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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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惊鸿一瞥。

曲家这辈独得一个爱女,大宅中如何会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长得还如此好看。

傅宣城晃神的功夫,曲三爷从桌上的雪茄盒子中取了一根叼在嘴里,他连忙恭敬地帮着三爷打火。

曲三爷吐出一口烟圈:“阿城,三爷能不能信你?”

傅宣城收了向上探寻的眼光,那里早已没有了人,他闻言,正色诚恳地向曲三爷承诺,一双凶戾的眼睛敛着神色,反显出温润的标致来。

“傅宣城发誓,三爷的话就是天,若我有半句违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得得得,有这个心就好。”

曲三爷隐秘地笑了,面上却是皱眉听完他的毒誓,才悠哉地去劝阻。

“吃完饭,来我书房走一趟。”

……

傅宣城走出书房的时候,曲三爷叹着气扶住楠木的门框,亲自来送。

“阿城,你好好考虑,这是终生大事。”

傅宣城却摇头:“三爷,我早就下了决心,一辈子都会对小……小澜好。”

他不习惯这么亲密的称呼,面颊动了动,又道:“从前这条命是老爷的,现在就是少爷的。”

“好孩子,好孩子……”

曲三爷的眼眶湿润了,他背过身去,挥挥手。

“行了,你先回去吧,收拾好行李明日会有车去接你。”

傅宣城深深鞠了一躬,扭头出门。

夜空中的繁星像银链子拴在毛月亮的边缘,月晕蒙蒙,醉了城和人。走出屋外,空气蓦地清新了,幽幽的丁子香,涮洗干净傅宣城吸了太多熏香的肺。他舌尖压抑着一股子莫名的甜,甜中微苦,又是无措又是讶异,却有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庆幸。

原来是他。

原来他……

曲三爷的桌前站了一个人,冷冷地盯着他瞧,三爷正翻着几个档案袋思考,神色罕见地温柔。

他一抬脸,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安置在小小的一张脸上,面孔苍白,只颊上有洋娃娃似的大坨红晕。

曲三爷的温柔更黏稠了,他几乎是讨好地对面前人说:“小澜,找爸爸有什么事情吗?”

……

沉默,曲三爷的笑有些僵,心里却又开始一阵阵地疼,他刚想说点什么,少年突然开口。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人。”

曲澜的声音很尖细,像十二三岁没变声的男童,可他分明已是个少年的模样,再强压着嗓子讲话,听上去分外诡异。

他怨恨地盯着父亲:“我不是女人,你让他滚!”

曲三爷小心翼翼地来拉他,被用力地甩开,在外跺个脚地都要摇三晃的曲三爷,只能陪着小心,轻声劝导这个孩子。

“小澜,你要听话,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咱家的产业乱,干起活来又累,但你看,以后只要拿好股份,你等着送钱就行,多轻松!”

“这姓傅的小子欠爸爸一条命,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即使你生不了孩子,他也不敢多说的……”

生孩子……

曲澜只感觉尾椎骨叫人从身体里硬生生地揪出来,浑身过了电般抽搐着恶心,他捂着太阳穴尖叫起来,把这富丽堂皇的书房砸了个一干二净。

“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闭嘴,你也滚开!滚啊!”

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器碎在曲三爷脚边,他看都不看,硬着心肠非要对曲澜讲清楚。

“你的身体情况我同他说了,他不介意。从明天起,他就会搬进家来,你们要好好相处。”

僵硬。

曲澜凝固在原地,木偶似的将手臂嘎吱嘎吱放下,他听到了自己全身关节冰冻的声响。

哗啦——手中的文件夹洒落一地。

很多照片,那个男人靠在机车上抽烟,黑色利落的短发,眼睛里写着故事,仅低头的表情便足以迷倒万千少女。

曲澜恶狠狠地盯着这张脸,牙龈咬出血来,更染得嘴唇猩红,像是饮了血来讨命的艳鬼。

“曲长昼,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他嘶嘶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嘴角上挑,吐出蛇信子般阴毒的诅咒。

“我宁愿去死,让你曲家断子绝孙,也绝对不会给那种下等人生孩子!

曲长昼对爱妻一往情深,妻子生产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爱若珍宝。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曲长昼始终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他有一个秘密,他的妻子也姓曲。

追溯起大宅门中的恩怨情仇,犹若长夜里肮脏的沟渠,直到曲长昼夺权上位,成了威名赫赫的曲三爷,才在国外秘密办了婚礼迎娶爱妻。

妻子临终前,他握着爱人的手立誓,绝对让小澜幸福无忧的过一辈子,永远做他掌上千娇百宠的小公主。

曲澜长到十三岁,从未来过月经,进入青春期后,身量拔高,身材却还扁平得如同孩子。“她”开始会在洗完澡的时候回避佣人,有时候偷偷将床单塞到篮子底部藏着,不愿意穿短裙子,穿紧身长裤的时候总是不断地换腿,好像坐立不安的样子。

曲氏的大部分产业还在K城,曲三爷工作忙,并不能总陪在女儿身边。

直到跨洋电话打过来,他才知道出了事。

曲澜满脸泪痕地缩在床上,把白嫩嫩的小脸哭得像只花猫,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只咬着嘴唇一个劲地摇头。

“爸爸——”他看到三爷的瞬间,哇一声哭出来,细瘦的肩膀抖动,埋在父亲的怀里像终于找到巢的幼鸟。

“小澜,他们怎么欺负你的,你同爸爸说,不要怕,爸爸在这里。”

