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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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借着那点儿烛火,齐绍康算是看清了刘珩的脸。

刘珩原是还有些稚气的,两颊都还肉着。如今不知是病了几天了,脸都变成了尖的。他那眼窝也陷了下去,眼皮毫无气力的耷拉着。

只是齐绍康看了又看,也没在刘珩的脸上找出半颗痘来,便低头看向崇宁,伸出一只手指,笔在脸上画了一圈。

崇宁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过来,“胳膊上,腿上,连嘴里都是……”他引了齐绍康到刘珩床前,“怕殿下抓,这手上都给他缠了起来。不过殿下这几天吃不进东西,也没什么力气抓。”

刘珩努力地翻了眼皮看他,“齐绍康。你是不是扎了孤的小人。”

齐绍康也不否认。

刘珩便撇了撇嘴,“你定是扎了。不然孤怎么成了这样。”他口中疼痛,数日没有好好进食了,也就剩下这点气力了。剩下的话便只是喏喏的,“孤好难受。头好沉,也疼。还冷。”

齐绍康知道,这是发了热才会这样。他原先在牢里也是这样。若是那时还有力气,估计会去拿头撞墙吧。

“孤近来都和你一道的。都是你害的……”

齐绍康心道,我自己都未出过痘,上哪里去害你。但他还是伸手替刘珩掖了下被角,眼见得刘珩好像又睡了,才和崇宁一起坐到了外间。

他一个哑巴,自然也不能同崇宁聊些什么,便两个人守着一个烛台,各自出神。

齐绍康总觉得那不像是出痘。

他爹手下原是有个卫将军的,远看长得还好,近看却是一脸麻坑。说是从前他出过痘,能留一条命便算是好的了,带点儿麻子便带了。哪里像刘珩似的,嘴里都长了,却不往脸上冒。

他踢了踢崇宁,见对方回了神,便伸手指指刘珩的帐内,接着又指指崇宁的脸。

崇宁倒是会错了意,“你问我为何不覆面么?没什么用的。我是近侍,殿下若是走了,我也活不了。还担心什么被他传上。”

鸡同鸭讲。齐绍康便自去闭目养神了。

齐绍康寐了不知几刻,便叫崇宁又吵醒了。

“殿下的热似是退了一下!”

崇宁过来把齐绍康拉到了榻边,伸手在刘珩额上覆了片刻,便转身来贴齐绍康的额头。

齐绍康立时撤了一步,迅速甩开了崇宁的手。

崇宁“嗤”了一声,去试自己的额温了。

刘珩确实好了些许。他前几日便是睡着,也会在梦中痛苦呻吟,今日动静已是小了许多。

早晨有宫人送来了清粥,崇宁喂着刘珩总算是喝下了几口。崇宁立刻笑开了花,对着齐绍康便道,“殿下大好了!”

齐绍康心道,昨日你还说他要去了,今日便说他大好……

只是他看刘珩也确实精神了些,会撇着嘴喊饿了。

再过了几天,刘珩又成了活蹦乱跳的那一个,整日问着自己何时才能出屋。

崇宁回他,太医说了,要等身上的痂都落了才行。

刘珩便噘着嘴坐到一旁,一遍一遍摸起身上的痂皮。他摸着摸着,又想了起来,抬头对着齐绍康道,“孤怎就忘了,该让太医也给你治治舌头的!”

齐绍康“哼”了一声,心道,能给你诊出出痘的太医,想来医术也不大高明。

等到刘珩彻底痊愈,又来了一群宫人给他那寝殿熏了一遍艾。待味道散的差不多,便来了一位夫人。

齐绍康是外男,只能躲了起来,听着刘珩与那位陈夫人聊天。

起初声音稍有些小,齐绍康也未上心听;谁知后来竟是言辞激烈了起来。

刘珩说着,“母亲终日只知道拜那些佛陀菩萨,何时把孤放在心上了!”

那夫人便回,“你怎会说出这话?若不是我为你祈福诵经,你以为这病你讨得好?”

“你怕孤死了,没人去替你拼那些荣华富贵!”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你如今出过痘了,往后便不必怕了,问你是否对那位子有什么想法罢了!怎就教你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来?”

母子二人不欢而散了。

齐绍康从内间走了出来。刘珩正坐在桌旁发呆。

刘珩突然看向齐绍康,红着眼圈道,“父皇不喜欢我的。我那时念书很是刻苦的,父亲却抱着我说,‘寡人的小珩儿,玩玩乐乐地长大便够了’。他不要我去抢的!母亲为何就不明白!”

