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精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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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奚迟和霍闻泽恋爱了三年。

三年中霍闻泽不让他干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和他约会,更不让他见他的朋友。

最难以忍受的是,霍闻泽常常毫无征兆地失联,而且从不解释。

奚迟决定分手,没想到霍闻泽却先他一步。

他去了对方约定分手的酒吧,看到自己日常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老攻——穿着皮衣,戴着耳钉,在台上弹电吉他。

一曲终了,摇滚青年盯上了他,坏笑着冲他扬起下巴。

“帅哥,你用这种眼神勾我,等会儿可是要和我回家的。”

从那以后,奚迟每天都在刷新认知。

他老攻分裂出了七个人格,每个都爱他爱得发狂。

昏暗的卧室里,人格B把奚迟压在桌上,桌边手机上幽幽荧光照出人格A的照片。B眼神晦暗,咬着奚迟的耳朵说:“我的奚医生,原来我只是他的替身,是吗?”

办公室中,他被人格C堵在墙角。人格C盯着他白大褂领口中,锁骨上人格B留下的隐约痕迹,咬牙切齿:“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让你连名字都不敢告诉我?”

奚迟:“……”

他每天都生活在修罗场中。

慢慢地,他发现霍闻泽的秘密,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无论我身处何处,认为自己是谁,都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你。

奚迟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是九点过五分,他正站在手术室男更衣室的柜子前,准备换衣服开始一天的手术。

他微低着头,手机屏幕上莹莹的白光映照在他侧脸上,抿起的唇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他早有预感了。

他和霍闻泽交往了快三年,感情好不好,他缺乏充足的对照样本,无法客观评价,但不正常的地方肯定是不少。

他们两个没有见过对方任何家人、朋友、同事,可以说完全在彼此的社交圈子隐形。

有一次霍闻泽公司的文件忘在他家,正值周末,他就打算送去霍闻泽办公室,谁知霍闻泽立刻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在地下停车场等就好。他察觉到霍闻泽不想让周围人看见他,但也没深究。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一点是,霍闻泽经常毫无征兆地失联。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们还没在一起,处于窗户纸将破不破的阶段。霍闻泽开车送他回家,道别之后,在幽暗的灯光下霍闻泽盯着他看了两秒,倾身过来靠近他。

他心跳骤而加速,闭上了眼,结果霍闻泽猛地撤离,下车绕过来拉开了他这边的车门,神色略带慌乱地跟他说“早点休息”。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尤其是紧接着霍闻泽失联了一星期。

他觉得这段短暂的暧昧肯定要无疾而终,决定把这个人忘了,霍闻泽却又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他还在诧异中,霍闻泽已经推上门,扳过他的肩骤如疾雨般吻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恋爱关系,交往初期还算正常,越往后霍闻泽一声不响消失的频率就越高。

他们不是没有为此生气冷战过,霍闻泽每次道歉解释他还是选择了信任,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去猜忌调查。

但久了之后他实在无法再麻痹自己,傻子也明白,霍闻泽十有八九是在出轨。

这次霍闻泽又消失了一个星期,就算对方不提,他也正准备说分手。

奚迟把手机撂到柜子里,解衬衫扣子的动作比平时更快,指尖的力度带着一丝愠怒。

凭什么?他自认对这段感情十分认真,可惜感情并没有公式定律,并不是努力就能拿“A”,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判不及格。

换上手术穿的洗手衣,四周空荡无人,奚迟又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不出所料,依然无法接通,他第一次坚持等到了转接留言的提示。

“有空的时候,来我家把你的东西拿走。”

他声音冷得像冰,撂下这么一句,便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回过头,奚迟和一道诧异的目光撞个正着,来者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他心道。

对方和他眼神对上,眼里立刻灌满了盈盈笑意,热情地搭话:“早啊,奚大夫,上手术?”

“嗯,早。”

奚迟没跟他闲聊的想法,淡淡地应了句,就打算从他旁边绕过去。

男人抢先一步伸手按住对面柜子门,挡住了他的去路,眉毛一挑:“你刚是在跟人分手?”

果然是被听见了。

来人叫潘展阳,是他大学室友,在学校时热衷于各种组织,是他最头疼对付的那种八面玲珑的人。本来他认为他们就是互不相关的普通室友,潘展阳顶多爱炫耀了点,直到大三的时候,潘展阳找来一堆人跟他公开表白了。

在他严肃拒绝后,潘展阳又用各种路数纠缠了一段时间,然后从某一天开始,不知是不是自尊心触了底,突然见他转头就走。

直到多年后俩人进了同一家医院工作,都没说过几句话。

奚迟盯着他拦路的胳膊:“和你无关。”

潘展阳表情玩味,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视线让他很不舒服。

“我没想过你也会谈恋爱。”

听到这话,奚迟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谈个恋爱就这么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和霍闻泽确定关系时,内心是有些忐忑的,他连朋友都没几个,对于和别人建立长期稳定的联系,他没什么信心。

以至于察觉到霍闻泽不对劲的时候,他曾思考过,是不是工作太忙忽略了对方?是不是自己太不解风情了?是不是没做到一个正常男朋友该做的?