三爷抚摸着女儿的头,心痛得要碎了,好像有把刀在割着,眼神已经沉下去。

曲澜在一所需要高赞助才能就读的贵族学校上中学,学生都是各国豪绅高官的子弟。他先前已得到消息,因为曲澜长得罕见得精致漂亮,成绩优异,学校里有许多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爱慕他,可惜曲大小姐对各种追求无动于衷,便引来恶少对她起了不轨之心。

一日放学,曲澜上马球课耽搁了时间,被四五个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厕所门口。这些少爷们仗着家里有背景,无法无天惯了,调戏奸淫的女孩多了去,那些女孩要不半推半就地从了,即使是寻死觅活,也能花几个钱就打发掉。

但如果他们有脑子,就该知道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家境不同一般,不是轻易碰得了。管家检查过,曲澜换下来的内裤上没有血迹,做没做到最后一步尚且不好说。

他已经派人把那几个小子全部制住,拉到堂口里给专司刑讯的老把子折磨,能不能留条命,还看曲澜怎么说。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曲澜的话还是让曲三爷大惊失色——

“爸爸,他们说,我有小鸡鸡。”

……

第二天,曲三爷封锁全部消息,把心腹的私人医生叫来给曲澜做检查。

“不要怕小澜,让林叔叔给你看看,有没有流血,早点病病飞飞——”

曲三爷哄着女儿。

曲澜却是捂着裤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小脸白了,林医生赶紧让女助手单独同他去房间,还安慰曲三爷道:“女儿大了,都知道害羞了。”

曲三爷的眉头却皱得能夹死苍蝇,曲澜昨天的话哐哐扎在他心口,近亲结合,生下的孩子总是五病三灾不断,到人间受罪来偿还父母的孽债。

女助手慌张地从房里出来,伏在林医生耳边说了什么,林医生的脸色也变了,他看向曲三爷,曲三爷微微颔首允他进去,心却凉透。

屋内传来曲澜的尖叫,林医生匆匆拉了门出来,他踌躇地站在曲三爷面前。

“怎么样?”曲三爷道。

林医生摇头:“您听说过,加勒比海有个叫伊斯帕尼奥拉岛上,一个叫萨利纳斯村的地方,那里女孩……”

“他怎么样?!”

林医生吓得哆嗦,不敢抬头,颤巍巍地答:“您还是带小姐去大医院做个全套检查吧。”

曲三爷第一次对疼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冷了脸。

“爸爸,我不要——”

曲澜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眼睛里汪满泪水,还是被保镖护士拉进了诊疗间。

曲三爷夹一根烟在指间,点燃了却不吸,烟灰簌簌地抖。

林医生拿了结果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爷的脸色。

“拿过来!”曲三爷闭了眼,不动如山,他拿起确诊结果一瞥。

“下体畸形,阴蒂样小阴茎,假两性畸形。”

林医生在旁补充:“小姐的性别,目前怀疑是5α-还原酶缺乏综合症,但具体确定还需要进一步测染色体。”

曲三爷久久的沉默,末了,掀起唇角笑了一下。

“你是说,我养了这么久的女儿,可能是个儿子?”

他眼沉得吓人。

“他出生的时候,我就要你们确保这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做了那么多检查,打了那么多针,你现在告诉我,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可能是个男人?!”

“曲爷,这是很罕见的隐性遗传病,有概率……”

“好了!”曲三把那厚厚一叠纸掷在地上,整个楼道的人都鸦雀无声。

说起来,曲长昼的妻子生产后身体每况日下,所以那段时间,因为日日忧心妻子的身体,他的确对孩子的检查有所疏忽。

“先封锁消息,我不希望我女……我孩子的隐私有泄漏的可能。”

“我以我的医德保证,您放心。”

“有多大的几率是男性?”

林医生咽了咽口水:“一半一半。”

“治疗方案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女性,做外阴整形,如果是男性,则需要视严重程度,选择注射激素或者将阴蒂整形成阴茎。”

“你的意思是,可以主观调整?”曲三爷皱眉。

“对,”林医生扶了扶眼镜,“这种病的患者通常被发现并就医时,都多数到了青春期,已经拥有一定的自我性别认知,所以选择保留什么性别,医院会最大限度尊重患者的选择。”

曲三爷若有所思,他挥挥手,林医生急忙去联系仪器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曲澜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用ipad看电视剧,不时弯起眼微笑,阳光洒在白皙柔和的小脸上,仿佛降临人间的天使一般美好。

她是我的公主……

三爷有些恍惚起来。

曲澜看见了父亲,甜甜地唤:“爸爸!”

曲三爷对曲澜点点头,走到他的床边坐下。

“林叔叔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是吗?”

“嗯,”曲三不知道说什么,目前曲澜的病情还是瞒着本人的。

曲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爸爸,我不要回学校了,你能不能多留几天陪陪我呀!”

“过生日的时候你答应我们去环球乐园玩的,上次我给你打电话了,你说你忙……”

“爸爸,我都生病了,你刚才还凶我。”

他眨巴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大而无辜,睫毛卷翘,。

“小澜……”曲三爷开口,嗓音哑得像吞了烧炭,握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

“对不起。”

他答应过他的妻子,会让他们的宝贝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他后悔,他内疚,因为父母的不伦,平白给无辜的孩子带来一生的痛苦。

“你会没事的。”他如此承诺道。

无论结果如何。

——爸爸都会替你遮去所有的风风雨雨,你只需要作一个快乐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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