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2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四十七 主角：萧术 楚冥灵
楚冥灵醒来的第六天，华灵山上迎来了第五个人。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模样斯文，一身锦袍，浓眉下一双圆眸，莫名给人一种憨实厚道的感觉。
此刻他正凝眉满含哀戚地望向楚冥灵，嚎着：“师尊，我是您的二徒弟啊！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此时距离萧术那句“师傅是我一个人的师傅”过去不逾片刻。
说谎，哼。
等会儿一定叫他给个交代。
楚冥灵想要将凉凉的目光扫向萧术。奈何萧术握着轮椅推手处于他正后方，他扫不到。还得转脖子仰头太累了。
楚冥灵遂收回目光，回应了对方一个简单的音节：“不。”
不记得。
但我很好奇，楚冥灵的眼睛里写着，你快讲，说出你的故事。
*
片刻前。
孟方舟月常上山，爬完老长老长的楼梯方上及前院，正巧被坐在正厅里的秋棠和秋芍发现。
他还没来得及朝秋棠姑娘打招呼，就被秋芍一个箭步冲上来质询道：“你怎么来了？”
孟方舟莫名：“来探望师尊啊。”
“你平常不都应该二十五号来的吗？”秋芍算给他看，“今日方十八，足足提前了七天！”
孟方舟继续莫名：“我并没有固定日期，今日得空，想来便来了，有问题吗？”
有大有问题，秋芍心想，你来得太早了。
可怜的萧大哥二人世界还没有享受多久呢，不能这么快就被第三者插足！
秋芍叉着腰思考用什么办法能既提醒萧大哥又不惊动楚先生——或许可以直接喊话，他们就在后院应该可以听到的——问题是有什么台词那么妙呢？
秋棠上前欲与孟方舟攀谈来与秋芍打配合，但话题抛出去却不见他回应。
孟方舟虽然长了张憨实的脸，却拥有着实打实的商人的精明。他托腮看向两姐妹，“你们今天的态度很奇怪，发生什么事？”
没等对方扯出什么理由，他便进一步推理道：“难不成，我师尊醒了？”
秋棠和秋芍：“！”
秋芍的策略最终被孟方舟截胡用来验证自己的猜想了——他喊师尊的声音传到后院，成功传入了萧术和楚冥灵的耳朵。
便有了现在这幕。
五人相会于大堂。孟方舟看着师尊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的惊喜与得知师尊居然失忆了的讶异混合在一起，一时心绪纷乱，不知作何言语。
二徒弟。
斯文端方，瞧着没有大徒弟那么惊艳，但也挺顺眼的。是他的错觉吗？感觉二徒弟年纪要比大徒弟大？
楚冥灵等着听他讲故事呢，边等边想，想完了也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催促。
结果孟方舟端详师尊良久，问道：“师尊您眼睛不舒服吗？”
楚冥灵：“……”
他以为徒弟们都能领会他的眼神示意呢，原来不是。
那好吧。楚冥灵开始提词：“我，收你，怎么？”
孟方舟听到这话，直接心疼：“师尊您嗓子怎么也哑掉了！”
楚冥灵：“……嗯。”
他看着便宜二徒弟诚挚的眼神，还是给了声回应。
萧术在身后仍旧站得笔挺，许是察觉到师尊的无奈，出声道：“师傅问，你如何成为他徒弟。”
孟方舟本来还想感慨一句师尊连这些也不记得了，瞥见萧术表情寡淡而不怒自威的一张脸，默默把话咽回去，直奔主题。
“呃……我，我久仰正泠宗与师尊之名，九年前特意拜入师门的。”
“我自幼崇尚剑道，奈何家里历代经商，和修行完全搭不上边。而我是家中独子，家父自小便不听从我的意愿，一心想让我继承家产。直至我及笄之年，本该开始打理家族产业了，我抵死不从硬是要求拜入宗门学剑，父亲没有办法，才答应给我一年时间去拜师，如能成功，便由我学剑；如不成，便再不能想着修行一事了。”
