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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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苍越最后还是把丘丘留给了夏青临。

他说夏青临病得不轻,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丘丘扔到夏青临手上,他手指微动,丘丘便从定术中解脱出来,恢复了生气,他把身子缩在夏青临怀里,先是怂兮兮地只露出个小脑袋,然后感觉到在夏青临怀里很安全,便放大了胆子,骂骂咧咧地朝苍越狂叫。

苍越朝他瞥了一眼,他立马闭上嘴,看苍越走到门口了,又可怜兮兮地喊:“老大——”

苍越脚步不停,丘丘急得差点从夏青临怀里跳出来,追着喊:“老大,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啊?”

夏青临听到这话,立马火了,恨铁不成钢地揪丘丘的耳朵:“你到底站哪边的?谁许他留在这里了?”

丘丘一脸无辜:“可是我想要你们在一起嘛。”

夏青临的心猛地下沉,苍越说的一点没错,丘丘之所以黏着夏青临,不过是把夏青临当成了他千想万念的爹爹,若夏青临不是和他的爹爹长得一模一样,这只小狼才不会来到他家,更不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最喜欢他。

当着苍越的面,夏青临不想自取其辱,刚斩钉截铁说的话就是泼出的水,说了心甘情愿就不能反悔。其实夏青临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何要坚持留下丘丘,除了喜欢丘丘,可能也是想和这人拧着干,即使是错的。

想来也很奇怪,从小到大,夏青临都是一个随和到没有半点锋芒的人,几乎没与人发生过争执,可第一次碰到苍越,他的心里就像突然长出了一根根尖刺,毫无缘由就要扎得这个张口就是“与你无关”的人鲜血直流才好。

与我无关……你的小狼跑到我家来喊我爹爹,就是与我有关!

“这个房子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丘丘,你自己想。”夏青临耐着性子最后一遍发问。

听到这句话,丘丘的耳朵都垂了下来,慢吞吞回过身子,把头埋在夏青临的衣领里,给出了他的答案,他磕磕巴巴地说:“要、要爹爹。”

夏青临像一个离婚后逼问孩子跟谁的恶人。

苍越对丘丘的答案并不奇怪,也没有再阻止,他离开后,夏青临如脱力一般倒在沙发上,丘丘也兴致阑珊地伏在夏青临胸口,小尾巴也不摇了。

“丘丘,你知道什么叫轮回吗?”

“不知道。”

“轮回就是说,人死了之后,灵魂会重新投胎成为另一个人,这个人死后,灵魂再辗转到下一个人身上,像车轮一样一圈又一圈。”

丘丘歪着脑袋,思索良久。

夏青临继续说:“听说只有好人才能进轮回,坏人的灵魂会灰飞烟灭,没资格进下一世,丘丘,你爹爹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对吧?”

一定很好,所以才值得你和那个男人记挂这么多年,几百年了,还在轮回里反反复复地寻找他。

丘丘凑近了,认真道:“爹爹,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最好最好的人。”

夏青临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我还听说,在轮回里周而复始不肯超脱的人,心里都藏着很深的执念。”

丘丘听不懂,眼神疑惑,夏青临于是给他解释:“执念就是遗憾的意思,你爹爹生前是不是有什么遗憾没解决?”

“……爹爹你好像说过,你想和老大白头偕老,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你很遗憾。”

丘丘的话让夏青临陷入沉默,思绪飘到没有尽头的远处,直到听见小狼均匀的呼吸声,才回过神来,夏青临把他抱到床上,放在早早准备好的毛毯上,小家伙睡得不太安稳,把身子蜷成小虾米的模样。

夏青临睡在他的小毛毯旁边,闻到他身上阳光晒过毛茸茸的味道,安心到极点,很快就有了困意。

睡梦中夏青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四面空旷,不远处有一座山,不同于现在为旅游开发过的名山,这座山似乎还没有人踏足过,云烟环绕,古意袅袅,他刚要走近,就听见一声狼嚎,随后便有无数声狼此起彼伏四面八方地响了起来。

