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1-02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九晏 主角：东君 青岚
“送错了也无妨。”春神伸出食指顺了顺它头顶耷拉下去的羽毛，温声安慰道，“祝融脾气向来火爆，他也是为人间着急才如此疾言厉色，本意是好的。”
小三青轻轻蹭蹭他的指尖，心想这位春神是真的好脾气，就算被骂了也不恼，于是小心翼翼地同他打商量：“神君神君，我想将信给秋神送去，您可不可以……”
“现在恐怕不行。”春神将信收起来，怀里揣着它，脚下一路踏浪来到迷雾旁，耐心解释，“蓬莱海域现如今只能进不能出，就算你是三青鸟也飞不出去。”
他一掌托着小三青，将它送到迷雾旁，示意它试一试。小三青迟疑地伸出一只爪子，在迷雾中一蘸后便倒下了下来，在春神的手中滚来滚去，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很快把它自己的羽毛打湿：“它咬我！它咬我！”
春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于虚空中抓了一把浓雾，尖锐的啸声从中传来。待到消散时，他望着手心留下的被侵蚀的痕迹：“不对，这是……”
他似乎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用指尖点了点小三青受伤的爪子，带着无限生机的神力落下，伤口很快便开始愈合。
小三青也不哭了，呆呆着看着春神为自己疗伤，下意识地用爪子虚虚握住他的手指：“神君神君，您好厉害呀。”
春神弯眸笑笑，用指尖戳了戳它蓬松的羽毛：“万物复苏于春，我也算半个主生的神。”用万物的生气来疗伤，效果自然是最好的。
小三青年纪小忘性大，伤口不疼了就又重新恢复活力，在春神的掌心蹦蹦跳跳一派天真道：“神君，您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想必很无趣的，我可以陪您说说话。”
“好。”微风拂面，春神捧着它往蓬莱仙岛的方向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岚！”
“我是春神东君。”
东君如他所司之职那般，给青岚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就连御风而行时都将它拢在掌心之中，生怕被冷风吹到。
当东君的双脚触及到蓬莱湿润的泥土时，一小簇不知名的花从靴边探出，之后宛若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中，草木碧色自他的脚下涟漪般蔓延开来。
青岚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片绿意，豆大的眼中满是惊艳与好奇：“这就是人间所说的变戏法吗？”
东君失笑，温声问它能不能为自己折一截树枝来。
青岚欢欢喜喜地应下，扑楞着小翅膀，飞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株五色碧桃树上，在枝头蹦蹦跶跶，物色着要寻一朵开得最漂亮的桃花送给这位好脾气的春神。
它不知道东君站在原地，望着它小小的身影，原本悉数藏起的欣喜与思慕几乎要溢出来，神色温柔得不像话。
青岚挑了半晌，觉得难以抉择。
它听到东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没有花的就好。”没有花的话便简单多了，它干脆地折下一小截细细的枝条衔在口中，飞回了东君的掌心。
东君垂下眸子，敛了眼中的情绪，为它梳理着羽毛：“既然你说像人间的变戏法，那我便为你变个戏法吧。”话音未落，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枝头，只见其上蓦然长出莲花状的叶子，四个小花苞依次出现在枝头，然后迅速长大、盛开。
碧红白紫，三朵绽放的瞬间便开始凋落，最终只留下一朵碧色的小花颤颤巍巍地缀在枝叶间。
幽幽的香气在鼻间萦绕，青岚呆呆地叼着花枝，久久不能回神。
长春树的花本应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春尽则落；夏生红花，夏末则凋；秋生白花，秋残则萎；冬生紫花，遇雪则谢。
