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5-08 来源:长佩 分类:ABO 作者:梅雨季 主角:林瓷书 钟伯延
摊开的行李箱躺在客厅的角落里,与客厅只有一墙之隔的浴室泻出一道细长的光带,虚掩着的门缝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水声。
林瓷书站在浴室的玻璃隔间里,拧着开关一遍遍调试着水温,从花洒喷出的水流砸在地砖上,过高的水温将他的脚烫得通红,伤痕未愈的腺体在潮湿的热气中肿胀阵痛。
第一次使用陌生新居的电器,林瓷书反反复复试了很久才勉强将水温调到一个身体可以承受的温度。
他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洗着他的身体,温热的水流浸湿细软的黑发,沿着脊背和胸口向下流淌,抚过后颈和小腹的伤疤,长途飞行的疲惫和细小的尘埃随着回旋打转的水流一同被冲进下水道。
在和汪桐结婚的短暂日子里,除去孕初期那段时间,林瓷书每天都会站在花洒下,借着水流将汪桐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这是他唯一不需要顾及旁人目光的独处时间,也是他结婚后仅有的喘息的机会,却沾满来自Alpha的污脏。
热水蒸腾起的氤氲水汽笼罩着林瓷书,贴在玻璃上的细密水珠在重力作用下汇聚,在透明的无机物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浴室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林瓷书关掉花洒,扶着湿滑的墙壁走出玻璃隔间。
客厅的窗户还开着,日落时斜照在地毯上的阳光却不见踪影,窗外的街道亮着暖黄色的路灯,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白色纱帘随着风轻轻拂动着。
林瓷书从行李箱里翻出干净的睡衣套上,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邻居家,看那映在窗帘上跳跃的人影。
邻居家正在举办聚会,夜风卷着被吹散的音乐和欢呼声从耳旁吹过,但在喧闹声占据客厅前,林瓷书关上了窗户。
他拉上被风吹开的窗帘,撑着扶手走上二楼的卧室,扯下床上的被子,拽着被子的一角艰难地挪下楼。
厚重的被子载着枕头沿着回旋的楼梯从二楼滑向一楼,被拖拽着带到客厅,又和枕头一起被扔上沙发。
中介公司为卧室添置了符合人体工学的床垫,林瓷书默许他们从租金里支取那笔费用,却没有躺在上面睡一觉的想法。
他不喜欢睡在床上,过于柔软和宽敞的床总是会令他想起被汪桐按在床上亲吻标记的记忆,想起怀孕时所有痛苦恶心的经历,想起和汪桐同床共枕的感觉。
离婚前那些窒息般的画面再次翻涌而上,像散发着恶臭的污浊堵塞物般挤压着不堪重负的脆弱神经,胸腔里的心脏慌乱地跳着,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肋骨和皮肉的束缚。
林瓷书捂着胸口用力呼吸着,却因体力不支栽倒在沙发上,脸颊贴在沙发冰冷的表面上,涣散的意识被寒意拽了回来。
他在狭窄的沙发里蜷缩起身体,闻着新制家具上的皮革味,后背紧贴着沙发的靠背,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中缓缓闭上眼。
*
“让我标记你。”
“给我生一个Alpha继承人。”
“生不了就离婚吧。”
“辛苦你了。”
“……”
*
清晨,美国西部温暖的日出从半开的窗户照进客厅,将堆在沙发上的被子晒得温热,林瓷书趴在沙发的边缘,努力适应着苏醒时的眩晕。
他的脑中跳跃闪烁着纷乱的画面,像被颜料混合干涸的调色盘,又像炸开时色彩交织的烟火,从睡梦一直入侵至清醒的大脑,灼烧着神经和肠胃。
颠倒翻转的彩色烟火日复一日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重演,有时在逐渐升高的阳光中散去,但更多的时候是被无尽的夜晚吞没。
林瓷书从没有看清过那些画面,甚至记不得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看见它的,似乎是从第一次清洗标记开始,又或者是出现早孕反应的某个早晨。
他不知它为何而来,却总能清晰地接收并感知它带来的撕扯和疼痛。
窗外杳杳传来几声狗叫,杂乱的声音顺着从缝隙里钻进客厅,在林瓷书的鼓膜上震荡,脑海中闪烁的最后一片光点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啪”地炸开。
他翻过身仰躺在沙发上,日出的阳光从小腹爬上胸口,温柔抚摸着从领口漏出的皮肤,攀上苍白的脸颊。
随着时间逐渐升温的阳光炙烤着被汗浸湿的黑发,满身冷汗的Omega翻身避开温暖的亮光,撑着沙发的边缘慢慢坐了起来。
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凌乱地堆在沙发的一侧,靠枕躺在地毯的边界,大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滚落,砸在隐隐发麻的膝盖上。
林瓷书抓着睡衣的袖子想抹去脸上的冷汗,低头却看到自己不停轻颤的右手。
他合拢手指虚握成拳,指尖轻微的颤抖突然变得剧烈,带着疼痛的震颤沿着神经向手肘的方向延伸。
