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孤独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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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当电视屏幕上出现我的照片时,我们全家正在饭桌上吃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妈妈,她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你们看看电视,”妈妈的声音还算平静,她问我们。“我眼花了? ”

我也看向电视屏幕。

然后我看见了一张标准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少年有尖瘦的下巴,黑色的头发险些盖住眼睛。

那是我刚上高中时拍的照片了,连我自己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还是父亲照着照片下的号码念道: “六八NH …… ”

是我的居民证件号。

然后整张桌子的人连带我都陷入了好几秒钟的沉默。

“是黑洞之子人选公布吗?”我自己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妈妈马上接道,语气坚决。

是啊,那怎么可能呢?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来的前一刻,连我都是这么想的。

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被选中的概率,可是二十亿分之一啊。

可是客厅里的座机很快响起来,就像特地在打破我们的幻想一样;那是政府配备的抗险情电话。

在最极端情况下都能使用,正常来说,它在我们家里出现到现在就没有响起过。

没有人站起来接电话。

直到铃响到第三遍,妹妹站了起来。

“不许去! ”妈妈忽然怒吼。

随着这声暴喝,全家的情绪才像是大坝泄洪一样决堤。

妹妹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空空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悠仁? ”妈妈在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而父亲沉默着,扶着自己的膝盖。

紧接着,我们的通讯设备开始不断地响起。无数的人在联系我们。

但我们都没有动。

电话铃不再响起,但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结束。不出三分钟,我们家的门就会被再次敲响。

因为我被“选中”了。

我是第一百个“黑洞之子”。

“黑洞之子”。

这个词在我八岁那年刚识字不久便学到了。

我问过妈妈,黑洞之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妈妈当时的回答是“一些为我们做出牺牲的人”。

当时我才还不清楚牺牲是什么意思,似懂非懂。不过后来我很快在课本上学习到了有关它的知识。

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蓝星”,是一片伟大、肥沃,富饶的土地,拥有氧气、水源、阳光。它位于太阳系,伴随着7个行星、近500个卫星和至少120万个小行星;

蓝星拥有上下四十五亿余年的历史,地理老师曾用骄傲的语气在课堂上说道。

蓝星上的人类经历了无数世代,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使用工具,并且创造了文明的火光。

只是这样美好宁静的历史在一千八百年前迎来了一次浩劫——黑洞“克洛诺斯”降临在了距离蓝星近三百千米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从何而来。

许许多多的生物被他吞噬,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黑洞,更像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怪物。

总之,略去长达千百年的研究和探索后,人类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关闭黑洞的办法。

那就是“献祭”。

只要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向黑洞献祭一名活着的人类,黑洞就会自行关闭。

这个周期为十二年。

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蓝星联邦政府颁布了一项律令——定期选举“黑洞之子”。

每十二年举行一次抽签,抽出被送入黑洞的孩子。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所有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蓝星人都必须参加。

没有人可以例外。

事实上,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届黑洞之子,就是总统的儿子。

因此,十八岁是很多蓝星人生活的一个分水岭。

再有一个月,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我家早在去年就已经开始为我筹备生日会,只要我再熬一年,就能脱离黑洞之子的备选。

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笑话。

我呆呆地看着家门被推开,许多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涌入我们狭小的家,其中一个提着手提箱的女性走过来,上下打量我,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你好,你就是林悠仁吧,我是负责华都辖区的行政官,我叫琳。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聊聊吗?”

琳说完这些话,用一种极其平静地眼神看着我。

我呆呆地从板凳上站起来,事实上,从看到新闻起,我就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看着琳。她很年轻,也很好看,弯弯的月亮眉,蓝色的眼睛,黑头发。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行政官,她一定是某个年度里最优秀的毕业生。

我毫不怀疑,她理应清楚我的处境,甚至比我自己都要清楚。她知道,我现在最可能有的反应是大哭大闹,崩溃,甚至打砸东西、伤人。

可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似乎不论我做什么反应,她都预备了一万种应对方法。

我最终无力地再度坐下。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只是很累。而我也知道,以我的性格,即使死到临头,我也不可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和激愤。

我颓然地坐着,等着她发话。

“您知道,您已经被选中了,对吗?林悠仁同学。”

