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从前有一对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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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地面形成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山主白衣猎猎,脚踏虚空从天边缓步走来。

天门山弟子自动成列让出一条路来,在路两旁分立,抱拳躬身行礼:“拜见山主!”

明湛也恭敬道:“山主。”

躲在林叶间的楚慕冉向前迈出一步,心念一转,面色阴沉地退回原处,遥遥向山主见礼。

拂尘自下而上一扬,天门山众弟子顿觉手肘处有一股向上的托力,微微弯曲的腰背舒展,纷纷不掩欣喜与崇拜抬起头热切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山主。

山主落在小院中,温言道:“不必拘谨。”然后对着明湛招了招手。

明湛略微迟疑,向远处望了一眼那抹红色,走到山主面前。

山主脸上挂着微笑,在明湛肩上捏了捏,强悍的灵气顿时侵入他的灵脉。山主静默片刻,连连赞道:“好,好,好!”

“不骄不躁,稳扎稳打,果然没有看错你。”山主笑道:“你可愿入我门下,做我的关门弟子?”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凡人修仙,从肉体凡胎到筑基入道有典籍指引,从筑基到修成金丹也有功法辅助,一旦结成金丹,便是两眼一抹黑,全凭自己。很多修士结成金丹后事倍功半,数年甚至数十年没有进展。如果这时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师父从旁引导,能省却无数不必要的麻烦。

山主看似中年人模样,实则已经有几百岁,几百年间天门山弟子来来去去成千上万,甚至有无数散修千里迢迢来到天门山只为拜师,他却一如既往收弟子而不收徒弟。别说散修们,连惊才绝艳的楚慕冉他都不曾收,如今要收明湛?

明湛微怔,没有回应愿意不愿意,直接掀起衣摆跪在地上,重新行礼道:“师尊。”

山主对明湛的不喜形于色愈发满意,道:“你叫我一声师尊,为师便用心教你,以后若有疑虑可到仙都峰寻我。”

“是,师尊。”

山主亲手将明湛托起,转身对着小院中艳羡不已的弟子们道:“你们也要用心修行,但劳与休要兼得,不可心急也不可怠惰。”

弟子们齐声应道:“是,山主。”

山主点点头,再道:“我不在的时候,山门一切事务要听从掌事师兄师姐们的调遣,如有要事,亦可来仙都峰找我。”

天门山山主平时从不以尊者身份自居,与弟子也是以你我相称,说到一半时声音已经飘远,等另一半落下时,早已不见了身影。众弟子仰头目送山主离去之后一窝蜂地涌上来,纷纷恭喜明湛双喜临门。

远处树林间红色的身影抽身离去,明湛连忙追上去,同门师兄弟不明所以凑热闹地追出一小段路,无奈明湛去的太急难以追赶,于是越跑越慢,茫茫然地与剩余弟子面面相觑。

明湛快步赶上楚慕冉,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紧张:“楚师兄。”

楚慕冉看也不看他,捏紧了拳头,掌心已经有鲜血溢出——他一直将山主当做父亲一样崇拜,每次山主闭关他都废寝忘食的修行,只为让山主出关看到他的长进时夸赞一句。他自小天赋异禀,在整个修真界新一辈中赫赫有名不愁没有师父,但他只想拜入一直敬重的山主门下。结成金丹之后他曾请求山主收他为徒,但山主未曾答允,他失望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开解开来:他做不成山主的徒弟,其他人也做不成,没有人是特殊的那一个。可是现在……

其他弟子的私语他尚可忍耐,但连他一直敬如父亲的山主也弃他而择明湛,这等屈辱,他如何能忍?

酸涩、委屈、妒忌与愤怒纠缠在一起化成了一把火,烧得他气血翻涌,眼眶发红。

“师兄,你的手——”明湛探身去捞他的手。

刚被明湛的手碰到,楚慕冉猛地抬手打开:“滚开!”指尖带起的厉风从明湛的脸上划过,一条血线沁出,楚慕冉倏然收手,顿了顿,再度声色俱厉道:“别跟着我!”