现在竟在东君指尖窥得这犹如昙花一现般的奇景。
恍然间，它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比这个还要美上千万倍的景象。
因为有东君在，整个蓬莱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除了不能出迷雾外，生活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东君在窗边的书案上铺了一张宣纸，隔上许久会在上面画上几笔。每当这时，青岚都安安静静地蹲在他的手边，看着纸上群青色的墨迹，心里猜测着东君描绘的是什么。
有时等累了，它便将脑袋埋在翅膀下面打个盹，待醒来后已经到了东君的枕边。
东君为它安排住所时曾询问它的意见：“蓬莱没有梧桐木，你将就着住住扶桑木可好？”
它并不是很懂梧桐与扶桑的区别，懵懵懂懂地应了下来，等真正落了窝后才发现，扶桑吸收天地灵气极快，可以促进修为的提高，却不能带给它安眠。
每当它哭着从梦魇中惊醒时，总能对上东君的眸子，本该温柔缱绻那双眼，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悲伤。
它记不清究竟梦到了什么，但看到东君的神色后会不由地飞到他面前，用软软的绒毛蹭蹭人的脸颊，啾啾喳喳地安慰道：“神君神君，您别皱眉，我把我自己给您揉一揉，它们都说我的羽毛手感可好啦！”
东君莞尔，将它托在掌心亲了亲。青岚后知后觉地翎羽一炸，惊慌失措地在扶桑枝间乱飞，最后撞入东君的怀里。它将整只鸟都埋在东君的衣襟内，心想如果自己的羽毛可以变色，现在铁定是粉的。
自那之后东君便把它的窝挪到了自己枕边，青岚除了到扶桑木进行必要的修炼，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东君有的时候也会往外界传递消息，只是每张信纸落款处都会留一个青岚的脚印，说是染了三青鸟气息的死物能够不为蓬莱外的迷障所吞噬。
青岚觉得有趣，会将两只爪子都沾上墨汁，在白纸上蹦蹦跶跶地留下一串足记。东君发现后又在纸上添了寥寥几笔，改作成一幅墨竹图挂在屋内。
直到有一天，传往外界的信笺又重新飞回桌案上，青岚以为是自身三青鸟的气息没染上，又踩了两个小脚印上去。
东君只是含笑坐在一旁。
青岚用嘴叼住信笺，一直拖到他的面前放下。它的腿上用线栓了只银铃，随着它蹦蹦跳跳的脚步会叮铃铃地响：“神君神君，您再试试！”
东君却将信笺收了起来，摸摸它的脑袋：“没用的，你身上的三青气息也快没有了。”
青岚有些迷茫：它作为一只三青，怎么可能会没有三青鸟的气息？
东君无奈地看着它：它同三青一族生活了这么久，就没有发现自己与三青鸟之间的不同么？
三青鸟为何名为三青？因为它们生来三足。
而青岚只有两足。
既然青岚没有意识到，他也不去点破，只能看似不经意地岔开话题：“这个足铃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青岚干脆气鼓鼓地坐下，两只爪子往前一伸，整只鸟炸成毛球：“我娘说我破壳的时候脚上就有了，族人都说我上辈子是笼中雀，我的主人定是位羽化的仙君，就算是重新投胎也没办法摆脱。”
“是么？”东君敛起眸子，伸手拨了一下铃铛，唇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青岚以为他很介意自己曾经有过主人，猜测着他是不是不愿养自己了。
想到以后不能睡在东君枕边，想到要被梦魇夜夜纠缠，又想到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这位温柔的春神，青岚头顶羽毛都耷拉了下来了。
它有些无措地用爪子抓抓桌案，压着哭腔极小声道：“神君您别嫌弃我好不好？”
东君怎么可能不懂它在想什么，拉过它的翅膀，从翅尖一路亲到脑袋，轻声哄道：“我这么喜欢你，不会不要你的。”
青岚只觉得漫天的星辰在脑中悉数坠落，巨大的轰鸣声令它无法思考，只想一头扎进萦绕在身旁的春日特有的清甜气息里。
事实上它确实这么做了。
它窝在东君怀里晕乎乎地想：原来神君也是喜欢自己的。
东君例行到蓬莱海域转转，结果青岚闹着要跟着一起去，东君便将它揣在了怀里。
今日的迷雾并不像上次那般，在接触时也没有被侵蚀的痕迹。