琳没有多说,已经有人随便拿了个什么装备出来,地上顿时凭空出现了一张桌子和椅子,琳示意我坐到她面前,我没有关心那都是什么高科技,缓缓坐上去。

我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父母和妹妹,他们正被人领着离开房间。

“那么,我们开始谈谈合约的事情。林悠仁同学,您如果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等,我们不着急。”

琳的嗓音温柔而坚定。我想如果不是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我可能会喜欢上她。

可没有如果。

我甚至对她产生了厌恶、恼怒的情绪。

“等什么等,我还有什么时间等。”我死死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从我的名字被公布出来的那一秒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完整的画下了句号。

在十二年以后。

我现在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却浑身都开始隐隐作痛,好像我在靠近死期。

“好的。那么我们现在就看看协议。”

琳的声音更加柔软。

“其实我想你应该都知道,这份条款几乎能为你办到所有的事,所有。在下次克洛诺斯降临之前,你将会是蓝星上最无拘无束的人。整个世界都会为你的生命让行。”

我接过她递过来电子文件,手抖了一下,文件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是的,我……都知道。

因为每一个黑洞之子都牵动着整个蓝星的呼吸。他们地一举一动都会被所有人关注,直至被送入黑洞之前,他们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记得上一个还是上上个黑洞之子是北欧辖区来的,他极度嗜血、暴力,甚至想杀人,谣传政府为了满足他的需求,专门拨了一批死刑犯……

也许这也不是谣传。

我浑浑噩噩的想。

现在,轮到了我了吗?

我要提出类似这样不靠谱的要求吗?

“为了保障您的人生安全,我们会派人保护您,但我们保证不会干扰您的生活。”

琳顿了顿。

“当然,只一件事,自杀是不被允许的。”

嗯,我想也是。

联邦政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给全人类挑一个祭品出来,半中途说没就没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不会想死。起码现在不。

我知道琳这么强调,是因为历史上不乏千方百计想自杀报复被选中的黑洞之子。

“我知道了。”

我的嗓音听上去像是在拿刀割树皮。

“还有么?”

琳沉默了一会儿。

“您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署。”

我没看。

“不签呢?”

“会把您护送到专门的地方修养,等您考虑清楚为止。”

我随便抬手在电子文件末端按了一下,留下了我的指纹。

然后我默默地盯着桌子。

“现在,您可以提要求了。”琳收起文件递给身边的黑衣人,她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而我却迟迟没说话。

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我这个活了十几年,没有任何特点的华都区普通高中生,忽然就要为全人类而献身了。

我的人生……当我此时此刻忽然回首我的人生时,却是什么形容词也想不出。

为什么会是我?

是啊,为什么会是我呢。

我出身于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家庭,过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我还没有去思考过生命对我的意义。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思考了又有什么用呢?喜欢的游戏机不会减价,要写的卷子不会多一分分数。

我只是活着。

而我不讨厌活着。

我平视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无法压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终于从我发疼的眼睛里落下来。

我不想死。

看着眼前和以往一样熟悉的校园,我掂了掂手里的书包,却没有踏进去。

现在是早上十点,第一节课都上完了。

我迟到了。

但实际上,我可以不上课。因为我现在是黑洞之子。

如果不是保安亭里那道灼热的视线,我几乎都要以为昨天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只要看了昨天新闻的人都会知道我是谁。当我走在马路上时,我明显感觉到所有的车都被强制性的远离我。

我身上已经植入的那枚黑洞之子的专属芯片,在紧急情况下,甚至可以叫停导弹。

但我只是像往常一样,走着,走着,停下来等红绿灯。

因为我昨天对琳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我像从前一样生活。

是的,就这么简单。

因为我想不出我还能要什么。我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了。

想到未来的某一天,我将失去一切,我就觉得我无法真正的拥有任何东西。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多人会觉得难以理解,可我就是这样的。

就像鱼需要水一样,我无法脱离这种想法。我无法从固有的思想离剥离自己。

我记得我提出这个要求时,琳久久都没有回应。

我问她是不是办不到,她摇摇头,说实在没想到我会提这种要求。

“林悠仁同学,我觉得,你比资料上写得……还要老实,刻板。”

在走之前,琳对我这样说。她知道那话不好听,但却还是说给我听了,明显是刻意在鼓励我。

我什么也没有说。

从前,老师同学对我的评价就是这样,翻来覆去,都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硬要说的话,没什么特点,就是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

他们说,林悠仁是一个没有个性的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渐渐成为这样的人。

我只是就像别的人一样活着。有的人不喜欢热闹,我也不喜欢,有的人不会主动提要求,我也不喜欢,有的人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我也一样。

只是那些特质全都是“有的人”,而我全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所以变成了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吧。

但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受欢迎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如果我受欢迎,我不会很高兴,也不会不高兴。

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

虽然我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我也有几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我能什么都不做,就对着窗户发一小时的呆。

他们问我,林悠仁,你都在想什么?

