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砂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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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等到燎哥凌晨收工回去的时候,小崽子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阿毅喝多了,骂骂咧咧地就钻到房间里睡觉,这个贪杯的脾性和他爱惹是生非一样让燎哥无可奈何,走过角落时他还非得踢了小崽子一脚,把那小子吵醒了才开心一般。

但是燎哥说不得他,阿毅很少顶撞燎哥,但他会把愤怒带出去,释放在外面惹他的人身上。

所以燎哥没有把那几个男人对他说的话告诉阿毅,毕竟只要说了,那或许阿毅接着酒劲,操把刀就气势汹汹地往那藏在雾气里的宅邸去。

玲姐说是燎哥宠坏了文信这逼崽子,有的人就是这样,你得收拾他,尤其是作为长辈。若是每次办坏事了就只是骂几句,那他慢慢地就皮糙肉厚了。

但燎哥狠不下这个心。

燎哥和阿毅是在建业区认识的。说是认识,不过是建业区有个很大的收容所。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孤儿就是在收容所长大,而由于福利低下,收容所不过提供个遮风避雨的位置,到底有没有东西吃就得看个人的本事了。

当时燎哥有个阿妈,也是没血缘的,那阿妈很大年纪了,见着他们几个小的给丢在收容门口,就捡回来放在身边。若是阿妈有一份米,她就把米糊了兑水分给这几个小的。

大概也就是长到了十一二岁,燎哥和阿毅可以出去偷东西了,就开始独立找吃。

收容所是被炮火炸掉的,那是一场军变,辽郡原来不是一个郡,而是几个市区。为了统一规划,几个市区合为一个郡。那会到处都乱,有话语权的又着急出位,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用几个炮弹逼着所有的不满安静。仗没有打几天,然而很多东西便掩埋在废墟之下。

燎哥和阿毅还有另外两个小崽子算是熟识,阿毅找到了废墟的厂房,便招呼他们跑去,于是他们四个躲过了炮火。之后由于燎哥最为年长,就成了这三个小的喊的阿哥。从到处偷东西饱腹,到慢慢地在街道里找活。

他们穿过了建业街出货,走过粉色区收数,在泥污坪扛过沙包运过泥,也在雾江村打过手工,而后又去废墟场帮人挑挑拣拣。时光荏苒,就这么过了几十年的往昔。

这些日子让他们四个兄弟缠绕在一起,若非是他这个当大哥的觉得三个人都有了出路,他也不会跑去这荒凉边远的粗砂岗。

只是他也感觉到,阿毅这次招惹的人不是跑路就可以解决的。而若是给人捅了出去,那不要说阿毅,就算是他,都不可能在粗砂岗留下去。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崽子,让他从地上起来。小崽子没敢动,直到阿毅关了门,他才拍拍屁股,又是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身上还有酒味的燎哥。

“你过来。”燎哥示意。他推开他的房间,从柜子里给他搬了个棉被。顺带几条干净的毛巾和一件估摸着对方穿着很宽,可至少能换掉那身破烂的衬衣。

“没得什么地方,等玲姐得空了给你腾干净隔壁房的酒瓶。”说着他指了指从酒馆拿回来的简易铁床。

小崽子看看被褥,又看看燎哥,到了这一会,才轻轻地说了句——“谢谢……谢谢燎哥。”

后来的燎哥在想,如果他没有收留这个崽子,或许他也不会得到之后的地位,阿毅也难以逃脱浦家的追责。毕竟那会他只想着让这崽子洗个澡,至少将他身上的污泥和那些不懂什么人留下的气味冲刷干净。

不过当然,就像阿毅说的那样,或许是燎哥单身久了,又或许是这小崽子漂亮。洗干净出来了,那就未必只有这么纯粹的想法了。

话说到此,我们来聊一聊燎哥。

其实野种没想过燎哥会帮他,毕竟燎哥是出了名的不谙世事。印象中在野种被卖到这个穷山僻壤的地方时,燎哥的酒馆就已经坐落有些年份了。而关于燎哥的身份,都众说纷纭。

有说他曾是一方阿大,因为派系斗争失败才流落此地。有的说是他二弟阿毅杀了一个官员,他替对方背了罪名才选择跑路。还有的说是他三弟和四弟,那两个混得更为光鲜的人或许不会想有沾满污泥的身份,于是他躲起来,假装和他们毫无瓜葛。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如他曾经的多情来得意味深长。

