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的爱情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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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之后的一个月,简常彻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因为解英槐的关系,两人见面自然是避无可避的,其实想来在认识简常彻之前宗迟早已见过他无数次,只是那时候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背景板、工具人,所以也从未留意过。然而如今就不同了,病房、走廊、电梯、大厅、停车场,甚至男厕所,宗迟感觉自己不管走到哪都能撞见简常彻。

然后他能感觉对方也尽量躲着他。

有时候他在奶奶病房连续呆个好些个小时都见不着简常彻——输液或检查是趁他来之前就弄好,拔管的时候就换成了其他护士。对方对他那毫不遮掩的冷硬疏离和置之不理,起初让这一切的存在感到更加强烈,且难以忍受。而后这种不适逐渐深刻,成为了一种惯性的折磨,好像经年的胃痛,因为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久而久之,甚至连解英槐都有点奇怪了:“最近彻彻是不是忙啊。”

宗迟含混道:“大概吧。”

“哦,”解英槐也没多说什么,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说:“可能是真的忙,最近这层楼多了不少病人。好像隔壁住进来一个小孩子,小小年纪就得癌症了。”

“哦。”宗迟有些心不在焉。

“对比起来,我算不错了,好歹活了这么打一把年纪,该过的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最好的和最坏的那些日子也是和你爷一起度过的。”

“别这么说奶奶,你还有好些日子呢,我都陪着你。”宗迟抬起头,语气不太高兴。

“不过那天彻彻还被护士长骂了一顿呢。”

宗迟有些惊讶:“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他偷偷给那个女孩儿带了些化妆品。”

“啊?什么?”宗迟愕然道。

解英槐微笑起来:“好像是有同学来看她,可能里面有喜欢的男生吧,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那女孩儿就拜托彻彻给她偷渡了化妆品和假发,结果被女孩儿爸妈发现了,发现的时候她嘴巴上口红印子都还没擦干净。对方爸妈好像都挺传统、挺严厉的,小姑娘从来没化过妆,估计是住院的时候憋坏了,所以想找点什么事儿玩吧。”

宗迟听着哭笑不得。

“虽然家长没追究什么,毕竟孩子在医院已经够可怜的了,但护士长还是把彻彻教训了一通。”

宗迟听完后若有所思,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联系。

某日他正巧路过隔壁病房,有意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不料和病床上的女孩儿对视了个正着。对方大方地笑了笑,宗迟也不好装没看见,和她打了个招呼。

“嗨,帅哥!”

宗迟哭笑不得:“你好。”他指了指隔壁,说:“邻居,和你打个招呼。”

“这是什么神仙医院,这么多帅哥。”女孩儿看着最多也就初中年纪,因为消瘦而显得眼睛极大,但精神状态看着还不错。

宗迟想到女孩儿是得了癌症,但除了她那剃短的光头之外,瞧她开朗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你也很可爱。”宗迟礼貌地说。

姑娘瘪着嘴耸耸肩:“不行啦,头发都没了,而且还没有眉毛,嘴唇也没什么颜色。”

“什么没有眉毛,”宗迟纳闷道,“你不是有眉毛吗?”

“哎呀你不懂,就是眉毛很淡的意思。”她笑着说,“你们直男是不是都这样,光能看出画没画口红而已,没涂口红就以为是素颜。”

宗迟心想——我可不是直男。

“好烦啊,”女孩儿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头顶,“上次好不容易搞到一点化妆品,想拍个好看的自拍的,但是手太残了。”

宗迟眼睛一亮,明知故问道:“化妆品,你自己买的?”

“怎么可能,我拜托另外一位帅哥帮忙的。”她眨眨眼,然后又有点沮丧:“不过好像害他挨骂了,下次送他个巧克力赔罪吧。”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进一步叹了口气。

宗迟煞有介事道:“可惜啊。”

“可惜什么?”女孩莫名道。

“可惜对我而言,你年纪太小了点。”

女孩愣了片刻,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宗迟也难得地笑了。他摆摆手:“我走了,等你长大再回来。”

女孩儿在身后遥遥地喊:“帅哥再见,等你!”