后来他开解了这种想法,一个人选择背叛是他自己的问题,与他的伴侣无关。

现在在他被分手的节骨眼,潘展阳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只是不会和你而已。”奚迟说完,伸手拨开他的胳膊就走了。

他用了些力度,潘展阳没想到奚迟这么斯文的人会出手推他,搞得他有点狼狈。

但愣了一下之后,他又笑意吟吟地冲奚迟的背影道:“我现在没多的想法,就想跟你做个朋友,毕竟咱们也同寝过好几年。我可以给你介绍新男友啊,骨科的周闯上回还打听你呢,人挺不错,又高又帅……”

说到后面奚迟快走到门口了,他就抬高了声音,正巧遇见几个男医生一起进更衣室,当然是听见了这话。擦肩而过时,他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投到奚迟脸上。

奚迟面无波澜地走过去,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拧起眉头。

这几年在医院,他和潘展阳遇见的几回互相都当作不认识,有的场合,他能感觉到潘展阳在回避他。

不知道怎么听见他谈了一段恋爱,这人就像吃了药一样。

到了手术间,进入工作领域,奚迟顿时把失恋的乱事抛至脑后。

他选择做一个外科医生,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待在手术室。

各种监护设备运行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液气味,隔着橡胶手套握手术刀柄冰冷坚硬的触感,能让人进入一种绝对的平静。

手术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女生,脸庞还充满稚气,看着顶多才成年的年纪,和爱美的年龄不符的是她刚刚剃光的头发,头皮泛着青。

麻醉师抱臂站在一旁,向着他面露难色:“她不愿意让麻。”

“是奚医生吗?”听见动静,手术床上的女生怯怯地问了一句。

看到他走至床边,女生的眼睛里涌起了泪花,声音带着颤:“奚医生,我好害怕啊……”

奚迟完全理解,任谁要做开颅手术都会怕,何况是个刚高考完的小姑娘。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是低头望着她道:“交给我们,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清澈沉静,语速不紧不慢的讲话时,就像一弯流淌的冰泉,明明只是陈述,并没说哄人的话,却让听的人不禁跟着平缓下来。

女生看着他口罩和手术帽之间露出的眉眼,眸光平和静谧,给人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她抽了抽鼻子:“奚医生,我才发现你眼睛下面有颗痣。”

奚迟闻言,眼睛微微一弯。

女生腼腆地笑了下,手攥住自己病号服衣角,闭上眼:“麻醉吧,我准备好了。”

麻醉师把氧气罩放在了她脸上。

奚迟的声音响起:“核对病人信息,姚念念,女,18岁,左侧中央沟区上矢状窦脑膜瘤,大小19mm*16mm……”

他没有去看病历,便详细叙述出了患者的病情情况,旁边的助手医师一边跟护士一起对着资料核对,一边在心里默默佩服。

刷手消毒上台后,手术室安静到只有监护仪的平稳运行声。

偶尔有金属器械传递的声响,奚迟除了提示助手和护士配合之外,一言不发。

必须集中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瘤体周围满布异常增殖扩张的静脉血管,碰一下就会像泄洪一样大出血,而其中的功能性静脉尤为重要,一旦破坏则会引起偏瘫,对一个花季少女是毁灭性的打击。

女孩子静静地睡着,手术灯下,奚迟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术野,许久才眨动一下,精细操作如同悬崖上走钢索,他的手一直很平稳。

肿瘤被取下的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她感到开心。

而后面,还有更复杂的手术等着他们去做。

奚迟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高强度工作倒是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感情的变故,可打开家里的灯,包含着回忆的一景一物围绕在身边,分手的事实再也无处遁形。

他洗了个澡,冲去疲惫。然后凭借强大的执行力,立刻开始收拾霍闻泽的行李。

霍闻泽有时会来他这住一段时间,生活上的必须物品在他家都有。能扔的东西,奚迟都直接扔了垃圾桶,不能扔的,分门别类收起来,不管什么名贵的西装腕表都塞进箱子里。

不出一会儿,这间房子霍闻泽生活过的痕迹已经被抹除得差不多了。

最后,奚迟走进卫生间,把霍闻泽的毛巾剃须水之类的丢了。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洗手台上并排而放的两个刷牙杯,里面牙刷摆放的角度一模一样,位于杯子正一百八十度,刷头朝里。

所有东西都摆得一丝不差的习惯,是霍闻泽的。奚迟觉得他肯定有强迫症,衣服在衣柜里的顺序和间距,很多东西摆放的角度,都要精细规定,每日检查。

虽然他从未要求过奚迟任何,但奚迟选择尊重他的“守则”,以免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奚迟在短暂的愣神后,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干脆地扔进垃圾桶,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地推了一下另一个杯子中的牙刷柄,牙刷靠着杯壁转了半圈,最后歪倒在一边。

最后他打算处理霍闻泽的剃须刀,因为这是他送的,霍闻泽用了一年多,他不确定霍闻泽还要不要,决定还是装起来让他自己扔吧。

他从柜子里把剃须刀收纳盒拿出来,装的时候却摸到夹层里似乎有东西,他拉开拉链,发现是一板药,已经被抠掉了一颗。

奚迟心里一凉,藏得如此隐蔽,不会是……那种药吧?

他猛地想到,霍闻泽无论回家时是不是洗过澡,和他上床前一定要去浴室冲澡,他作为一个稍有洁癖的人,十分赞赏这种行为。

难道霍闻泽一直在偷偷吃药?

