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29 来源:LOFTER 分类:现代 作者:MozzaL 主角:萧暮 姚野
“你睡着了吗? ”
问话的是经纪人,萧暮趴在桌上动弹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粗针毛衣的纹路印在额头上,像扭曲的铁轨。透过落地窗的夕阳有些扎眼,倒把桌上的杂志照的闪闪发亮,封面上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的笑脸。
——今天是ELLE的拍摄日,一个月前定下的日程。而偏巧的是,那个人的采访日期,也在今天。
“他来了吗?”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周围的工作人员便都流露出十二分的紧张。所有人的焦虑都写在了脸上。这更令萧暮心烦意乱起来。
他们有什么可紧张的。
——紧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今天共同拍摄的艺人是他年少时期的竹马。只是,两个人虽然一起长大,如今的境遇却大不一样。
姚野,当下最红的艺人小生。优越的身高,模特般的头身比,似乎天生就该吃这碗饭。因为两年前一部电影突然爆火。冷不丁地就突然就跳进了公众的视野。市场简直爱惨了这个肤白貌美的男人,公司毫不掩饰对他的器重,恨不能把所有好资源都往他身上堆。就连今天的代言拍摄,也是品牌方指名钦点的,说非他不可。
理想国的王子——这是媒体对他的称呼,童话得实在是有些过火了。
明明分属于两家公司,却意外地走了类似的人设。于是常在一些资源场合撞见,因此也总难免被拿来比较。只是两人一个剑眉星目,一个眼含桃花,说是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而最大的差别大概是,姚野已经是红遍全国的青年演员,而萧暮仍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而已。
“姚野到了。”场务喊了一句,人们齐刷刷朝门口看去,一个挺拔的身影迈步朝摄影棚走来,灿烂的笑脸极富感染力,倒真像什么不染尘埃的圣子。
萧暮瞥了一眼,刻意地别过了头。然而对方却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嗨。”
光芒四射的男人叠起双腿坐到旁边。自来熟地叉了块蜜瓜吃。冬天的蜜瓜糖分充足,他甜得眯起了眼。
“你怎么连胡子都不刮?”
“品牌方要求的。”
萧暮揉着下巴低声辩解了一句,听上去有点像抱怨。但这是实话。
这个国际品牌看中的是姚野脱俗的气质,就连今天大片的布景都选择了白色。而少量的黑褐色点缀只是衬托,像红花背后的绿叶。换句话说,今天所有其他的人事,都是来给姚野当陪衬的。
他怨念地看着盘子里蜜瓜所剩无几,顺手捞起一块往嘴里送。
“噫。脏不脏。”姚野露出鄙夷的神情,好像在替代对方羞愧。
我能怎么办。这儿只有一枚叉子。就在你手里。
萧暮理直气壮瞪他一眼,却见叉着最后一块蜜瓜的叉子伸到了鼻子底下,就差碰到嘴唇。
“喏。”喂瓜的男人不自觉地努了努嘴,戏谑的表情像在逗一个孩子。被喂的男人一口气屏到喉咙口,余光扫到捂着嘴朝这儿看的场务小姑娘们,只好忍辱负重张开了口。并随口找了个话题扯开去。
“你卟楞嘛?”
