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12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欲后乳液 主角:李时 唐知更
八月末的某个寻常夜晚,李时从身后掏出一个打磨光滑的椰子壳。里面装着固态的白色香薰蜡。
他说:“段成铭是狂狷的异乡客,唐知更不如做一个可以安然入梦的槛内人。”
“今晚我能留下吗?点上香薰,你睡着后我帮你吹熄它。”
大约多到已经数不清的隐秘往来,增长了李时的勇气和胆量,他说话行事逐渐无拘无束。现下这一问,唐知更知道他没有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
床头那盏小夜灯今夜没有派上用场,李时半拢着手,点燃了椰壳中间的烛芯。
一苗火光照亮了卧室一隅,捎来了和室内冷气格格不入的温暖感。
“谢了啊。”唐知更半卧在床头,心头发酵出前所未有的熨帖,类似于每每拿起一支笔低头在纸上写作。
熏香飘飘然的甜,烧出一汪奶香味的椰子油。
李时借了他的一件T恤来穿。他穿衣偏爱oversize,衣服在李时身上就更加松垮。
隐形眼镜刚洗澡时取下来了,也懒得去找不知道丢在哪里的镜框。这会唐知更眼中的李时就像镀了层柔光,将偏瘦的硬质调匀了。
“要聊聊天么?还是……”
做完一次后李时没及时清理,他半站起,任由滑腻的精液顺着他腿根流淌下来。
“继续。”唐知更拍板定案。
唐知更惯用后入,其余的姿势总透露出亲昵的意味。
李时常试图扭头向他索吻。他不直说,唐知更便佯装看不出。
当李时不知好歹地转过头来,唐知更下身就使力冲撞他的敏感点,直把他操得生不出回头的力气。
不知是否李时的性癖作怪,他真的咬碎牙齿也难在床上叫一声。
李时的手机亮了几下,无暇去管,他手背上绷起轮廓清晰的骨骼,床单皱得可以击溃一个强迫症患者。
“能商量个事吗。”唐知更屈起指节弹了弹他的肩胛骨,“你看啊,冬夜有爆竹烟花,春天有鸟语,夏日有蝉鸣。”
“那秋天怎么办?”
李时脸颊泛着红,他傻愣愣地想想,说:“无边落木萧萧下。”
“还吟上诗了。”唐知更退出一点,很快再整根没入,一口咬在李时皮薄的骨头上,含糊道:“直白地说,等到没有伴奏的季节。能叫出来吗?”
“憋着不好。”
李时小声地“啊”了一下。“唐老师你……”
唐知更使坏往深处顶,李时戛然而止,浑身过电般塌下了腰,倒在床单上不动了。
“我想听。”
李时急喘了几声,伸手向后探,摸索着抓住了唐知更的手。
他点点头,嫌不够,又气若游丝地说:“好的。”
唐知更盖着滑溜溜的丝绸被,侧身凑近看烧得缩进椰壳里的烛芯。
火焰扑在脸上滚烫的。
融化的椰子油浮在表面,唐知更内心一派恬然,却了无困意。
李时洗完澡推开门。唐知更把被子掀开一半,盘腿坐着。
他指指李时再一次亮起屏幕的手机,说:“有消息。”
无意去探视什么,但李时没有藏住脸上慌忙闪过的茫然。他捏紧手机的力气,不亚于高潮时抓住唐知更的被子。
唐知更大致分析了一通他的表情。不知所措的成分居多,似乎是有什么猝不及防让他很意外的事发生了。悲伤作为一种后劲,浅浅地从他身上漫延开来。
识相地没有戳穿他简陋的掩饰,唐知更打开了投影仪,挑了一部商业喜剧片来播。
“看完电影再睡吧?要聊聊天么?”他递了一杯温水给李时,让他坐到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去。
李时胡乱地点头。他挤出一个笑,有点困难地发音:“好啊。聊什么唐老师?”
片子的开头出现两只狗,一只是母狗,一只是长得很讨喜的小狗崽。
唐知更盯着银幕上活泼好动的小狗,忽然生出一些除文字记录之外的倾诉欲。
“你什么时候开始读我的书的?”
