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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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综艺之前已经录了一部分,再录几期就能结束了。中间的空隙里,林舟渡去剧组试了镜,没多久剧本就送了过来。角色是电视剧男三,戏份排在男主男二女主女二后面。林舟渡没什么意见,陈景存却专门来了一次,先是自我批评了一下业务能力,说本来想给他接男二那个人设好戏份多的角色,结果被一个没演过戏的关系户横插一脚……他说着话,自己都觉着哪里不对,像是来打林舟渡脸的,立马停了,又说虽然有些不顺,但希望林舟渡还是要重视,江北台已经预定了,虽然也不算什么热门题材,好好认真演,总是没错的。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句,“那个小李让我跟你说一声,她转岗了,以后就不当你助理了,我会再给你安排一个。”

陈景存说完就准备要走,他忙着呢,这一通废话如果不是谢成文叮嘱着非要他来,也不会专程绕过来。林舟渡却叫住他:“陈老师,邱文礼的新戏,您知道有动静吗?”

陈景存想想:“好像在筹备呢。但大导演喜欢搞神秘,大概只能等选人的时候才知道消息。”

他问林舟渡:“你想去?”

谁不想演邱文礼的戏呢。

但现在的林舟渡还远远不够格,邱导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哪怕林舟渡去找谢成文约一百次炮,强行塞进去,也会变成陈景存口中那种生硬的关系户。

再晚一点吧,再等等吧。

二十七岁的林舟渡,觉得时间太少了。

除了背剧本,研究角色,录制综艺,林舟渡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他甚至去补课了,补了谢成文的过往经历。

谢成文原来还上过电视台的专访节目,想想也是,在诸多要么秃顶要么大肚的商界人士中,谢成文自然会得到多一点媒体人的青睐。视频里是三十出头的谢成文,谈起他从家族企业辞职,单打独斗出来创业,选择的偏偏还是彼时荒芜的文娱行业。

谢成文帮自己的前妻澄清,她并不是嫌贫爱富离开的:“我一直爱看电影嘛,开公司也是搞这一块,那时候还是有一点理想主义了。她不是反对,她只是不理解,也没有兴趣,想法差太远,自然就分开了。而且我当时并没有什么资格来证明我是正确的。说要帮助中国电影人拍出好电影,结果部部电影都赔本。难道我要说这都是好电影,人家都不识货吗?”

在浮图几乎要发不出员工工资的时刻,是一部邱文礼的电影《渡口》救回了一切。

“对。”谢成文在笑,他当然会笑,那不仅仅是邱文礼一个人的得意之作,“《渡口》是那一年的票房冠军,而且是中国影史上第一部票房过五亿的电影。我没有想到,他也没有,我会同意是因为他是我朋友,他找不到公司愿意来出品他的电影,快要饿死了,我想帮一把朋友。况且他要的钱并不算多。”

《渡口》上映的时候,林舟渡才十二岁。他所在的小城镇连电影院都没有,只能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只言片语。《渡口》之后,中国电影市场似乎才真正能叫做市场,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块还没有被挖掘的金矿,大量的资本开始涌入,连煤老板都忍不住去投资。

浮图在错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把握时机,扬帆远航。

问到浮图的现状,谢成文陷入思索,好一会儿才说:“现在也会有困难,会有那种我很看好,但结果不如人意的情况。但这不一定是哪一方的问题,只是时机还没到,大家还没有发现而已。就像这些天正好是《天机》上映的十周年,我们公司也搞了一个重映会 ,有人会跟导演说,我现在才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天机》是我作为出品人的第一部电影,票房只有300万,两年前被大学教授翻出来写影评,赋予了各种文学意义,也引发了一些讨论。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浮图会尽量做一个平衡,既不是只为了赚钱存在的公司,也不是必须清高得饿死。”

说到这里谢成文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下:“虽然有时候我欣赏的不一定会得到大众的喜欢。”

节目结束了,林舟渡关掉视频,他觉得没有获得什么有用信息。

除了谢成文早年是个衰神, 看中什么赔什么,以为要赔的反而赚了。就这运气居然还能把浮图发展到现在这样,看来他这些年里投资了不少以为要赔钱的戏。

这么一想,自己前些天在车里对谢成文拍的那通马屁也没错嘛,就邱文礼当时那毫无资历的情况,也能给他送钱,谢成文这是主业做慈善,副业当老板呢。

林舟渡心想,莫非谢成文在把他当希望工程献爱心。

他火速把这个结论发给了钱乐天。

钱乐天是林舟渡拍第一部戏认识的朋友,直到现在依然还是朋友。原因无他,只是钱乐天这个人,真的很乐天。不管是被公司封杀,还是现在又红起来,钱乐天永远都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钱乐天果然秒速回复:“妈的,怎么不捐点给我呢,老子就不是希望了吗?我看我满脸都写着两个字,希望。明天我就去纹身上,还要纹英文的,WISH!”

