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罗伯特

精彩段落

祁光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他以为自己又掉入了另一个黑色的梦境。直到他用力呼吸到了空气的温度和气味,感受到身体与环境接触的触感,还有每一个身体部位渐渐与大脑得到了连接,他才确定,自己醒了。他睁大眼睛,试图从黑暗里寻找到一些参照。凭感觉转动眼珠,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悬在浓浓的黑色里的红点。

他是被炸醒的。

刺眼的火光,把世界照成一片通红,巨大的轰响震得五脏都要碎了。他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身上无法动弹。

“完了,这回死定了。”他这么想着。

不甘心不甘心!他还有好多个世界冠军要拿。他要成为一代传奇。如果就这么死了,就全完了。

他在心里大声咒骂,意识却一点点地开始熄灭,他快要抓不住那最后一点清醒了。

在意识即将关闭,大脑陷入休克的瞬间。什么世界冠军,什么一代传奇,都已经从他的思想里消失。

此时此刻,他只想说一句话,一句他犹豫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喉头火烧火燎,根本没法说话,他着急得要命,他就快死了。

对讲设备发出滋滋的干扰声,对面慌乱的呼喊断断续续传来。

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句话送到他耳朵里。

祁光张开嘴,他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又一声巨响。

祁光就在这巨响中,从恐惧的挣扎中,清醒过来。

他正在梳理着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灯光骤然亮了起来。

他立刻闭上被光刺痛的眼睛,抬起手挡在眼前。

还好,手也是能动的。

“患者,能听到吗?”

房间里传来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祁光张张嘴,现在并不比他在梦里更好受,更容易说话。他不知道要如何启动声带,发出声音。说话仿佛变成了他非常陌生的一种机能。

“没关系,我们只是想确认下你的意识状态。不着急,慢慢来。”

“我……”这个声音干涩难听,就像是什么别的陌生人在说话一样。

“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可以。”他本能地回答可以,祁光绝对不允许自己说出“我不行,我做不到”这种话。

好在这温柔的声音,问得问题也非常温柔。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祁光的意识现在已经恢复清醒了,他知道这个问题是在测试他,却依旧感到冒犯。他没有回答,而是憋足了一口气,说了一个长句,“把灯光调暗一点。”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找回了点支配声音的感觉。

反倒是那声音哑了一瞬,随着灯光慢慢变暗,那声音才又响起,“真是不好意思。”

祁光从来不会得理不饶人,“没关系。”

感到灯光渐渐暗下之后,他尝试着睁开了眼睛。与刚刚的漆黑不同,现在眼前是一片让人感到冰冷的白色。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眼了,他眯起眼睛,又找到了刚才那个红点。红点在他正前方的墙壁靠上方的位置,现在红点在闪烁。他看出来那是一个能发出什么波或者什么射线的仪器。

这里是医院。没错,他理应在医院里。那个红点就是监测仪器了,通过对他进行全面的扫描,来监测他的身体状态。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舒懋伦搞得玩意儿。

祁光脑袋嗡嗡作响,他一想到舒懋伦就头疼,看来这个毛病是好不了了。

叹气。

手有点没力气,不听使唤似的在身边摸索很久,撑着上半身慢慢做了起来。

不等那个女声再说话,祁光先说:“行了,别做什么测试了。我很清醒。”

女声尴尬,“好的。身体上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吗?”

祁光除了感到虚弱无力,倒是没别的。他动动手,又动动脚,四肢健全,该在的都在。他掀开被子,把两条腿垂下床边。

他的腿变细了。

“他妈的。”他在心里咒骂。他是多么心疼那些失去的肌肉啊。

地面有些微凉,虽然腿软脚软,他还是哆哆嗦嗦地站到了地面上。

“请问需要帮助吗?”

祁光没有回答。

这间病房不小,除了一张床和那个墙壁上的小红点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舒氏先端医院。患者所在的是监测病房。”

果然是舒懋伦的医院,他就知道那个家伙不会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的。祁光又开始头疼了。他揉揉脑袋,走到小红点旁边。小红点一闪一闪,他越靠近闪得就越快,像是纯情少女要被猥琐男壁咚,紧张到疯狂眨眼一样。

“请问需要帮助吗?”

祁光确定了,这女声不是人,只是个AI,和小红点应该是一个系统。

转了两三圈之后,双腿逐渐感到有力量了,接着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我饿了。”

“患者请稍等。”

他回到床上躺好。实话实说,他只是原地转悠几圈就已经很累了,他对自己现在这副虚弱的身体很不适应。可是现在却来不及想什么复健之类的问题,那显得有点太遥远了。眼前,他得把咕咕响的肚子安抚一下。

床头伸出了一个管子,吓了祁光一跳。

“患者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建议饮食是营养液。”

管子的一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很欠揍的模样。

祁光不耐烦地捉住它,塞到了嘴里,猛吸两口。

“呸!”这玩意儿太难喝了。他原来喝过一次,到现在对这个味道都心有余悸,他要是知道又是这个东西,打死他都不会喝。他敢肯定,这世界上除了舒懋伦,没有第二个人能喝得下去这个鬼营养液。

“有没有人吃的东西?”

