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不知风月【娱乐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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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2012年11月,气候已经入冬,迫使人们不得不穿上臃肿的冬装,羽绒服、呢子大衣、围巾、手套。人在街上走来走去,使得积雪覆盖的世界变得不再那么单调,也不再那么纯洁。天气预报说今天温度是十二摄氏度,唐不知却觉得可能比这还要更低,因为他放在自行车车把上的两只手骨节都被冻成了红色,灼灼的红里带着些紫,与其余部分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但马上就不是了。

唐不知用已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推着自行车来到一棵榕树下,自行车的前篮里装着一块叠起来的黄布、一把简易折叠椅、一本《演员创造角色》,作者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盒红色包装盒的香烟,价值25人民币。

一只脚把马踏放下,脚的主人呼出一口气,嘴边迅速凝结起白色的雾,一阵寒风更快地将雾吹散了。

把车停好后,唐不知从略微锈蚀的车前篮里拿出一块黄色方布,铺开在白雪覆盖的马路沿石上,这布料约一米长宽,中央画有一个八卦太极图,左边写着“算卦”,右边写着“算命”,上方用朱红小楷写着“起卦三千,无一失手;堪舆九百,无一差错”,这便是他的招牌了。

摆好招牌,唐不知又从篮子里拿出一把简易折叠椅,把折叠椅展开并在榕树旁放下后,他坐了上去,开始“上班”。现在大约早上八点,和往常一样,他的计划是先在这儿一直摆摊到下午五点,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在他的房东那儿蹭一顿晚饭后,再去表演协会参加话剧排练。

河西路两旁民房商店林立,且靠近集贸市场,一直都是行人密集之地,即使冬天街上人也不少。没多久,一个女人便被吸引了注意,朝着唐不知的摊前走来。

“小哥,你会算什么?”女人单手叉腰,俯视着地上的文字。

唐不知抬眼,看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手镯,晶莹剔透,翠色欲滴,估计价值不菲。接着视线上移,落在她的脸上,高高的颧骨,白皙的皮肤,嘴唇如两片抖动的红帆,算不上漂亮,但气质非凡。

唐不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抖抖肩上的落雪。

“算八字、气运、姻缘、前程,还算父母健不健康,你想算什么?”

他的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九二,肩膀宽阔,胸膛壮硕,外貌英俊。为了引起过路行人的注意,他特地穿了一件立领盘扣的黑色民国长衫,这衣服的造型和颜色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女人挑了挑双眉,新月似的,又细又弯。

“丽丽理发店门口的王麻子也算这些,但是他算得不准,不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我算得比他准,我先说几件你的事。”唐不知将双臂抱在胸前,一双明眸望着女人,神态自若地说:“你是一家珠宝公司的销售顾问,最喜欢吃的的食物是酱汁三文鱼,你想去法国巴黎观摩埃菲尔铁塔,但是出国旅行太贵了,所以上次公司年假的时候你只去杭州西湖看了雷峰塔,准吧?”

女人惊讶得杏眼圆睁,接着格格笑了起来,细声道:“你说得没错,那你给我算算姻缘吧。”

“好。”唐不知走到女人身旁,在她面前摊开右手,微笑道:“先给钱。”

“多少钱?”

“算一次两百,两次九折,三次八折。”唐不知说。

女人将右手伸进柳色的钱包中,片刻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两百块钱递给唐不知,道:“我就算姻缘。”

“从你的面相来看,你会在二十七岁结婚,三十岁生子,往后无灾无难,好运不断,阖家团圆。”唐不知把钱放进长衫的口袋里,粲然一笑道。

然而女人听完后脸色却变了:

“屁,老娘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到现在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呢。结个屁的婚,生个屁的孩子。”

她的眼底聚满了乌云,阴凉凉的瘆人,像是西方童话里的巫婆,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闪电从里面射出来。

唐不知给她吓得魂都差点掉了,瞪了她一眼说:

“你看,被知识改变命运了吧。”

“呸,就你这准头还收两百,两毛我都嫌多,退钱!”女人瞋目切齿道。

见她伸手作势要从自己的衣裳口袋中把钱拿走,唐不知连忙一闪身子避开。

“且慢且慢,稍安勿躁,我说的是心理年龄。在你心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只有二十七岁?”脸上的笑容维持得有些艰难,但他还是笑着。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他学算命才一年不到,时准时不准的,或许这次就摊上那不准的了。