从第一次被标记开始,林瓷书身上经常会出现这些症状,时轻时重,随着不成画面的梦境而来。
他说不清是清洗标记和难产造成的后遗症,还是经久不愈的精神创伤投射在身体上的表现,为他诊治的医生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吃着陌生的药物,期图通过它们抑制身体和精神的不适。
林瓷书不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它们没有起到期待中应有的药效,副作用却如梦魇般就缠着他。
但现在,他连这个最后的选择都没有了。
国内医生开的药在上周已经全部吃完了,仅有的一片安眠药也被丢进了海关的垃圾桶,剩下的只有不能长期服用的止疼药和无用的抑制剂。
林瓷书压着不停疼痛的手臂走向客厅的角落,摊开的行李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被翻乱的衬衣挂在箱子的边缘,压在衬衣之下的纸张堪堪露出一角。
他弯下腰从衬衣下扯出那张有些皱折的纸,看着纸上简短的英文字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小镇的社区医院离林瓷书住的地方不算远,在僻静的居民区和繁华的闹市区之间,途经医院的公交也会经过当地最大的商超和市政厅。
林瓷书坐着空荡的公交去了社区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做了最普通的体检。
社区医院的效率普遍较低,但林瓷书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持他长时间在外奔波,加上是独居的Omega,不到中午就拿到了体检报告单。
年轻的Beta护士将满是红色标记的体检报告递给林瓷书,低声解释着上面标红的数值。
林瓷书沉默地听着,冷漠地看着报告单上毫无变化的结果和医生建议,在护士停下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护士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位独自前来就诊的Omega,几次想询问却因为他脸上的冷静将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林瓷书没有在意护士古怪的神情,将报告单塞进口袋,径直去了精神科。
两鬓斑白的Beta医生坐在精神科诊室里,瞧见推门进来的林瓷书,惊异地眨了眨眼。
亚裔面孔在这座僻静的小镇实属少见,尤其是如此漂亮的Omega,医生在社区医院工作二十多年,也只有近几年才偶尔会接诊亚裔。
他看着独自就诊的林瓷书,含笑询问道:“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好。”林瓷书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正方形的纸条,“我来开药。”
他不喜欢做繁琐的测试,厌烦医生刨根问底,初到异国又不想招惹麻烦,临走前托原来的医生开了全英文的处方单和诊断证明。
社区医生接过林瓷书递来的单子,皱眉看了许久才抬起头,面色凝重地说:“医院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师,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过来。”
医生说得含蓄,林瓷书也曾经听国内的医生劝导过自己,建议他住院治疗。
但他客气冷淡地拒绝了医生的建议:“不用,给我开药就好,谢谢。”
心理咨询师也好,医生也罢,林瓷书都无法再揭开身上的伤疤让他们窥探自己的过去。
不值得信任,也无法信任。
年长的医生皱眉望着林瓷书,半晌才叹息般地妥协道:“好吧,如果你只需要开药,下次可以拿着处方单去药店,不用再来医院。”
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将单子还给了林瓷书,“去一楼取药吧。”
林瓷书从社区医院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后一点,医院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零星有几辆沾满尘土的汽车从他身旁驶过。
美国西部的气候算不上炎热,但对久病体弱的Omega而言中午略微升高的气温仍有些难熬。
抱着装满药的牛皮纸袋穿过十字路口,林瓷书站在树荫下,望着那赤裸伫立在太阳下的公交站牌,短暂犹豫几秒后转身走进了街旁的咖啡馆。
午后的咖啡馆门可罗雀,满脸络腮胡的老板叼着烟坐在充满复古风情的木质吧台后,挂在墙上的电视播着年代久远的老电影,洗得发白的围裙堆在吧台上,依稀能在褪色的布料间看见星星点点的咖啡渍。
木门上的铃铛随着林瓷书推门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着,老板懒洋洋地瞥了眼抱着牛皮纸袋推门而入的客人,缓慢站直起身。
他瞧见林瓷书怀里的药,将手里燃了半截的烟丢进装满咖啡渣的烟灰缸里。
“中午好,想喝点什么?”老板套上围裙,将手写菜单递给林瓷书,“今天有热牛奶。”
林瓷书抿了抿唇,没有伸手接递到眼前的边角翻卷的菜单,“抱歉,乳糖不耐受。”
“OK——”老板将菜单扔到一旁,歪着身子靠在吧台的边缘,“昨天正好进了新的燕麦奶,吃午饭了吗?要不要尝尝手工自制的三明治?”