“为了患者的健康着想,您最好还是再喝两口,让您的胃部重新适应消化。营养液的营养密度很高,非常适合……”

祁光打断他,“知道了。”舒懋伦设计的AI,都跟他一样唠叨又冰冷。一口一个“患者”,哪里会有患者喜欢被这样称呼的。舒懋伦真的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管子又在他面前扭了扭。祁光只好赌气一样地捉住它,又猛吸了两口。

“现在能吃人吃的东西了吗?”

“请稍等。”

很快,床头伸出了一个板子,上面是他最爱的炸鸡汉堡,披萨,和气泡水。

刚才确实浑身虚弱,可是看到这些他最爱的垃圾食品,祁光简直就是饿虎扑食。爆发力之强大,动作之迅猛,把AI都唬住了。

左右汉堡,右手披萨,气泡水叼着瓶子对嘴吹。

食欲一旦打开,就仿佛无底洞。

祁光胃口一直很大,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饥饿。他瞬间就吃光了眼前的食物,肚子里却依旧空落落的。

不顾AI的健康提示、好心劝阻,祁光连续吸入三份垃圾食品套餐。他这才觉得胃里有食,心里不慌,找回了一些真真切切的存在感。

有了足够的碳水化合物支撑,祁光的大脑终于开始转了。

他住进医院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梦里的那场爆炸。和梦里不同,在他的脑子里,那场爆炸格外的清晰。

当时他在过一个弯道,他为了封住后车的超车线路,过弯甩得有些大了,出弯时蹭到了空气壁,艇身往赛道中间回弹了一点。就在他回弹的时候,后面两架飞艇一左一右朝他夹了过来。他想要拉升,拉升系统却失灵了。他连人带艇往空气壁上摔了过去,身后可能是两架也可能是三架飞艇死死地把他挤在了空气壁上,然后响起了第一声爆炸声。

哪怕是回忆,都让祁光感到窒息。他浑身都在剧痛,直到意识涣散,感知麻木,那种濒死的感觉太过真切了,他好像又死了一遍。

“患者,您才刚刚恢复,注意保持心情愉悦。”

这个弱智AI在说什么风凉话。他在赛季末居然出了这样重大的事故,眼看到手的年度冠军就这么飞了不说,还差点搭上了自己的命!他这样一位驾驶技术接近完美,拥有绝对第一地位的飞艇手,出现这样的事故,简直令他颜面扫地。幸亏他活了下来,不然这样的死法真是让他死都不瞑目。

遭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这个AI竟然还让他保持心情愉悦?这个AI如果有实体,他真想把它拉到面前,让它教教自己怎么保持心情愉悦!

冷静想想,AI说得没错,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他还能四肢健全能吃能睡地活着,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舒懋伦应该担心坏了吧。

他想起来他被挤在空气壁上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透过火光看到地面上舒懋伦小小的身影。可惜离得太远了,他的眼睛也被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他完全看不清舒懋伦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他一直在呼喊。他当时一定吓坏了,以为祁光死定了。

“祁光!祁光!”

祁光在病床上,尖声尖气地学着舒懋伦尖叫的样子。其实他知道,舒懋伦的声音很好听,哪怕是尖叫,也不会是他学出来的这样怪声怪气。

他学了两声,觉得好笑,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自己出事故昏迷期间,舒懋伦一定为了自己茶不思饭不想。还把自己放在舒氏的医院里,这种监测病房,肯定也是为了时时刻刻观察自己的情况。祁光有点得意,有点报复的快感,也有点……难受。他并不是真地想让舒懋伦受尽折磨。何况他现在不是没事人一样好了么。

清醒前,他记得自己努力想说话来着,他想说什么?只记得梦里他很着急,好像只有说完那句话他才能安心死去。可惜在梦里那句话被爆炸声淹没了,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想在祁光挠着脑袋,死活也想不起他想说什么了。醒来之后,梦里的事情就越来越缥缈,直到现在已经抓不住了。

他用力胡噜了一下脑袋,问AI,“你们舒总什么时候过来?”

“舒氏集团有两位舒总,患者指的是哪位舒总?”

“舒懋伦啊。”

“小舒总,他今天没有来医院的计划。”

“计划?我醒了他不知道吗?”

“您的监测信息,我们都是实时传到小舒总那里的。”

“那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祁光有点无奈,有点烦,舒懋伦真是怎么甩都甩不掉。

“小舒总,他今天没有来医院的计划。”AI又在重复这句话。

祁光心里吐槽,这个AI真是一点都不智能。

“那他平时都是几点来看我?”祁光信心满满,这回AI应该懂他意思了吧。

AI像是出了故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两秒。

然后温柔地女声,温柔地回答:“小舒总,从来没有来看过患者。”

这个声音带笑,却让祁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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