他从前认为,虽然他们两人间存在各种问题,起码在床上没有问题,现在可能连这个都要推翻了。

奚迟镇定下来,又仔细看了下那板白色药片,发现表面似乎有字,他取出一片拿近。

上面浅浅刻的英文名他认识,阿普唑仑,镇静催眠类药物。

奚迟听见自己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认知比刚才崩塌得更彻底了。

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霍闻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奚迟拿起来一看,果然现在是九点整。

自从这次霍闻泽消失,每晚九点钟,一个匿名邮箱都会准时给他发送一张照片。

一开始是一些局部特写,夹着烟的手指,抱在怀里的吉他……他最早以为是骚扰邮件,再看却有一种熟悉感。但是在他印象中,霍闻泽并不会任何乐器,而且厌恶烟味,他就不敢确定是对方。

直到昨天,照片中的主角终于露了一个低着头的侧脸,霍闻泽的侧脸很好辨认,他母亲是混血,到他这已经不明显了,但也遗传了立体的五官,眉骨优越,鼻梁英挺,下颌线利落明晰。

让他惊诧的是,这张照片上,霍闻泽的耳骨上居然戴着一枚耳钉,小小的一抹银色,但很显眼。

在他看来,霍闻泽这种整日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人,和耳骨钉这种东西绝无可能有关系。

奚迟点开今天的新邮件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照片是在黄昏时分的跨江大桥上拍的,远处金橙色的落日将整幅画面裹上了一层怀旧的琥珀质地,霍闻泽肩上斜挎着吉他盒,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身后护栏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镜头,眼神里藏着一种不羁的野性,让奚迟联想到纪录片里蛮荒之地的狼群。

让他不敢辨认。

奚迟让自己镇静下来,继续观察照片中的信息。

霍闻泽旁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左边的男人长得很清秀,留着披肩长发,而右边的剃圆寸的男人笑得张扬,纹了满胳膊的纹身。

怎么看也不像霍闻泽会打交道的人。

从背景来看,拍照地点是本地的跨江大桥,护栏的涂漆崭新,旁边路灯挂着有吉祥物的宣传画,应该是四年前A市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也是霍闻泽回国开始接手家业的时间。

莫非霍闻泽之前还有一段叛逆的时光?

奚迟越想思绪越乱,有一种站在隐秘的门扉前,却找不到钥匙孔的焦灼。

他一开始以为,匿名发信者会是霍闻泽的“出轨对象”,在向他炫耀,我了解你所不知道的一面哦。

而现在,他觉得对方更像在故意引诱他的好奇心,躲在后面恶作剧般地观察这一切。

突然,像会读心一样,他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新邮件提醒。

这次是一句话。

【想知道霍闻泽的秘密么?明晚九点,Norns Club 见。】

那个人成功了,成功地勾起了他十成十的求知欲。

奚迟自认很少对什么事情狂热,但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到达明天的这个时候。

他必须知道自己交往过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天下班回家后,奚迟换了身衣服,立即准备出发去赴约。

这几天可以算得上他二十多年最“精彩”的经历,出门前,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仿佛预示着,真正精彩的才刚刚开始。

那个人说的地方他昨天搜了,是个酒吧,他特意换了件随意些的衬衫,不像工作时那么一身严肃。纵使这样,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还是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他两眼,又确认了一遍目的地。

对上他疑问的眼神,司机师傅忙解释:“帅哥你这气质,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不像是去那种地方蹦跶的人,这不是怕给你带岔地方了嘛。”

“那种地方?”奚迟眉心微簇。

“头一回过去?你是去见朋友的吧?”师傅说起来直摆手,“芙蓉路那地方到晚上,隔着三条街也能听见震天响,尤其你要去的那个诺什么的,要有个乐队来了,那人都跟疯了似的,我年纪大了真受不了,要不是看你长得周正,我才不拉去那的人。”

奚迟没说话,默默将目光移向窗外。

听起来芙蓉路是本地的酒吧街,显然不是能安静谈话的地方,那个神秘发信人约他到这里,着实很突兀,但他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

师傅启动车子,一边开一边自顾自地讲:“这年头什么鬼都有,你是不知道,上回我拉个人,怎么看怎么是女的,结果下车结账时候一开口,没给老子方向盘吓掉……哎,之前还有穿校服的去那,看着真糟心,你不会是学校老师去抓人的吧?”

奚迟语气淡淡的:“不是。”

看出来他不想闲聊,司机师傅也没再继续说话,一路去往目的地,越开越堵,终于看到Norns Club的大门,却见门口排了两列长队。

“啧,肯定又是乐队演出。”司机摇头道。

奚迟下车后,站在队伍末尾开始排队,心道还好他提前了不少过来。

他前面的一对小情侣正在互相埋怨。

“让你早点出门你偏磨蹭。”

“那你怎么不提前在网上抢票呢?说不定等排到前面现场票早没了!”

还要买票么,奚迟没想到。

这时,一个一直在往人群中张望的服务生终于找到了他,径直朝他走来,问:“请问您是奚先生吧?请跟我来,有位先生为您留了位置。”

奚迟一怔,不用想就是那个发信人,但这个服务生是如何立即认出他的?

他应了一声,跟着服务生穿过门口的重重人墙。进去的时候他扫了一眼门口的海报,今晚九点有一个叫“野火”的乐队在这里演出。看这架势,人气应该很高,但他现在没心情去关心表演。

Club里的空间比他想得要大,然而后面已经挤满了人,服务生带他绕到舞台前的区域,这里的空间就要宽敞许多,两边是卡座,中间是高脚圆桌,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需要抢的位置。

他被领到正中间一张视线绝佳的桌子前,约他的人并不在这里,奚迟在高椅上坐下,问:“让你找我的人在哪?”

服务生抱歉地笑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他递上菜单:“请问您喝点什么?”

奚迟翻了两页,对上面缤纷精致的鸡尾酒兴趣不大,他合上递还回去道:“威士忌。”

他今天并不打算喝酒,毕竟和陌生人见面,还是怀了防备之意,只是想着有最低消费才点的。

服务生很快返回来,额外给他上了一杯柠檬水,一个果盘。

奚迟给对方的邮箱发了封邮件,告诉他自己到了。四周光线昏暗,变幻的灯光在他眼前跳动,暖场的音乐一波一波敲在耳膜上,周边人嘈杂的交谈声烘得空气燥热。

他松开了一颗衬衫扣子,喝了一口加冰块的柠檬水,沁凉的水滑下喉咙,才觉得呼吸舒畅了些。

本来从他走进来,就有人在暗暗地观望,但一直没人敢真的上来搭讪。毕竟他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书卷气,衬衫下的后背挺拔,独自坐在那边,自带一种冷淡的距离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现在他微仰着头喝水的动作,领口里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显露在空气中,作为男人弱点的喉结微微滑动,看得有些人直了眼睛。

当清冷矜持的人被窥见松懈,那一丝仿佛触手可及的脆弱,最勾人心痒。

马上有人坐不住凑上来。

“帅哥,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啊,一个人来的?”