过分热情的老板令林瓷书感到些许不适,他下意识想推拒,然而超过24小时没有得到食物填充的肠胃开始抗议,饥饿的胃里传来轻微的疼痛。
面色苍白的Omega收拢手臂,怀里的牛皮纸袋摩擦挤压着发出了惨叫,试图掩盖胃里失礼的叫声。
在老板挪揄的目光中,林瓷书僵硬地点了点头,“……不要加任何酱,谢谢。”
酒精灯上的虹吸壶汩汩冒着热气,香甜的燕麦奶在咖啡机的加热棒下翻滚沸腾,奶香和平底锅里油星四溅的培根肉香融合在一起,在飘向林瓷书前又被从窗户钻进的风吹散。
靠近街边的玻璃窗大敞开着,直直坠下的阳光跃上雕花玻璃,不规则的棱角将暖橘色的光折射成七彩的光带。
林瓷书坐在窗台前的软凳上吹着午后温暖的风,牛皮纸袋躺在他手边避光的位置。
这座僻静的西部小镇和他曾经短暂待过的海岛不同,春季的空气干燥温暖,瑰丽灿烂的日出和日落笼罩着天空,闻不到咸腥的潮湿水汽,听不见毫无节制的浪声和语调微卷的陌生方言。
所有的一切对林瓷书都是陌生的,没有他疲于应付的林家人,也没有那个在海岛陪伴了整整四年的曾经无比信任的家庭医生。
*
五年前,刚刚分化成Omega的林瓷书被宣判失去继承权,在父亲的要求下住进了南方海岛上那栋能看到海的别墅。
那里说是林家人度假的别墅,实际上是林家特意为林瓷书调理身体准备的疗养场所。
林瓷书知道住进这座别墅意味着他从寄予重望的继承人变成一个为拉拢合作伙伴的联姻工具、一个精心准备的高级商品。
腹腔里开始发育的多余器官令他过去十七年的努力一朝作废,作为继承人被教导的一切化为乌有,从记事起被不断告诫的凄惨下场变成现实。
当年母亲拼死生下的他继承不了家业,分化成Omega没多久,父亲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健康的Alpha。
林瓷书心有不甘,却无力改变。
经过严密训练的安保和女佣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限制他的外出,却从不和他进行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被圈禁在别墅的日子里,林瓷书每天能做的只有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呆,盯着渔船在海浪中逐渐远去,又看着它迎着暮色归来。
偶尔听见渔民家贪玩的孩子围着别墅嬉笑打闹和安保低声呵斥驱赶的声音,他总会靠在窗边欣赏这场难得的闹剧。
等那群孩子四散而去,站在身后的钟伯延会问他看得开不开心。
“还行。”林瓷书总是这么回答。
他能看到的风景只有这些,仅有的聊天对象只有作为家庭医生的钟伯延,没得挑剔,也谈不上开心或喜欢。
钟伯延听完通常不会有过多的反应,沉默地进行每日的例行检查,再陪林瓷书吃晚饭,和他一起看从岛上唯一一家书店买来的报纸和杂志。
日复一日,从清晨到天黑。
林瓷书曾经怀疑过林家为他安排Alpha医生的用意,反复试探Alpha的底线,但二十二岁的家庭医生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半分越界的言行。
在孤岛别墅里彷徨游荡的Omega最终放下戒心,他信任着钟伯延,会在检查时对Alpha露出后颈脆弱的腺体,甚至向他打开了生**。
但那份信任终究被践踏了。
被反复标记过的腺体记得尖锐犬牙刺穿时的疼痛,遭到粗暴侵占的生**时常隐隐钝痛,后颈依稀残留着Alpha灼热的呼吸和微弱的信息素。
林瓷书坐在阳光笼罩的窗前,充斥着亮光的视野湿润模糊,粘稠的血腥味在鼻腔和喉咙里蔓延开。
他伸出手想去摸放在牛皮纸袋里的药盒,在手指触到牛皮纸袋的边缘时,一阵陶瓷碰着实木桌的清脆响声将他的意识狠狠拽了回来。
“你的三明治和燕麦奶。”
林瓷书猛地转过头,抱着托盘的老板站在身旁,自己的手边突然多了一个盛着三明治的盘子和白色陶瓷杯。
陶瓷杯里铺着抹茶粉的燕麦奶轻微摇晃着,浅绿色的茶粉缓慢下沉,林瓷书摸了摸杯子的外壁,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他躲开老板略带担忧的目光,垂下眼轻声说:“谢谢。”
老板耸耸肩,抬手指向窗外左侧的岔路,“从那边往前走一个街区有一家药店,如果你需要可以过去看看。”
林瓷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会的。”
