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成了地府打工人

精彩段落

见他这个心虚的模样,银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用解释,余判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

余泽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银枢整了整绣着银色星图纹的衣袖,翩然地坐到了他的面前,双指支起额头笑对他:

“那余判有什么想法吗?”

余泽捏了捏下巴。

他思索片刻,最终总结道:

“我觉得……这个安夫人有些奇怪。”

听到余泽首先想到的不是评价安灵的性格,银枢的表情就放松了许多。他挑了挑眉:

“嗯,哪里奇怪?”

余泽轻轻敲了敲桌面:

“哪里都奇怪。首先就是那天她故意扔下的帕子,当时我过于紧张,就没有多想。现在再回忆一下……就算是一个女子再过于张扬放荡,也不会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扔下绣着自己名字的私物。”

银枢点头表示赞同。

余泽继续说道:

“还有就是,她今天竟然半夜来找我。哪怕她是为了避免让别人发现,那她说的内容也太过奇怪了。她竟然要我防着张延中,还为刘淑妃说好话……”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对呀,安夫人跟我说,你是同意了刘淑妃和李昭的婚事的。也就是你知道刘淑妃与李昭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银枢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余泽更莫名其妙了。

这人是故意惹他生气吗?

过了一会儿,银枢才直起身子,捡了一块糯糯的糕点放在余泽面前的小碟子里,温声安抚道:

“因为有些事情我也没有搞清楚,所以不敢太早跟你说,怕扰乱你的思绪。”

余泽又捏了捏下巴。

这个理由,

比安夫人还奇怪。

银枢却正对他,突然有点儿郑重地说:

“可以问余判一个问题吗?”

他突然这个样子,余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余泽还是点头:

“哦,你说。”

银枢保持着微笑开口:

“如果抛开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你觉得安灵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说实在的,余泽这个人是大罗脾气,很少看谁很不顺眼。对于安灵自然也是这个样子,于是他很诚实地说:

“安夫人吗?我觉得她挺好的,人长得漂亮,也温柔。而且她跟我印象里的齐国深宅夫人们不同,她很有想法、也很聪慧。”

银枢眨了眨眼睛。

他点下头,沉吟片刻,才说道:

“她是个好女孩儿。”

余泽愣愣地吃了块糕点。

他觉得银枢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但他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余泽只看到银枢站了起来,突然自己的胳膊就被拉住,踉踉跄跄地被抓起了身。

站立不稳的余泽一下子歪到了银枢的身上,撞疼了后背。

松枝寒雪的冷冽气息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扑头盖脸侵袭而来——

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得余泽赶快扶住了桌面,结结巴巴地说:

“怎……怎么了?”

银枢另一只手抬起来,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该睡觉了。”

余泽:

“????”

这时候了,说什么睡觉啊。

余泽有些无奈:

“都快天亮了,我们两个一神一鬼的也不在乎那点儿睡觉时间,干脆别睡了吧。”

但银枢很坚持:

“明日又没有什么事情,我拉上帘子,上午多睡一会儿。”

就这样,余泽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床上。

他看到银枢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又看到银枢坐到了床边……

再看到银枢躺了下来,伸手挥灭了灯。

余泽有点儿惊到了:

“不是……帝座,现在我们院子里有很多房间很多床,我们两个不用挤在一张床睡了。”

银枢丝毫不听他的推脱,直接掀起了他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习惯了一起睡,我有点儿认床。”

不是……

这是认床?

这是认人吧?

不是……

怎么这么诡异。

余泽的手再一次被拉住,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突然之间,

他好像又感受到了什么。

银枢确实对他太好了,好的让余泽有些承受不起。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银枢这样关怀他呢?

是因为他生前的情分??

可他生前又到底与银枢有什么情分。

余泽凌乱了几天的心又开始蓬勃地开起了期盼的花。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银枢,好像生活中若是没了这个人,就失去了许多。

那一刻,他突然就莫名地不相信起来,

不相信前世的普通朋友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情感,

更不相信,

银枢对他仅仅是普通的朋友。

他咽了咽口水,终于对躺在一旁的银枢说:

“为什么……要这么睡啊?”