奚迟正心烦意乱,往后撤开距离,语气冷淡:“不是。”

“你等的人还不来,我请你先喝一杯呗。”来的人是个年轻男生,也不怕丢脸,往他对面椅子上一坐,挤了挤眼睛,“我保证让你开心起来。”

“不用。”

奚迟说着,瞥了他一眼,目光像带着泠冽的风。

男生被冰冷的一眼刀扎得泄了气,不情愿地起身,委屈地念叨:“你也太冷了吧,我有这么招人嫌弃嘛。”

周围人看在眼里,都灭了过来搭讪的心思。

就这样一直到了九点,约他的人都没有现身,也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在奚迟觉得自己被耍了的时候,Club里的灯光忽然同时熄灭,一片黑暗中,四周的人群却开始尖叫欢呼起来。

紧接着一束光刷地打在舞台上,在随之翻起的新一波热潮中,奚迟看向台上,只一眼就愣住了。

舞台中间的人长相有种阴柔的秀丽,一头长发垂在腰间,但从衣着和骨架可以看出是个男人。而坐在后面眉眼里带着一股匪气,懒洋洋地转着鼓槌的人,胳膊上纹了满臂的浮世绘。

正是照片上站在霍闻泽身旁的两个人。

奚迟的心跳加速起来,这样的话霍闻泽也……

舞台侧边跑上来一个瘦瘦小小,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表情很为难地跟中间的主唱说了什么。

主唱眉头微皱,似乎遇到了问题。

台下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奚迟听到旁边人的议论声:“他们今天是不是少了人啊?”“那个很酷的吉他手呢?”“别啊别啊,我今天就为了看我野哥来的。”

底下议论声越来越多,乐队主唱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后面两人点了点头,似乎放弃了等待,准备就这么开始演出。

就在此时,台侧忽然踏上一只皮质马丁靴,来人身材高挑,笔直修长的腿收进靴筒里,机车皮衣领前的银色拉链反着光,短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却添了一分不羁的野性。

激起了台下一波狂热的尖叫。

离他最近的花臂鼓手惊喜地起身,作势要往他肩上捶去,他侧身闪过,两三步走到位置,背上眼镜青年递过来的电吉他,低头扫了几下弦试音,随意地将被吹乱的碎发撩上去,给身旁的主唱递了个眼神,示意没问题了。

乐队几个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去,鼓手抬手敲响了第一个鼓点,吉他贝司切入,主唱的长发随动作摇动,开口确是一把沙哑的烟嗓,身后的大屏幕烈火跃动,燃烧成一行血红的字:Wild Fire.

四周的人也像被点燃了似的疯狂,斑斓的灯光在眼前不停晃动,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浪潮般砸来。

只有奚迟像被世界隔绝了,他握着酒杯的指关节泛着白,如果杯子的质量再差一点,现在恐怕已经被他捏爆了。

真人带来的冲击力比照片强一百倍。

他的印象里,霍闻泽永远西装笔挺,严谨到头发丝,一举一动都可以作为精英气质的教科书,和摇滚乐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可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半眯着眼睛,发梢随着节奏晃动,扫弦的动作有种张狂的气势,穿破空气追捕着每个人的心跳。

让人难以挪开眼睛,但他却很少去看台下的人群,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像个虔诚而狂热的信徒。

直到高潮电吉他SOLO,他才站至舞台边缘,目光往乐迷中扫去。

这一眼,他就看见了奚迟。

在高举着手跳动摇摆的人海里,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仿佛身后的繁杂都成了他的背景板,明明是一双湖水般清冷的眼睛,却跳着灼人的火光。

奚迟本就一直死死盯着他,两人的视线缠在了一起,隔着酒吧里变幻的光线和湿热的空气,他们对视了漫长的几秒。

奚迟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雄性生物察觉目标时的窥探欲,坦荡而充满野性。

但这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他心里好像有个地方骤然陷了下去。

台上的吉他手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他一个晃神,指下的音符错漏了一个,又一个。

沉醉的乐迷们没有察觉,台上的其他乐队成员都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从没见他弹错过音,这是怎么了?

吉他手这才别开了目光,直到一曲终了,他在台下汹涌的欢呼中走到麦克风前面,清了清嗓子。

“这位穿白衬衫的帅哥。”低沉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全场,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重新望向奚迟,偏浅的瞳仁在灯光下亮得像宝石,嘴角轻轻勾了下,“你再用这种眼神勾我,等会散场了可是要跟我回家的。”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酒吧里的空气,本来下面的人就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向奚迟投过来,一时间喝彩的吹口哨的,喊“跟他走”的都有,还有人捏着嗓子叫“哥哥也带我一起”。

奚迟脸上在发烫,纯粹是被气出来的。

就算霍闻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生活,碍于总裁的身份,只能隐藏起来,没必要连他也骗吧?

现在被撞破了,就装作不认识他,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戏弄他,还算不算男人?