“啊?”姚野没听清,但很快猜到了意思,“我卟楞。”他恶作剧一样学着萧暮说话,突然站起身哗地掀开了西装上衣。
——里边整齐地贴了两排暖宝宝。
“你看。”
行了,知道你小聪明多。萧暮咽下嘴里的瓜,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衬衫和毛衣。他本身的体质就不差,在这样的寒冬也不畏寒,所以压根也没想着要做这种准备工作。
——我又不像你一样弱柳扶风。
“擦擦嘴啦,脏死了。”姚野抽了张湿巾,下意识就要递过来,萧暮楞了一下,把殷勤的手打掉。
“够了。”
——气氛有一秒的尴尬,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装作视而不见,顾自找事情忙。
吃了闭门羹的男人并不生气,把湿巾卷了两把,擦了擦自己的手。轻飘飘丢到了桌上。他抬起眼睛盯着对方,细长的眼角眯得像弯月。语气悠悠的,像在念一句古老的咒语。
“你呀,现在可太无趣了。”
萧暮索性背对着,当做没听到。
所以他没能看到男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脸。
——其实他们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且比大家以为的出道初期的同框,还要早得多。
他们是同时被选进公司做练习生的。那时的姚野还只是个瘦弱又胆小的少年,寡言又内向,性格又腼腆,是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的软包子。大家都怀抱着竞争的心理,没有谁会对同期推心置腹。争抢资源也是最普遍的行为。表面亲热背地猜忌几乎成了一种默认的规则。信任是奢侈品,更是不值得摆到台面上来谈论的话题。
——但是,萧暮除外。
在同期们都习惯于把微薄的资源捂在怀里不让别人看见,只有他会在得到出镜机会之后,硬拉上同伴一起串场。自身难保的年纪,不求回报地把自己的前途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这是现在的姚野想都不会想的事情。但是萧暮就是这样做了,且义无反顾,好像压根也没考虑过后果一样。
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
——姚野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
一身白西装的男主角倚坐在落地窗的纱帘之前,长腿舒展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之上 。撑着明媚的表情,尽力配合摄影师的要求。品牌方特意挑选这样日色昏黄的时间点,为的是抢夺那一抹金色的晚霞。只是夕阳热烈,令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友人始终没有朝这儿看,顾自和周围的同事们交谈。宽厚的肩膀把松垮的毛衣都撑得笔挺,像一棵茂盛又强壮的树。
姚野望着萧暮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黯淡下来。
——人们往往只愿意看得到鲜花盛开的画面,认为一切都是凭空出现。孰不知种子在扎根发芽前,要经历多少苦难的岁月。
萧暮盯着不停变换摆拍姿势的男人,脑子里杂念丛生,。
是的。姚野比以前优秀太多了。从一开始的说不上哪里好,到后来的有目共睹,中间真的只短暂地花费了两年而已。自此之后,他的人气直线上升,一连出演了几部爆火的作品,粉丝群扩张到以千万计,过去那个默默无名的小演员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姚大明星炙手可热得如同朝阳,再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触碰的了。
忘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突然就长开了,不光莫名其妙地蹿了个子,五官也像雕像一般精致起来。彼时只能到肩膀的个头,也渐渐逼近了180的高度。最后额头停留在了他的鼻梁处,两个人正好差四公分。
萧暮长得也好看,他的肩膀比姚野更宽,肤色也更暗一些。按理说最初也是走的精致路线,可就因为两人撞了型,才不得不往型男的方向发展。只是没想到的是,观众无端地偏爱苍白瘦弱的形象更多,而他努力多年,仍然不温不火,日子没个盼头。
这一次的拍摄同样如此,白马王子的人设给了姚野,而他得到的是骑士的角色。
——别的不论,好在我还比他高四公分。
快要输得精光的男人这样不成器地想着,掩耳盗铃地宽慰自己。
工作人员小心地过来提醒,姚野的单人拍摄已经结束了。萧暮站起身,任由化妆师给他的脸做最后的整顿。但眼睛总忍不住往一边瞟。
——这家伙,最近不健身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瘦?
“大家准备!”摄影师喊了一句,要求两人摆出搭肩的姿势——为了露出品牌赞助的手表。萧暮黑着脸站到男人旁边,昂着头避开对方热情洋溢的光芒。姚野的手搭了上来,轻轻搁在他的肩上。
“别贴着我。”他嘟囔了一句,姚野没说话,伸手绕到他的后颈,不轻不重捏了一把。
萧暮立刻像只奶猫一样熄了声。
这是过去他们习惯的举止。练习生时期,萧暮总喜欢熬夜打游戏。时间一久就头重脖子轻。嗷嗷叫着头晕。姚野在一旁看到了,总会放下手里的书,过来捏起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两把。
“你哪儿学的按摩?”萧暮被捏得哼哼唧唧,嘴里含糊不清。
姚野手上不停,“我爷爷是中医。”
“中医。那你还会针灸吗?”
“会啊,要不要试试?”
“不了吧……”
萧暮往后躲了躲,脖子被捏得更紧。他发出怪叫。
“我说你啊,有这时间打游戏,不如多学点外语。”
“每年的新人都这么多,你以为能靠脸吃饭到几时??”
姚野的话是对的,这一行的竞争这么激烈,谁稍有懈怠就会被淘汰。一家公司只能留一个人,这是残酷的市场规则。
渐渐的,这就成了一种习惯。当萧暮想偷懒不学习,或者没来由抱怨的时候,姚野总会默默把手伸过来,像训诫一样捏起他的后颈。萧暮开始还会挣扎两把,但气焰很快就会平息下来。
两个青涩的少年,共同陪伴着彼此度过了难捱的练习生时期,只是他们当时谁也没想过,姚野最后会留在了理想中的大公司,而萧暮却被另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公司签下,两人从此船分两路,各自去往了不同的航向。
——昔日的好友,也终有一天成为了对手。
“你的手还是这么冰。”
萧暮想也没想地把后颈的手抓了下来,同伴的脸僵了一下,但立马恢复了自然。一旁的闪光灯顾自疯狂地叫嚣着,竭力捕捉着难能可贵的瞬间。
“这么生分了?”姚野笑说,报复般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萧暮慌张地想抽出来却发现被捏得更紧。眉眼轻佻的男人啧了一声,索性搭上了他的肩膀,像受到邀请的舞伴一样,手肘贴着他的前胸。
他凑到耳边,压着嗓子用气声说话。
“你好,罗密欧。”
“……什么?”