虽然只是玩笑之语,但宗迟也没能料到这短暂的邂逅竟如此之快就成了永别。此后不过两天时间,那姑娘被推进了手术室后便再没能活着出来。当奶奶语气低落地告诉他这件事时,宗迟太过震惊,甚至没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应答,便下意识站起来往隔壁走。

他尚未完全迈步出门,便寻声看见了走廊长凳上抱着一件粉色纱裙抱头痛哭的夫妻俩——那种失去子女的悲恸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那种事失去挚爱的崩溃只要见过一次就无法释怀。

宗迟在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在医院这个环境之下,每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很可能也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太可怜了,才14岁。”宗迟身边路过的两个实习女护士低声说。

“那个小妹妹说临终前就一个愿望,如果她死了,希望能够化着妆,带着假发,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再下葬。她妈妈才刚给她买了新裙子,准备等她手术成功出来后给她个惊喜呢。”

宗迟心下巨震,抬头正巧越过夫妻俩看见走廊尽头的简常彻——他站在拐角的阴影中,看着痛哭不已的两夫妻,克制着自己没有走上前去,甚至没有出声,整个人凝固成一块钢铁。

简常彻看着年轻的夫妻,宗迟看着他。

然后简常彻抬腿动了起来,宗迟下意识躲了一下,但好在对方是朝反方向转身。宗迟连忙追上去看他去干什么,却发现简常彻只是平静地、回到了原本的工作之中。

如果简常彻是奔着遗嘱而和那些绝症病人搞好关系,完全没必要为这种未成年的小孩子做些什么,为人父母的也不会感谢他什么。自己此前的猜测臆想有诸多漏洞,到了这时候宗迟也并非没意识到。但无论如何,他如今也再难去问对方那个房本背后的真相,他有些懊恼,又不知如何是好。多说什么都是尴尬,似乎就只能这样了。

那就这样吧,天气也就这样渐渐转凉。

直到某日夜里十一点,当宗迟一个人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灯火渐熄的城市,简常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的故事最可悲,因为你的故事里只有一个角色,那就是你自己。”

宗迟知道,那句话戳中了他孤独的本真。

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要失去奶奶了,即使不是因为疾病,也会因为时间。这不是一瞬间的行刑,而是漫长、钝痛的过程,就好像一个时代的终结几乎总是伴随着一声呜咽,而非轰然巨响。

如果他的父亲走了,爷爷走了,奶奶也要离他而去,纳闷他“旧时人性”的最后一个具象化也将消失殆尽,这世间能见过真实的他的人就全都不复存在。他的一部分也会随着这些人死去,留下的只有那个功利的、冷漠的、猜忌的,总是在愤怒的他。

他很愤怒,愤怒之后又觉得孤独。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宗迟将目光从街灯上收回。

“请问是宗先生吗?”对面问。

“什么事,很晚了……”

“这里是市医院。”对方说。

宗迟的呼吸屏住了,像触电一般,他浑身汗毛竖起,后背发冷。

完了,完了,他今晚就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脚还站在二十九层的高空,但是心脏已经以加速度坠落深渊。他的心脏砸入地心,被岩浆灼烧焚化,成为猩红刺眼的一滩粘液。

“解英槐女士……”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奶奶快不行了。”

宗迟跳上驾驶座,一路上心急如焚,既害怕自己不能尽快赶到医院,更害怕赶到医院后又将面对什么,害怕得手脚冰凉。他脑子发木,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只得短促地不住喘气,心脏越跳越快。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旦爸妈吵架或身体生病的时候,他便只知道反反复复地对着不知道什么神佛鬼怪求助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表现,我发誓我一定会做个乖孩子。

