“未曾。”

“可是……”魏婴心中仍是怪异。但细细算下来,颍川王虽为长辈,却只比蓝湛长了三岁,年岁上也还勉强。

等魏允回到南宫时,魏婴已坐在主屋中等他。他身后跟着的侍从手中捧了不少东西,皆是今夜在庙会上买的。见到魏婴,魏允欢喜正欲唤,又瞧见了坐在哥哥身旁的蓝湛。他老老实实先行了一礼:“拜见天朝陛下。”而后方小声唤道:“哥哥。”

蓝湛微微颔首,示意魏允在他们二人面前坐下。

魏婴看着自家弟弟,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问起。他盘问过温宁,安之午前便去了颍川王府。这整整一日,都不知道去做了什么。瞧安之懵懂高兴的模样,魏婴心下叹口气。天色已晚,今夜也不便多问。魏婴道:“安之,时候不早了,早些睡下。”魏允点头,魏婴便随蓝湛一道回去。

夜里魏婴宿在了朝和宫。

蓝湛沐浴完回到寝殿之时,看见魏婴换了寝衣,环膝坐在龙榻上,凝神想着事情。蓝湛坐到他身旁,揉了揉魏婴的脸颊:“怎么,还在想今夜的事?”魏婴向蓝湛靠过去几分,点头:“安之心性单纯,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蓝湛笑笑:“他又不是小孩子。你同他这般大的时候,不是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么?”魏婴只闷闷道:“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魏婴往蓝湛身上靠了靠,沉默一会儿,声音微酸:“我答应过母妃,要好好照顾安之的啊。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些,“还有容妃娘娘。”

夜深寂静之时,魏婴忽然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

他的母妃,是言氏嫡长女,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母妃姿容不算艳丽,却是个极有才学的女子。因为出身不俗,母妃一入宫便封了妃位,居众妃之首。

那时母妃不过十八年华,初入宫时,也曾对她的夫君抱有憧憬。只可惜啊,父王薄情,并不宠爱母妃,后宫莺莺燕燕不断。母妃自幼得父兄疼爱,不懂权术,宫中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母妃吃了不少暗亏,生生被折了立后的可能,也渐渐冷了心。

而母妃真正对父王绝望,是在入宫两年后。父王借酒醉强纳了她的陪嫁侍女,便是后来的容妃娘娘。容妃娘娘自幼孤苦,逃难之时与家人失散,险些饿死街头。恰好那日母妃去城郊上香,回府路上遇见,便将她收留回言府,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二人名为主仆,实际却如姐妹一般。容妃娘娘,亦是一心一意对母妃。纵然后来深得父王宠爱,容妃娘娘待母妃一如往昔。她无比厌恶父王,却愿意为了母妃掩饰。有她在父王面前,母妃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后来母妃生下了他,被晋为贵妃,手中也有了后宫的权力。

可越是如此,越是遭人嫉恨。

他三岁之时,母妃被人诬陷谋害父王长子,意在争夺王位。

长子离世,父王大怒。他听信谗言,意图严惩,废去母妃贵妃之位,将母妃幽闭宫中。

彼时容妃娘娘已有八月身孕,不顾宫人劝阻,跪在父王殿外,苦苦哀求。如此这般,已是以命相搏。父王终归不忍,下令重新审理此案。容妃娘娘四下奔忙,又知会了言府,力证母妃的清白。

苍天见怜,母妃冤情得以洗雪。可容妃娘娘因为孕中操劳过度,难产离世。也是因此,安之才会自幼体弱多病。

临终之际,容妃娘娘郑重将安之托付给了母妃。

一代红颜,就此香消玉殒。

他记忆中的容妃娘娘,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容貌姣好,冠绝后宫。

父王为容妃娘娘的死难过了许久。他不愿承认是自己的偏听偏心害了容妃娘娘,未免伤心,下令宫人不许提起此事。等到新人入宫,也就随着时间渐渐淡忘。

母妃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安之,牵着他的小手,眼底一点点变冷。

曾经的言家大小姐,随着容妃娘娘一道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掌后宫大权的言贵妃。

再后来,母妃也走了。偌大一个魏宫,只剩他和安之相依为命。

他是言家的太子,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他在意的人。

许多个难眠的夜晚,他不自觉会想起药王谷中的那一抹白影。

他想,许多事情,终归是有缘无分吧。

夜很漫长。魏婴说了许久,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往事,在这一夜全部对心爱之人吐露。

这些话,他原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说起。

蓝湛静静地抱着魏婴,听他诉说。

有些事情,他终归鞭长莫及。

更鼓响过三声,夜已深。

几声低语,随着晚风消散。

被蓝湛召去御书房的魏允,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他在御书房二重门外磨蹭了小半日,方迈步跨过门槛。

总管吩咐人开了御书房门,客客气气引了魏允进去。

“拜见陛下。”

