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生死别经年

精彩段落

我与先生初相识与2009年九月新生入学当天,我拎着笨重的行李箱在和楼梯作斗争时,先生对我施加援手。

接受到进入大学的头一份善意,我当时红着脸道了一声:“谢谢。”

先生笑着看我,他站在阶梯上一层,微偏着头,眉眼弯弯地冲我说,“不用谢,帮助学弟应该的。”

先生的气力比我大的多,行李箱从一楼提到五楼,他的呼吸节奏如常,而我空手爬到五楼,呼吸错乱,手扶着墙面借力,腰腹也不由地微微弯曲。

“小朋友体能不行呀。”

先生的调笑让我直起了腰抬起了头,视线相接,触到他眉眼里的笑意,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气炎热,宿舍楼道空气闭塞,我们站在宿舍门口,笑声在走廊间传递。

那天我们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简闻溪。

先生名为简闻溪。

那时候的我捧着手机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还不知道与这个人的相识会贯穿我的漫漫一生。

……

刚入学的生活琐碎杂乱,每天都为一些小事忙碌着,等到军训结束而我能腾出时间和先生约饭时,已经到了十月份,天气逐渐转凉,正式约饭那天下起了微雨,我遵先生嘱托站在宿舍楼门口,等着他过来接我。

蒙蒙细雨绵绵不断,时有微风阵阵袭来,细雨拂过我的脸庞,我站在原地,视线不停搜寻着先生的身影。

终于,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先生的踪迹,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快步朝我奔了过来。

“怎么下来这么早?”先生将雨伞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纸巾,朝我递了过来,“快擦擦脸。”

我傻笑着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手指向被风吹走的雨伞,“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你呀。”先生轻点了我的鼻尖,语气宠溺又无奈,“让你在门口等你就真在门口等,下雨了也不知道变通,跟小孩子一模一样,傻里傻气。”

先生追回了被风吹跑的雨伞,我与他共撑一把伞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鸢尾花的香气在温软的风中绵延,我与先生都没开口讲话。

偶有车辆飞驰而过,溅起地面坑洼处堆积的污水,先生单手撑着伞,每遇车辆疾行,都会揽过我的肩膀,让我朝他靠近再靠近。

晚饭的地点是先生选的,距离学校有一些远,我们跟着拥挤的人群排队坐上了校外的公交车。

车内拥挤,身体随着公交车运行不断摇晃,哪怕是双手紧紧攥着扶手也不管用。先生见我实在是窘迫,他淡笑着朝我靠近了些许,用他宽厚的肩膀将我庇护起来。

公交车走走停停,行人下车又上车,先生将我圈外怀里,我们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散发的热意。

我低头盯着脚面泅起的一摊摊水渍,罕见的发觉自己脸颊有些许发热,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不敢抬头再看他一眼,怕他发现我此刻的异样。

许是我通红发热的耳部轮廓将我出卖,又许是先生被我此刻的鸵鸟心态逗乐,隔着衣物布料的距离,我听到了先生胸腔的震动及他低沉地笑语。

“笨蛋。”

先生呢喃声在头顶响起,我鸵鸟似的将头低垂,不敢出声反驳,只在心底悄悄告诉自己,我不是笨蛋,我只是脸皮薄,没什么经验。

车辆晃晃悠悠到了目的地,先生下了车撑开伞,揽着我的肩膀将我归拢到雨伞的庇护下,他垂眸帮我抚平了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缓温柔,带着无尽的缱绻。

先生选择的吃饭地点是一家西餐厅,我们到达店里正巧碰上营业高峰期。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们去了事先预订好的包厢,先生看了菜单不过几秒,最后点了份情侣套餐。

本在喝水的我立马抬头诧异地看向先生,我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怕是我自己会错了意。

服务员拿着菜单退出了包厢,大堂前台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我与先生面对面而坐,视线胶着,我想得到先生的答案。

先生避开了我的视线,他拿起我面前空杯的玻璃杯,续满水后递给了我,“先喝杯水。”

“嗯。”

我收回视线,微低头接过水杯,小口小口抿着水往喉咙里咽。

气氛似有些尴尬,之前的旖旎似乎只是一场幻影,风稍稍一吹便没了踪迹,等待上菜的过程漫长又无聊,我受不了此刻的氛围,总是找话题去和先生说话。

先生今年大三,对学校了解颇多,他年长我四岁,为人风趣幽默,我们之间总是有聊不尽的话题。

用餐结束时外头已经全黑,雨势比之前小了一些,先生依旧撑开伞,揽着我到路边招了一辆的士。

“回程大概20分钟,你要是困了就眯一会,到了我叫你。”