李时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精确地报出一个时间点:“大四那年第一天着手写毕业论文,找资料偶然看到你的《低摄氏度烫伤》。”
那篇中篇小说以古怪的口吻赞颂了讳疾忌医的精神状态和价值观念,文字间弥漫一层阴森的鬼气。
“你的所有作品中,给我带来最多震撼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本。”李时平静多了,他顺着思路往下讲。
“不缺珠零锦粲之语,却给予了我特别难得的独立思考的空间。我可以想一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事,不需要注意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畸形的礼节和姿态。”
他喝了一口水,呈现出不管不顾畅所欲言的架势,好像在今晚,唐知更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我还在襁褓里,父亲就会因为我抓周抓住了一块面包生气。有时候我在想既然不希望我抓到面包,那为什么要放进去呢,为什么要把面包作为一个备选项。”
他缓了口气,和唐知更对视。
“我觉得你,特别通透。很多人没看出来,当然他们也没有近距离和你相处的机会。你在描述种种匪夷所思的恶行时,一定也很痛,对不对?只是因为没有明确点明你的态度,没有在结尾清晰地写上真善美的总结,你就是帮凶,就是伪善了吗。”
他的眼神里蕴含经年的疑惑不解,一大段话几乎是倾倒出来,使唐知更不合时宜地感到失序的艺术美。
“也不是,我时常发现,时常自问,世界上真的有全然完美一心向善的人吗。”唐知更抬起下巴要李时看投影仪投出来的虚弱光影。
“简单来说,我喜欢狗,我面前有一只狗,我觉得它弱小可怜,我把所有的肉和骨头都给它吃。可是一只小到可以握在手里,更加可爱的狗崽出现,我全部的怜惜和照顾,又会悉数滑落到天平的这一边。我没有那么多无私的大爱,我的善良也并不纯洁。”
喜剧片在上演博人同情的反差悲情片段。
唐知更边盯着边说,“我不会被善举义行轻易感动,我心很硬。”
十五六岁,爸妈没有离婚。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一栋老房子里。爸妈的房间和卫生间连在一块,由一道移门隔断,在夜晚这道移门通常会被关上,以划分不同家庭成员的活动空间。
有一天唐知更走上楼梯,看见爷爷将近趴在门上,眼睛贴着因为老旧而无法完全合上的移门缝隙。
他听到淋浴的水声,这个点,是他妈妈固定的洗澡时间。一墙之隔甚至传来她欢快的歌唱。
随之而来是一声惊惧的尖叫,还有妈妈愤怒的质问。他想任谁享受美好的沐浴时光忽然瞥到门缝里一只贪婪的眼,都无法淡定处之的。
他冷静地走上前,他已经高出爷爷很多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爷爷,这么晚还不睡觉吗?”
爷爷喝了一小杯茅台,恋恋不舍地回了房间。在那之前给唐知更倒了一杯牛奶,要他睡前记得喝。爷爷对他一直这样贴心这样细致。
后来同样的事情还有没有再发生,唐知更不得而知。他上高中,寄宿在学校。高考完回到家,桌子上有两张鲜红的离婚证,以及一瓶破碎的茅台酒。
自那时起,他分不清性善性恶究竟有没有边界,一个人好坏交织制衡,到底怎么才琢磨得清楚。
银幕中,小狗蹦蹦跳跳地把一根磨损的骨头叼到奄奄一息的狗妈妈面前。妈妈一动不动,既不张嘴也不抬头,它急得嘤嘤乱叫,幼犬的悲鸣极富感染力。
李时探过身来,在唐知更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伸出手指在他眼下一抹。
他对着唐知更展示湿漉漉的手指,又担忧又如获至宝地说:“嘴硬。”
唐知更执拗地说下去,他搭住李时的肩,眼睛里有跳动的火炬:“我不是天才。我第一次玩滑板,摔得人仰马翻;我第一次在海边冲浪,被卷进海水里呛得半死不活;我第一次投稿报刊,修修改改收到一封婉拒邮件。我不完美,我一点也不。”
“你也不需要完美,一点也不需要。”
李时扣住他的手,抓住了一块浮木般,他犹豫着说:“他胃癌晚期,李晖明胃癌晚期。是他的命,还是我的命?”
李晖明。姓李,这个陌生名字的身份不言而喻。唐知更避重就轻地答:“命运这东西,不过是伤心人创造出来安慰自己的精神媒介。世事无常,才需要命运的说法来解释无法抗拒无可排遣的事情。”
李时松开手,他失神地喃喃:“今天是我生日,居然也是我知道他快死了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唐知更把放在床头的椰子香薰抱过来。它烧得很快,凝固得也很快。唐知更拨弄着下垂的烛芯,让它烧得再旺一些。
“许个愿望。”他举着椰壳,火光照在李时脸上,他的脸上有黄昏的颜色。
李时望着他,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倾身吹灭了蜡烛。
“我想要你的戒指。”他举止大胆地摸上了唐知更的手指,想把那枚沾染唐知更温度的戒指退下来。
唐知更挣了挣,复而用中指抵住了李时的中指,将他在天涯海角的路边摊上一眼相中的红玛瑙戒指,一寸一寸地推了过去。
“别的都太虚幻了。那我祝你,保持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