“嗯。”蓝湛搁了手中御笔,“赐座。”侍从搬来一把椅子,魏允谢了恩,犹豫着在蓝湛面前坐下。

蓝湛打量着他,魏允比羡羡小了三岁,自幼是在魏宫中娇惯长大的。他生得白白净净,脸上还带着软软的奶膘。客观来说,魏允的模样与羡羡并不相似,羡羡更多是像魏王。虽冷漠无情,后宫之人无数,但不得不承认,魏王生了副极好皮囊,魏国王室也历来出美男。至于魏允,或许是像他过世的生母。因为如此,魏王对魏允这个儿子照顾有加,还算是有几分舐犊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羡羡和言家保护,魏允养成了这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性子。这在王室之中,可不多见。

只不过……蓝湛微微蹙眉,魏允的眉眼间,瞧着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置身御书房中,面对这么个冷淡的皇帝,魏允有些别扭,迟疑问道:“不知陛下召见,有、有何吩咐。”早点听完,他就能早点离开。

蓝湛端起茶盏,道:“过两日,朕想让人带你去尚书房,会有师傅教导你读书。”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没有给魏允拒绝的意思。

魏允自幼体弱多病,是以开蒙晚,入学的年岁也比其他兄弟晚上三五年。眼下,确实还在读书的年纪。先帝子嗣不多,天朝尚书房空置已久,正好遣了魏允去。毕竟是羡羡的弟弟,他自然要照顾些。

看人苦着一张小脸,蓝湛淡淡道:“怎么?”

魏允很想拒绝,却又不敢开口。他鼓足勇气,问道:“陛下,我、我哥哥呢?”

蓝湛面不改色:“他也是这个意思。”

魏允垂着头,只好认下蓝湛的命令。

第二日,便有书童来,专门服侍魏允。魏允先去了尚书房,认过几位师傅。尚书房中早已为他备好文房四宝,过两日正式入学。

知道这个消息,魏婴倒很是满意蓝湛的安排。这几日蓝湛总是将他带在身边,也不拘着他,魏婴得空时,去看过魏允两回。

蓝湛替魏允挑的这几位师傅,都是学问大家。魏婴检查过他这几日的功课,心中高兴,又叮嘱他要虚心向学。

夜里在朝和宫中,蓝湛抱了怀中人,轻轻唤他:“羡羡。”

刚被蓝湛翻来覆去折腾过两三回,魏婴有些倦,懒懒答道:“嗯。”

蓝湛吻了吻他的脸颊,道:“这几日天气好,我们出宫去走走?”

魏婴闻言,打起几分精神,又道:“可以么?”

蓝湛将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朝中暂且无事。此番出宫,也好去看看市井物价。”在这宫阙之中,皇帝虽为至尊,可听惯臣子奉承,也总有闭目塞听之感。

魏婴点点头,有些期待:“好啊。”说了会儿闲话,魏婴打了个哈欠,赖在蓝湛怀中,很快便睡去。

翌日,用罢午膳,蓝湛同魏婴带了几个侍从,从西南角出了宫门。他们随行带了几件换洗衣裳,可以在宫外住上一两日。

二人先往南市。那里商户如织,是京城中最热闹的贸易之所,时常可见来自外邦的货物。四海太平,京城富庶,百姓亦是安乐。二人瞧着欢喜,等逛累了,又就近择了家茶楼听书。店中备的茶水瓜子尚可,只可惜,天子脚下,说书人讲得中规中矩,听多了无甚趣味。

晚间,二人去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天香酒楼。蓝湛要了个雅间,魏婴扔了扔蓝湛的钱袋,吩咐小二,将酒楼中最拿手的菜式都端上来。民间菜色,虽不及宫中精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天色渐渐暗下去。二人回客栈的路上,转过一条街,却见不远处,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扔了一人出来,末了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被扔出来的人三十上下,不敢理论,只敢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灰,狼狈离去。

未知全貌么,自然不好置评。

这时辰歇息尚早,魏婴道:“阿湛,我们过去瞧瞧?”蓝湛并未反对:“好。”

走近些,魏婴方看清那建筑名字:“红绡舞坊。”

眼下这时候,正是舞坊最热闹之时。

蓝湛原本想走,见魏婴有些兴趣,便随了他进去。

他特意择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银子砸下去,舞坊的女掌事笑盈盈地给他们上了酒水茶点,又殷切问道:“二位公子,可要我寻些伶俐的过来伺候?”魏婴尚未开口,蓝湛已冷冷道:“不必。”

那女掌事也是识些人的,见这位白衣公子如此冷淡,便识趣地退下。

魏婴支起下巴,抛开旁的不提,这舞坊确实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场中的舞娘身姿曼妙,丝竹弦乐声不断。坊内端茶送水的姑娘,皆是着意打扮过,还有不少眉清目秀的小厮。

尽管二人坐得偏僻了些,渐渐还是引起了场中人注意。

红绡坊是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虽多,这般出众的公子却是少见。几名舞姬私下议论起来,两位公子模样生得极好,就是白衣的那位看着冷淡了些,让人不敢靠近。至于他旁边那位饮酒的黑衣公子,看着好亲近许多。舞坊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借着场中新换的一首乐曲,一名胆大的舞姬配合着鼓点,妩媚转至魏婴面前,斟上了一小杯美酒。

