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2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之立 主角:周惟月 周卿檐
等周卿檐回过神来,他坐在周惟月SUV的副驾驶上,胸前勒着安全带,他感冒还没好利索,显然的周惟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他没开车内的空调,只是稍稍把驾驶座那侧的车窗开了个小缝。
夜风没了阻隔争先恐后地涌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擦肩而过的车灯很亮,抬头过去还能看见山峦间云彩被夕阳镀上了金,层层叠叠,在初夏未至的夜晚交错。这时周惟月车内的内建播放器已经换了一首歌,从激昂磅礴的摇滚乐变成了忧郁伤怀的钢琴声,沙哑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唱到:
「 Now the day bleeds
Into nightfall
And you're not here
To get me through it all
I let my guard down
And then you pulled the rug
I was getting kinda used to being someone you loved.」
“我喜欢这首歌,”周卿檐慵懒地把脑袋倚在车窗边,眼底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歌名是什么?”
周惟月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背的青筋泛着绿,他低声道:“「Someone you loved」。”
“过去式吗?”
红灯恰好亮起,周惟月缓缓踩下刹车,斑马线前方的行人行色匆匆,各怀故事,偶然擦肩,这回有了空档,周惟月稍稍侧过了头,对上了周卿檐微微弯着的笑眼,问:“什么?”
周卿檐又说:“love,加d,过去式吗?”
“嗯,中文的歌名叫曾深爱过的人。”周惟月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一分的漫不经心,九分的深意藏匿,像澄空清波下暗流涌动。
周卿檐家就在距离佛大不远处,开车约莫只需要十分钟车程的公寓住宅区。相较周边老房子年久失修的残破模样,周卿檐租的这栋公寓立在中间,倒是新得独树一帜,虽也比不上刚刚建好的崭新楼盘,胜在设备也齐全,环境清幽明洁,门口栽着连片栀子和白玉兰,这个时候恰逢花期,远香弥漫连绵的一片。和藏在芳丛边上的警卫处的老伯草草打过招呼以后,乘着电梯到八楼,周卿檐领着周惟月在一出电梯门的拐角处往右拐去,再一路往里走。
他们的角色仿佛在顷刻间颠倒了过来。早些时候周惟月拎他到动物医院的时候,是他在前方而自己落在他身影不远处。而现在周惟月就跟在自己身后,空阔的长廊渺无人烟,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跫音回响,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褊愤自己后脑勺没多长一双眼睛,这样他就能看见周惟月跟在自己身后是什么神情,是不是目光偶尔飘忽后会落在自己身上?
—— 于是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周卿檐驻足在了「802」门牌前。
铜制牌匾框架里镶嵌着块劣质木板,显然已经上了年纪,上头漆着的棕色油漆已经掉落了不少,漏出数字后方斑驳点点的残破痕迹。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门卡,可电子门锁诚然与光洁亮丽的外壳表里不一,在感应了第五次以后,周卿檐逐渐被消磨去了耐心,他忸怩地睨了一眼周惟月后,长吁了一口气,握起左拳在迅疾之间使劲儿地砸了下门锁。
“你干嘛?”周惟月明显被震怔了一下,他忙地执起周卿檐的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的指关节处微微泛着红,缀在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上,不合时宜地像极了凌寒初绽在灰黑色瘦长枝桠上的红梅。
“没事。”周卿檐笑了一下,他用没事的右手把门卡贴在电子门锁上,这次意料之外地顺利,机械性地长“滴”一声以后,门锁应声而开,“我经常这样对它。”
等入了大门,周惟月才深有体会周卿檐所说的—— 这不能称之为“家”。从玄关入内开始便堆叠着三三两两的纸箱,大部分仍被红色胶纸粘得牢固,上头还有用马克笔龙凤飞舞地备注着里头的东西,唯独到了客厅才略见一二被拆封过的箱子,露出的开口堪堪能见里头的乾坤。被零散的事物吸引完目光后回过神,周惟月才后知后觉开始打量整间房子的设计。