“我说,好久不见。”
“罗密欧。”
萧暮把头往后仰了一寸,盯着姚野的脸看。
“你演什么呢?”
“跟你学的。即兴发挥。”
姚野勾着嘴角笑了笑,突然偏过脸啄了一口他的耳廓。刚好在错位的角度,周围的人没能看清。
“cut!”摄像导演喊了一声,两个人立刻分开了。萧暮愤怒地盯着恶作剧的男人,捂着自己发烫的耳朵,结结巴巴地没话找话。
“罗密欧……最后不是死了么。”
“怎么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可朱丽叶也死了啊。”
天色渐晚,可姚野的笑容像是要照亮整个夜空。
“两情相悦的人一起赴死,不是很浪漫么?”
“浪漫你个……”
反驳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搭档已经转身离开了。助理们涌过来整理服装,他只好把脏字咽回去。
——哦。想起来了。
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他们读书时候排演过的话剧。那个时候……
萧暮的手还捂在耳朵上,掌心滚烫的温度可以蒸发一块寒冰。
——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拍摄结束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十二月底的晚风尖锐如刀,割得人耳朵发疼。
萧暮沉默地抱着双臂在街上行走。黑色的针织帽和口罩遮盖住了大半的脸,人们只是多看一眼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并不过多在意。他抬起头仰望夜空,即使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天空的颜色也依然浓重如深渊。气温冷得有点过分了,大约是下雪的前兆。
深夜时分,街上的店铺陆续关门。好在常去的酒吧仍在营业。萧暮推开木门,玄关的风铃玲琅作响。他抬了抬手和老板打招呼,像往常一样拉开吧椅坐下,摘了针织帽胡乱揉两把头发,又用手指简单地梳理好。
“威士忌。”
“怎么今天晚上还来?”熟悉的酒保把酒杯轻轻磕到桌上,橙黄色液体沿着杯壁晃荡。
“今天怎么了?”萧暮喝了一小口,辛辣的酒精沿着喉咙涌进胃里。他才感觉到一阵暖意。
“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酒保用眼神示意了下酒吧的角落,那儿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十二月二十四日,今晚是平安夜。
“我不在乎这些东西。”萧暮转着酒杯,实际上是他已经忙得忘记了日子。回过神来发现店里正播放着什么音乐,仔细一听还是熟悉的歌。
“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
“只能独自庆祝尽量喝醉。”
“啧。”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突然听到不远处风铃再次响起。条件反射地转过去看,来的却是下午刚刚见过的面孔。
“这么巧。”男人换了一身深灰色的服装,宽大的针织衫袖口遮住半个手背,他打个响指,骨节白得透明。
“龙舌兰,两粒橄榄。”
酒保回身去准备,萧暮直勾勾地盯着在身边落座的同伴,忘了把视线收回来。
——这家伙……
“你……你来,做什么?”
“来酒吧还能是为了什么?”姚野不化妆的脸看上去更苍白一些,眉毛和眼神都很淡。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你给我发消息了?”
萧暮翻出手机,微信里尽是铺天盖地的群讯息。工作的内容太多,把寥寥几句的私人消息给遮盖掉了。他找到姚野的聊天框,对方发来过好多语音和文字,但他都没有回复。
——“我今天拍戏时候摔伤了胳膊,医生要我打石膏。”
——“上周那个绯闻是假的,是我们公司策划的。不过你别往外说。”
——“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印度菜餐店,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
“你和以前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往这儿跑。”
萧暮没说话。这家酒吧确实是姚野带他认识的。那会两个人刚出道,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像现在……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啊。”
姚野抿了一口酒,含着橄榄,脸颊鼓起来一块,像吞了瓜子的仓鼠。
“不清楚。你贵人事忙。”萧暮下意识坐正了身子,他不能像刚才那么放松了。现在的同伴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处处依赖的小男孩。他无端地涌上一阵酸楚来。
姚野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说出“你讲话真不中听”这句话来。他用指尖慢吞吞地描摹着杯口,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还记得,我们做练习生时候的日子吗?”
