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1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西桥 主角:林落 林染笙
之后的几天,那个叫“我哥”的男人再没出现过。反倒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每天都来照看我,还把我调到了很高级的单人病房。
大爷说他姓黎,是林府的管家。
还林府?还管家?这年头还有这么拿腔拿调的,也算是新鲜。
他对着我张嘴就是小少爷,听得我恨不得折寿十年,纠正了几次他也只说这是规矩,改不得。
罢了,人家非得要供着,那我就受着呗。
其实打从想起“梁修”这个名字后,这些天我又陆续回想起了一些片段,有时是灰秃秃的院墙,有时是拎着酒瓶子的男人,还有哭喊打闹的妇女和满屋留着哈喇子冲我傻笑的娃娃。
尽管还是一些没头绪的画面,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经历。但我却越来越能肯定这些凌乱的记忆都是属于“梁修”的。
也是属于我的。
“黎叔,商量个事儿呗。”我吐掉了嘴里的瓜子皮,抬眼看了看在旁边专心泡茶的大爷。
“您说,小少爷。”他从茶盘上端起了一只淡青色的茶碗递到了我手上,汤色清清亮亮的,绕着一缕白烟。
明明就是在医院,打开门就是鬼哭狼嚎的人间炼狱,您这个仙儿逼端得我给满分。
我装模作样地吸溜了一口,点了点头,果然是好茶,入口甘甜,烫嘴。
我笑了笑,接着说道:“就是……以后你们要是发现认错了人,不会让我还医药费吧?”
“小少爷,您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医生说您现在是脑子受了伤,记不得了。我和大少爷可都明明白白的,这种事情哪里有认错的道理?”
黎叔放下了茶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皮本子,翻了几页后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这个您看下。”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照片,看了一眼后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照片的背景是一幢两层小洋楼,暗铜色的砖墙,古典雕花的门窗,虽然不算豪华却处处都显出了精致。画面正中的三个人便站在门前的花园里。
中间的一人穿着黑衬衫黑西裤,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表情也很严肃,就是那个拄着拐的铁皮脸林染笙。站在他左手边的正是面前的这位大爷,一脸慈祥地冲着镜头微笑着。
而最右边的那个男生身穿校服,头发短短的,不是我又是谁?!
“这……什么时候拍的?”
“应该是两年前吧。我记得那天是您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您特别高兴,出门前非要拉上大少爷和我一起拍张合照。”
我攥住照片,单腿跳到了地面上,甩开了要上前搀扶的黎叔,一蹦三蹿直接冲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就细细比照了起来。
“他”,看起来比镜子里的我年轻一些,个子还没有照片上的“我哥”高。可凭我那天目测来看,我怎么也应该比那个瘸子高出半个头来的。
嗯,不像不像。
长相来说……
这他妈还说个屁!
怪不得人家说错不了呢,除了五官稍显稚嫩了一些,简直就是分毫不差。
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这人要不是我那也指定得是跟我一个卵里孵出来的吧?
可是看了又看,若真说“他”就是我,又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微微侧头,目光向着中间的人,一只手还轻轻地扶在那人的后背上。尽管并没有面向镜头,但依然可以看出眉眼间都挂着温柔的笑意。
身上的校服笔挺板正,一个褶子都瞧不出,内里的衬衫扣得严丝合缝。甚至连脚上的运动鞋都他妈干净地一尘不染。
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了恰如其分的温顺端庄和一丝……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实在是太乖了,一点刺儿都看不到。
和“梁修”带给我的真实感完全不同,照片上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让我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
这种感觉挺不好描述的,小翠鸟之前问我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梁修,我说大概是凭直觉吧。
她后来告诉我,说医生都管这个叫潜意识,说这玩意儿可以超越记忆和理性思考,是一种更加高级的本能感受。
大概就像我睁眼第一句话就想说“草”。每天“你妈的,我妈的,他妈的”挂在嘴边也丝毫没有违和感。头发乱糟糟敞着衣领子瘫在床上吐得满地都是瓜子皮才觉得舒坦。
但让我听上一句“小少爷”,我全身的鸡皮疙瘩便蹭蹭蹭地都立了起来。
黎叔走后,我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又翻出了那个碎掉的手机,折腾了半天才打开微信,却发现聊天记录早已经被人清理掉了。
空荡荡的屏幕上只留下了一个对话框,信息是发给“我哥”的。
话也简单,就一句:
“哥……对不起啊,我不想再做林落了。”
真逗,这话说的就跟要去死了一样。怪不得人家一见面就是问候我死没死呢。
说服气那怕是不能的,任谁去面对一个空白的人生时,都不好去接受这么一个设定吧。
“啊哈,不好意思,老子以前是个很矫情的奶宝儿并且还要去死了哦。”
妈的!
