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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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段知友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

宿舍是常见的四人间,视觉上稍显空荡,因为只有3号床有生活气息,其余三位的桌面与书架都干干净净,尤其是与3号同侧的1号床,也是段知友的位置。

顶灯打着冷白的光,在他英挺的眉眼间投下暗影,段知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抉择,总之看起来十分冷峻深刻。

江淮从阳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拽来毛巾擦手上的水迹,随口道:“在室内还带着口罩啊?防疫意识可真强。”

这句话单看挺客气的,但江淮嗓音清冷,语调平平,其中似乎还带点关爱智障的怜悯,听在段知友耳朵里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段知友冷哼了下,没有理他。

江淮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桌前,揭开刚煮好的自热火锅,辛辣刺激的香气飘散出来,热闹的沸腾还没停歇,他又拧开一瓶可乐,利落地给玻璃杯倒满,气泡声像是孙悟空腾云驾雾的动静。

凌晨2:10,段知友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时间,心里寻思按这作法,江淮得长个铁胃吧?

刚想完,自己肚子就不争气地打了鸣。

段知友呆了呆,才想起上一次进食还是昨天下午五点。他倏地站起来,觉得江淮应该没有听见,在两片瓷地板间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后,他硬梆梆地问:“今晚,我睡哪儿?”

江淮抬起头,嘴唇被辣得丰润红艳,神色仍旧是冷淡的。他沉默了下,略带迟疑地反问:“你,不想睡你自己的床?”

段知友摘掉口罩,指向1号床说:“这我能睡吗?”

1号床裸露着床板,一丝床上用品也没有,显然暂时没法睡人,但这完全是段知友自己的问题,此刻他语气直冲此间另一个无辜的活人,好像一切都是江淮的错,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无理。

“哦,也是。”江淮倒也没生气,想了想后平淡询问:“那你想怎么样?跟我睡一张床?”

“操!你要不要脸?”段知友跟被蝎子蛰了似的。

江淮揉了揉眉心:“嘴巴放干净点。”

段知友深呼了口气,讽刺:“怕人说?那你就别做不要脸的事啊?”

“我什么时候做过……”江淮话音凝滞,想到了段知友指的是什么。

将时间拨回三个小时前。

寒夜,天上飘着小雪,等做核酸的队伍排了一公里长,J大校园里异常躁动。

江淮独来独往,自然错过了点小道消息,由此格外冷静些,见队伍迟迟不推进,他低头划拉起手机。

此时离四六级和考研不远,许多学生排队时加点复习,江淮在学业上秉承中庸之道,今年侥幸拽上保研名单的尾巴,准备在本校续费三年,这段时间倒是清闲。

当微博首页刷不出新东西后,江淮点进“特别关注”。

迎面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腹肌照。

江淮淡定地扫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于是稍调低屏幕亮度,认真观看起来。

照片里的男人只照到上半身,看背景应该在健身房。白色卫衣撩到胸膛,胸肌半露不露,其下是紧实齐整的腹肌,蜜色皮肤上覆着层薄汗,整个画面散发出年轻肉体充满力量的诱惑感。

江淮面无表情,但喉结滑动了两下。

他是gay,纯gay,只会对英俊男人产生欲望的那一类。

留恋不舍地看了几分钟,江淮点击保存到相册,刚点开博主个人页面,他余光里进入一道黑影。

迅速地按灭手机,江淮微转过头。

隔壁队伍与他平齐的位置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这人不知怎么,偏离他那一队,站得离江淮有些近。

男生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戴着与衣服相连的帽子,帽子下还压了顶鸭舌帽,加上戴着口罩,江淮看不清他的面容。

看不清脸,但江淮认得那双眼。

脑海里奔腾过一万匹马。

怎么会是段知友?