萧暮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两个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我们那时候,晚上睡不着觉,从宿舍翻出来去大街上溜达。”
“我说想去海边看鲸鱼,你笑我痴心妄想。”
“你现在随时都可以去看啊,又不缺钱。”萧暮脱口而出,等空气沉寂了一秒才感觉不妥。
“我的意思是,有时间的话。”
“毕竟少年时候的梦想,如今都有能力去实现了。”
“少年时候的梦想……”姚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
“那会冬天,你买一个红薯,掰了大块的给我。自己把皮都啃了。”
“我非要在冰上跑步,扭伤了脚踝,是你背着我走回宿舍。”
“对戏的时候,大家都嫌我台词不好,我总是那个被挑剩下的。”
“谁都不愿意和我在一块,除了你。”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梦想的话,应该是……”
“……和你一起。”
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萧暮偏过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心脏无缘无故地剧烈跳动了一秒。傻愣愣地冒出一句:“你喝醉了吧?”
“我是说,和你合作,一起出道,一起……”
“像过去那样,一起演戏。”
姚野笑出了声,突然仰脖饮尽了杯里的酒。噎得溢出了眼泪。
“我想去出海看鲸鱼,你和我一起去吗?”
“什么?”萧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用手背覆到姚野泛红的脸上,有些烫手。
“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
平日里滴酒不沾的男人确实有些不胜酒力,他拍开同伴的手。
“我没醉。我也没开玩笑。”姚野的声音飘飘荡荡,轻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我是说,现在,立刻就出发。”
“你跟我走吗?”
“你疯了?”萧暮用手撑着额头,表情有一丝不可思议。
“新的电影马上要开拍了,你打算旷工吗?”
——《天鹅》,当红导演操刀的文艺片,讲的是两个青年之间阴差阳错的故事。特选了姚野担任男主角。萧暮也有参演,但只是个短暂出场的小角色。
“你陪我去看鲸鱼。我把男主角让给你。”
姚野干脆伸长手臂捞住了萧暮的脖子,整个人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好不好?”
萧暮愣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对这个提议产生的短暂的心动,还是对其他别的什么事物动了心。
男人呵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里,软得像在太阳下晒了半小时的鹅绒。他顾左右而言他地找不相干的话题。
“选角的事情,还能是你说了算的?”
“这你别管。”姚野的声音有些赖皮,像个弄坏了玩具还推卸责任的小孩。
“我当然有办法。”
“更何况……原定的男主角,说不定突然就在某个早晨人间蒸发了。”
“你说什么呢?”萧暮愈发感到不耐烦起来,推了推他的后背想把人扶直,“男主角不好好的还在这耍赖么,能上哪去?”
酒保闷笑了一声,姚野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孩童样的鬼脸。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你跟不跟我走?”
萧暮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不知是因为被压迫着脖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姚野的眼睛湿漉漉的,令他想起过去同住宿舍时候刚洗完澡的模样来。姚野怕冷,冬天的房间里又没有暖气,他总喜欢抱着枕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湿漉漉的,彷徨又无助的眼神。
“说什么走不走的……你别随心所欲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就不能随心所欲了吗?”
姚野像含着一粒冰块,嘟嘟囔囔着,讲话糊里糊涂。脸和脖子都通红,煮熟了一般冒着热气。他有些大声地嚷着,语气里带着耍赖。
萧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维持着镇定。他几乎已经忘却了姚野醉酒的样子,确切地说,他很少见到姚野喝酒。上一次还是两个人要分别签署不同公司的时候。
——而他原本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暴露脆弱的人。
“你,遇到什么事了么?”
听到这话的男人肌肉绷紧了一下,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慢慢地坐正了身子,换上了一副顽皮的表情。
“没有呀。”
“逗逗你罢了。”
“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萧暮感觉到肩上的温度离他而去,他摇了摇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甩开。
姚野的脸上带着醉意,又迷离又清醒,声音听上去冷了几分,
“我们确实是……太久没见了。”
——久到你快要把过去都遗忘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暮没作声,望着半趴在桌上的男人。下意识想伸出手理一理姚野后脑凌乱的头发,但对方却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想回家了。”姚野的口气突然变得很生硬,萧暮试图扶住他,却被一把甩开。
“你现在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别闹。”
“我说了不需要!”姚野挥着胳膊,撞到椅子险些摔到。
“你是要我像以前一样把你扛回去吗?”