他赶忙转身向后跑,远远地看到一户人家,立于原野之上,烟囱里飘出浅浅炊烟,他奋力向那个方向奔跑,可迎面冲出一头青面獠牙的巨狼,荧绿色的瞳孔映射着令人窒息的危险,他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巨狼一口咬住脖子,尖锐的疼痛一下子使他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丘丘正慌张地用小爪子挠他的衣服,嘴里喊着爹爹,催促他赶快起来。

夏青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鼻间环绕着一阵烧焦的糊味,他向两边看了看,然后猛然怔住。

他的床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但火势似乎被掐灭在萌芽之中,此时只剩下床边的黑焦。

丘丘指了指床边的插线板:“这个东西刚刚突然冒出了火花,然后就烧起来了。”

他跳到夏青临的腿上,心有余悸道:“好吓人,爹爹,我刚刚怎么喊你都喊不醒,幸亏老大过来救了我们。”

“老大?”

“对啊,他能感知到你有危险,我本来想上楼找他,还没跳下床他就来了。”

夏青临大脑缓慢地开了机,然后迅速抓住可疑点:“上楼?”

丘丘正喋喋不休地吹他老大的厉害之处,见夏青临皱起了眉头,才后知后觉地放慢了语速:“上……楼……”

“他住在楼上?哪层?”

丘丘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吓得一头扎进被子里装死,夏青临把他拎出来,让他从实招来,丘丘耷拉着脑袋说:“十九楼,我也是才知道的。”

“我原来只听山上的爷爷讲,老大这么些年一直在南方找你,找到你之后就留在你身边守着你,他不回来,我又很想你们,所以才跑来南方找你们。”

从丘丘说漏的字里行间里,夏青临才知道,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幸运,全是苍越的功劳,苍越一直在暗处默默地保护着他,夏青临的每一次化险为夷,每一次逢凶化吉,都是他给的。

夏青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苍越了,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太离奇,太震撼,震撼到他心口堵得发慌,简直喘不过气来。

一夜未眠,前思后想下,第二天夏青临早起熬了一锅羊肉汤,因为丘丘说三百年前那个人经常煮羊肉给苍越吃。夏青临没有放太多的调料,保留了羊肉原有的鲜味,熬好之后连汤装进保温盒,想放在他家门口,又觉得这样显得没诚意,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丘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举起小爪子费力地帮他敲了敲门。

他的小肉垫根本敲不出响声,但苍越不是普通人,再小的动静他应该也听得见。

门没有开,说明苍越不在家。

丘丘叹了口气,遗憾地说:“老大可能回望山了,他不喜欢呆在城市里。”

“望山在哪儿?”夏青临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

“在北方,很北很北,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里住着很多狼人。”

“你也是从那里来的?”

“对啊,走了半年呢!”丘丘骄傲地对夏青临说,“爹爹,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但老大说你不在了, 我才不相信呢!我听老爷爷说老大一直待在南方,就找着机会偷偷离开望山,一路循着味道找到了你。”

“醒来?”

“老大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让我一觉睡了好多好多年,我醒来之后世界都变了样子,我一直在望山等你们回来,可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你,去年老大回来过一次,他说你永远消失了,让我不要再等。我才不相信呢,你看!我不就找到了吗!”

夏青临摸摸他的小脑袋,“胆子怎么这么大?”

