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12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何缺 主角:段路昇 段轻言
有一天齐耿进城回来后,突然在大白天把店内所有客人都赶走了,大福怕事,一早溜回房间去了,剩沈忘一人不知所以然站在柜台后看着齐耿把门窗一一闭了起来。
茶馆内陷入一片死寂,沈忘注意到齐耿手上拿了一份报纸,右眼皮无端猛跳起来。
“段、轻、言。”
齐耿把那张报纸放在柜台上,一字一顿念了出来。
沈忘忽地一愣,打算盘的手悬在空中凝滞了,怔怔地听着齐耿往下念。
“段轻言,男,18岁,瓜子脸,肤白,右眼下有一泪痣。四月中旬自上海法租界康森路段公馆出走,至今未归。知其下落者或提供线索者,赏大洋三千,护送归家…赏…赏大洋一万……”
沈忘拨算珠的手指颤得厉害,眼睑上的睫毛也晃得直挡住他的视线,很快他就被齐耿伸过来的手抓住手指。
“想不到,沈弟弟你竟值一万大洋。”齐耿的声音也开始颤了起来。
沈忘抽回手指,往后退了几步,隔着柜台远离了齐耿。
齐耿却绕进柜台里来,用两条胳膊把他堵在角落里。
“沈弟弟,你老实跟我说罢!你到底是谁?”齐耿低头看他。
“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个下人。”沈忘淡淡说。
“一个下人?一个下人?”齐耿似是受到不小的冲击,“你可知一万大洋是什么概念?我把茶馆卖了也凑不到它的零头!”
齐耿接着说:“城里的刘老爷去年走丢三岁的亲儿子,也只是赏了一千…
“而就是一千…就让人贩子冒着风险亲自给送回来了!”
沈忘的背紧贴在墙面上,声音渐冷:“你可是要送我回去领钱?”
齐耿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柜台,有些着急地喃喃道:“这么多钱,我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你了。”
很快他又猛抬起头,再度抓住沈忘的胳膊:“我要这么多钱有何用?可是就算我不贪财,多的是贪财的人!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的!沈弟弟你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齐耿喘着粗气,抓着沈忘的手不自觉使了劲,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忙松开手,再看沈忘胳膊上,已被他勒出几道泛红的痕迹。
齐耿蓦然回身,将摊在柜台上的报纸揉成一团塞进抽屉里去了。
“这哪是什么寻人启事,简直是横财指南!”齐耿愤愤道。
“幸好,幸好,天禄镇的人从不看报,要不是我进城去,偶然看得一眼,哪里能知道这份寻人启事已经发布了快三个月!”
三个月,沈忘离开段公馆刚好三个月了。
“沈弟弟,你老实告诉哥哥,你可想回去?”齐耿终于冷静下来问他。
看见沈忘摇头,齐耿才松下一口气,手往上抬,用指腹堪堪挡住他眼角那粒醒目的泪痣,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齐耿给他寻了一罐女子化妆用的铅粉,替他将那粒痣掩盖了。
沈忘本就肤白,因此局部涂抹铅粉并不觉突兀,远远看已察觉不到泪痣的存在。
齐耿嫌他脸小又白,这般长相在小地方属实抢眼,于是又用青黛粉混合了铅粉,将他的肤色重新调匀来,变成略显暗沉的黄。
化了“妆”的沈忘依旧眉清目秀,只是不再那么突兀了,再搭配个鸭舌便帽,低着脑袋看不清脸时已能很好地融入人群。
来客渐觉沈忘的变化,愤然表示齐耿不懂怜香惜玉,再好的白菜都给他糟践了。
沈忘渐渐“泯然众人”,骚扰他的人也渐渐少了。直至最后,大家都只把他当了齐耿的一个普通弟弟。
待每晚茶馆打烊闭门后,沈忘才去把脸洗了,露出依旧白皙光滑的脸蛋来。有一次他洗完脸迎面跟齐耿撞上,齐耿竟平白栽了个跟头,好容易扶住门,半天才憋出一句:“幸好他们记不得你现在的模样…”
沈忘自也觉得,自从把容貌掩藏了以后,生活平白少了许多麻烦。
这天晚上,沈忘见齐耿正独自拿着针线与一件汗衫较劲,便主动伸了手说:“我来罢。”
齐耿一愣,迟疑着将衣物递给他,却见他纤细的手指在布料间穿梭一阵,针脚细密,那撕裂的破洞已被完美缝补上。
“以前学的。”沈忘将衣服还给他。