林舟渡纠正:“是HOPE。”

“你怎么就想那么多呢。”钱乐天的安慰丝毫不像安慰,“谁他妈献爱心献到床上的,你当人家捐精啊?他就是想睡你不成吗,你就接受有人喜欢你的事实吧。”

林舟渡觉得自己被钱乐天说得十分变态:“但他看起来真的不像。”

“要么就是谢成文闷骚。”微信的语音那头咔嚓咔嚓,一听就知道钱乐天这货又在半夜吃薯片,“要么就是你摆出一副死人脸给人家看了。你就不能热情点嘛!”

“操。”林舟渡骂出来了,“那我还要跟他说欢迎下次光临吗?老子当鸭也想当清高鸭不行啊!”

“人家是老板。”钱乐天漫不经心,丝毫不能体会林舟渡的痛苦,“你对他说点好话怎么了。不是我说,我的粉丝可是明里暗里骂你吸血好几次了,我觉得他们说得十分有道理!哥们儿,你纠结什么,先让谢总为你烽火戏诸侯!”

“我戏你妈。”见了鬼了,自己就不该半夜来找钱乐天。

接到林舟渡电话时,谢成文正在去接谢祺,他从美国放暑假回来的儿子。他没想到林舟渡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一不小心就按成了免提。

林舟渡说:“谢总,我在收拾去剧组的行李,发现有东西落在你家里了。我可以现在过来拿吗?”

正在玩掌机的谢祺听到声音,听起来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谢成文差点当着司机搞家暴,果然林舟渡听见了:“有人在不方便吗?”

“没有。”谢成文深吸一口气,“你来吧,钥匙之前给过你了,我晚点到家。”

他想想,还是提醒了林舟渡一句:“我儿子也回来了。”

谢祺快要忍不住,甚至哈哈笑起来,谢成文青着脸挂了电话,跟谢祺说:“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我道歉。”谢祺说,“你是不是怕他以为你在和别人一起?”

“等会儿记得打招呼。”谢成文说。

“叫他什么?”谢祺故意提问,“叫哥哥辈分不合适吧,叫叔叔年龄也不对。难道我要叫小……”

谢祺的最后一个字在谢成文的注视下默默咽了回去,谢成文想,谢祺真的变不乖了。

他忧思如焚。

林舟渡恨不得立刻找到东西,在谢成文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家回来了他还没找到。

“一个镯子。”林舟渡跟谢成文形容,“素的。我妈送我的,我每次开机拍戏都戴着保平安。”

谢成文打电话给了定时来做卫生的阿姨,阿姨说帮他收起来了,却说不清楚地方。阿姨便说马上过来,让林舟渡等一会儿。

林舟渡只好坐在沙发上,谢祺在不远处的书房里,他回来没带电脑,打开家里的电脑,瞬间不满起来:“爸,你怎么把电脑都重装清空了,我还有好几个单机游戏没通关呢。”

谢祺看起来真的很不开心,谢成文却没有给他解释,在阳台打着工作电话。林舟渡看小孩嘟嘟囔囔的样子,没忍住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是存了A片怕你发现呢。”

谢祺马上反驳:“他才不看那些,他都是看……”

谢祺及时住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舟渡,眼神逐渐变得哀怨,还故意大声叹了口气,自己鼓捣电脑去了。

林舟渡心想,不看A/V,那难道是看的GV?

怪不得要清空,谢祺还是个孩子啊。

谢成文打完电话进来,看林舟渡和谢祺一人坐在一边,无话可说。他坐下来,像每个普通的家长一样,跟林舟渡说起谢祺,很有炫耀的样子。他说谢祺对自己有规划,上初中就开始自己准备出国,一结束义务教育,就去美国读高中了。今年第一年入学,还申请拿到了奖学金。

林舟渡真诚表扬:“那很厉害,我就不行,我读完义务教育就辍学了。”

“为什么?”谢祺突然发问。

“成绩差啊。”林舟渡笑嘻嘻说,“别学我,我是个反面典型。”

“那你……”谢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他跑到一边研究着电脑,不再说话。林舟渡心想,谢祺可能不是很喜欢他,可能在想他爸怎会如此没有品位,找了这么一个人。谢祺还没长高,又瘦,看起来有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有对着谢成文,才多说两句话。在他眼里,林舟渡大概和谢成文的那些过往情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阿姨终于过来了,反面典型林舟渡找到了他的护身符,跟谢成文打了声招呼走了。门一关,谢祺又不甘心保持沉默。

谢祺问他爸:“你是不是怕他看到你电脑里的东西?看到你把他的作品采访和资料全都分门别类?”