先生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点了点头,头靠在玻璃窗处,闭上了眼。

前排的司机师傅打开了电台,里面正播放着周杰伦的音乐,还伴随着偶尔的滋滋声。

我渐渐进入了梦乡,意识朦胧之际,似有一双温热的手揽过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朝他靠拢。

……

“知锦,到学校了,快醒醒。”

“嗯?”我被先生唤醒,疲倦地睁开双眼,嗓音里带着沙哑,“到了?”

我起身贴在窗户上看了看,发现熟悉的建筑,这才抓了把头发,回头看向先生,“呜,是到了。”

本意是准备装睡,没成想自己竟真的熟睡过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头发,推开车门下了车。

先生付完钱后跟着下了车,出租车掉头融入车流,我和先生撑伞往学校里走。

即便脚步放的再慢,短暂的路途还是到了终点,宿舍楼前的空地处有不少情侣在依依惜别,我与先生站立在隐蔽的角落里,捏着衣服下摆,我鼓足勇气问:“我们今天这算是约会吗?”

“小傻子。”先生又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眼神隐蔽在月色下,又浓又欲。

“明天早上记得早起,我带你去锻炼身体。”

“可是……”

我还想问的再明白一些,可先生不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将雨伞塞进我的手里,朝我摆了摆手,“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他转过身在雨夜里奔跑,身影融入暗夜,我撑着带有余温的伞,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烟雨朦胧的夜里。

大一的课程不算繁多,在先生的督促下我每天早上六点到达学校操场,先生领着我开启晨跑。

先生一般会陪我一起慢跑半个小时,等我跑完他才会去健身器材处自己一个人锻炼,而我则站在一边,静静注视着他。

清晨的操场没有多少年轻学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拿着音响组团在打太极拳。

锻炼会在七点准时结束,先生会带着我去餐厅吃味道还不错的早餐,没有早课我们会在一起多待一会,有早课就各自回宿舍收拾上课要用的教材。

我在先生的带领下就这么坚持了下来,半年过去,我的体质较从前而言有了明显的提升,不再是走几步楼梯就喘着粗气,也不会时不时产生眩晕乏力之感。

而我们也维持着这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直到先生大三结束。

先生在导师的推荐下选了异地的公司进行实习。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就要进行分离,听到先生打来的电话时,我整个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宿舍握着电话团团转。

那个时候的我突然就不想和先生维持这段不曾被人主动戳破的关系,我约了先生在学校的天台见面。

先生在电话里应了一声,“好。”

结束通话我立马从衣柜里挑了自己前段时间买的正装,天气炎热,我放弃了有些厚重的西装外套,穿了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

快速地给自己抓了一个发型,黑发的头发被我梳成了偏分,发尾用卷发棒卷成蓬松卷曲的模样,最后借用了室友的定型喷雾给它做了固定。

“陆知锦,你这是准备约会?”

“靠,铁树开花啊你这。”

“话说你不是天天和那简闻溪学长腻歪在一块,什么时候认识别的妹子了?”

……

舍友们惊奇地凑到我身边左看右看,七嘴八舌的问了一堆问题,我将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露出白皙的脖颈后才笑着回,“有喜欢的人,准备去告白,成功的话回来请你们吃饭。”

舍友还想继续往下问,我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指了指腕间的手表,笑道:“快到时间了,我先出门,回来再和你们聊。”

从宿舍楼到天台需要十分钟,那天的我只用了五分钟,到达天台的时候先生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的双手背在后面,不知拿了什么,面上总是带着温柔又缱绻的笑意,让我生不出任何脾气。

“阿锦今天怎么穿的这么正式?”

先生面容英俊,嘴角含笑,静静的注视着我,眼底的柔情怎么也抹不开。

我仔细瞧着他,发现先生今天的穿搭和往常不同,他换掉了常穿的衬衫,改成了白色体桖衫,体恤衫下摆被他塞进了浅蓝色牛仔裤里,宽肩窄腰,让人移不开眼来。

“陆知锦,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先生将背在手后的东西转了过来,待看清那是一束粉色玫瑰,我顿时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我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呆愣在原地,先生一步一步朝我靠近直到站在我面前,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问:“阿锦,这束花你要收下吗?”

