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心愿

精彩段落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许星尘感到呼吸有些许困难,像是有什么正捂着自己的鼻息。意识已然苏醒,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一种痉挛和局促贯穿全身,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让双眼眯开一道缝隙。

他恍惚间看到自己的床头斜靠着一个人影。

“啊!”他大呼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双目圆睁,惊惧在颤动。那人影在窗外透射的阳光下逐渐着上了颜色,一个清明而俊秀的黑衣男生缓缓地映入许星尘的眼帘。

“你是谁!”许星尘下意识向后一缩,抱住了自己。

男生冲他笑了笑,又挥了挥手。

“你好,我叫明月夜。”

他说着便从床头窄小的矮台上直起身子,迈着悠哉的步伐走出光影,走到许星尘的面前。

“明月夜?什么明月夜!”许星尘把棉被紧紧地攥在手心,“你是和朱鹏骏一起的是吧……你……”

“什么?”男生微微蹙起眉头。

“别装傻!”许星尘叫道,“你离我远一点!”

那男生一句话也不说,只注视着许星尘哆嗦的眼睛和翕动的嘴唇,双手撑上膝盖,微微弓下腰,直勾勾地望着他。

两张脸的距离已不到五厘米,许星尘不得不看清了那男生的双眼。也就是在那一刻,惊讶再次袭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如被石化了一般不可动弹。

他也是异色瞳!

“我好像,听不懂你的话哎……”那男生一歪头,咧嘴笑笑。

许星尘回过神来,一把将男生推开,连滚带爬地从床的另一边跳到地上,躲去了门边。

“你别怕嘛!我是来保护你的。”男生似乎有些无奈,“我还可以,嗯,满足你一些愿望!”

“保护我?满足我的愿望?”许星尘搂着自己的肩膀,连忙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也没什么愿望!你走,你快走!”

“让我走啊?”那男生咂了咂舌,“这可有点难办了。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又好不容易才摆平了你妈妈和你的学校哎。”

许星尘一愣,“你说什么?摆平我妈妈……”他倒吸一口凉气,拽开了门锁便飞奔下了楼。

楼下的晨光正好,水蓝色的地砖在秋日的艳阳下泛着粼粼的光泽。客厅香桌上的观音像前已经摆好了新的贡品,猪头花馍上的彩油还没有干去。

许星尘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他又跑到厨房,见锅里有新熬好的小米粥,灶上蒸锅里的花卷也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可就是没有看见妈妈。

许星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跑到客厅里大喊:

“妈妈——”

“哎!小星,你醒啦?”

许星尘一怔,忙循声望去。

只见妈妈隔窗立在外边庭院的晾衣杆下,正向他招着手。

他咽一口口水,忙不迭奔向门口,冲过门帘,一把抓住妈妈的手。

“你这是咋了?小星?”她见儿子这副奇怪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又做恶梦了吗?”

“我……我倒希望是一场梦!”

见妈妈安然无恙,许星尘终于放下了心。可他又想到正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的哪个怪男孩,不禁还是打了个寒颤。

“妈,咱家进了怪人!”

“怪人?什么怪人?”妈妈不解地问。

“就……就是楼上,我卧室里的那个男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我一醒来他就在我床头坐着,有着长长的头发,还有跟我一样的眼睛,实在太可怕了!你快把他赶走!”

妈妈愣愣地眨着眼睛,似乎并不理解儿子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啊?”她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颊,“那是你明阿姨的儿子啊,暂住在咱们家。妈和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啊?”许星尘迷惑地张大了嘴,“明阿姨?什么明阿姨?妈,你在说什么啊?”

“你这孩子!”妈妈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明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算了,反正你也肯定记不得。”妈妈说完,又低下身捡起盆里的衣物,抖了抖,撑在晾衣杆上。

“可是……”

“好了,别可是啦!”妈妈甩了甩手,放上许星尘的肩膀,“月夜和你一样都在雁鸣中学读书,今天不是你们新高二分文理科吗,他和你一起分到了文科班。”

“啊?”许星尘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明阿姨到市里去之前呀,专门把他托付给了我。以后你们就是好同学,好朋友,一定要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这……”

“行了,别傻站着了,赶紧上楼洗漱收拾,带月夜一起下来吃早饭。今天你们第一次去新班级,可不能迟到!”妈妈说完,便端着空空的盆子又进了屋里。

陌生的信息如石子一样不间断地砸入许星尘意识的水泊,泛起一圈又一圈迷茫的涟漪。他猛地摇了摇头,抓起旁边的一把笤帚,一把掀开门帘,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说吧!”