谢成文说:“玩什么单机游戏,玩游戏不好,等会儿给你删了。”

谢祺又说:“爸,你真的很喜欢自己在家自导自演苦情剧,你是不是小时候会披床单演戏啊?”

谢成文说:“电脑也没收了。”

无怪谢祺那么好奇,他“认识”林舟渡很久了。

如果不是谢成文三令五申,见到林舟渡的第一面,他就要用一下他刚学会的老外礼仪,给林舟渡一个拥抱。

谢成文不是苛刻的家长,他只对自己严格。除了林舟渡,谢祺从来没有见过谢成文别的情人,更别提让进家里来。谢祺甚至怀疑谢成文这些年到底有没有过别人,难道全靠自己?可问老爸这种问题太超过了,他只能憋着。

他甚至知道林舟渡的第一部戏是什么,一部粗制滥造的偶像剧,谢成文说,林舟渡在里面像是砂砾里的金子。

至少谢成文是这么以为的。

签林舟渡之前,谢成文去过一次影视城看林舟渡拍戏,是林舟渡的第二部戏。那是处在西北沙漠里的一个影视城,黄沙滚滚,大漠孤烟,荒凉就是最大的卖点,却反而增加了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很多武侠片都到那里拍。谢成文到那儿去,需要坐完飞机再坐大巴,转了好几次车,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舟渡。

林舟渡已经连续拍了四十八个小时,马上又要转场,休息的时候,下了戏还没卸妆,脸上还有故意画上去的伤疤。他靠在搭景的马槽边上,边上是一瓶标签都看不清的酒,他在和别人聊天,不知道说到什么了,笑着踹对方一脚,骂着去你妈的。

他那个形象着实不算好看,并且看起来既粗鲁又放肆,谢成文却一直记得。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林舟渡是什么模样。

粗粝,野生,有着酒一样的眼睛,从来不是偶像剧里的纯情男孩,不是加了过度糖精的饮料,他像大漠里的风。

谢成文很难忘记,却不知道如何跟林舟渡提起。

尤其是在他睡了人家以后。

还睡了不止一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成文一直觉得自己对林舟渡是单纯的欣赏,就像收藏家喜欢家里的瓷器,就像他去富士山也会觉得很美一样。他一度也是跟身边的人这么解释的,说小林是可造之材,只是看好他,很看好他。那不是喜欢,而是遗憾别人没有发现宝物的价值。最开始的时候,浮图一签了林舟渡,就趁着热度,让他演了好几部当时很不错的项目,但事与愿违往往就是这么写的,陈景存曾经说谢成文的座右铭就是越努力越不幸。谢成文越努力,林舟渡越不幸,谢成文越想让林舟渡更上一层楼,林舟渡越被他害得够惨。他当时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资历的新人 ,普通的电视剧演员想要跨入电影圈都百倍艰难,更何况他演的还是别人眼中没什么营养的偶像剧,这种人既没有票房号召力也没有口碑,一连好几部电影扑街以后,随着人气泡沫的迅速消失,林舟渡也变成了那颗流星。

这都是谢成文在后来总结经验才明白的。

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是,影视公司的老总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投资巨大的电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谢成文决定不了让谁来演主角,风险太大,没人担得起责任。有人抱怨现在的华语电影越来越封闭,能有点排片的电影,主角看来看去总是那些处在第一第二梯队的人,可是新人需要培养,培养又需要时间,贸然上阵的生面孔,只会让公司垮掉一个又一个。谢成文只是占了最多的股份,不是每天有无数的钞票可以撒。股价下跌的时候,股民还只会想起来骂他,他是浮图最抛头露面的管理人。

谢成文能做到的,就是让林舟渡不缺戏演而已。那些看起来还不算爆米花速食的电影,那些有点存在感的配角,他还是有一点话语权的。至少在浮图这个公司里,谢成文可以让林舟渡安安稳稳度过很多年。可谢成文知道,他是不甘心的,林舟渡也不甘心。

在这个圈子里,从不缺天才,也不缺拼命三郎。林舟渡天赋是有,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在边缘苦熬,努力也有,但比起别人的动辄骨折断腿,那点付出也是小巫见大巫。林舟渡能一直待下去,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谢成文知道这一点,甚至利用了这一点,才向林舟渡伸出手去。

他带着兴奋,他想着, 这件珍贵的宝物终于要被人发现了,没人会承认自己眼神不好,就像小众爱好者都觉得是大众没品位。谢成文知道在押宝,别的输了可以,这个不能输。他在押林舟渡并不是过期的昙花,而是还没有人发掘出他的价值。能让观众发现什么是好的电影,这才是他涉足文娱行业的最初愿景,不是做潮流的追随者,而是让人发现新的大陆。

可是现在谢成文说服不了自己了,收藏家不会跟瓷器上床,旅行者不会跟富士山做 爱,哥伦布也不会潜规则新大陆。

谢成文觉得自己像个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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