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林确和田盼认识已经有五六年了。刚认识那会儿，田盼还只是个副导演，跟着大导演一边端茶送水一边学习。林确是剧组的常驻编剧，是资方说怎么改，他就怎么改，一天来回改三会、完全忽视逻辑地改的那种编辑。

两个地位差不多，脾气又相投的人因为一部剧相识相知，五六年下来，已经互为圈中为数不多的知己了。

“志灵哥出去了啊？”林确进了房，见还只有田盼在，随口问了一句。

刘志灵是田盼的助理，一个四十来岁的的山东糙汉子和湾湾的性感名模同名，大家都故意不喊他刘哥，要喊一句“志灵哥”，他本人也挺乐意。

“家里有事，请假回去几天，过两天就该回来了。”田盼招呼林确坐下，拆起刚刚送来的饭菜打包盒。“汤汤汤，先把汤拿来喝一碗，再放久就不好喝了。”

是朋友的都知道，林确来自那个掉个外星人下来先研究怎么吃的沿海城市，他煲的汤是最好喝的。田盼已经在剧组里熬了一个月，先不说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光是被那些烂演戏气上火长出的溃疡就好几个。林确一同意要来，他立刻求林确带一煲汤来给他也养养生。

林确看那一大盆麻辣烤鱼，笑他：“你吃得这么辣，怎么喝汤也没用啊。”

“有用有用，满足口舌之欲啊！”

两人开了几瓶啤酒，惬意地吃了起来。

“都拍了一个月，剧本说改就改！”狠狠喝了一大口啤酒，随性地一抹沾在嘴边的白泡沫，田盼叹气着问林确，“雀儿，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被资本牵着鼻子走啊？”

“等你不做导演时。”林确吃不了太辣，却又喜欢跟着朋友吃辣菜，夹了块鱼在装了水的小碗里涮一涮再塞到嘴巴里。“只要你还做一天的导演，就得给资本低头一天。或者，你自己投资啊！”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物质文明决定精神文明。

田盼一拍大腿，“哎哟，雀儿啊，你说话能不要这么透彻吗？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难过了。”

“这个剧又怎么回事？谁又作妖？”林确夹了块鱼，往老友碗里一扔，“诺，安慰你的。”

“你也知道，最近这种校园剧本来就花不了什么钱又容易爆。开始呢，是媒体平台和男一的公司合作投资用来赚快钱顺便捧角儿的。刚赶上演男二的那个小孩上了个综艺突然有点热度，他们经济公司看这个剧的本子也挺好确实容易火，就拉了一大笔资金来要注资，想趁机也捧一捧他。”

“哦，想借个东风，那也不算过分。原本的编剧呢，被气走了吗？”电话里没说清楚，田盼只叫他赶紧来。林确最近都没有跟剧组，时间比较宽松，相信田盼不会坑他就直接过来了。

“原来的编剧是刘明添，你也知道他家里喜添麟子，喜欢得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家里伺候老婆孩子，我就跟制片说要你来呗。你跟老刘熟，你改他的剧能改到天衣无缝。何况，你不是长期缺钱吗？”

“对，缺！”想起被刘明添家口水娃刷屏的朋友圈，林确点头表示懂了，“谢谢兄弟啦！下次有这种钱多活少的好事还记得叫我。”

田盼知道林确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勤俭，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有点钱就喜欢存起来往各种慈善基金里寄。“你的爱好这么高尚，我当然只能鼎力相助啦！”

又开了瓶酒，给两人的杯子满上。田盼想起件事来，“对了，这次拍戏，我发现个小孩儿不错。外形生得好，又有灵气，一点就通。是个祖师爷赏饭吃的。你反正都要改本子，我想也给他加几句台词。”

田盼稍长林确几岁，在圈子里吃苦耐劳了十几年，对作品认真、对演员负责，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点小名气。一肚子江湖侠义，见到有天分又勤奋的小演员总会主动拉一把。现在的娱乐圈，演员再有实力，没人捧是红不了的。不红，那就再有演技也没用！

