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1-23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东篱草 主角：卓尧 逸允
卓尧温热的手指为逸允系好羽衣，两人沉默了许久，卓尧才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逸允紧了紧身上的凤尾金羽衣，过了会儿才实话实说道，“殿下，其实我历劫回来，就忘了前尘往事了。”
“前尘往事尽忘？”
卓尧蹙眉，接着问道：“你本就是仙体，下凡只是历劫，又非投胎转世，怎么会忘了前尘？”
随即卓尧又想到了些什么，担忧地问：“可有其他哪里不舒服？”
逸允摇了摇头，其实他也奇怪这点，若不是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白芍，他都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呵——”另一船头，老翁的笑带着丝粗哑，在这空旷的忘川水上显得十分突兀。
卓尧有些戒备，将逸允护在怀里，还算客气地朗声道：“船家因何发笑？”
“笑可笑之事。”
老翁将船桨划入水中，水波顺着船桨的方向波荡而去。逸允站在船头看着老翁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卓尧接着问道，“有何可笑之事？”
老翁并未答话，背对着两人，只是用力将船桨一拨划，船往前行进颇多，随后高声喊道：“到喽！”
卓尧没得到回答，也不再追问，只是皱着眉，面色不快地朝老翁看着。
“咚——”小船一阵晃动，逸允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侧卓尧的手，随即反应过来，向卓尧歉意地笑了笑，就要松开，卓尧却反手握紧了逸允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逸允竟有些贪恋，随后逸允又自我解释地想到，冥界这地方确实不适合仙界之人多待，有卓尧带着路，也安全许多，何况自己都接受人家的凤尾金羽衣了，被牵个手作为报答好像也并不过分，便任由卓尧牵着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逸允往回看了一眼，却见那忘川上的老翁正露着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对着逸允。
“在看什么？”卓尧察觉到逸允的动作，顺着逸允的视线看去。
却见那老翁已背过身去，将船桨划着，朝着忘川深处去了。
逸允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轻声道，“没什么。”
冥界入口的忘川阴冷幽静，逸允原以为冥界应就是这样的，没想到，还未走得几步，前方就开始亮堂起来，说亮堂可能都还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热闹，也许灯火通明更为准确一些。
“排好队！排好队！”几个鬼差举着人小腿骨一般长的骨头，吆喝着几个新鬼排队，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哭哭闹闹，挤挤吵吵的，忘川边不大的渡口却围拥着一堆鬼魂。
逸允径直抬步往前走去，卓尧拉住逸允，问道，“这么多鬼，你知道哪个是韩齐？”
“不知道。”
“那你？”
逸允笑了笑，道：“鬼魂投胎转世必定要经过孟婆处，我先问过孟婆韩齐是否已过孟婆处再说。”
“你知道哪个是孟婆？”
“知道啊！”逸允指着众多鬼魂中的一处，有些得意道，“必定是在那里。”
忘川渡口，一众鬼魂吵嚷不休，哭闹着留恋人间的有之，怒骂不肖子孙的有之，但吵闹声在一个竖着牛首木牌的地方都戛然而止，牛首木牌的右边，鬼魂们都安安静静，目光呆滞地排着队，似被抽走灵魂般盲目地跟着前一只鬼。
逸允走到牛首木牌边，便见热气自一个大口锅中蒸腾冒出，模糊了站在锅后忙着给众鬼魂分发汤水的那张鬼脸。
冥界阴冷，在这里能喝上一碗热汤自然是让众鬼魂趋之若鹜，分发汤水的那只鬼忙的不可开交。
“敢问这位可是孟婆？”
“咦？”那孟婆本来手中举着一碗汤水，正要递给一只瘦骨淋漓的鬼，此时听到逸允的话，却停下了手，奇怪地朝逸允处瞧了一眼。
刚要拿到热汤的瘦鬼正馋着孟婆手里的那一口，一见孟婆停顿，便瞪大了眼睛，一把抢了过去，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倒，直将一碗热汤喝干舔净。
这还没算完，瘦鬼盯着那口锅里沸腾的汤，竟发了疯似得要去再舀一晚，正当他举着汤碗往锅中舀的时候，瘦鬼的动作突然停顿。碗“啪——”地一声，掉入了锅中，溅开了水珠，恰要溅到逸允手上，卓尧揽着逸允往后一避，脸上怒意已显，却更担忧逸允，忙翻看逸允双手是否有被烫伤，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逸允忙不好意思地示意卓尧无事。
而再看瘦鬼时就变得与牛首木牌右边的鬼魂一般，懵懂无知地跟着前一个鬼去了。
“仙君见笑了。”孟婆用大勺子在大锅中缓慢地搅动着，将碗舀了出来，低下头，对脚下喊道，“小曼，帮婆婆分个汤水。”
孟婆脚下倏地窜起一个扎着一个小辫的孩子，脸上黑漆漆的，似被炭火的烟灰熏的，唯有一双眼睛亮亮地，朝着逸允卓尧两人好奇地看着，嘴里嘀咕着，“怎么今儿仙界来的人这么多？”
孟婆斜了他一眼，那孩子立刻禁声，举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大汤勺，晃着脑袋上的小辫子费力地分汤去了。