我往往说不清楚。我什么都想,但又什么都没有想。

我知道诗人看着什么地方都会出现浪漫的想法,他们看见一朵云,会联想到海浪,棉絮,糖,脱离物质的本质,颠倒语序,解构他们的存在。

而我想的只是身边的小事。一片云飘进我的眼里,也只是一片云。只是刚好我面前的是一扇窗而不是一堵墙而已。

我会想我昨天写错的字,会想我的妹妹好像长高了一厘米,这当然是很无趣的,可我也没别的可想。

因为我才活了十几岁,十几年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我正在经历着的,我经历过的,全是对于整个蓝星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种经历现在被颠覆了。

我成为了黑洞之子,我成为了全人类命脉的救赎。

不论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人的价值已经变了,变得比任何人的命都贵。

在我死之前,所有人都会爱我。

这是教科书上写的,“我们要爱每一个黑洞之子”。

我看了一眼表,发现自己在门口站了有五分钟了。

我终于动了,拖着脚步走进学校。因为一时也想不出要做什么,我就照常来了学校。

但我没打算进教室,因为我肯定无法面对整个学校所有人的眼光,那会让我很不适应。

我的意思不是他们会嘲笑我,会羞辱我,他们不会,他们不敢。我只是可以预料到,那不会是和从前一样的目光,我将不再是个普通的我,我会无处遁形。

我走着,走向了操场。

和我想的一样,操场上没什么人。

我坐在操场边上的花岗岩花坛边沿上,看着被漆成黄蓝两种颜色的单双杠,发呆。

我并不是想来祭奠我从前的生活,我只是没想好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就剩下十二年了。十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长成大人,去后悔,去体味生命的真谛,去学会一些技能,除了不能度过三十岁的生日。

我头一次感觉枯坐着很无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起身,开始往林荫道走。

我漫无目的,但却不想停下脚步。走着走着,我走到了学校后门,紧闭的铁艺门边上是堵白色的墙,墙上全是灰色的鞋印,显然是学生逃学留下的杰作。

我正打量着那些鞋印,忽然,一个书包从墙的另一边扔了过来。

紧接着是人。确切的说,三个人,他们只穿了校服的外套,裤子都是不合规范的牛仔裤,一个接一个从墙上翻下来。

“咔嚓”一声踩断了灌木丛的树枝。

“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为首的男生一头红发,翻下来之后就冲着墙上的两个骂,其中脸很长的那个翻了下来,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却骑在墙上一动不动。

他们都没有注意站在一边的我。

我从前和这种所谓的“坏学生”从没什么交集。我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我对他们谈不上厌恶。

只是就像看见了路边的一棵树一样,我对它漠不关心,哪怕它死在我面前。

终于,在前两个男生合伙的谩骂下,鸭舌帽慢吞吞地下了围墙,但他拎起自己的书包就想走。

“喂,不是说好了给钱吗?哥哥带你出去乐了一夜,就这么吝啬?”红毛男却一把揪住了鸭舌帽的领口。

哦,原来关系不行啊。我默默地看着,想。

“就是,哥几个带你出去,那是给你面子,怎么着,缺钱?不能吧,你这满身的名牌,就是拔根毛也比咱们金贵不是?”

长脸男帮腔。

常规的一顿言语欺压后,接着就是动手了。他们把鸭舌帽压到墙上,开始扒他的衣服,我看到这里,还是朝他们走过去。

“如果你们再不回去上课,我就告诉教务主任。”

我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两个无视了我大半天的男生终于舍得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们似乎觉得我很可笑。

“少他妈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揍。”红毛说着又扭头过去看鸭舌帽,“老子让你犟,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想他们不是不知道昨天选出了新的黑洞之子,只是没选到他们自己头上,他们就对此漠不关心,还没意识到最新任的黑洞之子就站在他们跟前。也许在他们的概念里,选上了黑洞之子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实际上我的皮肤下已经被装入了一枚芯片,有着最先进“自卫系统”的小玩意儿,不仅能随时随地召唤整个街区的警用机器人,还能在关键时刻为我的身上覆盖一层电网,释放出足以电死一头大象的电流。

