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1-2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许清让 主角:温酒迟 钟声晚
塑料桶的提手被突出桶口的衣架卡住,没法拎,里面东西太沉,一只手抱不稳,只能双手并用,夹在胳膊底下的竹席又钻着抬臂的空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走路的姿势被迫别扭。
钟声晚就着这半身不遂的姿势下了公交,迎着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呛了满脸的风。
老城区的人们夜生活不太丰富,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半,路口只撇下个移动式信号灯兀自闪烁,偶尔有三两辆裹着肥大挡风套的小电瓶滑过路灯暖黄色的灯光,安静的影子像尾没入深海的鱼。
这是老城区对冬日的最初印象。
钟声晚艰难而悠闲地顺着人行道的边缘溜达,他心平气和地忽略被风吹到眼睑的碎发,微小而难耐的刺痛激得他眼眶有些湿润。
即使不心平气和,他也空不出手去把头发撩开。
拐角处有家年岁久远的包点店,此刻没人关顾,蒸屉上方冒出的水汽依然固执地给空气蒙上一层氤氲的纱。
出租屋楼下漆色斑驳的铁门形如虚设,门锁不知道坏了第几个年头,只轻飘飘地掩着,大概常有住户推着电动车出入,门脚卡着一块方形的红砖。
钟声晚腾不出手,也懒得把东西放下,他单脚蹦着把红砖用脚尖挪开,侧身进了门,再把砖头卡回去。
两只手已经累得没了知觉,夹在胳膊底下的竹席又不住地往下滑,他怕东西掉,动作的幅度不敢太大,进门的过程缓慢而笨拙。
这么大一桶东西,要是一洒,砰砰乓乓得散一地——钟声晚抗拒的不是重新把散乱的东西一点点收拾起来,而是东西被打翻的那一刹那,起伏绵延的闹腾劲儿。
太吵了,显得人狼狈。
他一步一挪地把东西抱上六楼,感应灯应声而亮,灯光柔软地包裹住他站立的区域。
他稍稍有些气喘,没急着往前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走廊尽头的小窗在黑暗中透着稀薄的光,虚虚映出一个修长的影。
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处的缘故,那头的光掺杂着一种偏蓝的色调,平添了几分虚空神秘的朦胧感。那道人影显得深沉。
钟声晚轻轻挑了挑眉毛。
他已经往新住处搬了两趟东西,第一趟约摸在一个多小时前,那时候这人已经候在了窗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钟声晚没有过多地留意这个人,只知道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那道人影直立在窗边,身形周正端重,站姿很好看,能把其良好的教养窥探一二。
这次,这道修长的剪影已经略显慵懒地倚在了窗边的墙上,大概等待的时间太久,有些绷不住了。
钟声晚不紧不慢地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暖黄色的灯光追随着他的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暖色与窗外透进来的冷色肆意铺陈,边界逐渐暧昧。
他带着光走过去,照亮了黑暗中那人的眉眼。
倒不是刻意回避,只是没必要细看。钟声晚目不斜视地在倒数第二间房门前停下,把竹席竖在门边,解放了绷紧的胳膊。
他腾出一只手来开房门,留下一只手抱着塞满杂物的塑料桶。
他有犹豫过要不要把膝盖抵在墙壁上,用大腿帮忙支撑一下桶底,可能是酸软的手臂带来的错觉,他忘了这只桶里各种杂物的重量不容小觑。
他的左手还捏着没入门锁却没来得及拧动的钥匙,当桶迅速脱离了他手臂的禁锢的时候,他麻木的神经疲于做出任何反应。
这里的隔音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希望邻居们不会被吓到。
他安静而无奈地等待接下来他抗拒已极最终却还是没能避免的噪音,预想中的喧闹却迟迟没有来临。
人一旦累了,反应都变慢了。
钟声晚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偏头往旁边看。
本来快要和小窗夜色融为一体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抢到他身边,替他牢牢抓住了那只即将掉落在地的桶。
那人几乎是蹲着身子,钟声晚低下头,看见的是他没入衬衫领口的后颈。
对于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完美入侵了对方的私人距离,钟声晚下意识地把身子往旁边侧,那人放下他的桶,同样迅速起身往后退。
“谢谢。”钟声晚把脸偏向他,轻轻颔了颔首。
对方也幅度很小地朝他点了点头:“不谢。”
钟声晚目光往旁边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门和小窗的距离。
它们没有近到可以让窗边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的程度。
除非那人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单手拿桶之前就判断出了他的力不从心,提前做好了替他接东西的准备,先他一步就动作了。
倒也不奇怪,在一个狭小空间待得有些百无聊赖的人,就算是为了打发时间,注意力也只能放在封闭空间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活物身上。
男人退开后在房门边站稳。
他身上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衬衫扣子扣到顶,领口虚虚抵住喉结,臂弯里挽着条长风衣。昏暗的灯光下,人看得不真切,轮廓很漂亮。
毕竟别人帮忙搭了把手,再懒怠交流,“活物”钟声晚也不得不主动开了口:“您是在等人吗?”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嗯了声。
钟声晚低头开锁:“抱歉,我刚搬来这里,可能帮不上您。”
那人又嗯了声,停顿片刻,他问:“请问,您是钟声晚钟先生吗?”