他肤色本来就偏白,加上在医院工作,经常早出晚归见不着太阳,此时即使环境昏暗,从舞台上看下去,也能看出他脸上透出的绯色,连耳廓都是红的。

让人禁不住心里一痒。

台上吉他手看着看着,眼里揶揄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抬手蹭了蹭鼻尖,撤回舞台中央,低声说了句“继续”。

乐队其他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意外。

演出继续,所有观众都感觉到,气氛好像更嗨了,台上几个人似乎比刚才更沉浸更卖力了,在场内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奚迟有种冲上前去,把面前这杯酒泼在霍闻泽身上的冲动。可现在是公共场合,他只能把酒举到唇边,灌下一大口进去,让冰凉的酒液平息一点心里的怒火。

舞台上一首一首地唱,他也不知不觉地一杯杯喝了进去。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在国外读博士的时候,实验室老板和同事们缓解压力的最大乐趣是喝酒,回来后科主任也是酒鬼一个,他算跟着练出来了。

通常他都会很理性地控制速度,今天是他头一次不想管那么多了,自己也觉得喝得有点过。

可是只有这样微醺的状态,他才能继续平静地望着霍闻泽在台上投入的神情。

散场后,酒吧里沉浸在状态里的乐迷们还在亢奋中,哭的哭嚎得嚎。奚迟在四周的混乱中,看到霍闻泽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跟队友一起从侧边下去,马上就要看不见人影了。

奚迟立即站了起来,他还没跟霍闻泽算账呢。

这时,一开始的那个服务生挤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奚迟怕霍闻泽就这样跑了,迅速抽出钱包里的银行卡,准备买单。

“不是的,先生。”服务生憋不住暧昧地笑,“野哥已经把你的单买了。”

奚迟顿了一秒:“谁?”

服务生也愣了愣,他刚才看眼前的帅哥听得那么入神,还以为对方是乐队粉丝,这下追星成功了呢。他指指舞台:“就…刚才你俩还互动来着啊。”

奚迟明白了,看来霍闻泽还有个化名,真是做戏做全套。

服务生接着道:“他还让我帮忙问问,他能请你喝一杯吗?”

奚迟当然同意,跟着他走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问服务生:“让你出来找我的人就是他么?”

如果约他的人就是霍闻泽,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那恶劣程度翻倍。

“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服务生抓抓头发,“他从网上联系的我,给我发了一张你的照片,直接转了一笔钱过来。我刚才想告诉他事办完了,却发现账号注销了。”

奚迟的眉心锁了起来。

Club里一个比较隐蔽的包厢,乐队几个人坐在沙发上。

纹着大花臂的鼓手凑到男人眼前,好奇得要命:“你今天吃的什么药?头一次见你在台上撩人,老子以前这么干骂人的不是你?”

“那是你太骚。”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撩人的漫不经心,无情推开对方的圆寸头,“你们还不走?”

坐在旁边戴圆框眼镜的贝斯手缩着脖子笑:“嘿嘿,我们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

“那还用说,他肯定是咱的粉丝啊。以前粉丝里那么多小姑娘撩他,他都跟性冷淡似的,原来是性别没搞对。”鼓手嘴角一撇,笑得有点邪性,“不过刚才那帅哥是真好看,隔那么远,都能看出那气质又冷又纯,我都想……”

男人狠狠地削了他一眼,堵住了他后面的骚话。

“我们在这也可以帮你当僚机,烘托气氛嘛。”小眼镜还在继续争取围观权。

“就是!”鼓手赞同道,“你往那一杵跟阎王爷似的,帅哥不得吓跑了,我们来为你增加一点和善的光。”

“我看你才是最不像好人的。”一直没讲话的主唱泼冷水道。

“别废话,都赶紧走。”男人下了最后通牒。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来者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但整体依然是规整清肃的,迈步进来的姿态挺拔,像青松尖上落下的雪。

鼓手看见他进来,立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在桌子底下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奚迟走到霍闻泽对面,眼神静得如同夜晚湖泊,却让人看不清下面蕴含着什么波涛。

“霍闻泽”踢完人起身,冲他笑了下:“坐吧,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旁边发出一阵“噫”“啧啧啧”的声音。

奚迟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脸色降到了冰点,过了两秒才冷笑了一声。

这个反应谁都没想到,包厢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其余三个人疯狂用眼神交流:这俩人从前真不认识吗?怎么感觉不像来调情,倒像是来寻仇的?

一片冷寂中,奚迟盯着他的眼睛坐下了,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自我介绍道:

“奚迟,奚落的奚,迟早的迟。”

对面人眼里的笑意勾着一丝侵略性,向他伸出一只手:“霍野,雨字头的霍,野草的野。”

鼓手贱兮兮地探了个头过来:“野狗的野。”

贫完又在桌子底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嗷”地一声叫。

奚迟沉默地坐着,一点要和霍野握手的意思都没有,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鼓手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伸手和霍野悬空的手击了个掌,凭一己之力加剧了这种尴尬。

霍野脸色一点没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帅哥你好,我叫周雷,喊我大雷就成。”鼓手冲奚迟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长直的主唱就内敛得多,点了下头:“施焱。”

“我叫孟一文,都叫我蚊子。”旁边的贝斯手跟着介绍。

对着陌生人,奚迟还是维持着礼节,缓和神色,跟几个人都打了招呼。

对比之下,周雷压低声音问霍野:“他真跟你没点啥?你真没喝断过片,睡了人家又忘了?”

霍野剑眉拧起,摇了摇头,他确定和眼前的人是第一次见。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困惑,继续跟奚迟搭话:“你喜欢我们的歌?总觉得不太像你风格。”

奚迟据实以告:“没听过。”

“咳咳咳嗯。”旁边三个人努力憋笑,表情扭曲起来。

霍野非但不生气,眼里的兴趣反而更深了,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你为什么来?”