半个多月后,我拆掉了石膏,医生说可以回家修养了。
可叹我身无分文,无论对“林落”这个身份有多少疑惑和不甘,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反正老子失忆了,这万般金贵的小少爷可是你们求着我去做的。
出院的时候小翠鸟依依不舍地跑来和我告别了一下。我们互换了微信,她还说要寄礼物给我,我便从黎叔那里要来了地址告诉了她。但是我现在总觉得她对我的不舍都是因为那个叫作“我哥”的男人。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才突然间感觉到即将要去的是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心中不禁就涌出了一丝忐忑。
我向前座探了探身子,问道:“黎叔,那个……我们家除了我哥,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还有您的母亲,宋女士,不过她常年居住在国外,平时家里就只有您和大少爷。”
“哦,那我爸呢?”
“老爷他……十四年前就去逝了。”
“哦。”
黎叔转回了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我也看向了窗外没再追问。
车子开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栋两层别墅的旁边。门前有个小院子,不算大,却修整得很精致。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就是黎叔给我看的照片里的那幢房子。
我下了车,尽量装的自己挺有样儿地在门前溜达了几步。
“汪汪汪汪汪!~”
从院子后方突然冲出来一只狗,边叫边一头撞到了我腿上。
我低头瞅了瞅,黄不溜秋,土不啦叽,背上还有两块地方秃秃的,一只眼瞎了,另一只还是个倒三角,看起来怪丧的。
“它认识我?”我有些惊讶的转头问黎叔。
“小少爷,这是您捡的狗,一直养在后院来着。”
这狗兴奋地围着我绕圈圈,还不停地舔着我的鞋,一脸的谄媚。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在医院的时候被人剃了个秃瓢,最近刚长出来一些头发茬子,后面也有两块秃秃的,倒跟它颇有些同病相怜。
我点点头,忍不住夸了夸它,“长真丑。”
“汪唔……”
“这狗叫什么?”
“额……”黎叔掩嘴轻咳了下,说道:“小杂种,您平时也叫它小渣。”
“嗯,别说,还真是随我。”我踹了它屁股一脚,它委屈兮兮地又汪了两声。
“大少爷最近去国外演出了,可能要下星期才能回来。”黎叔帮我打开大门,立在一旁说道。
“哦!好,没关系。”我心不在焉地抬脚便走进了正门。
“小少爷。”黎叔上前一步拦住了我,“有些事我可能要先跟您交代一下。”
说着还在我脚边放了一双拖鞋。
“等会儿聊,哪个是我的房间?”我推开他直接朝客厅走去。
“这……您等等,我这就带您去。”黎叔叹了口气,拎起拖鞋跟在我身后。
我忍不住歪嘴笑了笑,还想规矩我?也得看小爷吃不吃这套吧。
他带着我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门外停下了脚步,我转身直接说道:“行了,我困了,想先睡会儿,您回吧。”
“那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您。”
我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走下了楼梯。
医生跟我说过,即使记忆丢失了还是有些东西会留下的,比如,身体对熟悉的环境会有一些本能的反应。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慢慢转过了身,打开了房门。
凭直觉向前走了几步,停住,慢慢蹲下了身子,触感软软的。
他妈的,还真是床。
我睁开眼打量了一下这间卧室,怎么说呢,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摆了一柜子的书,除了必需品也没有什么装饰物,我满屋溜达了半天,也品不出这卧室主人的喜好。
说到底还是他哥的乖宝儿呗,这设定,真是让人哪哪儿都不舒服。
什么狗屁本能反应,十间卧室五间都是这样的,算不得算不得。
想罢便将脏兮兮的球鞋随意一踢,我往床上一倒还真的睡着了。
等晚饭做好黎叔上来敲门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地把整整齐齐的床铺盘成了麻花卷。
伸着懒腰下了楼,往桌边一坐,才发现原来只有我自己吃。黎叔则端端正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我把桌上的菜夹了个遍,吃得颇有些没滋味。
“咱家……一直是这样吗?”
“嗯,规矩就是规矩,小少爷。”他立在旁边说:“以前我就同您讲过的。”
“行吧,行吧。”我摆摆手,懒得听他唠叨。
“还有,小少爷,楼上有两间房是大少爷的卧室和书房,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
“爱谁谁,没兴趣。”我撂下筷子,抹了把嘴,转身就上楼了。
一个两个的,这家人全都怪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