我180,先生186,每次看向先生时我都要仰着脸,我像往常一般抬头看他,语气里有些许不确定,“这是送给我的?”

“傻瓜阿锦生日快乐。”先生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垂眸仔细将我看了一遍,单手将花束拿开,俯身用另外一只手圈抱住了我,“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的阿锦终于长成大人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父亲母亲离异后彼此有了新的家庭,我已经许久没有过过生日,它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会变动的数字而已。

可就在今天,我无比感谢这个会变动数字,它赠予我一场想都不敢想的美梦,而如今这美梦竟然成了现实。

我喜欢的男人,他手捧着粉色玫瑰花,在我18岁生日这一天,对我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告白。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说了千句万句。

我在这一刻勇气附体,垫脚按住先生的后脑勺,主动亲上了他的唇。

先生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大胆,瞪大眼睛“唔”了一声,环在腰间的手臂施加了力道,我整个身子贴近先生的怀抱,他低头反客为主地吻住了我。

唇舌被人横扫侵占,我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双手轻轻抱住先生精瘦结实的腰腹,闭上双眼,沉迷在这热烈的亲密里。

后来从天台下来的时候,我的脸颊仿佛起了火,一片绯红,脑海里想的,全是刚才两人亲吻时的暧昧声。

先生倒是一本正经,他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握紧我的手,我们从顶楼慢慢往下走,平时嫌弃无比的阶梯在此刻像是我们幸福时刻的见证者,连带着看它们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到达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先生松开了握紧我的手,我还沉浸在被巨大惊喜砸晕的幸福时刻中,过了好久才发觉,“为什么?”

我对先生的行为很不理解。

先生将花束递给我,垂眸替我扣上之前在宿舍刻意解开的两颗纽扣,“阿锦,你现在岁数还小,有些事情我们先不公开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公开?”

我又继续追问。

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

没有得到想要的解释,我和先生不欢而散。

负气的我走的飞快,大庭广众之下,先生不敢拦我,我抱着花一路直行回到宿舍,宿舍空荡荡的,舍友不知道去了哪里。

手里的玫瑰总是提醒着我美梦终究是美梦,总有要醒来的那一天,我将它放在了桌面上,扯了一块毛巾将它遮住,似乎这样做便能解了心底的气闷。

可情绪总归是不受控制的,坐在凳子上我越想越委屈,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落,被毛巾遮住的鲜花似是对我发出无言的嘲讽,我揭开毛巾想将它狠狠丢进垃圾桶,可真当手指触摸上外层的包装纸,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先生的体温。

气愤委屈如潮水般涌退。

让我重新跌坐回凳子处。

……

我在凳子上坐了许久,犹豫忐忑过后我拿着手机走到宿舍窗户前,准备给先生打通电话服软。

电话还未拨出,宿舍空气憋闷,我打开玻璃窗,不经意间看见了楼下先生站立笔直的身体。

夜色昏暗,教学楼与宿舍楼窗口洒出柔光,隔着距离隐隐能够看清先生深邃的眉眼。

之前的憋闷不解似乎在此刻无声消散,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先生号码,看到底下的人惊喜般的掏出手机按了接听。

“阿锦。”

先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我捏着手机,鼻子有些酸。

“我答应你,交往保密。”

……

我终于实现心愿和先生交往,我们躲在无人的角落热烈的相爱。

先生很少在人多的地方牵起我的手,人前他总是克制又守礼。

我们确定关系没过多久,先生和同系的朋友一起去了异地实习,先生怕我难过,拒绝了我的送行。

可我怎么能忍住不去送他呢,我甚至比他早半个小时到达候车厅的门口,先生见到我的瞬间惊喜又诧异,他和朋友说了几句话,放下行李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在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小幅度冲我招了招手。

我跟着先生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到了密闭的空间,先生再无人前的克制,他拉我进了厕所隔间,关门将我压在挡板上吻住了我的唇。

所有的不舍和缠绵情意全都融在了这个吻里。

我们在世俗看不见天地里克制又隐忍的相恋。

哪怕在世俗眼中这段感情是丢人现眼、污秽不堪的,我们也甘之如饴。

……

先生工作后我们开启了聚少离多的相恋生活,但不管多忙,先生也会利用空闲间隙同我联系,即使是在先生最忙的时候,我守着手机因为等待消息而进入梦乡时,先生也会在睡前和我道上一句晚安。