不管是邻居还是咖啡店老板,小镇的居民总是释放着令他难以忍受的过度热情。
林瓷书厌倦过分亲近的陌生人,却始终无法直白地拒绝他们。
好在老板没有再继续攀谈下去,从他手里取走钞票便回到吧台后,翘脚坐在椅子上继续看电视机里播放的黑白老电影。
咖啡馆里回荡着电视机里腔调夸张的交谈声,敞开的窗户外断断续续传来车声,远处的玻璃闪着晃眼的白光,又转瞬即逝。
林瓷书端着温热的陶瓷杯坐在窗前,小口抿着抹茶味的燕麦奶,三明治的边角躺在餐盘里,周围零星落了些许面包屑。
加了抹茶粉的燕麦奶依旧香甜腻人,三明治的味道平平无奇,算不上难吃。
林瓷书将食物囫囵塞进肚子里,心里却暗自决定不再光顾这家咖啡馆,即便他喜欢这个能看见街景的窗台。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困在海岛上待价而沽的联姻商品,不是那个被仓促转手的毫无自尊和地位的生育工具,不会再有人强迫他做任何事情,逼迫他吃下毫无味道的营养餐,他可以自由地凭借自己的喜好决定一切。
在这座无人知晓的小镇里,他只是林瓷书,是他自己。
仅此而已。
下午三点,阳光褪去了灼热,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咖啡馆的沿街窗台旁聚集着前来拍照打卡的游客。
空荡安静的独处空间变得热闹嘈杂,夹杂着陌生语言的交谈声在耳边响起,闪光灯刺眼的光芒从眼前一闪而过,将林瓷书的思绪从久远不堪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他抬起头,试图在身后的人群里寻找偷拍的罪魁祸首,却只看到聚在一起交谈的陌生男女们。
高大的Alpha搂着娇小的Omega靠在吧台前与老板交谈,从阻断贴纸下溢出的信息素和香水融合在一起,甜腻的香味在温热的空气里扩散弥漫。
狭窄空间里漂浮着躁动的气息,信息素顺着林瓷书后颈腺体上斑驳的伤痕缓缓渗进皮肉里,刺痛伴着恶心袭来,啃噬着Omega的神经。
林瓷书没有贴阻断贴纸,频繁受伤的腺体敏感脆弱,经受不住贴纸反复的撕拉,只能用略长的发尾盖住,现在却成了这个密闭空间里唯一可侵入的目标。
在身体出现更加剧烈的不适之前,他提着牛皮纸袋匆忙离开了咖啡馆。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敲打着铃铛发出一阵令人不悦的噪声,在传进林瓷书的耳朵前就被合上的木门封闭在身后的咖啡馆里。
逃离了信息素萦绕的咖啡馆,林瓷书再一次站在了社区医院门前的岔路口。
路面粗糙的纹路上树影摇晃,透着暖意的风卷着干燥的气息撩起他别在耳后的碎发撩起,穿过盖在脖颈上的发尾轻轻抚着阵痛不止的腺体,吹散缠绕在身上的腻人香味。
林瓷书拿出手机,跟着导航的指引往小镇最大的商超走去。
载满乘客的公交在他身后的站牌前短暂停留了片刻,又缓缓从身旁驶过,向着热闹的中心街道驶去。
通向商超的街道靠近小镇里唯一的景点,街边的商店挂着画满夸张图案的复古英文招牌,敞亮的橱窗里摆着玲琅满目的商品,沾着薄薄灰尘的玻璃上倒映着来往行人和对面街道的影子。
林瓷书抱着牛皮纸袋走过十字路口,难得在商店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
这两天他都是坐在车上仓促地略过小镇的街景,隔着玻璃窗旁观的景色蒙着一层薄纱,到处都透着一股不真切的虚幻感,那些充满美式风情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只留下朦胧模糊的影子。
那时在海岛,他没有机会离开别墅去看大海以外的风景,身边还有一个钟伯延,四年得过且过,毫无实感,如今真正走在异国城镇的街道上,林瓷书才感受到了独自生活的孤独感。
或许只要他在这座小镇生活得足够长久,那些陌生的景色总会变得熟悉,但唯独这份孤独感是长久的无法消弭的。
小镇的商超开在中心区的广场旁,林瓷书穿过了一整条商业街才找到商超的大门。
他站在自动感应门前看着在货架之间穿行的陌生人,许久才地拉过一旁空置的推车,朝堆满商品的高大货架走去。
购物车的车轮碾着地上的瓷砖,林瓷书推着车穿过冷气飘荡的生鲜区,从塞满膨化食品的零食柜之间取下两瓶蜂蜜,又在各种水果香味混合的木箱里挑出一个新鲜柠檬。