他回到卧室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用笤帚直指着正在学习桌前吃自己昨晚剩饭的那个,明月夜。

“你到底是谁!”许星尘惊恐地喝道。

明月夜伸出一只胳膊,好像在示意他等一下。而许星尘也真的等着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又开口说话。

“你……你最好老实交待!”

“你不是问过你妈妈了嘛?”明月夜耸了耸肩,说。

“少来!”许星尘一跳脚,“妈妈的朋友我没有不认识的,从来都没听她说过什么明阿姨!”

“那你今天不就听说啦?”明月夜咧嘴笑了笑,说道。

许星尘抖一个激灵,他握着笤帚的手已然十分不稳,可他依旧强力维持着镇定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怯懦。

“说实话……”他上下两排牙齿好像在打架,“你是谁,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来找我?”

“哎,好吧——”明月夜叹了口气,“我,叫明月夜。我,从月亮上来。我,来保护你。”他说着,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刘海。

“你说你从月亮上来?”

“对啊。”明月夜呼一口气,“我是月亮上的王子!”

“你骗人!”

“才没有!”明月夜白了许星尘一眼,又认真地看着他,“要不是你每天晚上都对着月亮许愿,我才不会离开我家,来这儿保护你呢,哼!”

“那……那我妈妈……”许星尘咬着唇,细声道。

“拜托,我的小星尘!”明月夜撅起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既然要来保护你,那我自然得进入你的生活啦。既然要进入你的生活,那我自然得做些安排啦!”

许星尘不可置信地盯着明月夜。他一不小心,胳膊松了劲,铁把的笤帚一下子从手里掉落下来。

只听“噔”的一声,明月夜飞速屈膝,轻而易举地就接住了那把笤帚。

“小心啊,星尘。”他笑着把笤帚放到一边,“你可不能再受伤了哦!”

许星尘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今晨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不真实到令他觉得如置身幻梦。可他看着面前这个冲自己傻笑的少年,却真切地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真切地能嗅见他身上那奇美的桂香,甚至真切地听见了,他的心跳。

不过,那可能是自己的心跳声吧。

风过林梢,几片卷尖的金色树叶落在小餐室窗台的盆栽里。从厨房飘忽而来的饭香也散得差不多了,墙上老旧的时钟正指向七点。

许星尘把碗里最后一块肉丸囫囵吞进嘴里,一边下咽一边站立起身,像个机器人似的低头端起了碗。他刚迈进厨房一步,忽地就被拦住。明月夜不由分说地拿过他手里的碗盘,怼着他的脸笑。

“歇着去吧,这些玩意儿交给我。”明月夜龇了龇牙,说。

“不是,你会洗碗吗?”许星尘颇有些不信任地瞅了瞅他,问道。

“咋的?”明月夜把脸凑近,“你当月球人不吃饭呐?”

许星尘连忙向后一缩身,“嘁”了一声,白了明月夜一眼。

见明月夜端着碗盘走去净水池,和着水流声哼起了小曲儿,许星尘也无可奈何,只好先离开厨房,跑回卧室换衣服。

月球人?王子?哼,我才不信呢!许星尘一边系着衬衫扣子,一边在心里呢喃。关于这突如其来的男孩,他心里还是有疑惑。不过,从小浸泡于异样的眼光早已使他学会了“本分”;自打父亲病故之后,他也习惯了蔑视并接受生活中一切的不可思议。也许明月夜真的是妈妈某个好友的儿子,只不过爱说些神经质的话——哪怕他确实是什么外星人,也总与自己的生活无关,无非是这一如既往的无聊世界中一滴平凡微漠的雨点,终会在自己的目光里蒸发、干涸。

“新学期,新班级,新的开始!”

许星尘一愣,见妈妈正提着两个书包站在自己身后,手臂上挎着已经洗好的校服。

他忙把校服外套罩好,接过自己的书包。

“这是月夜的,你帮他装些文具进去,一会儿下楼给他。”妈妈和蔼地说道。

许星尘冷哼一声,接过那与自己十分相像的书包,随意勾在手指上。

妈妈笑着抚了抚许星尘的头发,回身走到布衣柜前,拉开拉链,从里面挑出一件格子衬衫并一条灰色的裤子来。

“怎么了妈?”许星尘问道,“我今天穿的这件不行么?”