异地相处并没有消磨彼此的感情,我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爱对方。

先生不在学校的日子,我依旧在好好生活,认真锻炼,认真读书,书桌的台面上放了挂历,每过一天我便划掉一天,就连在睡梦中都盼着日子过的再快些,让我与先生能够早日相见。

所幸上天还是厚待我,时光冉冉,先生结束了在异地的实习生活,重新回归校园生活。

先生回来的那天我是毫不知情的,与旁人而言那不过是往常的一天,与我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在教学楼在看到先生的那一刻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我像归巢的鸟儿一般朝先生飞奔而去,先生展开了双臂想要抱我,我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想到先生说的交往保密,强行将激动的情绪按压在心底,拽了拽先生还未放下的双臂。

“简闻溪,我们去吃饭吧,大学城新开了一家店,味道还不错。”

我拽着先生的袖子轻声撒娇。

先生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妥协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默契无比地从人群中脱离,行到了人迹稀少的地点。

夜色昏暗,积攒一年的想念如同出闸的猛兽,理智在此刻也宣告自己的溃不成军。

我和先生相拥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们在月色下接吻,在月色下诉说着彼此的想念。

……

书写毕业论文,进行毕业答辩,拍摄毕业合照,领取毕业证书,我的先生在他22岁这一年大学毕业。

先生毕业后没有选择去异地,他留在了学校附近工作,在校外租了间两室一厅,他忙着他的工作,我忙着自己的学业,我们都会给予对方独立的空间。

到了周六周末,我们会一整天窝在出租屋里,依偎在沙发上追先生喜欢看的动漫或是我喜欢看的电影。

先生从网上学了很多菜式,周六周末会笑着跟我说他要好好露一手,做一些大餐来犒劳我的胃。

我们像平常的恋人一般,一起出门逛街、逛超市、买菜买生活用品,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爱要比旁人隐晦压抑的多。

我们不能在人流多的地方有超出常人的亲密行为。

情侣间的牵手拥抱接吻,我们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过这样也很好,能与先生携手已经让我很是满足。

我对自己和先生的未来充满希望与憧憬,我们都在努力向美好生活做着努力。

可噩梦,也随之而来。

从学校毕业的那一天,同学聚餐我喝了不少酒,先生接我回家的时候我连走路都带着踉跄,先生看不过去,主动弯腰对我说,“阿棉,我背你好不好。”

我点头欢悦地跳到先生的背,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先生这几年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他背着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我们依偎在一起,仿佛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快到出租屋的时候我的理智稍稍回笼,清醒了几分后,我将脸贴近先生的颈窝,呼吸温热,说话带着酒气,“简闻溪,我毕业了。”

先生前进的步伐停顿了几秒,他偏过头来看我,嗓音温柔,如同在哄年幼的小孩,“我的阿锦毕业了,从小朋友变成大朋友了。”

“再过两年我就二十二岁了。”我将自己的头往先生面颊处挪了挪,隔的近些,我小声嘟囔,“我好想和你结婚啊简闻溪。”

“做梦都在想。”

先生的身体在那一刻变得僵硬,道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路灯散着昏黄的光亮,我们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察觉到先生很久没有动弹,我睁开朦胧的眼,小声地问,“怎么了?”

“阿锦,你先下来好不好?”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口吻里带着隐忍。

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听话的从他背上滑了下来,接触地面时差点没站稳,先生伸手扶住了我,顺势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栗,我回牵住先生的手,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瓣。

身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先生没有回应,我扭过头去看发出声源的人,想要斥责对方没有公德心。

视线落在相熟的面孔上,我脑海里残存的酒精顷刻间湮灭,我冷嘶了一口气,看向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还算镇定,他牵住我的手,领着我走向不远处的亲人。

“爸妈,介绍一下,这是我喜欢的人,他叫陆知……”

先生的话没有说完,对面那个与他有些相似的中年男人朝着门面便来了一拳。

那一拳没留任何情面,先生的脸上瞬间浮现诺大的红色印记。

他没有还手,只将我护在怀里。

我在他挥拳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我抬手轻轻抚摸上先生的脸庞,借助路灯想要看清他脸上还有没有多余的伤痕。

先生的呼吸乱了一些,眉眼低下来,不过他很快冲我扯出一抹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先生的笑有些勉强,“阿锦,你先回家,我一会就去找你好不好?”