齐绍康没说话,心中却想着,他喜欢你的。你的百日宴,他大宴朝臣。甚至连朝臣的亲眷也请了。我那时五岁,并不大记事,却记得他把你抱在怀里,逗你笑。我便对我爹说,爹,你也抱抱我呀!结果惹得满堂笑声。

他又把拳头捏紧了。

我的爹为了你的爹拼掉了性命,连尸首都没找回来,可他的儿子却被收做了宫奴。刘珩,你在我眼前哭,说你爹不喜欢你。可你告诉我,我的爹在哪?

齐绍康觉得自己前些时日发的癫终于好了。跟那样的人纠缠到一起?便不提齐家死去的人,他可对得起自己?

他终究做不到老太傅希望的那样。放下仇恨。怎么放下呢?那股恨意中席卷了太多人。可那些人却个个锦衣玉食,过得有滋有味。留给他的不过是有口难言,无处起诉……自己早就被仇恨毁了。那东西吞噬了他,接着成为了他。恨若没了,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刘珩再去找人的时候,发现齐绍康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你怎么了?先前不是好好的……孤又怎么得罪你了?”

齐绍康对他视若无物,忙着把放错了位置的书简挪个架子。

“是孤病了一场,怎么好像你烧坏了脑子……喂!孤在同你讲话呀!”

齐绍康的态度大约激怒了刘珩,他开始骂了起来。“你当自己是什么!孤可怜你才与你交往,不然你早不知道因为一个破瓶子死在哪里了!臭哑巴,白眼狼,合该你做最最最最卑贱的奴才!你别弄这些破东西了!”

刘珩掀翻了托盘,书简掉了一地。齐绍康蹲下来去捡,刘珩便踩住了那些书简。“你给孤道歉!跪下,磕几个头,孤气消了就饶了你。不然明天就调你去刷恭桶!”

齐绍康便不捡了,起身去整理别的东西。

刘珩急了,冲上去就要打人。齐绍康却是不让他放肆的,直接把人推倒在了地上。接着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刘珩似是摔懵了,没想到齐绍康竟会如此对他。傻呆呆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跑去齐绍康屋内,把先前齐绍康做的那些零碎小东西都拿了来,举到齐绍康面前。

“孤不要了!”

齐绍康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刘珩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咔吧”一声响,那弹弓的一根枝杈已经被掰断了。陶球是陶土做的,上面胡乱刻了些花纹,却是耐不得成年男子狠狠踩上一脚的……剩下的东西,也被齐绍康尽数毁了。

刘珩委屈了,“你干嘛呀……孤到底怎么你了?你会写字呀,你写出来嘛,要是孤的错,孤给你道歉还不行?”刘珩伸手去拽齐绍康的袖子,结果也被对方甩开了。

刘珩只好捏着自己的衣摆,“你自己好好想想。孤很大度的。你想清楚了再来找孤吧……”

齐绍康觉得自己已经想的足够清楚了。别再来往了。

刘珩后来又找过他几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齐绍康从来不理他,只做自己的事情。刘珩的耐性不长,若是不理他的时间久了,便又会开始破口大骂。翻来覆去的还是什么“哑巴、白眼狼”一类的话。骂完了就走了,下一次又再黏上来。

如此反复过几次,刘珩自己也觉得没趣了,也就不来了。

再之后,齐绍康从食盒里吃到过一只癞蛤蟆。那东西蹦出来,着实吓了他一跳。接着便听到一旁传来哈哈笑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刘珩正挑衅地对着他。齐绍康也好像无所谓,拿出饭菜继续吃。

刘珩反倒是急了,忙从身后又变出另一盒来,“喂!你恶不恶心呀!吃这个呀!”

齐绍康也没理他。

后来榻上有过死老鼠,齐绍康也是淡然丢了继续睡。

往后也就平安无事了。

刘珩还是来太学院上课,齐绍康尽量不与他碰面。有时还是会遇上。齐绍康从不行礼,刘珩倒也没多说什么。

刘珩抽了些个子,原来的稚气也褪去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似的,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儿了。只是他撇着嘴的样子,还是能看得出来,年岁还不大。

“转过年来,孤就十五了。大婚之后就该出宫了。孤没忘,你要是还想着出去,到时候孤带你走。”

齐绍康想着,再说吧。转过年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现下没忘,或许到时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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