这一次他没有计划买太多东西,购物车里除了那颗柠檬和两罐蜂蜜,也只有几包速食食品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昨天来得匆忙,早晨醒来又忘记检查中介公司在别墅的储物柜里放了什么,但林瓷书知道昨天傍晚才通电的冰箱里空无一物。
离婚前他几乎没有进过厨房,从咖啡馆售卖的三明治来看,小镇现成的食物大抵不合自己的胃口,而独居不可避免需要自己做饭,现在也只能摸索着从最简单的速食食品开始。
林瓷书挑好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在人工柜台前排队等待结账买单,从医院带出的牛皮纸袋安静地躺在购物车的一侧,被散发着冷气的商品包围着。
排在前面的客人采购了大量的零食和日用品,收银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和包装袋,林瓷书一边看收银员扫条码,一边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那位客人才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收银台。
零碎的日用品和食物结算很快,在对方摇摇晃晃走向停车场时,林瓷书已经结完账,提着自己的购物袋走出了商超。
购物袋里只装了几样商品,但这样的重量对体弱的Omega而言过于沉重,细长的袋子压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指腹和关节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
他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甩了甩僵硬疼痛的手指,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地图寻找附近的公交车站牌。
导航刚刚规划出最近的路线,一辆从远处呼啸而来的警车忽然停在林瓷书的面前。
随着车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黑色警服、腰间别着配枪的女性Alpha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站在林瓷书面前,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才笃定般地开口:“林瓷书先生。”
素未谋面的Alpha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林瓷书错愕惊恐地睁大眼,瞳孔震颤着,呼吸和心跳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停滞了几秒。
这位突兀出现的Alpha女警压迫感十足,感受到威胁的Omega想逃离现场,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Alpha女警察觉到林瓷书的异样,稍稍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却没有为眼前的Omega让开去路。
她打开了手边那扇紧闭的车门,沉声道:“林先生,我需要你和我走一趟。”
*
林瓷书坐在警车后排,装着食品和药物的购物袋躺在脚边。
初见警察时的恐惧已经散去,从胃里顶上喉咙的慌乱被重新咽回肚里,冷静下来的Omega开始思考对方突然找上自己的缘由,他这两日的言行举止已经尽量避免引人注目,却不想还是被陌生的警察当街带走。
他思来想去依旧想不明白,而面前的女警没有说明情况,却并未对他进行任何恐吓和警告。
情况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林瓷书这么想着,又看向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女警,搭在腿上的手不安地握成拳。