姚野被突然的低吼吓了一跳,动作也随即停止。他腿软了一下,身子失去重心一般,开始沉沉地往下坠。
萧暮没再纵容他的脾气,解下围巾裹到他的脖子上,然后牢牢地搀住他的胳膊。拖着人往外走。
——他假装没有听见男人嘲讽的声音。
“你可真冷漠……”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萧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冰冷。他推开门,猝不及防地被迎面而来的寒气吓了一跳。
——外面……下雪了。
他愣了一下,不自觉松开了手臂。
姚野看了他一眼,紧了紧肩上的围巾,也跟着一起望向天空。
两个人抬起脸,闭着眼任由雪片落在眼睑。
“好久不见这座城下雪了。”
“上一次下雪……是什么时候?”
“是我骑车扭伤了脚踝,你背着我回宿舍。”
“七年前的冬天,晚上一点半。”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萧暮有些惊讶,他更惊讶的是,姚野看上去已经没有了醉态。
“你醒了吗?”
“我醒了啊。”姚野笑着说,呵出的白汽很快就消失了。
“我一直……”
“都醒着啊。”
——远处传来依稀的钟声,是第二天了。
萧暮有些发愣,却感觉到脖子一暖。围巾重新回到了自己肩上。姚野已经在向反方向走了。
他背对着友人,虚空挥手。声音散在风里。
“圣诞快乐。”
“萧暮。”
两个人没有见面。直到《天鹅》正式开拍的第一天。
第一场取景在一个偏远的郊区。萧暮带了整整两大箱行李,把酒店的地面铺得几近无处下脚。他经过走廊的时候瞥见了姚野的门牌号,奇怪的是男主角的房间竟然空无一物,除了一个小小的手提箱,什么都没有。
——或许人家压根也不住在这吧。他这么想着,耸耸肩离开。
这是个大雾天,浓雾从清晨的时候就紧紧地拥在一起,直到上午十点都没有散开。导演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先拍最关键的动作戏,说是正好省了干冰的道具布置,趁热打铁,催着演员赶紧动身。这一段的剧情讲的是男主角梦见自己漫步云端,需要吊威亚在半空行走。男配角要做的是站在云端之下,接住突然坠落的男主。两个人在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对话,全靠肢体语言来诠释。
萧暮反复确认了剧本的内容,他想不出来这一幕“突然坠落”要怎么拍。但场地里站着和姚野身穿同样服饰的替身演员,想必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真是适合他的剧本。男主角和他一样疯。
他来回在周围找着熟悉的面孔,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
“嘿。”
姚野已经化完了妆,脸上带着平静的笑。
“在找我吗?”
萧暮愣了一下,他看到姚野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条纹睡衣。
“你就穿这个?外套呢?”
“马上就开拍了。就这么一会不要紧。”
“等替身下来后,还有好一会呢。”萧暮有些着急,但他也穿着戏服,没有什么可脱卸的。
“你很担心我哦。”语气轻佻,像调笑一样。
“那当然……”萧暮的话说了一半,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真的在等待回答。姚野已经走到了导演身边,两个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导演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回看着他和萧暮,最终点了头。
他们说了什么?
萧暮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焦躁,他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此刻他无措地站在布景中央,心神不宁地到处乱看。然而场务已经打响了第一镜的板子,第一幕马上就要开拍。
——而抬头看到吊在威压上的人却是……姚野?
他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导演,但大家都是一副等待的样子。他只好进入状态。佯装镇定地张开双臂,死死盯着半空。
——姚野闭着眼睛,像真的入睡了一般。他的衣摆被风吹起,看起来空空荡荡。
身后的吊臂发出令人恐惧的嗡响,悬在空中的男人突然往下坠了一点,萧暮险些跪倒在地。但好在之后,下降的速度渐慢了不少,他稳稳地接住了落到地面的男人。
姚野睁开眼睛,眼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兴奋的色彩。
“好刺激啊。”
“你疯了吗?”萧暮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周围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这种事叫替身演员去做不就好了吗!他们是专业的!”