先生将钥匙递给了我,不安的情绪席卷着我,我捏着钥匙,声音带着哽咽,“简闻溪,我在家等你。”

先生点了点头,脆弱的喉骨绷的很直,我一步三回头,有些不放心留他一人面对他的亲人。

可留在原地我根本做不了什么,甚至会将事情弄的更加糟糕。

隔着距离先生朝我示意,让我不要担心,赶紧上楼,他的父母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敢多做停留让先生为难,只能加快脚步回了出租屋。

先生和父母的谈话持续了很久,我坐在沙发上焦急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窗外似乎落起了雨,雨水一滴一滴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再也坐不住,拿了玄关处的雨伞冲了下去。

雨势猛烈,伴随着电闪雷鸣,先生坐在小区的长椅处,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他的目光落在地面的水洼里,雨水在水面上砸起一圈圈涟漪。

“简闻溪。”

我唤了一声先生的名字,他如同大梦初醒般,从凳子上起身,夹在指间的香烟他手忙脚乱地想往身后藏。

“怎么不回家。”

我一直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先生将香烟塞进裤子口袋里,朝我靠近了过来,雨势瓢泼,水滴顺着发丝在眼前滚落,我透过水雾去寻先生,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

毫无征兆地,我大声哭了起来。

积攒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全在此刻迸发出来。

委屈与无助让我痛不欲生。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同性,这份喜欢就要被抹杀掩藏。

泪水掺杂着雨水夺眶而出,我在先生怀里失声痛哭。

先生一言不发地抱着我,雨水将我们的衣服浸透,雨滴顺着脖颈的经络向下蔓延。

……

回到出租屋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先生拉着我进了浴室,热水让我们的身体渐渐升温,蒸汽在逼仄的空间不断蔓延,我与先生目光对视,理智的线猝然断开。

先生猛地朝我靠了过来,后脑勺被他紧紧按着,凶狠地吻压上了我的唇。

窗外下着大雨,室内全是口水翻搅的声音,甚至比雨声更加清晰。我们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得到了宣泄。

窗外电闪雷鸣,室内狂风暴雨。

暗沉的天逐渐翻了白,透出着光亮。

一切重归平静,我与先生平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窗外的雨势逐渐变小,我的困意渐渐袭来,可不安萦绕在我身侧,让我不敢闭眼睡眠。

先生似是看出我的担忧,他侧过身子将我搂进怀里,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他小声呢喃,“乖,睡觉吧,我一直都在。”

不安与无助褪去,我缩进先生怀里,闭眼陷入了沉睡。

……

那天过后先生不再提及他的父母,放在书桌上的全家福相册也被先生锁进了不见光的抽屉,我们像往常一般努力生活着。

先生辞了之前的工作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计,我放弃了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去了附近的一所私立学校。

从教生活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让我的生活变得充足。

每天与朝气蓬勃的学生打交道,没有多余时间去多愁善感,那些不安的情绪也被抛在了脑后。

无论多忙,先生早起都会做好早饭唤我,吃完早饭他会骑着单车送我至学校门口,目送我踏入学校,先生才会调转单车去忙自己的工作。

时光匆匆,两年转瞬即逝,这期间先生一如既往的送我上班接我下班,送我上班的交通工具从自行车变成了汽车。

那是我与先生努力工作的成果。

也是我们向美好生活迈进的一小步。

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工作虽忙碌,但我和先生却很是享受。

彼此做伴的日子让我们感到无比满足与幸福。

闲余时间先生会带我去影院看电影,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先生会驾车带我去异地旅行,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在那里留下我们相爱的足迹。

日子的安逸让我忘记了时刻悬在我与先生头顶的那把刀,得意忘形的我们遭到了生活给予的磨砺。

我与先生在车内拥吻的视频在校内家长群和各类社交软件上疯狂传播,辱骂伐讨铺天盖地朝我们涌来。

他们视我如同洪水猛兽,怕我带坏了他们的子女。

他们试图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我困缚在世俗的框架里,他们将毕生所学的脏话堆砌在我和先生身上,骂我们是死变态,骂我们不知检点。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只是想要爱一个人,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

我不偷不抢,不坑不骗,我只是爱一个人,我究竟何错之有呢?