前排的Alpha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充满审视的目光,抬起眼透过后视镜看向林瓷书。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镜面中短暂交汇片刻,镜中Omega的视线夹杂着警惕和强烈的抗拒意味,女警抿了抿唇,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商超背后的马路正在进行施工作业,为了照顾后座上的林瓷书,女警特意放慢了车速。
警车缓慢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微微晃动颠簸,林瓷书脚边的购物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装着蜂蜜的玻璃瓶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的景色从先前热闹的商业街慢慢向安静的居民区过渡,在驶过一个街区后,警车停在一栋两层高的红棕色建筑前。
“下车吧。”Alpha女警为林瓷书打开了车门,将他脚边的购物袋提了起来。
林瓷书走下车,仰头望着大门上那串字迹飘逸的英文单词。
身旁的女警见他站在原地仰头望着房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声解释道:“Omega保护协会。”
女警领着林瓷书穿过建筑内部的长廊,推开了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大门。
坐在办公椅上低头翻阅资料的男人闻声抬起头,瞧见女警和跟在她身后的林瓷书,连忙站起身迎接他们。
“罗宾!”他仰头亲吻女警的脸颊,又笑着和板着脸的林瓷书打招呼,“我是Omega保护协会的会长尤利安,抱歉用这么粗鲁的方式请你过来。”
林瓷书没有接话,轻轻颔首就算打过招呼。
他态度冷淡,但尤利安没有在意,脸上笑容依旧,“先坐吧。”
林瓷书坐在单人沙发上看在吧台忙碌的两人,尤利安仰着头与罗宾说着什么,直到被对方轻轻拍了拍后背,这位Omega会长才笑着折返回林瓷书面前。
他细细端详着林瓷书的面容,半晌轻声开口道:“今天早晨社区医院的医生报了警,说有个未登记在册的外国Omega拿着诊断证明来开精神类药物。”
“警方委托协会处理,我只好请你来过来一趟。”他缓慢斟酌自己的措辞,像是担心自己的言语引起林瓷书的反感。
林瓷书盯着尤利安脖颈间黑色的抑制颈环看了一会,反问道:“不可以吗?”
尤利安会长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为难地说:“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有义务保护每一个Omega,防止药物滥用的状况出现。”
“我没有滥用。”林瓷书从口袋里掏出纸条,“这是诊断证明。”
尤利安接过纸条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确认林瓷书的病症却没有把纸条还给了林瓷书,而是问:“林先生,你考虑过重新做一次检查吗?”
他温和地注视着林瓷书,不禁回想早晨突然在镇上扩撒的流言——
一个来自异国的漂亮Omega突然出现在偏远的小镇上,身旁不见任何Alpha的踪迹,言辞客气疏离,独自去医院购买了少量的精神类药物,却拒绝了医生的治疗方案……
林瓷书不过在镇上走动了半天,这样的流言就迅速在这座邻里彼此相熟的小镇里扩散传开。
尤利安中午接到消息时还有些诧异,对流言抱有几分怀疑,然而等他真正看见这位流言的当事人,那些流言又顿时变得合理起来。
毕竟像林瓷书这样的Omega的确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尤利安犹自陷入沉思,一直缄默不语的林瓷书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林瓷书用一如过去的冷淡语气说到,“我不需要。”
尤利安微微一怔,随即轻叹道:“那好吧,但协会需要登记你的信息,请你不要拒绝。”
林瓷书紧握着手机,手指关节用力得泛起了青白,但很快又松开了手掌。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交错的红痕,苍白的唇间吐出一个单音:“好。”
得到了林瓷书的同意,尤利安从沙发旁的抽屉中取出一个文件夹,记下林瓷书的名字又问了他的住址,“你是独居?”
林瓷书点点头,“嗯。”
“单身?”