说罢抽出佩剑御剑而起,明湛也随之御剑,执拗道:“你的手流血了。”

“不用你管!”楚慕冉气极,只觉得明湛跟上来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回身一掌拍出去。他此时心智不由己,难以控制力道,脚下一错,眼看着就要从飞剑上跌下去,明湛躲也不躲他那一掌,闷哼一声,张开手将他接住。

“你……”楚慕冉从明湛眼中看到快要疯魔的自己,心中一梗,掌心蓄力推开明湛,再不管他,催动飞剑遁向仙都峰。

楚慕冉落在仙都峰上,收剑入鞘,冲到山主闭关的洞府,跪在结界之外,喊道:“山主!”他又想起方才明湛叫的那句“师父”,立时咬紧了牙关,望向洞口。

没有人回应。

十八年来的傲气都被放下,楚慕冉脸上一片火辣辣,脖子也开始发烫,羞耻之感冲得他脑中嗡嗡乱响,撑在地上的双手扣着砂石,他豁出去道:“请山主收弟子为徒!”

依旧是没有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扣得太用力,砂石划破他的手指,被血染成了黑色。

明湛站在他身后,眼中尽是他指尖溢出的鲜血,一言不发,在他身后一同跪下。

夜幕降临,天边白光频频闪动,隆隆雷声翻滚而来,一滴雨落在楚慕冉的脸上,两滴、三滴、四滴……

透明的珠子连成了线,渐成倾盆之势,落雷飞花,烟色四起。

楚慕冉浑浑噩噩地在雨中跪着,冷雨也不能熄灭心中的火焰,无数念头借着雨声遮掩嘶吼呐喊,快要涨破他的头。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对山主不够敬重吗?

他的天赋不够高吗?

他不够勤奋努力吗?

元神飘在空中,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崩溃的神色,仍能体会到那份绝望与不甘。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立在峭壁边缘,只消稍一错脚,立刻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楚慕冉胸口一痛,血液从喉咙涌出喷在地上,很快被雨水冲散。他看着地上晕开的血丝,颤抖着用手去摸,没等触到地面,眼前一片漆黑。

前方红色身影向前倒去,明湛即刻踏水而至,及时接住楚慕冉,搂在怀里,面上尽是痛惜神色。

这时洞府前的结界化去,山主站在洞口,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明湛。明湛揽住楚慕冉的肩膀,将一粒药丸送进他的嘴里。

山主道:“你可有话说?”

明湛看到楚慕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当即撑起一个结界将雨幕挡在外面。收紧环抱着楚慕冉的手臂,抬头道:“求师父收楚师兄为徒!”

山主早有预料,叹道:“你知道他的性情,就算我现在答应,日后他知道是你求我,你当他会如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明湛沉默半晌,抱起楚慕冉转身离开。

“你有奇佳的根骨,又有难得的韧性,如果不肯放下对他的执念,飞升无望。”

明湛脚步一停,道:“我无飞升之念。”说罢抬步向前走去,在崖边召出飞剑,飞离仙都峰。

雨仍然下着,只是时隔十年的雨无法落在那一缕飘荡的游魂身上,他在空荡的仙都峰停了许久,反复揣摩明湛和山主所说的话——

执念?

明湛对他有什么执念?

楚慕冉于仙都峰一跪伤了心神,休养数日胸口依然隐隐作痛。他一改往日作风,不再去集秀峰后山修行,而是将自己关在弟子卧中夜夜枯坐。

傲气不允许他用大醉一场来逃避,他只能保持着清醒,越是追寻越是迷失。

楚慕冉的元神也陷入同样的境地——他想不通,明湛为何会对他有执念,什么执念深重到让一个修士无意飞升?

回想明湛入门五年,与他来往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纵是有些同门之谊,也深不到哪里。少有的几次瓜葛中,一次他伤了明湛,还有一次轻薄了明湛,好像都不是美妙的经历,亦没有一见如故的契机。

若说恩惠,他只不过是送了两瓶药,总不会是这点举手之劳在明湛眼里算是天大的恩惠吧?

这般反常的看重,倒像是……山宴醉酒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愣了片刻,心说:不可能。他和明湛都是男人!