不知道为什么，田盼说的时候，林确就想起那个眼睛很亮的男孩。好像是叫——卫青岚？

林确有心，就多嘴接了一句，“叫什么？”

“卫青岚。X戏余老师的学生，几个一起来的。”

余秀秀是X戏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虽然观众不认识她，但科班出身的演员一大半都是听过她课的。

几个小孩一起来，余老师还亲自给打了电话，说小孩们基本上都还没正式进过组，就是来观摩一下的。多使唤着用没关系，也不用给什么照顾。

果然是他啊，好演技是逃不过好导演的眼睛，林确了然点头，“你想给他加多少句？”

“群演150块一句，你看着给他加个1500左右吧！其他的也加个一两句，余老师送过来的学生都不错。”

不是田盼“小气”，而是凡事讲适度，演艺圈里的事情更要处理好，不然帮忙不成还很容易坏事。

“行，就听田老板的！”

答应田盼过来那天，林确就已经收到剧本，来之前也挤时间看过本子了。既然讲到工作上来了，两人也就敬业地就着烤鱼和啤酒交流了一下对改剧本的想法，商量好加戏的思路。

因为是开拍以后临时改剧本，所以编剧的速度得快，不然整个剧组都得停工等着。两人已经合作过很多次，对彼此的思维模式都非常熟悉。经常是田盼说了个开头，林确就能顺着接下去。关键是林确手快活好，临时改的剧本也能做到逻辑圆满、剧情流畅、角色性格完整。

两人干掉一大盆烤鱼，5瓶啤酒之后也聊完了改编的思路。

林确看看时间，才九点。估摸着回房间还能写几个小时，把半杯啤酒一口干掉，顺手收了一下外卖盒。“我先回房了，连夜给你赶点出来。”

“喝了酒，思如泉涌吧？别熬太晚，资本爸爸的腿粗壮着呢！”田盼知道他的性格也没跟他客气，只劝不要太晚。

林确拎着装汤来的保温桶出了房间。田盼住9楼，他住13楼，开了一下午的车，虽然今天的夜跑跑不了了，他也懒得爬楼梯，径直走向电梯间。

按了电梯，等着梯轿从一楼爬上来，林确脑子里想着刚才讨论的思路。

这部剧就是个很普通的校园青春片，卖点就是女一原是考入贵族学校拿奖学金的贫困天才学霸，后被富豪父母认回豪门，打脸一众欺负她穷的校霸的反转剧情。

男一则是对女一一见钟情，但人多钱傻不会表达，总是惹女一生气。两人欢喜冤家，嬉笑怒骂着终成眷侣。化爱情为动力，双双发奋读书，最终考上重本，爱情学业两丰收。

男二是女一的青梅竹马，也暗恋女一。原剧本里就给男一各种使绊子，在三分之一剧情时就被男一搞定。现在，在资本的“帮助”下，不仅要给男二加戏份，还要扭转他的形象。

林确和田盼商量好了，在尽量不影响原来的剧情走向的情况下，让男二和男一来一场患难与共，成为好兄弟。于是男二决定自动退出竞争，还多次成为男一女一感情升温的助力者。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站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正在专心讲电话。他见到有人进电梯也没抬头看，直接往里面让了让。

林确看清那人顿了一下。

巧了吧！

正是田老板大方加词的卫青岚。

他应该是刚打完球，在初春的晚上穿着球衣球裤，也不怕冷。外套直接搭在肩上。

露在篮球背心外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饱满，少年的阳光感扑面而来。

林确挑眉，下午看他穿着制服时，还觉得是个纤细的，原来“脱了衣服”还是挺有肉的呢！

卫青岚听着妈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感觉到电梯门开了，人却没进来，以为是别人嫌弃自己身上的汗臭味。抬起头刚想致歉，发现竟然是下午差点被自己篮球砸到的人。

“哥，不好意思，我刚打完球，一身都是汗。”卫青岚歉意地笑笑，说着就准备走出电梯。“要不我让您先上去？”

“没事，都是男的，没那么讲究。”林确拦住卫青岚，自己也抬步进了电梯。一看电梯里的控制面板，巧了，都是13楼。

“青岚，我说的你听到没有？你在和谁说话啊？”