燎哥不是长相帅气的人,但即便是已过了四十五岁,似乎还有着特殊的魅力。那气质让粗砂岗从家庭主妇到待嫁姑娘,都对他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殷勤。似乎即便是他拿根烟坐在酒馆外边,都有些令人遐想的吸引力。

所以关于他的韵事好像也从来不少谈资,只是似乎又没有什么能让人抓到他寻欢作乐的机会。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玲姐和麦酒妹,可玲姐已经有了个男人,那男人跟燎哥还好得不分你我,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而麦酒妹——当麦酒妹被拉去当服务时,不懂多少女孩羡慕她的工作。所以你若是问麦酒妹,她都会说——“燎哥是不错,若是他想,那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也有言外之意,那就是燎哥不想。

以至于传言也变了方向,这样的男人或许有一个念念不忘的身影。否则他又是如何做到万千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然而这话到了阿毅那里就不同了,他说哪里是不沾身,他阿哥以前是粉色铺子每一间的人都熟悉,只是或许过了年纪,这会学会清心寡欲了。

每次燎哥听到这样的调侃也不驳斥和解释,他从不提往昔情感,若是问了,他也只答一句——“哪里有什么特别的人。”

于是追问就从对燎哥变成了对阿毅,可阿毅也说不出燎哥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情感。只是见着阿毅赚了钱就往燎哥这里送,猜测估摸着这情感都给阿毅独吞了。

尤其是这一次阿毅回来,燎哥去到村口接,刚见到燎哥的人,阿毅就过去狠狠地抱住。从来没见阿毅掉过眼泪,却用眼睛压在燎哥的肩膀哭了。燎哥则捋了捋他的后背,说些悄悄话。好似在哄着一个孩子,你要说是哄着情人都可以,萌CP嘛谁都会,就看你萌友情还是爱情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燎哥为人仗义又体贴,和他暴躁脾气差的二弟不同。而且他看起来没有什么野心,也几乎不对前来挑事的人打击报复。若是有人招惹了他,他也就笑笑,只要不是过去砸了他的场子,他可以道歉都不要。

所以他带走野种这消息,几乎是刹那就在粗砂岗散开了。就算之前还不懂野种是谁的人,都要稍微打听一下,到底哪个崽子能让燎哥出手,而浦家对这样挑衅又有何对策。

野种是被客人挑剩下的,不是他不好看,而是他没见过什么世面,性格又特别腼腆。他是距离这里两条水路的一个村落的孩子,那村落家家户户都造枪。除了走卖黑枪,就是给人做刀手。

不要以为做杀手的都是一件黑风衣一副黑墨镜沉默寡言的帅哥,实际只要出得起钱,买他们出去干个活是很便宜的,有的人就是靠这个混日子。毕竟刀手也不是一定要能瞄准目标,只是放个枪替人掩护都是业务选项。

野种就是在那个地方长大,后来因为浦家侵吞了那个村落,他便被装进了箱子里,到这么个地方卖个价钱。可他对外面的世界没有概念,更不懂得说好听话让人喜欢。

浦家人买卖人口是没有耐心培养的,往外送的都是有些资历又愿意买色相的人,这野种啥也不会,你要让他造个枪支的零件还可以,你让他服侍人——那他只会乖乖地站在旁边,甚至说的地方话都透露出一股的土气。

所以他就被浦家当成佣人留下了,只是由于是个外来户,又胆小乖巧,这种人若是长得不错,那可就是受人欺凌的。活干不好了被打还是轻的,若是干完了活,又碰上那些佣人得空喝几杯,堵了他就没那么轻松了。