除了这些安保措施之外,暗中还有人在监视我地一举一动。

“任何一个正常的蓝星人都应该知道袭击黑洞之子的下场。”琳是这么说的。

我直接走上前,拉住了红毛的袖子,“别打了。”

“找死……”红毛话没说完,就面部扭曲地蹲在地上,看样子是被电了一下。我转头去看长脸男。

“你们不看新闻吗?”我指了指自己,“昨天电视上应该播报了我的名字和照片才对。”

气势汹汹从地上爬起来的红毛以及长脸男的表情顿时都变得很精彩,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像见鬼一样想逃跑。

“我记得你的长相,你现在跑了,我就把你找出来,让你退学。”我随口说道。其实我只是吓唬他,我没有这个闲心,过五分钟我大概就会忘记他那张脸。

不过红毛还是立刻停下了脚步,他瞪着眼回头,目光里露出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他脸色难看起来,但最终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凭什么?关你鸟事!”倒是那个马脸男还在吼,虽然色厉内荏了些,但声音挺大,但他刚吼完,红毛就给了他一脚。

“你找死别带上我,草!”红毛冷冷盯着马脸男。

我呆滞地看了红毛。短短几秒,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想到黑洞之子的身份真的这么,这么……我说不出来,好用?可怕?好像都不太准确,但就是让我笑不出来。

是啊,远离黑洞之子,这一直是常识。普通人必须对黑洞之子的秉性做最坏的打算,不然就要倒霉了。而我妈妈更是这方面的践行者,别说是一个小区出现了黑洞之子,就是隔了三条街,也会带着我们连夜搬走,只要政府不禁止。

毕竟历史上的黑洞之子还是怪人居多。人一旦横行霸道起来,往往会越来越没有底线。

我记得第三十五届黑洞之子是个十五岁的白人女孩,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动物保护主义者,被选中后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拯救她居住区的所有流浪猫,这个看似不那么血腥也充满爱心的提议最终耗费了巨额资金,并且差点让当地的某种翠鸟灭绝,她活着的最后一年,祸害的地图差点一路延伸到西亚,幸而西亚长得可爱的动物并不多。

这还是“温和派”,暴力一点的,让政府监禁自己的父母,强制要求他们不穿衣服跳舞;更有甚者要求整个区的人参加马拉松,不跑完不许做别的,这还是政府多方协商后的结果……

至于更过分的,能直接威胁到人生安全的“要求”应该不少,只不过被联邦压了下来,没有公之于众。

因此偶有像正常人的黑洞之子……都值得歌颂和铭记。

我记得历史上最出名的黑洞之子来自中非区,名为李尔德,他在被选中时和我差不多大,被选中后当即主动提出要接受催眠,让自己从思想上不去畏惧死亡,然后在剩下的十二年里他全情投身于科研事业,在有限的生命里发光发热,没有提过任何反人道的要求。

李尔德进入黑洞前最后留给世人的是一个微笑,被世人誉为“永恒的微笑”。这个微笑在黑洞之子的历史上是伟大的,被镌刻在课本上,雕像上,国会大厦里。

可过去的几百年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李尔德。

“你他妈打我做什么,不就是个黑洞之子吗?你还能杀人?”马脸还在继续嚷嚷。

比起红毛,他大概在心里认为自己很有“骨气”。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都是无法弯折他自以为是的“尊严”,却能坦然地弯折别人尊严的蠢货。

我现在心情很差,不介意拿几个蠢货出口气。

按照一般学生的标准来判断,我并没有被欺凌过。因为遭受一些只言片语的攻击,还算不上。可我觉得,那些恶意都是没什么区别的。

我仔细去看红毛那张脸,发现我好像认识他。

哦,很漂亮的一张脸啊,即使是染了一头夸张的红头发,也完全不让他显得难看。那双眼睛隐含着怒气盯着我,其实很生动。

“你是秦亦然?”我问道。

红毛,或者说秦亦然,看着我挑了挑眉。

果然没有猜错。他就是我们学校最出名的一号人物,秦亦然。

自从联邦将强制接受教育的年限延长到十六年以后,每一所普通中学的生态系统里都免不了出现一批热衷于划分圈子,缔造食物链然后自己站在顶端的人,他们通常集不学无术但受欢迎这两种特质于一身。