“离异。”
漂亮的Omega平静地说着冰冷的单词,尤利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温和的面容划过一丝错愕的神色。
他失礼地望着林瓷书,直到身旁的爱人低声提醒后才知后觉地回过神,在对方冷淡的注视下轻声说了句“抱歉”。
办公室短暂静默了几秒,尤利安平复了心情,再次询问道:“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
见林瓷书脸色难看,好脾气的Omega耐心解释道:“只是了解情况,没有盘问你的意思。”
林瓷书看着尤利安脸上浅浅的笑容,突然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只是散心。”他隐去前因后果,敷衍地说到。
尤利安无意窥探林瓷书的隐私,粗略问过需要登记的内容就合上了文件,不再追问林瓷书过去的经历。
“独居的Omega可能会遇到一些意外状况,日落后尽量避免独自出行,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联系我们,协会会派Beta或者已婚的Alpha过去处理。”
他细细叮嘱着,又存放文件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密封袋递给林瓷书,“这是应急处理的药物,每个月协会都会派人送新的过去。”
林瓷书扫了眼尤利安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尤利安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音节,看向林瓷书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
林瓷书却抬起手,一点点解开衬衫最上方那两枚扣子,撩起盖在后颈的长发,将后颈的腺体露了出来。
“我不会发情,也不能被标记,不需要这些。”
林瓷书腺体上的红痕依旧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尤利安看着那斑驳的伤痕,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拿着密封袋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才缓缓垂下。
“抱歉,我只是……”他有些语无伦次,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瓷书摇摇头,“我可以走了吗?”
他没有在尤利安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和窥探的意思,也无意与尤利安计较这些,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尤利安迟缓地点了点头,先前一直沉默旁观的罗宾突然站起来。
她搂着爱人的后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对林瓷书说:“天快黑了,我们送你回去。”
*
西部小镇上关于林瓷书的流言在Omega保护协会的介入下停息,一张抓拍的照片却随着网络迅速扩散到了繁华的东部都市。
社交平台的热度不断攀升,最终推送到了钟伯延的账号上。
钟伯延看到那张照片时正好是纽约时间晚上七点,距离上传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傍晚的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线,没有照明的单身公寓漆黑一片。
他站在公寓的玄关,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很快又自动熄灭。
黑暗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全部吞没,钟伯延再次解锁手机,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里那张色调温暖的照片。
照片上漂亮的黑发男人端坐在窗前,皱着眉望着窗外嘈杂的人群,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在地上投出一片阴影,将他与身后交谈的人群隔绝开。
那是一张钟伯延无比熟悉的面容,就连皱起眉的表情都似曾相识,刚刚结束一场急救手术的Alpha医生看着照片上的男人难得恍惚了片刻。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往下翻阅着评论区的留言。
照片下的评论区异常热闹,有人在分析照片合成的概率,有的在揣测照片上的男人是Omega还是Beta,又是否单身,也有人根据时差和气候推算出了照片拍摄的大致地点。
钟伯延看着那个距离自己几百公里的地址,默默将心中升起的念头掐断。
评论的数字还在持续增加,钟伯延轻轻滑动屏幕想要推出界面,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照片左下角的图标。
一个鲜红的爱心在指尖下绽开,像是在昭示着什么,竭力埋藏的妄想被连根挖出,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审判。
不会是他,钟伯延想,可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站在窗前眺望大海的单薄身影。
那是他接手的第一个病人,一个被家族圈养的等待出售的Omega。
Omega不爱笑,总是用疏离冷淡地语气同自己说话,总是对着窗下嬉闹的孩子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一身花香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矗立在高楼的窗前摇摇欲坠。
那双冷淡的眼睛扫视着海岛的一切,从未在什么人身上停留过,却曾对自己露出过笑意。
只是后来,在信息素崩溃时,那些笑意被绝望的神情取代了。
曼陀罗的花香馥郁浓烈,腺体释放出的信息素伴有些许致幻的作用,是发情时最好的催情剂。
Omega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滚烫的泪水和覆在皮肤上的薄汗浸湿衣服,细碎的呻吟和哭叫被窗外漫进来的浪声掩盖。
钟伯延猛地睁开眼,身体用力撞在门上。
一年了,那个Omega已经被接回家,或许已经和其他Alpha结婚生子,不可能独自出现在那个偏远的城镇上。
不会是他,只是相似的人罢了。
钟伯延慢慢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手指一按,照片下亮起的红心再次变成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