好像从那个佣人尝过他身体的滋味后,试图对他这么做的人就多了。他似乎从来对男女之事没有概念,而那群佣人用最赤裸的方式给他打了概念的烙印。

他不憎恨浦家,毕竟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真正的浦家人,而且浦家人不喜欢下人们这么做,那叫有失身份。他仍记得一次浦家老爷回来时,他不管不顾,连裤子都没有穿就扑到了老爷跟前,抱着老爷的腿哭得乱七八糟。

结果当然是欺负他的佣人被处理了,可这换不来和平,换来的是当浦家人离开时,下人对他更严苛的欺凌。所以他憎恨浦氏派系的下人,他们留在他身体里的气味随着恨意而浓郁。只是当恨意无处纾解时,又氤氲成了一份深深的委屈。

他不是没有逃跑过,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浦氏派系的人,他能跑到哪里去,更何况也没人会为了他得罪浦氏的人。

他清洗着身上那些污泥,顺便带下了几块痂疤。也就是到了这一会,他才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捂着眼睛难过了起来。不过他不会掉几滴眼泪的,这也是浦家教他的事,哭了就代表他软弱,软弱的人就该更受欺负和责备。

而燎哥——是的,若是这里有谁敢和浦氏作对,那或许只剩下这个燎哥了。毕竟有传言说燎哥和浦家的老爷与少爷都有私交,但这些也只是听说,就像没人能证明燎哥到底对哪个姑娘留情一样,也没人能说他是否和这两者私底下见过。

野种洗完澡出来,燎哥便留意到他红肿的眼睛,而他则留意到放在桌旁的一壶酒和一块饼。

多说无益,安慰也多余,所以燎哥什么话都没有说,拿起他的衣服接着去洗澡。

野种则坐在他的铁床旁,犹豫片刻后,拿起这块饼狼吞虎咽起来,再灌下那一瓶苦涩的麦酒。

燎哥和阿毅吵了一架。这一架吵得阿毅踢了椅子,还差点砸掉酒瓶,当然结果也差不多是燎哥妥协。

是的,阿毅执意要赶走野种。

前一天之所以没把话挑明,不过是以为他哥只是让野种留几天,然而当他清晨洗漱时听到他哥和玲姐电话,说是让玲姐过来帮忙收拾出空房间,阿毅是脸都没洗,冲出来便质问——“阿哥,你有没搞错,你还真要留那逼崽子?!”

燎哥没说话,阿毅则一巴掌打掉了他哥的手机。

燎哥的眉微微皱起,他捡起手机,想解释什么,又觉得阿毅这火气估计说什么都没用。只是摆摆手,表示你不跟我聊这个。

其实燎哥之前也没做决定,只是当崽子穿着他松松垮垮的衬衫洗完澡出去,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淤青时,燎哥让他把衣服脱掉。谁懂这崽子一下子就流泪了,他不清楚燎哥是不是也想让他用那种方式回报。可是他也不会拒绝,磨磨蹭蹭,到底解开了衣扣,再把裤子也除了。

燎哥示意他走过去,而他膝盖一弯,便给燎哥跪下。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想去解燎哥的裤带。

或许在他的心里哪里的人都一样,什么友好都不是免费的。他做这些无所谓,只是做完以后不要打他就可以。

而燎哥赶紧抓住他的手腕,让他转过身去。他的手指擦过他身上的鞭痕,只是到了腰际就没再往下。这野种害怕得闭起眼睛,两只手无措地搓着。直到燎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把衣服给他披上。

“他也不能老睡我房里,给他几天时间,我再把他还给浦家。”到底还是燎哥先让步,阿毅的一股火气没释放彻底。

阿毅说给他留几天,你还没想清楚说什么人浦家就上门要人了,“你要不想我回来你就说话,他妈的,他不走我走!……”