“可是用我自己的镜头,看上去会更逼真一些。”
姚野不咸不淡的解释着,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道具组都是专业的,我很安全。”
萧暮被顶得说不出话来,隔着衣料感受到身体的冰凉,只好重新抱住他。
“赶紧的。我们一条过。少遭点罪。”
姚野低着头吃吃地笑着,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萧暮怀里。
过了正午十二点之后,太阳才慢慢驱散了浓雾。此时这段拍摄已经重复了六遍。其实导演已经喊了通过,但不知道为何男主角仍是不满意,一遍遍要求重来。
每一次看着姚野被悬在半空,萧暮都心惊胆战地守在地面。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在折磨男主角还是折磨他。等到这一幕拍摄结束的时候,已经腿软得不能站立。
姚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像观赏一只珍稀动物一般,笑眯眯地望着瘫倒在地的搭档。
“你胆子好小啊。”
萧暮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搭上对方的手,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这要是我真掉下来,你还不得哭死。”始作俑者还在开玩笑,整个人都快冻哆嗦了嘴上也不输。
“你要真掉下来了,我也会接住你。”萧暮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却没听到回话。定睛一看,姚野的眼眶竟然慢慢地红了。
“哎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过去两个人总打打闹闹,但真遇着要落泪的时刻,又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哭就哭,你还真是好演员。”
姚野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萧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平日里只是看着严肃正经,其实脑子压根也不机灵。过去学习和训练的时候,全靠姚野给他补习,才勉勉强强过了关。
——总被骂迟钝的榆木脑袋,看来到了这把岁数也没什么长进。
两个人并肩向酒店走去。到了房门前,姚野却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他攥着萧暮的衣角,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能去你房间吗?”
萧暮想了一秒,点了点头。
瘦削的男人抱着手臂,曲着双腿坐在床上。
萧暮泡了两杯热茶,把其中一杯递给姚野。姚野捧在手心喝了一口,突然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萧暮赶紧坐到他身边,拍着后背替他顺气,一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你啊,和过去一个样子。”
姚野止住咳嗽,泪眼婆娑地望着友人,但嘴角依然带着笑。
“我过去什么样子?”
“体弱多病,不堪一击。”萧暮连说了两个成语,结果把姚野惹得又咳嗽起来,捂着嘴,咳得眼泪砸进了杯中。
“我开玩笑的……”他立马道歉,态度极为诚恳。
“你说得对。”姚野没生气,拿手背擦去眼泪,抹得满脸都是。
“我就是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还想着出什么海,看什么鲸鱼。”
萧暮有些愤懑地怼了一句,但看到对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又止住了嘴。
“你也太拼了。今天的动作戏,让替身演员来做就好了。”
“我好奇你的反应。”
“啊?”萧暮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姚野的态度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想看一看……你会不会为此而担忧。”
“假如我今天就要死去,你会不会……”
“你胡说什么。”萧暮真的发火了,他一把揪住姚野的手腕,晃得杯中的水洒了出来。
“怎么老说死不死啊。你是想死吗?”
“我不想啊。”姚野很快地回复了一句,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好像嗓子里挤着什么东西。
“我当然……不想啊……”
萧暮皱着眉,看着友人弯下腰把脸埋进掌心。他犹豫地放下杯子,不知这时候该不该施于一些浅薄的安慰,比如揽着他的肩,轻拍他的背一类。
——他是在哭吗?
“谁会想死啊,你个笨蛋。”
姚野抹了把脸,咳嗽着把啜泣掩盖过去,他清了清嗓子,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哎,我们躺一会吧。”
“像过去一样。”
“啊?”萧暮傻傻地问了一句,但姚野已经钻进了被子里,还戳戳他的腰,指挥他把灯关了。
他只好躺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平躺着,望着空荡的天花板。
“你还记得吗,练习生的时候……”
“记得。”萧暮抢着说话,无非又是要忆苦思甜,“我们那会连空调都没有,冬天冻得只能用热水袋。”
“不是说这个。”姚野往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说你做梦哭醒的事情。”
萧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候脸已经烧得通红。
“你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记得。”
“才不是鸡毛蒜皮呢。”姚野嗤之以鼻,口气又软了下来。
“还记得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连做了什么梦都不记得了。”萧暮实话实说,但他意识到同伴又不说话了。
“那……是什么?”
姚野沉默了一会,突然钻进萧暮的怀里。
“你说,梦见我死了。”
“我从楼顶摔下来,像鸡蛋一样碎了。”
“而你在地上怎么找,却都找不到我的尸体。”
“我还做过这么恐怖的梦啊。”萧暮也不自觉缩了缩身体,这令他想起了过去一点类似的回忆。他们还在做练习生的时候,姚野的睡眠一直不好,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安眠。久而久之的也成了习惯。
——但倒是从未问起过他现在的睡眠状况如何,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容易惊醒。
“恩。”姚野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上去像个小孩。
“你醒来后哭了很久。”
“你说,害怕这会成真”
“但梦毕竟只是梦,对吧。”萧暮笨嘴拙舌地辩解,结结巴巴的。
姚野好像变脆弱了。过去一直是他在带领着自己前进,而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成了这个软弱的样子?