银枢道:

“不是你说的吗,碰着手睡可以攒功德。”

哦。

又是这个理由吗?

余泽有些气馁地在被子里扭动了一下,似乎刚才的信誓旦旦和期盼消散去了一半。

他想到了玉戈说的话,想到了传说中银枢喜欢的人的样子。

余泽状似无意地开口:

“帝座,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这个时候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确实是有些奇怪,银枢“嗯?”了一声:

“为什么问这个?”

余泽舔了舔后槽牙:

“那个……我就挺喜欢漂亮的人,所以就想问问自己长得怎么样。”

他说完这句“挺喜欢漂亮的人”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银枢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然后,他听到银枢说:

“很可爱。”

余泽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长得不好看吗。

他想放弃,但又不甘心,就接着问道:

“那帝座,你觉得我的法术怎么样?”

银枢笑了起来:

“真的很厉害。”

余泽的心又升了上去,他有些雀跃地再一次问道:

“真的?”

银枢点头:

“嗯,不过如果攻击类法术之外的法术能够勤加练习,应该会更厉害。”

余泽:

“……”

这不就是委婉地说他法术不精,只会打打杀杀吗。

银枢喜欢的是法术精湛的人,不是打架厉害的人啊。

余泽的心再一次沉到了肚子里。

他瘪了瘪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觉得我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吗?”

玉戈说,银枢喜欢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所以他才这样问银枢。

但这句话听到银枢耳朵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旧时的回忆一股脑地涌入了思绪之中——

那个时候,余泽还只是一个青年。他背着科考所用的东西,即将踏入殿试的考场之中。

青年的余泽转过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

“哥哥,你觉得我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吗?”

当时,银枢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只要你想,什么都能做到的。”

就这样,他把自己最在乎的一个人推到了精致而又庞大的牢笼中。

那个曾经总是笑着、乐着的少年,用自己的鲜血掩盖住了那座宫殿的丑恶。

余泽现在再一次问起这样的问题,银枢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回答他。

银枢扯出了一个微笑:

“要什么大事业,你现在这样不好吗?”

一句话,让余泽彻底不抱希望了。

果然,

他不过是一厢情愿且自以为是罢了。

银枢根本就不期待着他能做出什么事业。

他看着两双还握在一起的手,觉得有些刺眼。

甚至有点儿恼怒。

他用力扯了扯,将自己的手扯了出来。

这一番动作让银枢丝毫没有预料到,他有些奇怪地看余泽。

余泽一转身面向了墙:

“握着手睡不舒服,今晚就不攒功德了。帝座你快睡吧,我也困了。”

银枢空着的手无力地动了动,终于是说道:

“好。”

这一次,

余泽依旧是睡得很快。

似乎是孟婆的法术后知后觉地起了作用,近日他想起的事情格外多。

不一会儿,他又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他原本想着,自己这些天满脑子都是银枢,应该还会梦见与银枢相关的回忆。

但事与愿违。

当梦境笼罩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面相模糊的小姑娘。

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直袖的浅紫色长褙子,搭了条鹅黄的百迭裙。虽然记忆中的她看不清脸,但她的声音却那么真实、那么清脆可人。

女孩子双手撑住了脸,趴在石桌上看他:

“老师,今天讲什么书啊?”

余泽很温和地开口:

“公主想听什么?”

女孩儿思考了一会儿:

“老师今天给弟弟讲了什么,灵儿就要听什么,灵儿要跟弟弟一样。”

余泽站起身来,似乎去了屋子里找书。

可梦的逻辑总是那么无理,他再出门的时候,那少女就已经长高了不少。

她似乎是参加了什么盛典回来,浅紫色的褙子外罩了大袖,绣着珍珠的霞帔显得她格外高挑。

女孩儿突然扑倒在了余泽的面前,满脸泪水,哀嚎着:

“老师,我母亲她不是妖妃,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父皇不去找皇后娘娘,是因为他总是和皇后娘娘吵架,跟我母亲没有关系。”

女孩儿身后的女史拉住她,低声对她说:

“公主慎言,皇后娘娘才是您的母亲,您应该称白娘子是阿姐。”

女孩儿一把甩开女史,大声喊道:

“那是我母亲!”