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检点。

其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同性。

在先生的陪伴下我主动辞掉了那份工作,在校领导欲言又止的神色下我离开了待了两年的校园,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承载了我很多回忆。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有相熟的学生悄悄跟在我与先生身后,一直送我们到校门口,她红着眼对我喊了声“陆老师加油。”

我没有回头,眼眶泛红有些不受控制。先生握紧了我的手,回头冲那个小姑娘挥手道了谢。

驾车离开的时候我透过后视镜看着渐行渐远的校园,眼泪忍不住泛滥成灾。

先生察觉到我的异样,在路边停了车,将我揽进怀里轻声安慰,他宽厚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后颈与背脊,掌心温热,无形中驱逐了心底的迷惘与悲伤。

我的情绪在他的软言细语中渐渐缓和。

……

先生很快辞去了他的工作,我们打包好所有的行囊,一起离开了这座久居的城市。

落脚的新城市是一个偏远的小镇,依山伴水,风景如画。

先生的工作地点在二十多公里的县城,每天早出晚归,好不忙碌。

我又做起了老本行,在乡镇的小学做了任教老师。

我们不再得意忘形,我们克己又守礼。

小镇慢节奏的生活渐渐抚平了我们心底的创伤。

我和先生对现行居住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归属感。

之前受到的伤害谩骂似乎是一场旧梦,在时空洪流里逐渐弥散。

……

日子慢悠悠的过,我和先生用积蓄在这里落了户,房子不大,给人的归属感与安全感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先生在县城的工作越来越忙,最忙的时候甚至几个月没有归过家,他外出的时候总是放心不下我,怕我吃不好,忧我睡不饱。

分离的时候我们互相惦念着对方,时间允许的时候我们开着视频躲起来偷偷说着情话。

先生年长我几岁,总是担忧岁月不会善待他。这几年他经常在外跑业务,风吹日晒,相较与前几年肤色黑了几个度。他似乎担忧我嫌弃他此刻不够精致的皮囊。

我被他逗笑,有时总忍不住打趣先生,既然放心不下,出门的时候把我勒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永远不分离多好。

先生在电话那头像是没听出我的打趣,思考了几秒,一本正经回答他的确想过这样操作,但是怕勒伤我心疼,所以不得不放弃这一操作。

我对于他的回答颇为哭笑不得,只能顺着毛去说一些好听的情话哄他。

……

从一零年到一九年,我和先生相恋了九年。

先生去了外地出差,离家已经三个月零九天,刷新了上次的离家时长记录。

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我每天家与学校两点一线。

工作的时候认认真真,闲下来的时间全用来思念先生。

晚饭的时候我收到了先生的电话,他在那头笑得很是开心,说了他归家的日期,还说给我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追问惊喜是什么,先生笑而不语。

……

先生归家那天艳阳高照,我做了一宿的噩梦,罕见地起的有些晚,我从床上起身下地,打开了卧室的窗,看着外头的天空,心底莫名有些慌乱,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它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风顺着窗灌了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用拳锤了几下胸口,试图驱散自己的胡思乱想。

指针滴答滴答走着,离上课的时辰逐渐逼近,我顾不上吃饭,套了身衣服朝学校奔了过去。

好在家离学校不算远,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一节课结束。

忙碌的课程结束,我回到寂静的办公室,内心的不安悄悄蔓延,它让我有些坐立难安。

我站在窗前看操场处青春肆意的学生,心脏处传来了一阵阵刺痛,这刺痛来的莫名,在一瞬间席卷了我的身体,让我痛不欲生。

我这一天都在心神不宁,心底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直到那天傍晚结束一天的教学,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表面的宁静。

电话那头有人在不停地说话,伴随着呜咽哽咽声,我捏着手机跌落在地面上,仿佛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紧绷的弦在此刻断裂,划伤了我的五脏六腑,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我上下滚动了喉结,紧握着手机哑声问:“您刚说什么?谁出事了?”

出事两个字说出口时,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我一边用力擦试不受控制滚落的泪珠一边又重复问,“我刚刚没有听清楚,您能再说一遍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更为明显的哭腔,“陆……陆老师,你赶紧来码头这边吧。”

我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去了码头,那里面围了很多人,我推开人群搜寻了几圈,也没能找到先生的踪迹,地板上有家长抱着浑身湿透的孩子痛哭,我抓起身侧的人,声音急促:“简闻溪呢?简闻溪在哪?”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他们有的含着泪,有的红着眼,不敢与我对视,那个被我抓着手的青年也避开了我的视线。

心脏的巨痛让我浑身无力跌落在地面上,我撇开了想要搀扶我的人,深深吸了口气,将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泪擦了下来。