安静狭小的电梯里，卫青岚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突然变得好清晰。

卫青岚翻过手机一看，刚才不知道怎么碰到免提了。面上一热，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按。谁知道老妈的嘴更快，机关枪一样又冒了一串出来：

“我跟你说，再半年，半年之后你要是还只是个群演，你就回家——”

终于把妈妈的声音按成耳机模式，卫青岚轻轻呼了一口气，尴尬地看向林确。

可能是刚和田盼聊过这人，无形中添了几分熟悉感，林确突然冒了几份坏心出来，满脸严肃地问道，“就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被几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突然调侃，卫青岚一时语塞。

“没有，那个，不是！”

卫青岚还想说什么，只听“叮”一声，电梯门开了。

“开个玩笑，别介意哈，”林确笑着走了出去，朝后挥了手。“晚安！”

先是下意识地回了声“晚安”，瞄了一眼墙上标识着的楼层，卫青岚也跟着出了电梯，看着林确朝着与自己房间相反方向走去，又把手机放回耳边，刚好听见母上大人付女士财大气粗的后半段话：“你老爸早就准备好了钱，咱们也带资进组，全资！找个写双胞胎的剧本，男一男二都你演！”

因为只是顺着原有的剧情改，第二天林确就把修改大纲交出去了。大纲通过后，林确又窝在房间里埋头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等把写好的稿子交出去审核，林确顿时轻松了。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给昨天才从家里回来的刘志灵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搞到电磁炉。习惯了自己做饭，连吃了几天盒饭实在痛苦。

“真的？你有空要下厨啊啦！借锅子？这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动手，别说电磁炉了，要不要我给你整一套煤气炉来？”志灵哥哥一拍36D的胸脯，在电话那头顿时笑成一朵大菊花。“要不要我去买菜？还要什么，你尽管吩咐我！我来！”

刘志灵和田盼是发小，自带山东人的豪爽侠义又非常难得的粗中带细。因为性格好，他自从跟着田盼进了圈子就备受各路大神的喜爱，人缘比田盼还好。

被他的喜悦所感染，林确笑着吩咐：“菜我自己去看着买。别的没什么，我就在房间里偷摸着煮几个小菜，你们别招太多人来就好，不够吃就尴尬了！”

之前就有一回，林确在剧组做了一回菜，人缘好的志灵哥把隔壁剧组的都招来了，结果一堆人抢几块排骨，汤渣都捞干净去拌饭吃。

“不招不招，招来的都是狼！林老师您还需要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这就借锅去！”刘志灵欢快地挂掉电话忙去了。

林确刚到菜场时，他就回话说已经搞到一整套电磁炉、电饭煲。

林确买完菜回酒店，刚停好车又接到他的汇报：一整套景德镇青花的餐具在田盼房间已经摆好，就等着林确的菜了！

这是什么神仙社交啊！真是厉害，不愧是剧组第一交际花！

真是确自愧不啊！

按规定肯定是不能在酒店房间煮饭做菜，但剧组都是长期包住，大客户不好得罪，何况这些剧组人员平时赶片睡觉都没时间哪里会天天做饭，酒店就算发现了通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毕竟是人家地盘上，还是低调一点。

下车从后尾箱拎下两大袋菜，林确锁好车，自觉有点心虚地往酒店大门走。片场旁边的酒店都很普通，连地下停车场都没有，林确想坐电梯的话只能从大门进去，经过大堂去坐电梯。

所以，当林确一心只想快点走进电梯里却走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上肩膀时，还真是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卫青岚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饱含歉意地看着他。

“啊，对不起，对不起哥，吓着您了！”

林确真的是被他吓得抖了下肩。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林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孩。

小孩可能是刚下戏，身上还穿着那套高中生制服。他的五官属于比较清俊的那种，皮肤也很白细，脸上甚至还有一点点未脱的稚气，加上特意修饰过的发型，二十出头的年纪想扮演十七八岁一点难度都没有。

林确突然间觉得黑色的窄领带配白衬衫是一种特别帅气的搭配。

“真不是故意的！”卫青岚赶紧讨好地去接林确手上的东西。“哥，我帮你拿吧！”