女人却像是被说中了一样,一下子愣住了。

趁她愣神的间隙,唐不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抓起地上的黄布,一手推起身后单车,仿佛脚下生风似的朝右边的街道逃之夭夭去了。可恶,老子花三块钱买的便携折叠椅还没带,但现在顾不上它了。唐不知心想。

“混蛋,臭不要脸的,别跑!”女人回过神来时,唐不知已经奔出去很远了,她惊愕得大叫,连忙动身去追。

街道上红色白色黑色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来开过去,鸣笛声和商店的音乐声聒噪不堪,虽然还是早上,但西河路已经热闹非凡。

密集的行人为唐不知做了很好的掩护,他把黄布扔到自行车的前筐里,推着车往前跑了一会儿,然后往右拐进了一条巷弄中。径直穿过小巷后,唐不知来到另一条街道上。

珠宝公司的女销售顾问虽然已经追丢了他,但仍契而不舍地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她越想越恼,脸都气紫了。

女人一转身,结果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她本就生气,这会儿更加气恼了,刚想发火,抬头却看到男人竟是自己的同事,于是骂人的话说不出来了——那是她暗恋的人。

男人主动和她道了歉,问她怎么在这儿。于是两个人聊起天来。当然,唐不知永远不会知道后来男人问及年龄时,女人却脸颊微红的回答:二十七…...

唐不知现在所在的这条街两旁大多是装修简陋的茶室,半开的玻璃门上粘着红色的防水贴,写着“欢迎光临”的字样。不远处有一所小学,课间操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大街小巷。“扩胸运动,一、二、三、四……”与之相反,雪花从空中下落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雪势浩大,像是从上往下降落了无数的白色伞兵,大地成为了白色的战场,柏油路上筑起无数白色的战壕。于是无声的雪比那扬长的广播声更加引人注意,虽然这儿和河西路相隔不远,但人却少了很多。

唐不知还在喘着气,但刚才跑得发热的身体已被寒风吹得冷了下来。“可恶啊。”唐不知边想,边把自行车推到一家红色招牌的烟酒店旁。他决定在此处继续摆摊算命,但在工作之前他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

唐不知把已经湿透的八卦图铺在地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齐威打来的。

齐威是唐不知的一个好兄弟——实际上更像是弟弟,因为他比唐不知小四岁,今年二十六,为人单纯,性格幼稚。俩人的经济一样拮据,谁也不会瞧不起谁谁,谁也不会嫉妒谁,比起可怜对方更愿意先可怜自己,所以他们的友谊像钢铁一样坚固。

唐不知心想:如果齐威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妈拉个巴子的”,那估计是要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唐不知把烟夹在手指里,烟头的火星一明一灭,他用另一只手接电话。

“他妈拉个巴子的。”齐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用嫌恶的语气低声道:“那群催债的孙子又来了。”

听到那边有隐隐小孩的哭声,唐不知皱眉,问:“他们进到院里了?”

“没,我在二楼远远就看到了他们,所以立马跑下去把大门关了,他们没能进来,但是一直在用石头砸二楼的窗户,窗玻璃已经被砸碎好几块了,怎么办?”

那些孩子肯定是被这动静吓到了才会哭的,可恶,换窗玻璃要花钱,如果不换就意味着齐威和那些小孩整个冬天都要挨冻,他妈的,那群混蛋,之前明明说好了月底再来讨债的。唐不知心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中他眯起了深陷眼眶的黑眼睛,对齐威说:

“没事,我马上来,还了钱他们应该就会滚了。”

“嗯。”

唐不知挂了电话,匆忙收好行头后便骑着自行车朝孤儿院驶去了。

二十几分钟后,他到达了目的地。正如光总是伴随着影,繁华之中也必藏有衰败,作为省会而出名的白沙市也藏有一条荒凉的老街。在这里,雪被之下铺了碎石块还没上水泥的路面凹凸不平,旧民房间稀稀落落地坐落在街边,且无人居住,建在土坡上的废品站像是一个聋哑老人,眼睁睁地望着远处的繁荣,深知那繁荣与自己无关。

而孤儿院就在废品站旁,它虽然叫这名字,却和正规机构相差甚远,只是一栋废弃的双层箱形建筑,由水泥和方砖盖成,无论从外部看还是从内部看都破烂不堪,像是一只灰色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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