段知友,江淮的同班同学兼室友,后者有名无实,因为段知友只在军训时住过宿舍,之后一直住在外面小区,没回过宿舍。

他不住宿舍除了嫌弃宿舍条件外,还跟江淮有那么点关系,在段知友眼里,江淮是一个觊觎他美色的死男同。

虽然当时江淮解释过自己不会对直男下手,请他放心在宿舍住,但段知友毫不相信,不但在外面住,平时在学校也对江淮刻意回避。

好像同性恋是什么传染性病毒。

江淮对此十分无语。

两人偶尔接触,能让气压瞬间降低。

久而久之,周围人琢磨出味儿来——段知友和江淮似乎有过节。

现在江淮有些尴尬。

——刚看的那张腹肌照,是段知友的。

他确实不会对直男做什么,但浏览对胃口的直男半裸照这种事情,他还是会做的,并且会加到相册时时翻看。

段知友显然看见了自己方才干的事,但江淮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戴着口罩还穿得很厚实……

“江淮。”段知友开口。

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尾调带着一些颤抖,应该是这天气给他冻的。

江淮从有些尴尬跳转为十分尴尬。

他十六岁后保持着一种风轻云淡的状态,面前这种情况比较少遇到。

所幸,不远处炸开的呵斥将他解救。

“间隔一米!间隔一米!”

“说你们俩呢,没听见?穿黑衣服的高个子,站回队伍里去!”

穿白色防护服的志愿者拿着喇叭喊。

段知友赶紧站好,等再次转过头,隔壁队伍已经朝前赶了十几米,哪里还看得见那个死男同的身影呢?

等江淮做完核酸,已经半夜一点多。

他从各路消息里约莫明白了今夜的不同寻常,原来是学校里查出一例阳性,中午查出来的,晚上立即组织全员核酸,也算应对得很快。

江淮心情很平静,也不如说是麻木。

他站在窗户边,点了一支烟,楼下有个小超市,此时吵吵闹闹,人进人出,许多人采买了一大包东西。

江淮说:“不至于吧。”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个人住挺久了,除段知友外的两个舍友要准备考试,这个学期没来学校。

段知友,江淮想到这个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

浅灰的烟雾冉冉升起,缭绕在他冷清的面容附近,手机亮了一下,是群里的消息,江淮没有在意。

刚睡下,半梦半醒之间,宿舍门被敲响。

江淮冷着脸从床上下来,用力地拉开门,来人高大地堵在门口,一身寒气逼人。

正是段知友。

“封校了,门卫不让出去。”段知友硬邦邦地说,“我在宿舍住一晚上。”

江淮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段知友皱了皱眉,说:“一千二的住宿费我一直照交不误,让我进去。”

“不是,我怎么不要脸了?”江淮忍不住干笑一声,他放下筷子,反问:“你把照片发微博上,难道不是给人看的吗?”

这两人隔着两米距离一坐一立,坐着的好整以暇,立着的局促不安。

其实在段知友进门时,江淮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不过他从小在严厉双亲的手下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无论内心活动有多么丰富,面上仍宛若一潭静水。

反观段知友,虽生得高大结实,但与“死男同”狭路相逢,他扭捏得像是封建社会里被登徒子调戏的妇女。

江淮见他这样,不免心中好笑,也就忘了被当面撞破看人裸照的那份尴尬。

段知友俊脸涨红,争辩道:“那,那也不是给你这种……变态!看的。”

“你还保存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准备干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

江淮悠然喝了口可乐,说:“我做素材啊。”

段知友睁大眼睛:“?”

江淮从书架抽出一个布面厚本,对着段知友翻了翻,一看望过去全是飘逸熟练的速写练习图。

哎?段知友心道,不过……好像是听什么人提过,江淮画画很有一手。

随后,便听到江淮解释:“现在人体图不好找,你那照片挺适合练肌肉画法的,可谁知道哪天微博就给夹了,看见好素材我都是直接保存。”

江淮掀起眼皮,疑惑地问:“不然还能干什么?”

他语气一本正经,神情认真严肃,倒显得段知友思想滑坡,龌蹉肮脏。

“谁知道……不过,”段知友支支吾吾:“不许你画我,侵犯我肖像权,你这是!”