那个痛哭的家长按着湿透衣服的孩童跪在地上,朝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眼泪糊住了我的视线,各种情绪将我包裹,我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嘴张开硬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海浪翻滚带着潮湿的风灌进了我的耳朵里,带着彻骨的寒意,风吹的身上很疼,身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

我看着不断翻滚的海浪,只觉天旋地转。

……

先生的父母接到了警方的通知在第二天清晨便赶到了小镇。

先生出事后我一直坐在码头上,看着远处的潮水出神。

阿姨的一巴掌将我短暂的唤醒,周围响起了惊呼声,我抬眸看她,发现她的眼里充满了愤恨。

她将手臂高高抬起,还想继续之前的动作,我没有反抗,但是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她蹬着腿用拳头狠狠砸在拦她人的背脊上,一声又一声的辱骂不断在我耳畔响起。

我动了动唇瓣,想要开口说话,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

几天的不眠不休让我的身体快速垮了下来,我一直等在码头,想要亲自接回我的先生。

但还是没能如愿,在我晕死过去被人送到医院就医的那天,先生的遗体被警方打捞了起来。

他的父母将先生送去殡仪馆火化,买了最快的航班将他带回了老家。

而我,从那以后,再也没能见上我的先生。

……

先生的下葬定在了三天后,我试图说服叔叔阿姨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下跪磕头祈求都没能让我如愿。

我被隔在人群外,看着他们将我的先生安葬。

那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像极了我和先生第一次约饭的场景,可我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撑伞揽我入怀的人。

他被锁在四方四正的盒子里,与我天人永隔。

……

先生走后他们都以为我会寻死,有心理医生对我进行了疏导,同事朋友打电话对我表达关怀,就连我那不负责任的父母,也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回去住一些时日。

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一人去过很多地方,我把曾与先生去过的地方重新游走了第二次。

景色依旧,身畔却空无一人。

……

先生走后,我开始厌倦难眠,厌倦独自一人寂静无声的黑夜,厌倦内里正在悄然腐朽溃烂的自己。

很多个夜晚我会灭掉室内的光亮,坐在地毯上,抱膝凝着窗外,寒风簌簌,枝影摇曳,冷月透过窗隙投了进来,我追寻着冷光默默发呆,这似乎渐成常态。

旅行中有上了年纪的阿婆告诉我,太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睡觉就好了,睡着了,那个人入了梦,思念便会找到慰藉。

我开始喜欢上睡眠,我整日躺在床上,想要入梦,见一见我日思夜想的人。

可我的爱人啊,他是那么的小气,都不肯入我的梦一回,圆我几分残存的幻想。

……

旅行的最后一站我选择在了那个让我与先生产生归属感的小镇。

我回到了离开很久的家,收到了一份先生的遗物。

那是一个全黑的公文包,是先生工作时随身携带的,很久之前我和他一起去县城的商场挑选的。

他的是黑色,我的是白色。

黑色的公文包被我放置在桌面,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它发愣。

我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公文包,里面放了几本先生工作时的合同,在合同的夹层处,藏了一个蓝色包装盒。

盒子包装的很精美,最外层还有一个蠢萌的不像样子的蝴蝶结。

我知道那是先生亲手打的,因为不论我教多少遍,他总是学不会。

拿着盒子的手在颤抖,我轻轻抚摸着歪斜的蝴蝶结,有关先生的记忆铺天盖地地袭来,我以为早已麻木的泪腺宣告着自己的崩溃,眼泪簌簌砸在了地上。

蝴蝶结被我拆了下来,解开层层包裹,钻戒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光芒。

想到先生同我说的惊喜,泪水再次决堤。

……

2021年11月,先生离开后的两年零六个月,我重回了码头。

我站在那里,闭上双眼,感受着扑面的寒风,肌肤上有咸湿的粘腻感,远处有若隐若现的说话声飘荡过来,灯火点缀着暗夜,我睁开眼看着身后。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燃。

我汲了汲鼻子,擦干眼角的湿意,从口袋里掏出戒指,郑重地带上了无名指。

戒指牢牢卡在手里,我低头闭上眼,缓缓亲吻了它。

我坦然地张开了双臂,放任自己的身体倾斜砸进海里,刺骨的寒冷紧紧包裹着我,海水将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吞没。

我没有半点恐惧与畏缩。

这是我失去先生的地方,也会是我与先生再度相遇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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