女史一脸的为难,余泽默默地看了半晌,从屋外的台阶走下去,扶起了女孩儿。

他抬手,擦掉了女孩儿脸上的泪水:

“公主,谁是妖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臣需要有一个人为北方战事的失利负责。”

女孩子啜泣了一下,听余泽继续说:

“公主,高高在上的君王与大大小小的官员扭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束缚在这万里河山之上。百姓脱不掉苦楚、大臣脱不掉血泪、君王脱不掉羁绊。但里面的囚徒却拼命地维护这个牢笼,即使上面沾满鲜血,也要硬生生拉一个人出来顶罪,用一个人的恶名涂抹掉数千万人的荒谬。”

女孩子停止了抽泣,她抬头看着余泽,说不出一句话。

余泽叹了口气:

“臣如今只是翰林学士,未经大事不敢对朝政妄加评论。但公主,若是日后臣有幸成为枢臣,朝廷又遭劫难,臣说不定也会被史官列入奸臣传中。”

梦境乍然破碎。

梦境外的余泽头上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挣扎着想从梦境里出来,却越陷越深。

他的眼前出现了高大的宫门,少女已经长大。

她身后背着包裹,头发绾了起来,笑着对余泽说:

“老师,我要离开了。”

余泽似乎很着急,他想要拉住那个姑娘,却忍住了伸出的手:

“公主,他不是良人,你何必要……”

姑娘打断了他:

“但是老师,他是能让我过上真正正常日子的人。”

说罢,姑娘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转过身,决绝地走开了。

余泽心中一紧,对着那个背影大喊道:

“灵儿,你回来!”

女孩子没有回头。

余泽抬腿追了上去,那个秀丽的身影却越走越远。

梦境外的余泽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吵醒了身边的银枢。

银枢在睡眠中一惊,连忙爬起身,转头看向满头大汗的余泽。

他知道余泽定然是又做了噩梦,伸手去摇他:

“阿泽。”

余泽依旧陷在梦境里。

银枢有点儿着急:

“阿泽别睡了,快醒醒。”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余泽的汗水流的更多,大声喊道:

“灵儿!”

银枢抓住他的手猛然僵在了原地。

他怔怔地看着微微颤抖的余泽。

余泽喃喃自语一般一遍又一遍叫着“灵儿”,手胡乱抓着,似乎要把那个女孩儿拥入怀中。

银枢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手帕,苍白的布料上,秀气地写着“安灵”。

银枢点了个火焰,在帕子上燃了起来。

他终于是烧掉了烫在他心上的一块疤。

灰烬要落下的时候,银枢法术一挥,将那灰白吹散在空气之中。

他俯下身,伸手轻轻拍了拍余泽,温声哄到:

“别怕,灵儿回来了,她好好的,别怕。”

余泽的手还在挥舞着抓动,像是落水的可怜人。

银枢沉默不语,

良久,把自己的手塞在了余泽道手中。

他定定地看着余泽,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从前他好为人师,以为自己作为紫微星就能在人间培养一个完美的宰辅人才。

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教给余泽治国的主张、教给他王朝兴衰的规律。

他让余泽去科考,成为太子少师,成为一代宰辅,成为摄政权臣。

也成为了金玉玲琅的宫殿里数不清的冤魂之一。

而如今,他竟然不知廉耻地贴着余泽,甚至想让余泽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有什么脸这么做。

可是,

他改变不了、也劝说不了自己。

从自己爱上余泽那一刻,他就回不了头了。

噩梦中的余泽渐渐平静下来,银枢俯下身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从前小小的余泽总是在做功课劳累了之后,趴在他的身上休息。

现在换过来,

他面对的却是一具冰冷得可怕的身体。

他听不到心跳,

也感受不到余泽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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