听见这话,奚迟火气腾地窜了起来,心道真会演啊。

“你说呢?”他盯着霍野反问道。

“哈哈哈哈!”周雷终于憋不住狂笑出声,给奚迟递了一杯酒,眼神充满敬意,“帅哥,你好叼啊!我敬你!我还没见过野哥这么吃瘪,别人凑上来贴他,他都跟个死人一样,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他就喜欢你这种高冷的……”

没说完喜提压着火气的第三脚。

奚迟没推脱,接过酒杯喝了,孟一文又举起杯子,一幅圆框眼镜显得纯良无害:“哥,我能问问你是做什么的吗?”

他看出来奚迟不想跟霍野说话,就想帮忙了解点信息。

“医生。”奚迟边回答,边略略打量了下孟一文,那张桥上的照片应该是他拍的,不知道发信人会不会就是他。

“好厉害啊。”孟一文真诚地崇拜道,“你是内科还是外科的?”

“神经外科。”

周雷挤到他身边,直接喊上了:“奚医生,手你能管看么?”

他甩了甩手腕,“最近我练鼓的时候手老疼,触电一样,还咔咔响,是不是神经坏死了。”

看他自来熟地把胳膊伸过来,奚迟也没不耐烦,垂眸将手搭在了他手背上,手指被狰狞的刺青图案衬得更修长白皙。

“哎,野哥得酸死了,奚医生先摸我的手了……啊啊啊!”

周雷没浪完就哀叫起来,因为奚迟在他手腕某个位置忽然按了下去。

“这里最痛?”奚迟问。

“对对对!”

“握拳。”奚迟说着,抓住他的手往小拇指的方向一转。

“嗷嗷痛痛痛痛!”

奚迟松开他:“应该是狭窄性腱鞘炎,先热敷试试,不行就去医院打一个疗程封闭针,大概率不用手术,避免活动。”

他解释病情的语调一向慢条斯理的,明晰又稳重,让人听着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周雷瞬间成了迷弟:“好嘞!我还担心我手要废了。”

“你这爪子是得被某人废了。”施焱在一旁嗤笑道。

“奚哥,我最近老头疼,怎么办呀?”孟一文也跟着问,酒吧俨然变成了会诊现场。

周雷撞了撞他的肩膀:“熬夜玩游戏,你不头疼鬼头疼,少烦我男神。”

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奚迟看着他们笑笑闹闹,酒劲上来了头有点晕。他略带迷蒙地抬起眼睛,正好和霍野看向他的目光交汇,其中直白的欣赏意味让他心口一紧。

他的视线下垂移到霍野交叉放在桌面的手上,手指修长有力。

从前与这双手交握的触感还残留着,指腹稍带粗砺,显然是长期按弦所致。为什么他没多想过,霍闻泽一个坐办公室的总裁为什么手指上会有薄茧。

酒精熏得他眼尾泛红,轻飘飘地抬起眼皮看人又躲开,像蝴蝶振翅般撩人心痒。

霍野的舌尖抵了抵侧边的利齿,在施焱又要给奚迟敬酒时伸手拦了下来,把一杯柠檬水推到他面前,低声道:“别硬跟他们喝。”

“哎呦~” “噫——”“受不了!”

旁边起哄声四起。

“行了。”霍野脸色一沉,“都撤吧。”

周雷瞄一眼奚迟,了然地贼笑,“哦哦哦!我明白了。”

奚迟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霍野立即伸手扶住了他的肩,感受到隔着衬衫布料掌心的温度,奚迟往旁边撤了一步。

看他避开霍野就没再碰他,几个人走到酒吧外面,街上的人比来的时候一点不少。

他伸手拦了几辆车都没停,施焱道:“现在估计很难打车。”

霍野想了一秒,对奚迟说:“在这等下我。”

没几分钟,奚迟听见远处传来引擎轰鸣的声音,马路转角驶过来一辆红黑色的Triumph Rocket重型机车,流线的车身映着街边的霓虹穿过夜色,引得路边的人群纷纷瞩目。

这辆暴躁的野兽在他们前面停下,霍野单腿支着地,摘下头盔,动作利落又酷,盯着奚迟问:“你家在哪?”

奚迟虚了下眼睛,霍闻泽本不可能和这种重型机车有关系,可这幅画面竟异常和谐,眼前的男人仿佛天生就适合驾驭这样狂野的铁块。

周雷嘿嘿直笑:“这车不是只有你未来老婆能坐吗?”

奚迟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

霍野看他这反应,轻笑了声:“我骗他的,走吧,你家在哪?”

你还不清楚吗?奚迟头晕得厉害,依然惦记着不能让他跑了。

“不是去你家么?”他清冷的声线掺了一丝醉意的哑。

说话时,奚迟的发梢被晚风轻轻吹拂,看过去的眼神像泛着水雾。

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猛地崩断,霍野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下巴一挑:“上车。”

奚迟接过霍野递来的头盔,他从来没坐过机车,把头盔戴在头上,扣了两下都没扣紧。

霍野看他迷茫的模样,倾身过来替他扣好了,奚迟看到对方垂下的睫毛眨了两下,然后距离再次推远。

奚迟挪开目光跨上后座,抓着皮质的车座,跟对方的身体隔开一小段距离。

霍野看了一眼醉到傻笑的周雷和孟一文,对施焱道:“替我把他俩搞回去,谢了。”

“放心。”施焱暧昧一笑,“注意安全啊。”

“滚。”

霍野扭头说了声“坐稳”,脊背前倾转动车把,“轰”的一声油门机车驶了出去。

奚迟这才发现坐稳有多难,这车像匹桀骜的野马,即使以路人都觉得浪费的速度缓慢行驶,依然震得像要随时把人甩下去。

走了一段,霍野无奈地停车,清了清嗓子,扭头对他说:“你恐怕得搂着我,不然速度起不来,你难受我也难受。”