卫青岚平时性格也很外向，但也不是见人就自来熟。不过，每次见林确都觉得有种奇怪地亲切感，说起话来就不自觉地很放松。

林确没跟他客气，把右手上那袋重一点的递了过去。

林确用的就是菜场小贩给透明的塑料袋，卫青岚扫了一眼，就垂涎道：“哥，做饭呀，买这么多菜！”

在剧组里天天吃盒饭，就算是大酒店出品，一个多月吃下来基本上谁都馋一口家常菜了。

林确瞟了他一眼，知道卫青岚有意活跃气氛。心思转了转，说道，“做给你们田导演吃的，你住哪个房？等下我给你留只鸡腿。”

林确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很清楚。就算加了1500块的台词，小孩毕竟还只是小配角，单独邀请他去导演房间吃饭是不太好的。先不说别人会不会往潜规则上去想，对小孩的人际交往肯定是不利的。

但这么有缘分几次遇到，留点菜给他还是可以的。

“真的吗？可以吗？”小孩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扬高了一点。

如果有尾巴的话，肯定甩成螺旋浆了，林确心想。

这时电梯也到了，等里面的人都走出来了林确就率先往里走，故作一脸严肃道，“嗯，我偷偷地给你藏一个鸡腿，不告诉田导！”

小孩笑得眼睛都弯了，跟着进了电梯，一边按电梯一边报了自己的房间号。又问，“哥，我叫卫青岚，你怎么称呼呀？”

“林确。”林确自报家门。

“哥，你是田导的助理吗？”卫青岚没有特意打听林确的身份，只看着林确又是买菜有事做饭的，就猜可能是导演的助理。

林确刚被刘志灵的交际手段所震撼，心想自己没有志灵哥那本事篡不了位，立刻谦虚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来给田导做饭的。”

田导是住9楼，电梯停时，刘志灵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了。

“哟，雀儿你买了这么多菜，我来我来！”身高一米八五，体重210的刘志灵像堵墙一样站在电梯口，从林确手上接过菜的姿势和速度根本不像是来帮忙的，更像是来劫道儿的。“我估摸着你就差不多该上来了。”

刘志灵和田盼的关系铁，跟两人熟的也都是把刘志灵当朋友。何况是林确，刘志灵跟着田盼把他叫成了鸟，他也没脾气了。

林确回头看见卫青岚也空了的手，默叹：是吧，这么事无巨细的做事风格，这助理职务他不配！

卫青岚又按了13楼，挥手和林确道别，“哥，志灵哥，我先回房间啦！”

林确点头，“嗯，回见！”

刘志灵也跟他点头示意。

等电梯上去了，两人往房间走。

“雀儿啊，那个，我借锅的时候，那个，他们就问我借锅做什么。”刘志灵扭扭捏捏地开口，“然后，我一不小心——”

“六个！”林确笑着比了个手势，“我准备了六个人的量，再多人就不够吃了，你看着办吧！”

“两个，就两个。”刘志灵明显松了一口气，“就《玉玲珑》的导演和制片，锅是问他们借的。他们已经开拍三个多月了，一听说是你来下厨，就说要是没得吃他们就不借锅了。”

其实当时的情形更加激烈一点。

他去的时候，虽然刚好碰上窝在酒店的李易行，李易行一听说林确在他们剧组，还准备着下厨，眼睛都绿了。

“有没有搞错，确儿下厨，而你刘志灵只是来找我们借锅？三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啊！你走，你马上离开我的视线！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啦！三个月啊！三个月寡淡无味的酒店自助餐，老干妈都没法救我了！”

刘志灵当时都傻了，李制片这是被什么妖怪上身吗？还是因为《玉玲珑》是部宅斗戏，李制片看多了拍戏被传染了？

“哦，刘肖和李易行。”来的第一天，林确就听田盼提过了。

林确和刘肖没有合作过，倒是和李易行早几年在同一个剧组待过。

“行，没问题！等会儿你帮我洗洗菜，这样快一点。”

“好嘞！”刘志灵应声。“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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