不要让奶奶出事,我什么都答应。

可惜这些祈愿小时候没有得到回应,长大了自是更不可能达成什么效果,当宗迟狂奔至解英槐病房前的时候,急救的医生护士已经在收拾器械,连呼吸机都停掉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胃部一阵痉挛,感觉想吐,或者快要昏厥了。

但他没有,他连动都没动,眼都没眨一下。 值班医生抬起头来看见他,摘下口罩说:“很抱歉,人已经走了,没有痛苦,死亡时间是12点03分。”

没有痛苦,怎么可能没有痛苦,连他都感觉到了痛苦。

宗迟瞪大眼睛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医生重新戴上口罩,朝旁边让了让。宗迟僵硬地迈开腿走到床边,白布已经盖上了,下面笼罩着一具娇小的身躯。这是他最坏最坏的噩梦里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之前爷爷忽然病危去世的时候,他人正巧在国外,即使当下就冲去机场买票连夜飞回来,也是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当他辗转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殡仪馆里被鲜花包裹的、蜡像一般的遗容了。

可是这次,他明明就在身边,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宗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声问:“我能,我能……?”

“可以的。”护士伸出双手,帮他揭起了这千斤重的白布。

银色的发丝、安详的额头、深陷的双目和紧闭的嘴唇……白布每揭开一寸,宗迟的皮肤就被剥掉一寸,他不敢相信,他怎么能相信?眼前的奶奶,和他昨天下午见到的样子,根本没有区别,为什么转瞬之间,这幅躯壳里就没有了生命。

这不对劲,这太奇怪了,这……

白布重新被盖上了,两名护士一前一后推走了担架车,其中一名回头对他嘱咐道:“今天晚上太晚了,明天你打电话预约殡仪馆吧,我们这边会给你开具死亡证明。”

宗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决这个提议,还是在试图否认这个事实。

“需要通知其他家属吗?要帮你打个电话……叫谁来陪陪你?”护士又问。

宗迟再次摇了摇头——没有人,再没有别人了。

护士没有再说什么,她们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倒不如说,大部分亲属都会哭天抢地地抱着推车不给走,这样震惊到几乎冷静的反应反倒还好处理得多。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

宗迟站在这个八百块钱一天的私人病房里,呆滞地环顾四周。桌子上还摆着奶奶的茶水杯,一旁搁着他前些日子拿来的、爷爷曾经爱喝的茶叶。窗台边摆着新换不久的鲜花,床尾椅子上搭着奶奶的针织衫,角落里还叠着两人一起出去晒太阳时用的轮椅。

宗迟默默转身关上了门,又关上了灯,顺着墙根缓缓坐在了地上。

他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声,抱着腿,将脸埋进膝盖之间。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办公室,甚至不想走出这个病房。他希望医院的天永远也不用亮,他觉得明天再也不必到来。奶奶不在了,他再也不想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话了,他不要打电话预约殡仪馆,他不要开具死亡证明,他希望世界倒转、时间逆行。他希望世界毁灭,人类全完,包括他自己。

宗迟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又其实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就这样蜷成一团,坐在医院病房的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月光下洁白的床单和微微凌乱的被褥。

然后他开始产生幻听,

他幻听见午夜寂静的医院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无视肃静规定而拼命飞奔。

大半夜的,哪里会有这样的病人,除非是什么丧尸鬼怪,宗迟觉得有些滑稽——难不成在那么多愿望里,唯独让人类毁灭世界消亡的愿望成真了?