想不通,就像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还能在世间飘荡。

就算想通了又能怎么样,他已经身死,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反正他除了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绝路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楚慕冉把自己困在弟子卧中半个多月,每每想要打坐静心不出几息纷纷杂杂的声音便如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耳朵,扰乱他的心神,拨动他的心弦,让他难以动心忍性——

为什么山主不肯收他?

为什么独独收了明湛?

明湛到底有什么好?

如果……如果没有明湛——

“希望他不能结成金丹。”

和明湛闭关结丹那天忽然冒出的念头一样,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就被楚慕冉掐灭掉,但在一日胜一日的疯魔之中,这个念头不断地卷土重来,慢慢吞噬了他的理智,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明湛。

如果没有明湛就好了。

楚慕冉的衣衫一如往昔的火红,眼底却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暗色,流动的火焰不再明亮,反而升起了腾腾浓烟。这些浓烟如有实质地包裹着他,让他看起来青白、阴沉,清秀的脸上再没有飞扬神采,剩下的唯有暗流涌动。

等到他再度出关,整个人瘦了一圈,接连的异常举动让天门山上下猜度不已:

“听说楚师兄以后不再来上早课了!”

“前几天有人撞见楚师兄修行,被楚师兄打伤了!”

“楚师兄的脾气……好像变差了。”

楚慕冉变得愈加暴戾,伤人的事一旦有了开端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起先只是将人划伤,越往后出手越重,一次错手之下竟然将别人的肩膀刺穿,一时间集秀峰后山成了天门山禁地一般的存在,没有人敢轻易踏入。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他常常在其上打坐的巨石也没什么不同,汇在一起,却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仿佛笼罩着一层浓云,令人望而却步。

明湛成为楚慕冉将人刺伤之后,集秀峰后山的第一个访客。

楚慕冉坐在巨石上闭目养神——他已经很久不能静下心来打坐了——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一个黑衣人立在巨石之下。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漂亮的微笑,手肘杵住膝头,手掌托着侧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湛,仿佛两人是老友重逢,问道:“明师弟,你来我这后山有何贵干?”

连日以来,楚慕冉心情不爽,见了谁都没有好脸色。明湛未料到楚慕冉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瞳孔微微放大,仰望着他,说话时有些磕绊:“我想来……看看师兄。”

“看我?”楚慕冉把双手摊在眼前,上下看了一遭,哼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

明湛低低地说了一句,楚慕冉没听清楚,视线扫下来,落在明湛的身上,眸光一凝:“你受伤了?”

明湛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关心,淡淡“嗯”了一声。前些日子他下山历练,回来时听说楚慕冉伤人的事,来不及处理伤处便匆匆赶来后山。

楚慕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从石台上落下,走到明湛面前,抬手在明湛胸口一摁——

“……”明湛抿住嘴唇,脸色发白。

楚慕冉瞧了瞧他的神色,收回手,从腰间袋子里掏出一个药瓶。这药瓶与前两次赠予明湛的药瓶有些不同,瓶身呈黑色,瓶口软塞是红色的,不祥之气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得到。

“你敢吃吗?”楚慕冉把瓶子举到明湛面前。

明湛的视线最先落在他的腰上——他瘦了很多,腰带又收进去不少,举起药瓶的手腕筋骨分明,眼角眉梢攀上笑意,原本极俊美的容貌在他刻意的蛊惑之下多了一抹艳色。

他抬眼与楚慕冉对视:“师兄想让我吃吗?”

楚慕冉笑道:“当然,师弟受伤,我这做师兄的怎能坐视不理?”

“好。”明湛应了一声从楚慕冉手中接过药瓶,拉掉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是极粗糙、劣质,色味浓烈的毒药。

明湛面无表情地捏起那粒药丸送到嘴边——

“啪”的一声,楚慕冉蓦地抬手打掉了他手里的药丸,胸口剧烈起伏,眼尾染上红色,恶狠狠道:“滚!”

药丸颗粒太小,滚落在地上很快不见了踪影。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明湛沉默地看着他,手指蜷起。

“给我滚!”

那药丸的毒性极易被人发现,一旦被人吞下,毒性便能随着血液在全身扩散。他满怀恶意,明湛明知道那是毒药却坦然受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卑劣心思,让他越加觉得难堪。

楚慕冉红着眼后退了一步,怒道:“好,你不走,我走!”

又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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