奚迟隔着头盔的目镜看了他几秒,在他转回去的时候伸手扶住了他的侧腰,隔着衣服感觉到手掌下的腹肌绷紧了。

机车再次启动,这次的速度和刚才完全不同,没给他犹豫的时间,他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环住了霍野的腰,身体随着前倾,胸膛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因为把唯一的头盔给了他,霍野的发梢被风扬起,不熟悉的洗发水清香飘在空气里,混着领口淡淡的烟草味,占据了他的鼻息。

他搂着自己交往了三年的人,突然感觉很陌生。

周围的风呼啸着后撤,车身在空荡的街道上疾速驶过,奚迟被迫紧紧搂着他,胸腔都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共振起来。

他们掠过灯火通明的隧道,把这座城市迟睡的一盏盏窗落在身后,奚迟习惯了这种速度之后,血液飞快流淌在扩张的血管中,隐约沸腾起来,让他暂时忘了生活的繁琐,忘了两个人之间的谎言。

他忽然明白了霍闻泽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奚迟的头越来越沉,思维越来越慢,到了一栋公寓楼下停了车,才发觉这似乎不是霍闻泽的家。

这个小区不是很新,电梯上升的速度有点慢,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么?”奚迟忽然幽幽地说,语调里带着迷蒙的醉意。

霍野没想到他喝多了聊这么哲学的问题,闷闷地笑了声:“不知道,可能吧。”

电梯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清脆,“咔嚓”一声,像打开了某道挂在心口的镣铐。

霍野还没来得及开灯,奚迟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霍野始料未及,后背撞在了墙上,下意识的反应让他肌肉绷紧,想伸手将人推开,却在碰到奚迟之前卸下了力度,只是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喝醉了。”他轻声道,往旁边摸到了开关打开。

头顶灯光亮起,奚迟被刺得眯了下眼睛。

霍野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白皙的皮肤下透着一层薄红,尤其是眼角,或许不全是因为酒精,因为他墨一样黑的眸子里跳着焰火,像要把他也烧着。

霍野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

奚迟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破绽,说话时嘴唇都在细微地颤抖:“现在只有你和我了,你没话想跟我解释么……”

这样近的距离,霍野看到他左边眼尾一颗小小的泪痣,似乎也被染红了,随着眨眼闪动。

他的喉结重重地滑动了一下,出口的声音有点哑:“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似乎让奚迟清醒过来,松开他的前襟,下一秒,奚迟却忽然横过手臂压住他的双肩,把他重重压在了墙上。

“骗子。”

他咬着牙道,一边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另一只手摸上了霍野的耳朵,没摸到什么耳钉,只隐隐摸到了一个耳洞愈合后,在耳骨增生的小结。

他继续往下,皮衣拉链扯开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响亮,奚迟拉开他的外套,压着他肩膀,一只手从他T恤的下摆探进去。

霍野的呼吸滞住了,被锁着脖子摁在墙上,在任何雄性生物身上都能引发对危险的警惕。他可以轻易推开奚迟,但他没有挣脱,任由奚迟的呼吸一下下扫在他脖子上。

奚迟没有在对方紧绷的腹肌上停留,他手指往右侧腹部精准地摸到了熟悉的触感,一道疤,四厘米左右,奚迟不用看都知道它的样子。

边缘不算规整,霍闻泽曾经告诉他是手术留下的,他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一眼就能看出不可能,但没有拆穿。

“彻头彻尾的骗子。”

奚迟低声喃喃道,他刚才有一秒竟然荒唐地想过,这会不会只是个和霍闻泽极像的人。

他确认之后,脱力般地松开了霍野,突然,他的手腕被捉住,霍野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反身把他的手腕摁在了墙上,低头靠近了他。

两个人的气息相互交叠,霍野的理智终于燃尽了,颈侧的线条紧绷,压着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吻了下去。

奚迟的心跳飞快地敲击着胸膛,想要挣开,轻轻一动霍野便松开了他的手腕,进而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向前一拉,手指穿过他的黑发将他压向自己。

热烈而缺乏技巧的舔舐,让他的嘴唇有一丝痛,有种被野兽噬咬的感觉。肯定破皮了……奚迟晕乎乎地心想,思绪不可控地跳到三年前,他和霍闻泽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青涩而悸动的初吻。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大概是这个吻的技术和初吻一样差劲,但有种莽撞的炙热。他心底泵出一股酸涩,心跳快到头晕,闭上了双眼。

霍野扣着他的腰让他无法滑下去,奚迟感觉对方的吻技很快不再是那么不得章法了,像狡猾的捕猎者,立即掌握了控制权,呼吸交缠,越吻越深。

头晕目眩之间,奚迟感觉自己陷入了柔软的床褥里。

霍野离开他的唇,低头看着他。

他衬衣的领口已经彻底乱了,胸膛微微起伏着,平日清冷淡漠的眼眸里氤氲着湿汽,仿若是雪山化成的春水,沾上了他的睫毛和双唇。

霍野把视线从他水润的唇上挪开,那上面一点洇红的伤痕谁都清楚是怎么来的,再看下去他维持的最后一点理智也会被烧尽。

他嗓音喑哑地问:“你现在清楚我是谁么?”