“因为想你啊。”

夏青临已经不想去纠正丘丘的执念了,如果一定要让他知道事实,未免太过残忍,夏青临不禁想到,既然苍越能让丘丘沉睡百年,那在他死后,苍越应该也可以继续让丘丘沉睡,直到那人的转世再次出现……满足小狼崽想见他爹爹的愿望。

夏青临一个在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熏陶下长大的人,竟然能对这些迷信的话术无师自通,也是奇怪。

“不过我想你的老大应该也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你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我。”

丘丘挠了挠门,语调低落:“才不可能,他才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他只关心你,他把我扔在望山不管不顾,我醒过来之后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他说着说着连哭腔都出来了,夏青临连忙把保温盒放在一边,又把小家伙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这时候身后的电梯忽然开了,一身黑衣的苍越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夏青临和丘丘时他怔了怔,然后又恢复平静,长腿迈出电梯,朝他们走过来。

一看到苍越,夏青临就想起他一直在自己身边默默守护的事情,一时竟然无法直面他,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他一手抱着丘丘,一手捡起地上的保温盒,递到苍越面前,“昨天的事,谢谢了。”

苍越瞥了丘丘一眼,似对其泄密一事有不满,他没有接保温盒,反而伸手去抓丘丘的后颈皮,还对夏青临说:“没什么好谢的。”

丘丘察觉到苍越的动作,反应迅速地爬到夏青临另一边的肩头,苍越抓了个空,手指将将擦过夏青临的脸颊。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夏青临还没开口,他就黑着脸略过夏青临,开门进去,又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丘丘伏在夏青临的肩膀上,被门响吓得炸毛,他问夏青临:“爹爹,老大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老大最爱的人。”

“我——”夏青临简直比窦娥还冤。

这个男人生起气来简直和丘丘一模一样,明明自己不占理,但偏能摆出一副全世界他最委屈的嘴脸。

夏青临满心的烦躁,把保温盒扔在苍越家门口,然后就直冲冲地往楼梯间走,因为被怒火昏了头脑,脚底也没注意,一下子踩空,怀里又抱着丘丘忘了撒手,身子直愣愣地往前摔,正要脸着地的时候,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忽地托住了夏青临的腰,稳住了夏青临的身体,但惊慌中夏青临一抬手,丘丘就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丘丘也没反应过来,小圆球似地滚了两层台阶,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用爪子扒住了金属防滑条。

箍着夏青临腰的那只胳膊像铁筑一样,他的后背贴在苍越的胸膛,他能感觉到身后这人一个简单动作里蕴藏的超乎常人的力量,他的呼吸声萦绕在夏青临耳边,他从后面揽着夏青临,把夏青临揽进他的怀里,紧接着夏青临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丘丘挂在嘴边的“老大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不好闻,是很凛冽的、带着寒意的味道。

靠得太近了,夏青临该感到不适,或者厌恶,但他没有。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像是两个人交叠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可画面太模糊了,他什么都看不清。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苍越语气冷淡地说。

他松开了夏青临,在确认夏青临站稳之后,便转身离开。

夏青临这才切切实实地相信丘丘说的话,这么多年的令他引以为傲的逢凶化吉,竟然全不是老天眷顾,而是这人的守护,即使夏青临不是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个人。

他嘴上义正言辞,说丘丘把夏青临当成替代品,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真是可笑。

丘丘在旁边气得直打滚,嘴里哭嚷着:“你看你看,他就是不爱我,一点都不在乎我!”

夏青临无奈地把丘丘抱起来,检查他有没有哪里跌伤了,但好在小狼的身子骨强健抗摔,磕磕碰碰算不得事。

回到家把小狼哄睡着之后,夏青临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热水从头顶流下来,滑到他的脸颊和锁骨时,他蓦地想起一事。

关了水,走到镜子前,他用手抹开镜子上的白雾,看到了他肩上的陪伴他二十几年的胎记,那块形似牙印的胎记长在夏青临的右侧锁骨上方,弯弯的一道,三四公分长度。

不知什么驱使着夏青临伸手摸了摸那处胎记,没有刺痛感,夏青临想起那个医生的玩笑话,上辈子……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这个牙印应该就是苍越咬的,他是不是怕来世找不到那个人,于是在那人的肩头留了印记?

像苍越那样冷漠无情的人,心里也会藏着这么深的眷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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