“婆婆，”逸允没想到孟婆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堆了笑意，说道，“我想来这里找一个魂魄。”
孟婆苍老的脸皮犹如枯萎的树皮一般，说话也不牵动一丝皮肤，“仙君找谁人魂魄？”
“宋国不久前被皇帝打死的谏官——韩齐。”
“好，”孟婆在手中幻化出一大本本子，翻看记录半晌后才答道，“此人还未曾来过，也许仍在十殿阎王处接受判罚。”
逸允笑着点头致谢，又拱手作了个揖道，“婆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孟婆仍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逸允，像是让逸允继续说的样子。
“若是韩齐来这里喝汤，请婆婆不要将汤分他，他在阳间还有未了之事。”
“人死如灯灭，无论是何未了之事都已算是了了，仙君何必执着？”
“总要叫未亡之人安心才是。”
孟婆沉思片刻，道：“既是仙君求情，那我便通融一二，我便给仙君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该喝汤的喝汤，该入轮回的便要入轮回。”
逸允心想，这孟婆也是做不了地府的主的，愿意拖一时半刻已是给了情面，与其在这里耗时间，还不如用这三个时辰去十殿阎王处讨人，便一口答应了。
“慢着！”逸允正要走时，身后的孟婆却操着苍老的嗓音叫住了他。
“还有事？”
逸允看孟婆眉头蹙起，一脸难以言说的样子，便自觉明白了些，开口道，“相帮之情自是要些回礼，只是今日出门急了些，未有带什么值钱的物件，改日我回仙界，必定备下厚礼相赠。”
逸允抓紧天价之宝凤尾金羽衣，将“未带什么值钱的物件”几个字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生怕孟婆当真看上了身上的羽衣。
“不必了。”卓尧低沉着嗓音，从衣兜里掏出一颗浑圆的如鸡蛋般大小的莹白珠子，道，“我这里有一颗东海夜明珠，便赠与婆婆。”
夜明珠一出现，渡口原本的灯火都像是失了光彩似得，将一众鬼怪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种珠子本就罕有，更何况长成这般大小，虽说远不如羽衣珍贵，但说是奇珍却不为过，逸允都替卓尧有些心疼这珠子。
孟婆见了眼皮一跳，连逸允都能从她面无表情的老皱脸皮上看出心动来，但孟婆却未有上前来拿夜明珠的意思，勉强扯了扯嘴角，似是要笑，只是这笑放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有些恐怖来，“两位误会了。”
只听孟婆朝着逸允的方向淡淡道，“我是想要向仙君致歉。”
“向我？”逸允满脸疑惑，问道。
“是，”孟婆一脸严肃，继续说道：“当年仙君让我带话给一人，我应承了，但等了这许多年，我也没有等到此人，如今仙君亲至，我便将这三个时辰当做当年未履行承诺的道歉。”
逸允被孟婆说的有些茫然，他回顾自己的仙生，却从未有过到地府的经历，更别说遇到，孟婆，还要让孟婆带话了，逸允看了看卓尧，心想也许是在人间时候的事？但也说不通啊，即使在人间，历完劫也不需要回归冥界，又怎么会经过孟婆处？
“婆婆许是认错人了吧？”逸允讪笑到。
“不会有错的，仙君，”孟婆肯定道，“我自接手了冥界这分汤的差事，便没见几个仙界之人来过，仙君如此身姿，老太婆我必不会认错的。”
孟婆说没认错那便没认错好了，反正有了三个时辰还不用出钱，白白赚了的事，逸允觉得也不用再追问了，向孟婆道了声谢便打算走了。
“殿下，我们走吧。”
逸允想拉着卓尧去往十殿阎王处，但卓尧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听了孟婆的话后有些怔楞，追着孟婆问道，“婆婆，孟婆汤是否能让人忘却前尘？”
孟婆点头道：“不错。人喝了孟婆汤，将前世的因果忘了，才能投胎。”
“那若是不需要投胎的仙界之人呢？”
孟婆似乎是极力要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没有扯动脸皮，只得僵着脸回答道：“那自然也能忘了。”
卓尧皱起眉头，问道：“他生来便是仙体，即使在人间历劫，也没有要经过地府喝孟婆汤的道理，但我觉得他的失忆症状倒是与喝了孟婆汤很是相像，婆婆能否解惑？”
“呵呵，若是仙界之人主动来这地府要喝一晚孟婆汤，老太婆我也是拦不住的。”
卓尧沉默片刻，似是在深思孟婆的话中之意。
“原来如此，”卓尧的神色有些凄惘，眉头皱的更深：“那，那他当年请求婆婆带什么话？给什么人？”
孟婆看着逸允，似是在征得他的同意，逸允对着孟婆无所谓地笑了笑，毕竟他都不知道孟婆当年遇到的是不是他。
“当年，仙君来此似很是伤情，他让我带话给青阳县的一个人。”
“哪个人？”
“一个名叫卓尧的人。”
“卓尧？”卓尧似有些震动，急着追问道，“他要带给卓尧什么话？”
孟婆似回忆了下，慢慢说道：“仙君当年让我问一句青阳县的卓尧，当年因自己一时之意，下凡与卓尧在凡间一世，毁了他百年的道行，仙君已经悔了，想要问一句卓尧，他悔不悔？”
“悔不悔？”
“是，但仙君虽是让我问这句，却似乎未想过得到答案，径直喝了汤走了，很是有些决绝的意思。”
卓尧似受了极大的震动，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苦笑了起来，“竟然问我悔不悔？！”
逸允看着卓尧，觉得卓尧竟隐隐有些疯魔的症状，正想出言提醒，冷不防却被一把搂入怀中。
“我不悔！”卓尧将逸允紧拥入怀，似要将逸允融入自己骨血一般，狠声道，“我也不许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