舞坊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魏婴倒生出几分豪气来。他潇洒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反正有蓝湛在他身旁,他也不怕被人算计了去。

见魏婴当真喝了酒,那舞姬喜不自胜,原本还想有些别的动作,却发觉一旁的那位白衣公子,脸色已然冰冷得可怕。

她心下不自觉抖了抖,这舞坊中迎来送往,客人她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般有气场的年轻公子。她收拾过酒盏,歇了心思,道了声“公子慢用”,讷讷退下。

魏婴偏头去看蓝湛,蓝湛不轻不重道:“怎么又乱喝酒?”魏婴懒懒向后而去:“一杯而已嘛,算不了什么。”

蓝湛敲了敲桌案:“那这些呢?”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三壶酒,魏婴已经喝空了一壶。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魏婴道:“我酒量好,不怕。”

这些话,魏婴从前也说过。

他却觉得酒醉伤身,原本以为魏婴做了几年太子,总该稳重些。

如今,真是故态复萌。

蓝湛拦住他倒酒的手:“时辰不早,回去罢。”

魏婴正在兴头上,自然不肯:“还没坐多久呢,再过会儿。”他拉了拉蓝湛的衣袖,拖长语调,“阿湛……”

蓝湛无可奈何。然后,自然是继续饮酒赏乐。

又看了数支舞,蓝湛看向身侧之人,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们的位置在角落,稍稍暗些,借着坊中烛光,蓝湛发觉魏婴的脸有些红。

酒喝多了吗?

他去拉魏婴的手,却发现魏婴身上有些烫:“羡羡?”

魏婴歪着脑袋看他,欢快道:“嗯!”他赖到蓝湛怀中,“阿湛!”

……

……

……

第二日晨起,魏允照例带了书童,往尚书房而去。

半道上,却遇见了颍川王。

墨染特意守在此处,见到魏允,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他本就生得极好,不过浅浅一笑,轻而易举就乱了人的心。

魏允同他已经熟悉,笑道:“王爷安好。”

墨染打量他几眼,知道自家大外甥把魏允安顿去了尚书房,道:“今日不读书了,休息一日,本王带你出去玩,可好?”

魏允心中愿意,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推辞道:“多谢王爷。可才入学没几日,不去尚书房怕是不好。”

墨染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了,你哥哥和陛下昨日便去了民间,管不到你。”

魏允微微睁大了眼,墨染继续道:“他们出去玩,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读书,多没意思。”他伸手去拉魏允,“走罢,出了事情,本王替你顶着。尚书房那边,本王也会打点好。”

魏允真就这么被墨染说动。反正哥哥出去玩,都没告诉他,他也不怕。

……

约莫未时一刻,客栈的厢房中,魏婴方悠悠转醒。他揉了揉酸涩的腰,勉强被蓝湛扶着坐起了身。昨夜的记忆回笼,他微微敞开的白色寝衣下,满是红痕。

魏婴愤愤地瞪向始作俑者,却见蓝湛面上一派坦然:“你昨夜,一直缠着我。”言下之意,就是魏婴太过主动了。

那舞坊的酒,皆有些催情功效。尤其是舞姬斟给魏婴的那一小杯酒,更是添了些……

昨夜榻上情状,魏婴稍稍记起了部分,脸色微红。

蓝湛递了杯温水给他:“以后,还敢不敢乱喝酒?”

“就敢。”魏婴喝了小半杯水,嗓子润了些,不服气顶嘴。

蓝湛摇头:“看来还没长记性。”

魏婴“哼”了一声:“怎么,你还要灌我一杯酒?”他翻起旧账来,“那么烈的酒,你让我喝了整整一杯!”

他说的,正是数月前的天朝国宴。现在想想,在天朝重逢后,蓝湛仗着身份,没少欺负他。

偏偏他碍于臣子本分,还只能受着。蓝湛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背地里将他算计了个底朝天。

蓝湛无奈,那杯酒,只是想让魏婴长个教训罢了。

魏婴越想越生气,自己当时怎么就那般听话。

蓝湛只道:“那会儿,也是你自己心虚罢?”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欺骗蓝湛在先,到天朝被抓了个现行,自然不敢违抗蓝湛命令。

魏婴不讲道理起来:“我不管,就是你欺负我!”

蓝湛本来还有话说,就见魏婴嘴巴一扁,面上是十足十的委屈。

没理也成了有理。

蓝湛叹口气:“……我的错。”

“哼。”魏婴心底气顺了些,偏过头不与蓝湛计较。

吩咐人去给魏婴准备些吃食,蓝湛将魏婴抱到自己怀中,笑道:“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他揉了揉魏婴的头发,“刚来天朝见我时,不是很稳重的吗?”

魏婴不答,低头攥着蓝湛衣上花样。

良久,蓝湛听他轻声道:“那是没人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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