秦亦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他成绩很差,属于常年都排年级倒数前三的人。可同时,他又有一张遗传自明星父母的漂亮脸蛋。

我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在同班同学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的近况,知道他换了几个女朋友,又顶撞了哪个老师。

此外,秦亦然的几个好哥们也算有名,其中一个常年打架斗殴的,被人戏称“校霸”,我没记住名字,但隐约听人说外号叫马脸。

看来就是这个长脸男了。

“你想干什么?要杀要剐随意,算老子倒霉!”长脸男还在吵,我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跪好。”我说着,他想反抗,但却浑身一抖,扑倒在地上。看样子也被电了。

我看着昔日在学校不可一世的“校霸”伸出手跪在我面前,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不是说俯视曾经惹不起的人会产生快感吗?为什么他还是还是像路边的一棵树,奇怪。

我抬脚就踩在他的手上,我没有压制力道,直接结结实实的踩上去,因为我确信并不会把他的手指头踩断,但一定会让他觉得很痛。

“啊!”长脸男大叫。

“为什么要叫?因为很痛?”我问。“可我都要死了,我也没喊啊。”

我猜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像个疯子。

我没等长脸男叫第二声就挪开了脚。

“没意思。”我说着,就转身走,不再去看秦亦然和他哥们儿在做什么,更对那个被欺负的鸭舌帽漠不关心。我不是在为他出头。

我想我浪费了宝贵的一分钟。

说起来,为什么黑洞之子会在一轮刚结束后挑选出来,而不是在临近的新一轮前一年挑选,自古以来众说纷纭,但一个主流的观点是,为了补偿被选中的人,让他们有缓冲时间以及肆意挥霍的十二年,而不是当头棒喝得知自己只有一年可活,郁郁寡欢,提前没了。

从前我对这些话只是一笑而过,但现在想想,或许有点道理。

“林,林悠仁!”

我没走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个鸭舌帽在说话。我有些惊讶他会主动搭讪,这种人现在不该赶紧跑吗?

“我想跟你道谢,谢,谢谢。”鸭舌帽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不太想搭理他,但就在我犹豫着怎么开口让他走人的当口,秦亦然走近到了他身后,我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识一把拉住鸭舌帽的手腕,把他往我身后带。

“喂,我没想怎么他!”

秦亦然笑得有点无奈。

“哥,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也不干这事了,你整我都行,但是别牵连我爸妈,行不行?”马脸男趴在地上大叫是,似乎很怕无法插入进我们的对话。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可笑。

“我说你就信?”我的声调不自觉冷下去,单纯受不了他的愚蠢。“你凭什么认为你和我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回去上课吧,我对你没有兴趣。”

没想到秦亦然听了这话却忽然乐了,他稍微前倾身子,语气暧昧。

“原来你对他有兴趣?”他冲着还被我拉着手腕的鸭舌帽扬了扬下巴。

我被他的话吓得立刻甩开了鸭舌帽的手,同时耳根迅速烫起来。我完全没想到秦亦然的脑回路会如此下作,短短一句话,让我尽力维持的冷静开始有点破功。

事实上,我这么大的反应已经正中他的下怀。

我当然可以叫人来把秦亦然从我面前拖走,可是那样有什么意义?我只会觉得更憋火。

“随你怎么说。”我转身就走。我开始懊恼自己竟然花了十几分钟用来在学校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纠缠。

“别走啊,我还没见到过活的黑洞之子。你怎么还来上课,你不该去到处玩儿么?”秦亦然语气竟然一下子跟没事人一样,他在我身后喊。

我不回头,一路走回操场,而他也像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撇下另外两人开始在我身后一路跟着。

“有完没完?”终于,我忍无可忍的转身,此时我已经再度走回到了操场边上。

我倒退了一步,退到了单双杠后面,想借此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叫人把他扔出去。可我做不到。起码现在做不到。想想我因为吵不赢学校的同学,就动用黑洞之子的权利让一个黑衣保镖来抡人的场面,我不会觉得痛快,只会觉得丢人。

而秦亦然大概看穿了我的想法,才有恃无恐的跟着——这是让我觉得更丢人却没法求证的猜测。

看我停下来,秦亦然吹了一声介于轻佻和玩笑之间的呼哨,就奏到了单双杠里面,手忽然撑着那单双杠翻身一跃。

我感觉眼前一花,他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单双杠上。

“林悠仁,真的对不起,我就想跟你解释一下,我不是无缘无故欺负他。”