可是幻听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真实。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病房门被大力推开来,又因为用力过猛而从墙上回弹。走廊上的光刹那间趁虚而入,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撑着门板。

宗迟惊呆了——简常彻的五官隐在背光的阴影里,他站在门口定了片刻,一边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

惨白的光映照出宗迟茫然的面孔——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任何人。

可简常彻却没有给他犹疑的时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走廊的光自他剪影的边缘析入,把虚无和混沌撕裂开。宗迟不由自主地直起背,甚至有些畏缩地朝后靠了靠,毕竟此时此刻,他周遭空气脆弱得一碰就碎,他被剥掉皮肤的血肉一碰就疼。

简常彻肩膀一垮,随手将背包扔在地上,走到宗迟面前蹲了下来。他张开双臂,蛮不讲理地将人一把搂住,沉声说:“我听到就赶过来了。”

他劲儿实在太大了,宗迟肩膀都被他勒得生疼。

他跑来干什么,宗迟愣愣地想,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上次那个小女孩儿去世了,简常彻都没有去安慰孩子的父母,却为什么连夜赶到了这里?他迟缓地抬起头,试图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点声响,简常彻意识到这一点,松开手臂微低着头看他。

“奶奶死了。”

宗迟说完这四个字,便再也多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半张着嘴,英俊的脸上全是空白。

“我知道,我很抱歉。”简常彻说。

宗迟缓缓闭上嘴巴,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于是他沉沦地狱的心脏又重新开始搏动,将滚烫的岩浆泵入动脉血管,沸腾着贯穿四肢百骸,炽烈燃烧。

滚烫的岩浆一路上行,好像火山喷发,地心巨大的压力终于找到一块地壳的裂缝,即刻间全部奔涌而出。

岩浆从他的眼眶流淌出来,化作血泪。只是那猩红爆裂的液体在体内有多狂妄,偃旗息鼓的过程就有多仓促。和空气接触那一瞬间,岩浆凝结为温热的水汽,化作冰凉咸湿的海水,吞噬了他漫无边际的忧伤与寂寞。

这下他的故事里,就真的只有他自己了。

宗迟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多的眼泪,他今夜是个伤心的小孩。

一个人从死亡到离开其实是很快的。

传统中式葬礼有停尸一说,尸棺会在家中放个三到七天不等再出殡。家中晚辈还需守灵,这过程有时是纯然的折磨,有时又是最佳的告别。白事时,家中会彻夜燃灯,吸引来不少巨大蛾蝶,被认作眷恋不舍的往生亲人,扑簌簌留下星星点点的鳞粉。

如今却不一样,一个电话的功夫,殡仪馆便会派人来将尸体运走,白事热线,礼厅预定,尸体美容,追悼仪式,流程顺滑得近乎机械。

解英槐生前是个天主教徒,宗迟特地去联系了奶奶常去教堂的神父,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想做。但是不做不行,他还得发正式的丧礼函给无数他根本不关心、也并不想要见到的人,他得设计追悼流程,安排致辞顺序,还得给集团大小股东和权益关系者都安排些社交的机会,以供他们彼此打听八卦一番——更多股份被释出,这下权重又要洗牌了。

父亲过世的时候,爷爷过世的时候,再加上这一次,相似的过程宗迟已经经历了三次。每次有挚爱之人离去,一小部分的他便也随着他们死亡,一个人从小到大在成长中逐渐完整,又在失去中逐渐残缺。

一个人从死亡到离开又是极端漫长的。

如果这人运气不错,为人也善良,那ta死后还会有人记着、念叨着。每当活人见到了往日的旧物,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尝到熟悉的味道,听到共同回忆的歌,心里酸楚的那一丝波澜,便会将故人远去的身影往回拖拽一下。直到这世间所有认识ta的人都死去,这人和现世的联结全部斩断,人才算是真的离开了。

一个普通人要如何证明自己活过呢?向谁证明呢?宗迟想。

选定的殡仪馆在不算太市郊的地方,礼堂外面的空地很快就被各种豪车停满了,宗迟站在礼堂最前面,和每一个上前吊唁的人点头致意。很多人和他说无关痛痒的话,类似于“我很抱歉”或“节哀顺变”,亦或是一个简短的“节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天灵盖飘走,悬浮在礼堂的上空,俯视着这个凝重的小队伍,一点一点向前磨蹭着,好像一队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蚂蚁,费力地舔舐着龟裂地表干涸的糖水。