“光想着你自己呀?”妈妈笑着把布衣柜的拉链拉好,“我看月夜那身黑衣黑裤也太奇怪了,你明阿姨又没有给他寄衣服来,就先捡你的穿吧。”

白吃白喝白住,白用我的文具,还要白穿我的衣服……许星尘撇了撇嘴。

真是一颗令人讨厌的雨滴!

他骂骂咧咧地从学习桌上随便抽了几支笔,撕了几张草稿纸,一股脑全塞进了明月夜的书包。关上卧室的门窗,他走下楼梯,远远又看见明月夜穿着自己的衬衫在门口照镜子,不免地又白了他一眼。

“接好!”

他本想趁明月夜背对自己的时候用书包偷袭,不料明月夜不仅没有被砸到,反而不偏不倚地在空中把双臂伸进了肩带。

“嗯,不错。”

明月夜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蓝黑色的发丝,满意而潇洒地转过了身。

许星尘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穿着自己的衣裤,背着同自己同款的书包。阳光从窗口流泻而下,又照亮了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明月夜和自己有一丝相似。

不过他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帅……

“看啥呢?”

许星尘猛地回过神,见明月夜又贴近自己的脸,忙把他推开,兀自跑出了门。

“他这孩子就是这样,戒备心强,也没有什么朋友。”妈妈叹息着走了过来,拍了拍明月夜的肩膀,“所以不容易和人亲近,你别怪他。”

“怎么会。”明月夜转过身,笑了笑,“我这不,就来给他当朋友了吗?”

忽有三两只大雁自长空掠过,吟诵着秋日的高阳。雁鸣山绿黄相间的妖娆在清晨的微凉中尽显,薄薄的雾气一如她的衣裙。崎岖的山路上已三三两两地有了学生,他们大都不住在山下的雁鸣村,可为了到全山区唯一的中学读书,也不得不在五六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无声地走着下山的路。

许星尘和明月夜出了家门便走到了土路上。因为雁鸣中学就在村里,这路也注定不会有多远。平时许星尘总喜欢故意绕远路多走走,和人群一起拥进学校,只不过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他分到了新的班级,又因为明月夜耽搁了些时间,便只能低头疾走,不顾其他。

“怎么一句话不说呀?”明月夜紧紧跟在许星尘身后,问道。他见许星尘并不搭理他,又小步绕到他面前,说:“你怕迟到啊?”

“你少废话了!”许星尘不耐烦地拨开明月夜,几乎快要跑了起来。

“你停,停!”明月夜站住脚步,说道。

“拜托,大哥!”许星尘在一棵松树下停下,焦灼地回头,“这都七点一刻了!”他不耐烦地指了指自己腕上破了表盘的手表。

“噢。”明月夜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你要几点到啊?”

“几点到?”许星尘一下懵住,“这,七点半上课肯定七点半到啊!”

明月夜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向许星尘伸出一只手。

“干嘛?”许星尘下意识向后退一步,狐疑地盯着明月夜。

“把手给我。”

“啥?”

“手。把手给我。”

明月夜无奈地吹了一下自己的刘海。他见许星尘毫无反应,索性自己主动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许星尘一怔,赶忙把手往回收,叵耐明月夜已然勾住了他的手指,他怎么也抽不回来。

“你干嘛?放开我!”他大喊。

“嘘!”明月夜皱起眉,一扭身,和他并肩站在松树下。

“闭上眼。”明月夜说道。

“你……”

“闭上眼!”

许星尘无语,只好照明月夜的话做。他在心里暗暗骂着明月夜,又抱怨着怎么自己又惹上了麻烦。虽然他这几年已经很少再怨天尤人了,可还是总有一些短暂的瞬间,令他无法回避内心里那些暴躁而喑哑的愁绪。

“明月夜,我没空跟你玩,我……”

“睁眼吧。”

许星尘用力甩开明月夜的手,猛地睁开眼。

“这……这……”他一时间惊地哑口无言,连眼睛都停止了眨动。他无法言说内心的惊讶与迷惑,下意识抬起手臂,可又是一怔。

“七点十六,星尘,现在你不会迟到了吧?”明月夜一边坏笑着,一边瞅了瞅眼前那块隶书的“雁鸣中学”牌匾。

“我的表盘……”许星尘吞吞吐吐着,“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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