“你这么狡猾,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对方没有再接着说话,萧暮等待了好一会,慢慢地感觉自己的眼皮也沉重了起来。
——于是他没能知晓自己睡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萧暮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昏暗。房间内只有暖气的响声,床边空无一人。
他慢慢坐起身,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今晚是男主角独自拍摄的场合,这会大概是在场地上。
姚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他没有意识。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两个人齐枕躺在一块,他原先只是想哄着人睡一会,结果最后陷入深睡的人竟然是他自己。或许是房间里檀木的气味实在太过安逸,才令人舒适得几乎放下了所有防备。
有人在敲门。听上去很急。萧暮披上外套走到门口,站着的是导演助理。
“萧先生,您怎么不接电话?”
萧暮微微转过头,瞥了眼放在床头静音的手机。说了声抱歉。
“出什么事了?”
“姚先生突然晕厥,已经送往医院了。”
“导演要大家召开紧急会议。您也赶紧过来吧。”
——什么?
萧暮傻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他的大脑嗡声作响,像被重锤了一般失去了思考能力。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导演面前的烟灰缸快要满出来,烟盒几乎全空。萧暮别过脸尽量不吸入太多的二手烟,他的大脑还处于半宕机状态,没能很好地理解对方的话语。
“姚野因身体原因,不再参与此次《天鹅》的拍摄。”
“我们也商量过该找什么演员来顶替……”
“而姚野举荐了你。”
“您是说……”
“我是说,男主角的戏份,接下去由你来承担。”
萧暮的大脑又嗡了一声,平安夜时候姚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
——“你陪我去看鲸鱼。我把男主角让给你。”
——“好不好?”
等等……
萧暮有些头痛,他一时处理不了这么多讯息,但总隐隐地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他看着导演把最后一截烟蒂拧灭。
“姚野在这一行有很多人脉……比你想象得多得多。”
——“而他现在把这些人脉,都用在了你身上。”
屋子里的人陆续离开了,萧暮呆呆坐在原地,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留着一条未读消息,
是姚野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再见。”
“再见你个头!”
萧暮破口大骂,护士恶狠狠瞪了一眼,把他的气焰给瞪没了一半。姚野哭笑不得地抬起手阻挡,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头。
“你吵死了。我可是病人。”
“知道自己是病人还去拍这么高难度的戏!”萧暮几乎要把心肝呕出来,“而你早就……早就决定了要辞演这件事!”
姚野笑着不说话,瞥了一眼旁边的病理报告。几页浅浅的纸摆在床头。报告上有两个鲜红的大字,是萧暮唯一能看明白的内容。
——肺癌。
《天鹅》换角的新闻很快就在业内传开。更有传言透露,姚野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变卖了在公司的股份和自己所有的资产,一部分用以捐给慈善机构,而更多的,则是作为赞助资产,用来支持剧组的拍摄宣传。
——他用自己所有的财产和力量,来成就新的男主角最坚强的后盾。
“什么时候发现的?”萧暮觉得嗓子有些梗,发音非常困难。
“就今年。”姚野慢悠悠抿了一口茶,语气很轻快,“三期。已经扩散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笑眯眯地说着,云淡风轻。
“想做的事情没做完,岂不是很遗憾。”
“你想做什么,等治好了不能做?”
萧暮的嗓门又高了起来,但少了几分底气。“等”是一个虚化的词,而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期限有多长。
他握住姚野输液的手:“我可以等你。”
“你知道保守治疗,是什么意思吗?”
萧暮摇摇头,他不愿意深想。调皮的病患拿指尖在床单上画着圈圈,好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还能有其他的方法,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姚野又咳嗽了起来,萧暮这才明白他的胸廓看上去这么瘦弱的原因。
“而你又是个呆子。”
“是。我是呆子。”萧暮咬着嘴唇,“所以得靠你一点点和我解释清楚啊。”
“我哪有这个力气。”
姚野瞪一眼,把平安夜领受的批评还了回去。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我是不懂事。”萧暮张了张口,突然感觉自己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傻楞了很久,才想到该说些什么。
“你上次说,想去看鲸鱼。是认真的吗?”
姚野愣了一下,点点头。
“是呀。”
“那我们就去。”
男人的表情认真得像在宣誓。
“就现在。”
“真的假的……”姚野反倒说不出话来了,萧暮笑了一下,紧抓住姚野的手。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鲸鱼吗?”