他又俯视豪华木棺里安详睡着的亲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又断掉了一根,恍惚间明白了奶奶的嘱咐与忧愁。

“奶奶就是怕你以后寂寞。”

“她是个好人,脾气倔强,年轻时就这样,老了后只怕更厉害,但我会很想念她的。”

闻言,宗迟的灵魂沉降了一些,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除开“节哀”之外的话,也是他第一次抬起头来正视宾客——面前站着一个他没有过印象的老妇人,兴许是奶奶的旧识。

宗迟冲她点点头说:“我也是。”

所有人排队吊唁结束,陆续就座,大屏幕上放了一段临时拼凑起来的照片视频,又轮过好几个人致悼念辞,宗迟就一直在旁边站着。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衣翻着领,袖口和领带没有一丝花纹,面容英俊又肃穆。他低头看着手中稿子上的短短几段话,又抬头扫视全场的人——大部分的人在他眼中只是一团模糊面容,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对于葬礼而言有些过于华丽的打扮。

他注意到席间有些人哭了,有一个他以前甚至根本不认识,更没见她来过医院。他又看了看坐在第一排母亲——对方头发束在脑后,帽子前垂着半片黑纱,熟悉的五官透露着陌生的气质,黑纱装饰的作用大过遮掩。

宗迟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他昨夜写发言稿写到天亮。一开始,稿子是写给宾客的,后面变成写给奶奶的,最后变成写给自己的,于是全部不能用,他都给删了,直到上台前才又准备了短短的几段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里,平静,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面向公众的追悼会就到此便结束了。助理和殡仪馆接待将外人引至宴会厅吃些点心聊聊天,宗迟和其他亲属等待火化结束,再一起到礼堂背后的公墓下葬。

他的母亲,小姨,姨父,舅姥爷等众多亲戚站在等候室里,宗迟和所有人隔开了一点距离,不说话,也不坐,就直直站着。一个小时后,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白手套间捧着一个黑檀木盒子,交到他手中。

宗迟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心中觉得荒谬。秋虎反扑凶猛异常,外面太阳太大,周围的人也太多,导致他心中的悲伤都被蒸干。又或许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哭了太多太久,此刻就像一棵罗布泊的枯柳,贫乏且固执。

宗迟抱着骨灰盒,身后跟着一群沉默寡言又心怀鬼胎的亲戚,旁边走着神父。来到选好的墓址处,如茵绿草上已经挖好一处空地,他将骨灰盒交给工作人员,身后有人嫌太阳太大撑开了伞。宗迟往一边让了让,顶着烈日眯了眯眼,无意间看见远处的一个人。

简常彻站在一个巨大的桑树下,遥遥看着这个方向——距离太远了,但宗迟很确定那人就是他,吊儿郎当的,倚着大树,漫不经心地揪翠绿翠绿的桑叶玩儿。

公墓面积很大,但这边是私人活动的范围,简常彻过不来。宗迟望着他有些出神,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怎么都放进来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小姨说的是从礼堂那边想要遛过来的几个男女,看模样有点像记者还是什么人,心里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气。姨父转身便走,叫上工作人员将之轰走了。

快结束吧,宗迟默念道。

众人在墓坑前围站着,宗迟和神父站在最前,秋蝉和鸟叫交相呼应,神父念了悼辞,生命重归尘土。宗迟出神地看着土壤一点一点将木盒子掩埋起来。他母亲叫了叫他,但宗迟没应声,对方也不多说什么,径直离开回到社交厅去了。周围有其他亲戚小声窸窣着,欲言又止,但宗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众人大致觉得在这个场合和时间点,不论说什么总归不太适合,只得悻悻离去。最后一个走的是神父,他双手交握圣经放在身前,宗迟抬眼看看他:“辛苦您了。”

神父冲他点了点头:“无论是在生命的何种阶段,都是被神爱着的,我也会为所有兄弟姐妹们祈祷。”

宗迟点了点头,没什么感想地扭回头来。

“奶奶,这只是未来很多天中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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