这句话像咒语,听到后,奚迟的目光从他脸上涣散开,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半晌,他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半边脸陷在软和的枕头里,摇了摇头。

他现在真的不敢确定了。

过了漫长如一个世纪般的的几秒,霍野眼里波澜翻涌,最后还是收回了撑在他身侧的手,果断地起身,偏过头低声说了句“靠”,转身去卫生间里拧开凉水洗了把脸。

平静下来后,他回到床边,奚迟还是刚才的姿势,侧脸埋在枕头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霍野伸出手,把他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翻起来的衬衫下摆扯平,极力无视掉那一节白皙瘦削的腰线,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遮严了所有绮念。

出去之前,他又停留了一刻,盯着奚迟眼角下的一小颗泪痣,看着看着,拇指按了上去,稍带粗砺的指腹在那块肌肤上碾压磨蹭了几下,手指离开时那颗小痣仿佛都泛了红。

不知为何,他心情忽然好了一点。

第二天,严格的生物钟仍然让奚迟在六点二十五准时醒了,宿醉的头痛和离奇的记忆同时袭来,他抬起手挡在了额前,打算这么逃避一分钟的现实。

被子里是完全陌生的味道,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

奚迟掀开被子下了床,昨天他的鞋好像还是霍野帮忙脱的,整齐地放在床边。他穿好鞋,捋平被压皱了的衬衫,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观察着周围的布局。

几件外套随意地挂在衣架上,靠床的墙面贴满了摇滚乐队的海报,看来霍野每天伴着这些金属骷髅和大面积的涂鸦入睡。床头柜和桌面上都是散落的曲谱手稿,角落的沙发上,斜放了一个吉他包。

没见过屋主的人,也可以由之总结出,这会是个自由随性、张狂不羁的摇滚乐手。

和霍闻泽,完全是两个极端。

奚迟心里某个荒唐的念头生根发芽,蔓生滋长,愈演愈烈。

这样的话,本来奇怪的事情往另一个更离奇的方向走,反而能说的通了!包括几张旧照片,霍野对他的态度,昨晚那个炽热而陌生的吻……

他疾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晨曦悠闲地从窗口里洒进来,霍野似乎出门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居然松了口气。

他一向不是喜欢逃避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很想逃离这一切。

奚迟可以说是慌张地转身出了门,在电梯合上时,他从金属门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墨黑色的眼睛里隐藏不住茫然失措。

房间里,光线随着朝阳升起微微变化着,门再次被拧开,霍野一只手拎着袋子,将钥匙甩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手中的早点和豆浆冒着腾腾热气,而边上另一个袋子印着药店的图标,里面是解酒舒缓头痛的药。

他放下药,轻敲了两下卧室门,然后收敛着力度将门推开,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床单上细微的压痕。

看来是跑了。

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本来就是为期一日的单程车票,要是第二天还有人试图纠缠,那就是疯了。

奚迟一看就是个很理性的人,他想,也不知道对方告诉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接着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天他究竟把自己认成了谁?

他的心里莫名地烦乱,走到床边,抚平了奚迟留下的印迹。

这时,他看见了被子里躺着一个黑色的钱包,非常简单的款式。

霍野拿起来,想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名片可以联系上对方,但是除了现金外,只有银行卡。

他抽出最外面的一张卡片时,目光一顿,这是奚迟的职工卡。

最上面印着济仁医院的标志,再往下是奚迟的证件照、名字、科室、职称。

他看到了奚迟穿白大褂的模样,可以算是他见过最适合这幅装束的人,照片里的青年唇角轻抿,眉目间的淡然沉静像风吹开了雾气,透出后面的黛色山峦。

他一下想起了昨天酒吧舞台下奚迟望向他的目光,被如此清冷的一个人用滚烫的目光看一眼,着实很难忘。

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他嘴角扯起了一个小弧度。

奚迟回家后洗了个澡,然后按时去医院上班,早上在会议室交班的时候,所有同事都震惊地看见,奚医生也会有在晨会发呆的一天。

好在今天没安排手术,只用处理病房的事情。

他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屏幕上打开的界面是一个文献搜索引擎,搜索记录一列排下来:解离性人格疾患、DID、人格分裂……

奚迟快速读着查出来的资料,专注的眼神中映着显示屏的光,他看起来和平时一样镇静,心脏却早已却跳越快。

他现在回想,他和霍闻泽见的第一面就充满疑点。

他和霍闻泽相识是因为一场意外。

那年他刚进医院,被安排去特需病房轮转,里面的患者非富即贵。有一床病人的家属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他换治疗方案外加篡改医疗文书。

他看出这个家属的目的无非是拖死患者,坚持医疗原则强硬地拒绝了,就跟家属起了争执,转身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没察觉到家属拎着花瓶追到了他背后。

幸好霍闻泽从旁边经过,在病人家属把花瓶砸在他的后脑勺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两三下控制了对方。

他为表谢意,下班之后请霍闻泽吃饭。

霍闻泽一挑,便挑中了一家他很喜欢的餐厅。按照他的性格,和不熟的人相对而坐几小时只能是无尽的沉默,但很神奇,他和霍闻泽那天晚上一秒都没冷场。

霍闻泽举止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透着沉稳的绅士风度,把控着交谈的节奏,让人如沐春风。他们聊了彼此的工作,共同看过的书,甚至发现他读博的时候,霍闻泽竟正巧在同个国家相距仅半天行程的城市。

餐厅暖色的灯光笼罩下,霍闻泽专注看着他的眼睛像琥珀,微弯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心底被轻轻扯了一下。

分别的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没什么复杂的试探拉扯,在一起的过程顺水推舟。

后来他听病房的护士讨论,霍闻泽制服那人的动作精准干脆到像在拍电影,把人按在地上的同时就把对方肩关节脱臼了,后来那人去检查,肩胛骨粉碎性骨折。

霍闻泽一个金融专业毕业,整日开会和处理文件的总裁,从何而来这种熟练程度?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能说爱情会使人盲目。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咔嚓”一声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奚迟下意识地飞快关闭了面前的网页。

“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头一次见你开会走神。”一个高个圆脸,一看就心宽体胖的男医生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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