我愣了一小会儿。

“你说。”我道。

“刚才那个人是我表弟,他看上去很弱鸡,但是个惯偷了。这次我们逃课,是为了替他还钱,他欠了人家吧台老板八百呢。我知道他没钱,但不动手,他可不长记性。”秦亦然笑着耸耸肩。

我的耳根再度烧起来。

“不过,你踩得好,那人就是欠收拾。”秦亦然接着补充,像是看出了我的窘迫。

我深呼吸。

“我是黑洞之子,你知道吧?你不怕我?”

我忽然干巴巴的转移了话题。

即使我真的误会了他,又有什么必要追上来解释呢?躲得远远的才对。

“想跟你多说两句话。”秦亦然很自然地回答。

我倒退了一步。

别多想,我告诉自己。这种人就是单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目的其实很好理解。跟黑洞之子多说两句,回头他可以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吹嘘这番经历,亦或是单纯的好奇,毕竟黑洞之子一般人可接触不到。

我看着秦亦然。在从前,我的人生和他绝无交集。而现在,我可以随心所欲的考虑,要不要和他产生交集。

我深呼吸,笑了一下。

我不觉得和他交谈会让自己此刻的心情变好。可我觉得,我应该尝试做点事,尤其是从前我不会做的事。

“那好吧,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生活?”

我盯着他,直截了当的问他。

我知道我本有更好的开场白可以讲。但我在刻意尝试从前不敢用的方式说话,省去寒暄,让交流变得更高效。

只是我仍然不习惯这样说话,本能的感到唐突,说完了便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你指哪样?学校,还是学校外?”秦亦然态度很放松。

“你不是经常逃课,换女朋友吗?”我提醒他。

“哦,女朋友啊?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秦亦然摸了摸下巴,就很自然的把话接下去。“大家都在谈恋爱,有漂亮女生追我,我为什么不答应?”

我觉得这样的回答实在毫无营养。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寄望于和一个和我完全两样的人聊天,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我站起来,打算结束聊天。

我也不知道离开了学校能去哪,但我对此感到厌倦了。

“林悠仁,你要去哪?别走啊。带上我怎么样?”

秦亦然一下子从单杠上翻下来,落到地面,动作依然干净利落。

我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并不是我真的对他还抱有什么希望。

我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会移动的话题。

“带着我,行吗?我从来不会给人添麻烦。兴许你想玩什么,我还能推荐。”

秦亦然说着,直接来拉我的手。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错愕。

我从不会主动去拉别人的手。

我挣脱开他的手,他也意识到了我的抗拒,连忙退后。

“林悠仁,我就是想帮你呢。”秦亦然放低了声音,语气笑意不减。

我对于他的自来熟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想帮我?”

我定定的看着他。

秦亦然的眉毛很浓,鼻子很挺,是完全结合了他父母优点的五官,虽然青涩,但已经足够有魅力。让异性前仆后继,只需要一张皮。

我也想得到那样的待遇吗?很多人都想吧。

我不确定,甚至有些混乱。难道说,我该做的第一件事,是让联邦政府请最好的医生来为我整容?

“因为你是黑洞之子啊,你都要死了……对不起。”

秦亦然说得很自然,不过说到一半立刻道歉,低垂着眉眼:“林悠仁,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他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词,可我却隐隐觉得他这表现有些刻意。

他话没说完,又不说了,而是凑近了些,来拉我的手,把我的手直接放到了他脸上。

“你打我吧。对不起,林悠仁,真的对不起。”

我对他的提起“死”的那句话其实内心没起多大的波澜。

只是一潭死水那样。

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吓了我一跳,他的跳脱实在远超我的想象。

我的手被迫挨在了他的脸上,我摸到了他的脸,指腹传来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的,而且因为他在呼吸,我甚至能摸到肌肉些微的跳动。

全是生命的迹象。

我猛地抽回手,感觉自己开始呼吸不畅,狼狈不堪。

是啊,他能够这么肆意是因为他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浪费。我们是不同的。这种认知像巨石一样砸在我的胸口。

我加快步伐向外走,死死攥着书包的肩带,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但还是落了下来。

“林悠仁,你别哭啊!”