“好,知道了。”

江淮露出点恰如其分的遗憾,然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火锅了。

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段知友后知后觉地感到江淮在敷衍他。

他还没质问江淮是怎么知道他微博账号的!但他又无可奈何,毕竟错过了吵架的最佳时机,而且和江淮说话,真像拳头打在棉花堆里。

“你不热吗?”江淮冷不丁开口。

段知友没搭理他,愤愤地踩着梯子上了1号床,也没脱羽绒服,哐当一声砸在了木床板上。

“我睡了。”

江淮:“……”

段知友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面对着墙,掏出手机,给发小张帆致去一条消息:“帆哥!”

张帆身在灯塔国,那边正是大白天,于是回复来得飞快:“段哥!这么晚不睡?”

段知友:“操了,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江淮吗?那个gay!我天,我们学校忽然封校,给我关里面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宿舍就我们俩![惊恐]”

张帆:“封校,为啥啊?”

段知友:“我们学校有一例阳性!”

张帆:“WTF!?一个就封校,不至于吧!你可得小心菊花呦!”

段知友:“哎怎么就不至于?严点好啊,不然跟你们那儿似的……笑话!他长那个样儿,一看就是个0!”

张帆:“啥样啊?有照片吗我看看。”

段知友:“就瘦瘦的,身板挺弱那种啊,我怎么可能有他照片?”

发完这条,忽然想起上次班里团建时照过合照,他调出相片在江淮头上画了个红圈,给张帆发了过去。

几秒之后,张帆:“哇塞!这么好看,你不亏啊兄弟!”

段知友崩溃地打字:“你有病吧!不亏什么啊?再怎么好看也是男的,两男的!恶心不恶心?”

张帆:“……无语,都什么年代了?我早觉得你恐同恐得有点过分了,请问您听没听过一句话?”

段知友:“?”

张帆:“恐同即深柜。”

段知友:“……”

“滚!”

“不和你说了!跟你白说!”

“睡了!”

遂按灭手机,对墙生气。

等江淮洗漱完爬上床时,段知友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段知友裹着羽绒服,一米八九的大个子蜷缩在床板上,眉头紧紧地皱着,想必是睡得不舒服。

也是,这么睡能舒服吗?

江淮心里叹:“至于吗?我又不是禽兽。”

他站在梯子上犹豫了一阵,最终将多出来的毯子给人盖上了。

真不是他犯贱,爱干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段知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感冒发热,大概率会被抓去隔离,到时候没准儿还要连累他。

江淮关了灯,宿舍陷入黑暗。

段知友在黑暗里睁开双眼,大为震撼的幽光震荡其中。

他悄摸摸在羽绒服里打开手机,在和张帆的小窗里颤抖地打字。

“操!”

“他刚给我盖了被子!”

“我他妈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果然暗恋我,这都快毕业了还不死心![裂开]”

但是,张帆竟然一直没有回复他。

段知友在等消息的时候睡着了。

遥想江淮和段知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双方对彼此很有好感,只是好感的性质不一样。

段知友:新舍友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心地善良,长得好学习也好,嘿嘿嘿,要抱紧大腿。

江淮:新舍友长得对胃口,看起来身体也很行,哦莫真想和他打炮。

一八年夏末,江淮站在宿舍楼的楼梯口,被人拍了下肩膀。

江淮回过头,先是看见一片刺眼的光,然后听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说:“同学,我帮你提行李吧。”

他没有扭捏,把行李箱递给男生。

男生稳重地提起行李,大步迈上台阶,江淮跟在他后面,目光从男生短袖下突起的肌肉上划过,说:“谢谢学长。”

男生背影一顿,闷声说:“我也是新生。你住哪个宿舍?”

江淮有些惊讶:“不好意思,我住419。”

男生停下,转过头看他,眼睛一亮:“我也是!我是段知友,你呢?”

江淮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十分英俊硬挺的长相,眼角眉梢飞扬着少年的明亮感,笑起来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看起来又漂亮又好骗。

江淮垂下眼眸,说:“我是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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