极其典型的复式公寓,一人住略宽广,一家人住又嫌小的适中空间,从完工的装修风格所见所斯堪的纳维亚对极简和生活的敬意,四面墙除了电视剧所背向的那面是木质材质,其余都是明亮的皎白色;除了灰蓝色的织布沙发和几何图形交叠的艺术感十足的茶几,落地窗旁还放了一盏静谧的落地灯,面对着蛋椅而立。
“真的很乱,你小心脚下,别被绊到了。”
周卿檐随手把门卡和钥匙扔进玄关旁边的木质矮柜上一铝制篮筐内,余光依稀可见里头还被他塞了好几封皱巴巴的信件,估计是不怎么重要的水电单之类的,周惟月想。
“手冲一下凉水吧,还是家里有药膏吗?擦一下比较好,不然该肿起来了。” 周惟月闻言,点了点头,却只在原地站立。
“应该有,但不知道在哪个箱子里。”周卿檐满不在乎地“哎”了声,“算了,不碍事,没那么娇贵。”
周卿檐说完,曲下身子去扒拉其中一个纸箱里的东西,拉扯使他清晰感受到衣服下摆被力的作用由裤头拉了出来,甚至能感受到陌生的凉飕感。这下他是彻底确信他的腰大概是曝露在外的,但周卿檐懒得去理它,也不屑去整理。说得轻巧,可他就是故意的,他晓得周惟月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又或者说是泛红的掌侧流转,他像不得要领地扮演着要吸引爱侣而开屏的孔雀,生涩也拙劣。
不晓得二人之间沉寂了多久,周惟月突然挪了脚步,朝周卿檐靠近:“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口罩。”
周惟月顿了一下,眉间突起忧虚地问:“要不你去房间休息吧这边我整理就好。”
“嘿。”周卿檐从纸箱中抬起头,戏谑地睨了眼周惟月,“别把我当豌豆公主啊,我身体真的好多了,这几年都没怎么犯过病。”
“帮我把那个写着杂物的箱子搬到储物间吧,就是那个字特别丑的那个。”
周卿檐到最后也无从得知,他卯足全力没脸没皮的“色诱“究竟有没有效果,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后半截腰,是否能与女子曼丽的腰身一较高下。而他也倍感后悔自己主动提起涉及他身体健康的事儿,初中的时候周惟月见过一次周卿檐因和学校的野猫玩而哮喘犯病,虽当事人早已习以为常,可对于周惟月而言却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疙瘩。
—— 毕竟从小父母就教育他,要当心看着周卿檐,不得有一点儿闪失。
周惟月果然跟着指示找到了就在脚边不远处的纸箱,沉甸甸的一个,扛在手里愣是在小臂上烙下红痕。周惟月完成了任务,又从储物间溜达回周卿檐旁边,踟蹰了一下,问:“简容帮你打包的行李?”
“不是,”周卿檐顿了顿,他抬起头狡黠地冲周惟月眨了眨眼,“我室友帮我打包的,一土生土长的ABC,愣是要我教他写中文,就写成那个样子了。”
不晓得为什么,周卿檐说完以后,周惟月仅仅兴致缺缺地“哦”了声,转头帮他搬其他的箱子去了,一时之间再也无话,只剩下象征着炎夏将至的夏蝉破土而出,攀附在香樟树上咿呀高歌的声音。
说是杂乱无章,但实际上分类得工整,可见收拾这些东西的是个心思细腻甚至有些强迫症的人。等把该归位的东西都归了位,周卿檐插着腰站在客厅正中央,他把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来鼻口,面对着倚在吧台捧着手机点外卖的周惟月,如释重负一笑:“总算像个家的样子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帮我打杂还只能请你吃外卖。”周卿檐凑了过去,肩膀堪堪挨着周卿檐的手臂,他伸长脖子去看周惟月手机屏,“我保证,西红柿炒鸡蛋在路上了。”
周惟月笑了一下:“哪儿的路上?飘洋过海的路上吗?”
“喂。”周卿檐笑骂着,不轻不重地摇晃着脚挨着周惟月的小腿踢了下,“我知道我信用负分,还不让人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吗?”
周卿檐在周惟月若有深意的目光中收起了笑容。
至始至终从相逢至今彼此之间的表现都像是没有那十二年旷日鸿沟般,一如既往地心有灵犀互相试探,可周惟月到底没有提过关于十二年以前周卿檐的不告而别,没有埋怨没有质问,也没有表现出愤然。他就好像当作不存在一样,宛如周卿檐一直在他身边压根没离开过。那块血淋淋的赤裸伤疤哪怕早已结痂掉霜,他们都宁可把它掩盖在创可贴之下,只要一天不撕开,烙在心上的痕迹就不会存在。
可事实是,在那不算无尽却漫长的年岁里,周卿檐在空谧街角埋藏进陌生人喋喋不休牢骚里的隐秘情愫,任由矛盾在内心重塑、撕扯与裂变,却始终没能夷清蚀骨情衷。
“那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吸取的教训是什么吗?”