秦亦然一下子追上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话,你别哭啊,你哭了我就像个罪人一样!”

我却因为他的忏悔更加恼羞成怒。他这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这个黑洞之子天天哭吗?!

虽然大家不会指责我,可我还是会被一股巨大的耻辱包围。

“闭嘴。”

我回头狠狠瞪他。

“你再说一句话,我马上让人把你扔水里。”

我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句还算合理的狠话。丢人就丢人吧,起码解气!

“不劳烦您动手!”

没想到秦亦然听了我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个笑,然后就直直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去。

我呆愣了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那地方有个喷水池。

我喘了口气,然后远远的听见“扑通”一声,就眼睁睁看着秦亦然一头扎进了池子……不过池子太浅,他跳进去虽然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但水花下去了,也就成了坐在池子里。

我的笑声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从喉咙里发出来。

怎么会有这种人?

我好像有点明白那些女生为什么喜欢他了,不仅仅是因为那张脸。

但我很快重新把脸板起来,不想让秦亦然看见我在笑。

“你不用这样。”

我平淡的说道。

“你平时都玩什么?也许,我可以试试。”

秦亦然做的推荐,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吃、喝、玩,全都挑最顶尖的来。

我觉得我不会感兴趣,但经历了秦亦然的花式游说以后,还是给琳打了个电话,很快,专员领着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在操场上。

巨大的螺旋桨转动着,刮起的风把操场四周的树叶全部席卷,漫天飞舞。

我领着秦亦然来到操场时,下课铃刚好打响。我知道在这个方向,教学楼里的人是能看见直升机的,但我也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像平常走路那样一步一步走向了直升机。

我走到离直升机前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去。

教学楼窗口趴满了人,全都在看我。

我站在冷风里,风刮着我的脸上,忽然有一种预感,从此时此刻开始,我,“林悠仁”这个名字,将彻底与过去饯别。我要踏上的不只是一架直升飞机,而是一整条不能回头的路。

而这条路,会有千千万万人看着我走下去。

我深呼吸一口气,听着机上训练有素的专员的指挥,踩着踏板上了直升飞机。

“让他跟我一起。”

我没有多说别的,指了指还傻站着秦亦然。

专员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拉秦亦然。

然后我后知后觉发现他现在还是一身湿透的衣服,不过现在天气刚入夏,还不算冷。

我抿了抿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就脱下来。

“你,先穿我的。”

直升飞机不能久停,我也不想被当猴子围观。我盯着秦亦然,希望他别不识相。

而秦亦然笑起来。

“林悠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

说着利索的把身上那件校服连带着体恤都直接扒了下来扔操场上,直接一把拿过我的外套穿上,然后钻进舱内。

“你衣服还是香的。”

我感觉我脸上开始热起来。

我真想扳开秦亦然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他可以把普普通通的事说得这么……暧昧?

好在直升飞机起飞以后,颠簸加上巨大的噪音让秦亦然闭上了嘴。

直升飞机没有开太久,就降落在了华都区最繁华的地段。

因为我跟琳说过,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我还想玩完了回家。于是她把地方定在了华都区的CBD。

“东方的明珠”,有二百四十四层楼的双子塔。

我觉得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度袭来。我跟着给我引路的姐姐一路走,眼前是变化的霓虹灯,以及很高很高、很长很长的玻璃直升电梯。

当我踩上去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会晕过去,但我没有,我只是看着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感觉周围的气温越来越低。

不过还能忍受。

倒是我身边的秦亦然使劲打了个喷嚏。

“……好他妈高端啊,要是没有你,我一辈子都来不了这地方。听说一个包间,一个小时,就是这个数。”

秦亦然说着,给我晃了晃五根手指头。

我没说话,余光瞥到他身上。他还穿着我的外套,里面中空,我能清楚的看见他小腹上整齐的肌肉。

“你喜欢健身?”

我随口问。

其实我对他的答案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说话。不说话,空气里的安静让我心烦意乱,无可抑制的发散思维。

我不想短时间内再哭一次。

我只能尽力不去暗示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十二年。

“谈不上喜欢。”秦肖说道,“就是这样比较好追女朋友啊。”

秦霄的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这也是一天之内我第二次听他提到“女朋友”这个词。

我看着在脚底下快速变成积木的居民区房子,吸了一下鼻子。

我忽然想到,从常识来说,人活在这世上无非追名逐利,图个钱、权、性。

前两者我从前没有,现在也不需要。我可以绕过交易的过程直接得到结果。

那么“性”呢?