阿毅骂骂咧咧,但好歹没再僵持下去。燎哥这才捡起手机,拿了些吃的回房。他还是不要让崽子和阿毅接触了,否则浦家没打上门,阿毅都得找机会就揍这崽子一顿。

他刚推开门,这小子就赶紧从门边让开。他偷偷地躲在门后,眼睛还是肿肿的。燎哥愣了一下,不过想来也无所谓,那还省了他给这崽子解释。

而这崽子看似也没追问的意图,只是吃了点东西,又眼巴巴地望着燎哥,再低下头去搓搓他的手。

他不想走,燎哥看得出来。但是他又不敢说,因为燎哥会拒绝。所以卖到有钱人家,得宠的是荣华富贵生活优渥,而不得宠的,就算是跑出去了也没人敢敞开门接纳。

然而燎哥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决心,因为就在燎哥等他吃完,收拾盘子要出去时,他忽然从后面猛地抱住了燎哥。

燎哥还有些尴尬,马上想推开对方,然而野种的手收紧,狠狠地箍住燎哥的腰。他把脑袋压在燎哥的后肩膀,沉默良久,才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软弱的字——“求求你了……燎哥,求求你了。野种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就是不想回去了。”

燎哥的胸腔好像被揪了一下。

话分两边说,那边的燎哥和野种不清不楚,使得阿毅心烦意乱,干脆去酒馆转了一圈。

这酒馆叫老区酒廊。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在辽郡的时候,长大的地方就被称为老区。

可以看得出燎哥是个怀旧的人,那里面的装潢和他们老区的风格很像。什么乱七八糟的砖瓦墙,什么乌黑油腻的桌椅,包括那些搭色不讲究的霓虹,还有狭长拥挤的走廊和到处可见的招工广告。只不过燎哥也离开辽郡很久了,他都不懂那街巷更新换代了多少回,早已没有这乌烟瘴气的肮脏,哪怕即便换了包装,他们做的生意没有什么改变。

他们做的是黑枪生意,准确而言是军火生意。只是在粗砂岗这是正当行业,甚至在辽郡旁边的仓郡都是合规矩的,而就是在辽郡,他们必须在地下办事。

走上这一行不外乎燎哥曾经在港口干过。

辽郡是几个市合在一起的,改制初期每个市都有不同的权利集团,彼此不服,那会是到处都有枪响,军火生意都因为乱世,而非常红火。阿毅还记得那是燎哥带他们几个下馆子最多的时候,好似随时都能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摞金币。

不下馆子时,燎哥就住在港口住。装货卸货,干不完的活。那时候的年轻人是不懂什么叫辛苦的,只要有工开,就是有钱收,那多少辛苦都给这钞票赶走了。

这样优渥的日子过了大概两年,好像差不多是两个弟弟上学的年纪,有一天,燎哥拉过了阿毅关起门。他卷起了那张看不清色彩的地毯,再用匕首撬开了木板缝隙,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阿毅。

阿毅打开,里面是一堆崭新的钞票和几袋沉沉的金币。

他说毅,我要你到隔壁仓郡去,找个地方住下来,“给他们两个申请入学。”

隔壁仓郡那会大批安置穷人孩子,有个政策就是能申请免学费义务教育。

而那会阿毅就算才十五六岁,但也看得出阿哥为办这件事准备了很长时间。他是觉得自己和阿毅都没念过什么书,那不管如何都得让两个小弟弟有文化。事实证明那两个弟弟也确实争气,何止是念到了高学,还考到了国外的学校,赚的可都是外国人的票。

而阿毅也从来没有觉得燎哥偏心,毕竟若是让他去读,估计也念不出什么好成绩。

只是,阿毅看看这满袋子的钱,皱起了眉——“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这话问住了燎哥,燎哥思忖了片刻,摇摇头否决。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了我会去仓郡找你。”

这是燎哥与他们几兄弟分别之前给出的解释,而那会连阿毅都不清楚,燎哥是要随同浦家人去劫船。船舱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军火,而只要做了这一单燎哥相信他可以供几个兄弟读到高学。

只是燎哥再也没有从这一行当离开。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批船里不止有军火,还有肉,有粉。能上得了这船的就是自己人,而做了这一票就想撤的,那便是叛徒了。

而浦家无比憎恶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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