“你的伤好了？”东君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青岚好奇地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几眼，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快了。”先前吓到过它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雷声般轰鸣，自墨色云层滚落至耳边。
青岚直接从衣襟里滚了出来。
东君伸出手揉揉它的脑袋，继续问他：“前些日子的迷障是怎么一回事？”
云层那端沉默了半晌：“人间三年未曾入春，冬日一直延续至六月，等到夏神祝融不得不接替冬神玄冥时，北方雪水崩，南方逢大旱，民不聊生。”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疲惫，“百姓死后的怨念皆追寻着您的气息来到东海，被我全部用迷雾拦在了蓬莱海域之外。若非超度及时，怕是会直接促使疫鬼重生。”
“这次多谢你了。”东君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现在人间是什么时节？”
“冬，三月。”
“人间一日，蓬莱一年。没想到我的伤竟然在蓬莱养了一千年才好。”东君替臂弯里的青岚梳理着羽毛，“应龙，你现在若是能操控自己的力量，就请帮忙在迷雾中开辟一条路来，我要去趟人间。”
云层那端没了声响，不过东君面前的迷雾倒是如潮水一般，缓缓向两边退去。
东君自蓬莱踏波而出，顺着天际垂落下来的云彩一路往上。他站在云端望着脚下那片苍茫大地，心中生出无尽的歉意来。
他戳了戳臂弯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毛团，用温暖的神力梳理着它周身的脉络，很快便将寒气驱逐出去。
他将青岚举到面前，示意它自己飞一会儿：“你不是爱看变戏法么？我再给你变一个吧。”
青岚则仗着东君也喜欢自己，胆大妄为地直接窝在了他的发顶。
东君失笑。
他看似极其随意地解下青色的外袍，将其自云端抛向人间。只见外袍所落之处寒冰渐渐消融，绿意缓缓地漫上了山林。
春天到了。
原来他将春色变成了袍子穿在身上。
青岚惊艳地看着眼前地这一幕，却听到东君压抑的咳嗽声。它知道神仙是不会生病的，若是出现咳嗽等情况，只能是身体出现了问题，一时间慌了神。
东君将青岚重新抱在怀里，安抚性地哄着它，说自己并无大碍，心里极为清楚究竟是何原因。
他的伤势还没养好，身体自然难以支撑如此大范围地施展神力。
不过没关系，他欠下的春天，已经还给人间了。
最先感受到人间变化的自然是四季神。
祝融赶到时瞧见东君坐在云层之上，手里正拿着竹笋干在喂身旁的一只群青色的小鸟，凑上前去打了声招呼：“东君你新养了只鸡崽？怎么还染了色？”他伸手戳了戳小肥啾，把青岚戳了个踉跄，“不怕你家那只吃起醋来啄你一顿？”
青岚保持着跌倒的坐姿，连嘴里叼着的竹笋干掉了都没有发觉，它呆呆地想：原来东君还养了别的鸟啊……
东君连忙把小肥啾抱在怀里，不给他戳：“别乱说，就这么一只。”然而这话在青岚听来，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祝融乐了，继续戳着玩：“你家那只哪有这么胖。”回应他的是青岚的一顿挠。祝融看着手背上的血痕龇龇牙，“修为不高脾气倒是不小。”
东君见秋神蓐收与冬神玄冥也寻来了，只得先揉揉青岚的脑袋以示安慰。
玄冥一直以来都寡言少语到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哑巴，结果在将一个盒子递给东君时蹦了三个字出来：“青鸾的。”
东君将盒子收于袖中，轻声道了句谢。
难得齐聚一堂的四季神并没有多余的客套，直直望向东君鼓鼓囊囊的衣襟，一脸八卦。
东君全然当做没看见，想给青岚顺顺毛的手一顿，低下头，发现小毛球缩在怀里哭得非常伤心，眼泪都把他的内衫打湿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青岚抱出来，就算被狠狠啄了一下也没有松手，举到面前亲了亲：“真没瞒着你养别的鸟，这个盒子本来就是你的。”
青岚抽抽噎噎道：“你骗鸟！”
“若是骗你，我便……”毒誓还未说出口便被青岚用翅膀捂住了嘴。
小毛球就算再难过也不愿看到东君诅咒自己。
它心里明白，谁都可以成为春神，可它的东君只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