几乎是想到这个字眼的下一秒,我就口干舌燥起来。并不是说我有什么性冲动,而是这个字眼让我感到羞耻。

然后我努力压抑这种羞耻。

我看了一眼还在我身边的那个年轻女性,决定暂时把疑问给压下来。

很快,我们经过双子塔的二百四十三层楼,来到了东方的明珠的最顶端。

舱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颜色却选择了低调的浅蓝。

“有什么需要请尽情吩咐。”跟在我身后的女姐姐朝我微微地低头,然后退回了电梯里。

我摸了摸胸口上那枚胸针,银色的一朵雪花。在进入大厦后门童给我发的,那应该就是对讲机。

做工精致得完全不比外面的珠宝差。

“天呐,这儿的服务员都差点比我妈还漂亮。”秦亦然嘟囔。

我记得秦亦然的妈妈曾经是挺红的演员。不过现在没什么知名度了。

我直接抬脚向前走,打算先逛一逛,看看这里头都藏着什么花样。

然后我走了没几步,就停下来。

因为一片纯粹的天空闯入了我的眼里,就在我走进长廊的左手边。整个二百四十三层像是塞入天空的一块砖,现在我站在砖缝里,看一片一览无余的蓝。

我向着那片蓝走过去,觉得它离我好近,我甚至觉得我走过去会一脚踏空。

我的脚在发软,但我还是走过去。

也许我会像在海里一样浮起来。

“林悠仁,你别过去。”

秦亦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我却一下子加快了脚步,不过我到底没有跑起来,因为当我在触及天空之前,我的手摸到了坚实的屏障。

是落地窗。

只是那玻璃的材质太透,完全看不到任何反光。所以会让人以为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理应如此的。可还是一阵失望。

“林悠仁,你吓死我了。”

秦亦然跑到了我身边,他喘着气,一把撑着那面透明的墙,看着我挑了挑眉。

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其他人面对黑洞之子也都能这么随意么?扪心自问,如果我和秦亦然身份对调的话,我办不到。

“秦亦然,接吻会让你有快感是吗?所以你会去喜欢女孩子。”

我说道。

我趴在玻璃上,注视着外面的天,渐渐发现也许它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蓝。强烈的冲击力随着时间褪去以后,它变得索然无味,像一幅挂画,没有任何变化。

我的心在和我自己分离,我在试图拾起电梯里想好的疑问,而我的心掉在地上,不肯起来。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不回答。

“林悠仁,你真奇怪。”

这样的评价我听得多了,没有回头去看秦亦然。

“我如果是你,就去追从前不敢追的姑娘啦,追一个还不够,我要追好多个,让她们都喜欢上我,反正不犯法。”

秦亦然笑着的走到我身边。

“你觉得那算真正的爱情吗?”

我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问。

“也不能吧?可是真正的爱情哪有那么容易碰见啊,别说十二年,翻十倍都不见得有机会……对不起。”

秦亦然又一次道歉,但这一次我定定的看着他,确定了他说这话时根本毫无歉意。

就是故意的。

可激怒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吗?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接吻不总是有快感,得分人。”

秦亦然却又突兀的转变了话题。

“你心动的时候,你会不顾一切想靠近他,你亲她的时候,嘴唇都会紧张得发抖,不对,浑身都可能发抖。”

我不置可否,那么秦亦然的答案是觉得我需要女人。

如果是我父亲,我猜他会在第一时间就要求政府找女人来,并且要对方和他交配,生孩子,越多越好。好像他身体里的基因能够复制几段出去,他就在这个世界上能跟着多活几十年似的。

照这个理论,他能流芳百世。

可我畏惧去想那些事。繁殖是流血,是暴力,胚胎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就是母体的寄生虫。

“林悠仁,你怎么老不理我。”

我忽然发现秦亦然的声音离我很近,近到就在我耳边。

他带着热度的呼吸扑在了我的耳边,当我的身体感知到这股热气之后,我的皮肤就像产生了排异反应一样开始发麻。

“你看。”

他忽然伸手给我看。

我在困扰,但不能表现出来。我努力配合着他低头去看。修长的五指,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看了几秒,发现秦亦然的手在抖。

“是不是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也追过男生?”

他定定的看着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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