房门应声而开,钟声晚动作一顿,偏头看向他。
记忆里查无此人。
“我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搬来这里的事,除了昨天到这帮他安置家具的景洛,好像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没有人需要知道。
若不是这人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太过出挑,钟声晚几乎要以为这是景洛支过来帮他收拾东西的助理了。
“你不记得我了?”似乎将要提到什么事,男人换了个称谓。
他声音很低,应该属于很好听的那种音色。
钟声晚走了一小会儿神,片刻之后,他摇头。
男人似乎并不很意外。他了然地点点头,淡淡吐出两个字:“旖醉。”
钟声晚:“……”
这是一个属于酒吧的名字。
也属于一段短暂的风月和一段黯淡无光的过往。
灯光昏黄,像个老旧的故事。
“是您把我带到酒店的吗?”钟声晚微仰着脸。
男人嗯了声。
“您进。”钟声晚拉开房门,另一只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
“打扰了。”男人朝他颔了颔首,在门口停下,“需要我换鞋吗?”
“不用,东西刚搬来,没打扫卫生。”
他的东西确实少得可怜,在不到三十平米的单间里都显得空。虽然东西摆放得乱了些,但不至于没地方落脚。
钟声晚回身锁上门,随手拉了张干净的藤椅过来,示意男人坐下。
他知道按照社交礼仪,他应该去给男人倒杯水。
他瞟了眼空空的煮水壶。
“不用麻烦了,”男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你也坐吧,我只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男人并没有久留的意思,钟声晚也没必要坚持无谓的待客流程。他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
男人眉眼沉俊,挺鼻薄唇,修长的鼻梁上架着副银色细框眼睛,平添几分禁欲冰冷的气息。他头发抓了型,可能时间晚了,头发散了几缕,碎发点在额上,修饰末端收窄斜出的眉。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皮肤表面像覆了层冷白的釉。
男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他冰冷庄肃的气息似乎只停留在表面,尽管他的表情算不上柔和,长相也属于带有侵略性的那种好看,可某一瞬间,钟声晚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人笑起来会很温柔。
男人给他递了张名片,钟声晚低头,撞见他的名字。
温酒迟。
钟声晚歪了歪头,盯着温酒迟打量了一会儿,这一次,终于有某种微妙而温吞的熟悉感,一点点把他包围起来。
暖调的灯光缱绻漫涌,陡转凝结,在金属镜框上落下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
钟声晚靠着男人的胸膛,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手脚都是软的,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自己坐起来。
支撑着他没有马上失去意识的,是镜框上那个有些刺目的小光点,在他摇晃的视野里,绕着镜框的形状上上下下地划着弧度,在某个角度,那个光点被无限放大,模模糊糊地填满他的视网膜。
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没力气想,男人好像怕他摔倒,一直用手虚虚护在他身侧,每次他身子一歪,都能精准地倒进男人怀里。
除此之外,他唯一能记住的,还有男人几乎要碰到他额头的,两片形状漂亮的薄唇。
钟声晚眨了眨眼睛,目光若有似无地滑过温酒迟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某个瞬间,温酒迟弧度平冷的唇角,似乎以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幅度,轻轻往上弯了弯。
“看你表情,”温酒迟看着他,“你想起来了?”
钟声晚学着他,也嗯了声。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问钟先生,”温酒迟语速算不上慢,吐字却很清晰,给人一种慢条斯理的错觉,“钟先生今年,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钟声晚:“……”
多少有点措不及防。
他明明听清楚了温酒迟的问话,但出于发自内心的不可置信,他还是蹙着眉头,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温酒迟似乎又猜透了他的心思。
他没有多余地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装着几张打印纸的塑料文件袋,轻轻递到钟声晚手上,“这里几乎写清楚了我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我的家庭状况和经济状况,你可以先了解清楚,再慢慢考虑。”
钟声晚笑了笑。
他没有彻底接过那只文件袋,温酒迟也没有硬塞,只是虚虚悬着,似乎随时给他拒绝的权利。
钟声晚用手背抵着文件袋,轻轻往外推了推,做了个很温和的推拒手势:“我觉得我不需要考虑。”
“为什么?”温酒迟微微挑了挑眉毛,“我有了解过你。据我所知,钟先生现在并没有法定伴侣,甚至长时间内都维持着单身状态。”
“你既然了解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钟声晚轻轻笑了笑,温声陈述着事实,“我想我并不需要浪费时间考虑。如果先生仅仅是因为那晚的事,那请先生大可不必介怀。”
“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温酒迟微微蹙着眉尖。
钟声晚自知不是什么适合结婚的好人选,就怕这位文质彬彬的温先生出于过于良好的家教和根深蒂固的传统式责任感,只能选择用结婚这种方式,给潦草的一夜情缘善个尾。
果然,温酒迟接着道:“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想我们都应该承担责任。况且,我的家人也会很支持我们这么做。”
钟声晚:“……”
眼前的状况似乎漏洞百出却又百密无疏,他张了张嘴唇,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而且这位温先生看起来就很不听劝的样子。
“我希望钟先生能再好好考虑考虑。三天时间,够吗?”温酒迟起身整理西服下摆,“如果不会打扰到您的话,三天之后,我会再约您详谈。”
温酒迟来去如风,他好生应接不暇。
房间就那么大,温酒迟还是留下了那只文件袋,无时无刻不在钟声晚的余光里存在。
钟声晚闭了闭眼睛,把文件袋往桌布底下塞。末了,他看着桌布突起的薄薄一层,又寻了只果篮压在上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