姚野歪歪斜斜地坐在塑料长椅上,轻飘飘地瞪了同伴一眼。
“怎么了,白鲸也是鲸啊。”萧暮帮他把肩上的围巾裹得更严实一些,“还不用吹海风,多好。”
——城市中心的水族馆,圆形巨型水池中央,一只小小的白鲸拿头顶着彩色皮球玩。
两个人哆哆嗦嗦坐在观众席,周围三两的小朋友跑来跑去。
“也亏你的脑子能琢磨出这种小聪明。”不知是否体弱的缘故,姚野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是,我反对动物表演。”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去出海看真正的鲸鱼。”
萧暮望着姚野,他看上去在颤抖。
“冷吗?”
姚野摇摇头,把自己缩得更紧一些。
——牵着气球的小女孩笑闹着跑过,羊角辫在脑袋上一颠一颠。
“你看。小孩子多可爱。”
“要是我前些年抓紧一些,现在也该有个孩子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
“胡话。”姚野笑笑,“谁会和我这样的人结婚呢。”
“这又是什么胡话。”萧暮紧咬住下唇,不明为何有些想哭。他发觉在这种时候,自己总是要比姚野脆弱得多。
“你当然会有美满的家庭,等我们老了,还要看孙子孙女一起上幼儿园呢。”
“你才是在说胡话。”姚野笑出了声,带着止不住的咳嗽,咳得呕出了血丝,涌出了眼泪。
——白鲸玩完了球,一摇一摆游回了深处。观众们陆续离场,只留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男人。
“我说。”姚野突然开口,声音很细微,“你还记得我们训练时候,排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记得。”萧暮点头,“我差点忘了台词,被老师骂。”
“朱丽叶死亡的那一幕,你怎么都哭不出来。老师说你是历届最差劲的罗密欧。”
“我都没见过她。怎么哭得出来?”
萧暮陷入回忆:“可是后来……”
“后来有人开玩笑说,你就把躺在那的当成是姚野。”
“结果你就真哭出来了。”
“老师对你的评价是,‘没了姚野就不会演戏的学生’。”孱弱的男人挣扎着坐起身,笑望着泪眼朦胧的同伴。
“就算是块石头也该开窍了,你大器晚成也太迟了些。”
而萧暮的嘴唇颤抖着,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
姚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摇了摇头。
“算了。你个木头。”
“等你开窍,我都重新活下辈子了。”
“你又乱说什么……”萧暮断断续续的,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不知是否因为寒冷的缘故,他的牙齿磕在一起,打起战来。
姚野望着远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鲸落吗?”
“不知道。”
萧暮言简意赅,他不敢多说一个字,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鲸落的意思啊,是指海里的鲸鱼去世后,会沉入海底。而他尸体的养分,可以供养一套生物循环长达百年。”
“所以我喜欢鲸鱼。它们的寿命本来就很长,而直到离世之后,依然在为这个世界做贡献。”
“我在小的时候,总是害怕死亡。害怕要进入到一个黑暗的世界。而自从直到了鲸落这回事,突然觉得死亡也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
姚野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温柔地擦拭砸在膝盖上的泪水。
“如果我真的即将……我是说,如果。”
“我倒真有想要拜托你的事。”
“好。”
“我都……答应你。”
萧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眼泪像刀割一样划过脸庞。
——寒风吹落了枝头最后一片落叶,天空看起来在很远的地方。
冬天的海湾漂着浮冰,汽船突突地冒着烟,一摇一晃地朝着海中央行进。渔夫好奇地望一眼大清早就包船出海的青年,带着墨镜,抱着个黑色的双肩包,静静地坐在甲板的角落。
——太阳缓慢地升起来。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海面,温暖由远处而来。
《天鹅》的拍摄被延期了。男一号和男二号都空缺了一段时间。萧暮辞决了导演的邀请,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没有对外公开,也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小伙子,最近鲸鱼可不常见。”
“没关系。碰碰运气。”
戴墨镜的青年话很少,只在船夫搭话的时候应答。其余时候一言不发。
他望着辽阔的海面,表情庄重得有些肃穆。
“哦哟。”船夫叫了一声,手搭凉棚眺望远处。
“你运气好,好像是有个影子。”
青年立刻站了起来,怀里还抱着包。他凑到甲板边上,摘下墨镜望向远处。
——一个小小的,蔚蓝色的身影跃出了海面,露出窄窄的一角。
“太远啦,看不清。但确实是鲸鱼没错。”船夫很高兴,“我都好多年没见啦。”
“你朋友没一起来,真是可惜了。”
“恩。不要紧。”
萧暮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锦囊,顺着风,把里面的粉末洒进了海洋。
他捂住眼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他……已经看到了。”
——一只白鸥从头顶飞过,穿过云层,留下婉转的一声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