“他们总催我讨个媳妇儿…我这大老粗哪懂得疼人,迟早把人吓跑,倒不如自个儿逍遥自在。”齐耿摩挲着手里的汗衫,头也不抬,只一个劲盯着衣服看,“娶不娶老婆无所谓,主要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如果会补衣服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齐耿突然沉默了,院子里的蝉鸣声响了一晚上。
补完衣服的这一夜,沈忘渐觉齐耿有些不对劲了,每天都起个大早,在他醒来前就去开了店,等他去到大堂,齐耿就转场到后院去了,吃饭也把碗端了蹲到门槛边上。
夜晚的烛火灭得越来越早,有时甚至日头落了,房间还是漆黑一片,直到沈忘有一天在房间磕碰摔倒,齐耿才慌慌张张重新燃起蜡烛。
沈忘磕到腰,淤青了一片,裸着背躺在床上,咬着牙等齐耿帮他上药。
背上的力度越来越轻,沈忘回过头,却见齐耿的鼻血把嘴唇都染红了。
齐耿也反应过来了,横着袖子一抹鼻子,愣神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
齐耿打开房门跑了出去,沈忘等了一晚上,后半夜终于把他等回来了。
齐耿半跪在他床前,连同被子把他整个人抱住,颤抖着声音说:“沈弟弟,我知我们二人皆是男儿身,只是我鬼迷了心窍,已爱上了你…”
这是沈忘,也是段轻言,第一次听见别人说爱他。
沈忘起身,将屋内的烛火燃了,才看清齐耿脸上纵横的泪。
“你来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绝不还口。”齐耿蹲在地上,用手背抹了把脸。
“我为何要打你骂你?”沈忘坐回床边看他。
齐耿垂着胳膊不说话,沈忘说:“喜欢一个人,可犯法了?”
齐耿愕然抬头看他,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只是我…”
“沈忘,我不要你现在拒绝我,我给你时间,多长的时间我都等得起。”
两人皆是一夜无眠,在各自床上睁眼到了天亮。
自从上次齐耿单手把人举起来摔地上后,安平的武术俱乐部名声竟越来越响,越来越多人抢着要入会,齐耿在沈忘建议下,干脆开放招生,统一收起了会费。
有阵子大福请了长假,说是要回九江看姥姥,于是齐耿便停了茶馆的营生,一心招收门徒,决心把安平武术馆办起来。
安平武术馆日渐成形,每天进出的人群纷纭,咂着烟杆的脚夫纤夫、陶工瓦匠、屠夫厨子,对武术感兴趣的,想强身健体的,或仅仅是凑个热闹,皆奔着齐耿力拔山兮的名号来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两人每日忙着记账算账开张营生,都不再去论那情情爱爱之事。只有一日,齐耿招了新生,一时兴起,打烊后在后院邀沈忘小酌两杯。
沈忘从未碰过酒,只几口下肚,脸颊便浮出红晕来。
齐耿大着胆子把沈忘搂在怀里,但也只是搂着,身体绷得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过了半晌,沈忘突然睁开眼,说着醉话:“你硌着我了。”
齐耿便硬得更厉害了。
大福回来这天,甚是反常,齐耿与他说话,他只把脑袋低着,回答皆是期期艾艾。
齐耿问:“九江离这远吗?”
大福说:“远吗?远…远吧?”
“你姥姥带你去看美女了?”
“看、看了看了。”
“你姥给你钱了?我看你小子这身衣服不便宜啊?诶,什么时候还换了新鞋?”
“过、过年时候买的,一直没穿…”
“我怎么记得你过年不是这身行头啊。”
问着问着,齐耿忽觉不对劲,面色骤变,上前一把钳住大福的胳膊,痛得他直大叫起来。
“齐、齐哥我错了!我错了!我没回九江!”大福鬼哭狼嚎道。
“你去哪了?”齐耿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问道。
大福突然软了膝盖,倏地跪倒在齐耿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我那天不是有意要偷听的,三千大洋啊齐哥三千大洋啊,去趟上海动动嘴皮子就能白拿三千大洋,你不要这钱我还想要啊,我姥姥身体不行了还等着钱救命啊…”
坐在柜台后的沈忘始终沉默着,齐耿蹲在后院一个劲抽烟,嚎了一晚上的大福连夜收拾行李走了,真正地回了九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