周卿檐愣了一下,歪了歪头,问:“什么?”
周惟月撑着脑袋,沉默地直直盯着周卿檐看,看得他浑身都不自在了,忙抬手去掩覆上周惟月的眼。纤长的睫毛在周卿檐手心刷刷地扑簌了几回,挠得他从掌心到心尖都泛着痒,于是周卿檐迅即地挪开了手,再次见到了那明澈的眸子。
“不要和门锁置气。”周惟月笑了一下,弯起的眼角攀上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细纹,然后他放下手机,拉过周卿檐凉意入骸的左手。上头的红色痕迹已经消退了不少,若非仔细去看是别无二致的,可周惟月偏偏觉得那抹红很是扎眼。
他不晓得从哪儿找出了被周卿檐遗忘的药膏,顺着管身往食指与中指并拢处挤出两个硬币大小的膏体,等它被攀升的温度融化以后,周惟月很轻很轻地把药膏涂抹到周卿檐的手掌一侧。冰凉本该刺激感官颤栗,可偏偏周惟月指尖的温度暖和,如同他本人对周卿檐而言,像极地的长日驱走了凛冽冰霜雪雨,从乌歇云影上向人间撒下光。
“以前家里的门锁好像也是这样。”周卿檐凝视着周惟月的动作,一直没抬头。
后者“嗯”了一声,也笑道:“钥匙插进去以后老转不动。”
“现在还是一样吗?”周卿檐问。
周惟月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视线若有若无扫过周卿檐低垂的头顶,依稀可见隐藏在丛发中小小的发旋。半晌他又低下了头,继续给周卿檐上药:“不知道。”
“我已经很久没住家里了,念本科开始就住宿舍,到后来研究生我就和学长一起在外头租了房子,虽然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住就是了。”周惟月想了一下,“离这儿也不远,就在佛大附近。”
周卿檐闻言抬起了头,却又不晓得说些什么,只是滑稽地张了张口,而后不甘心地闭上了。其实他也无从得知莫须有的疑惑是从何而生,毕竟他比谁都知道,周惟月有本事有相貌有能力,自然不会被囿于亲情囚牢。周惟月花了十六年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一个弟弟的角色,可周卿檐却比当事人还要明白,他本该属于更辽广的青天,所以自己的离开理当是还给了周惟月属于他的自由。
他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啊。”周卿檐移开了视线,轻声地呢喃了句。
门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周卿檐慌慌张张地从周惟月掌心抽出自己的左手,转身往玄关走去。徒留周惟月仍僵持着方才的姿势,他紧了紧空荡荡的手心,仿佛温度尚且留存在上头,他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看向了那只被周卿檐遗落在他脚边的灰色格纹室内拖鞋。
等周卿檐把外卖从玄关拎了进来,周惟月已经先行一步从厨房为数不多的餐具里拿出了恰好足够两人使用的餐具,两对筷子和两只汤匙。
“我都忘了问了,你点了什么?”周卿檐洗干净双手,随心所欲地甩了甩指尖残留的水珠。
周惟月边打开包装盖子边说:“麻辣烫。”
“真的?我馋好久了。”
余光瞧见周卿檐眼睛“刷”地明亮了起来,周惟月一时之间有些失笑,他恶趣味地点了点头,又饶趣地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周卿檐的表情。如同他预料之中的,周卿檐原本光芒万丈的双眼在他打开盒子以后倏地黯淡了下去。
周卿檐不满地抬眸瞪了眼周惟月:“为什么我的是清汤的?”
“因为你是病人,而且你本来就不怎么吃辣。”
周惟月理直气壮,并且俨然一副不给予上诉机会的模样,令周卿檐颇有苦难言,只能一口气堵在喉咙却又不能怎么办地埋头喝了口猪骨浓汤。然后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块沾着红油辣椒末的藕片,油光程亮的,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吃不吃?”周惟月眼底笑意盎然,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周卿檐爱吃不吃不吃没了。
周卿檐忙地把藕片夹到自己嘴里,不置可否道:“当然。”
一顿饭除去两人与年龄着实不符的幼稚至极的交流,周卿檐还得知了周惟月之所以出现在佛大,是因为接下来随着夏至而来的校内交流营,是佛大与他们院合作的。周惟月作为助理讲师,理所应当地得先去交接接下来一连串笼统杂事,而周卿檐听完,才后知后觉到,动物系负责这项活动的正是早已把工作交接到他身上的宋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