这故事秋棠和秋芍也是第一次听，满是新奇，秋芍直接就问出了楚冥灵想说的话：“然后你就拜入了正泠宗？”
“并没有这么顺利。”孟方舟叹息一声，“我确实最早来到正泠宗，但是被拒绝了。当时师尊刚担任正泠宗新一任宗主，赴往宗门大会并未留在门内。门中当时只有大长老莫尚，他说我根骨平平，且早已错过了习剑的年龄，不适合再入此道。正泠宗收徒挑剔，一直以来都人丁稀少，莫尚那老贼是当时徒弟最多的了，可连他都不愿意收我。”
“我随后去拜访了许多宗门。一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得有十多家。远至北州，南极烛流。可一年将逝，我仍未成功。”
“及至腊月底，我带上重礼，再度拜访了正泠宗。家里人大都说我痴妄，但我就是不甘心。原本与父亲的约定是成功拜入师门，即要成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我已不敢奢望，那一行只心想哪怕是能买来一个外门弟子的名头也好。
“这一次我见到了师尊，表明心迹，师尊并未直接推拒我，而是让大师兄挽了几招剑式与我让我模仿。”
秋芍：“你模仿出来了？”
孟方舟：“当然没有。虽然仅是几招基础剑式，但并不简单啊！大师兄练了两三遍我都没记住，最后还是师尊让大师兄一招一招地带着我舞，我才能能勉强打下来……我也不太记得自己打成什么样了，总归不会太像样。”
孟方舟摸了摸眉毛。虽然对自己缺乏天赋这个事实接受得坦然，但是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秋芍：“然后楚先生也不愿意收你？”
孟方舟又是摇头，语带自豪：“不！师尊直接收了我做二徒弟。”
楚冥灵赶紧看向秋芍，秋芍不负所托地讶异道：“为什么？”
“正泠宗收徒讲究合缘，师尊说与我有眼缘，而且我练剑的模样还……‘虽体态拙莽但也不乏可爱’，师尊原话是这么说的。”
还真就傻得挺可爱呗。
秋棠和秋芍都笑了。
楚冥灵也想笑，但想到这么不靠谱的话是自己说的，又有点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宗之主总不至于这么轻率，追问道：“只，这？”
“呃……其实，”孟方舟又摸了摸眉毛，“当年正泠宗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支持门内上下的伙食有点困难，更主要到了冬天炭火不足，很是难捱。孟家不才，经商多年有一定的根基，在这片地界算得上是富甲一方。”
他本来就是对正泠宗的困窘有所耳闻，打算“买”一个外门弟子的名头的，只是基于经商的习惯没有将底线要求一早暴露出来，结果没想到能得到楚冥灵的青睐！简直意外之喜、天降横财！
有了这个物质上的追因，楚冥灵不觉得自己轻率了，但他还是笑不出来——原来之前的日子过得这么惨的吗？吃不饱穿不暖，大冬天连块炭火都没有的。
“师尊教我行拜师礼时，与我说‘既非朽木，何不可雕’，徒儿一直铭记在心。”孟方舟最后道。他当年处处碰壁，楚冥灵的一句肯定于他而言实在意义非凡。
能得楚冥灵为师，他永远庆幸，永远感激。
可楚冥灵还陷在“三线小宗门正泠宗，偏远贫困，生活凄凉”的伤感里，胸腔中油然生出一股身为宗主的责任感：“后来……宗门情、情况，好？”
孟方舟：“宗门之后的情况吗？我拜师以后宗门的经济情况好转了很多，一年内宗门外门弟子的人数陆续增加四十余人。”
那看来确实不错，楚冥灵放心了。
他这算不算得是——为了生计，卖艺卖身？
啊，没有任何宗主经历的楚冥灵想，当宗主真难。
*
现在的孟方舟已经回去接手了家业。孟家祖辈主营布匹和棉花的产业，孟少爷上任后积极开拓，如今在金属矿也有了不错的声誉，更是与最大武器制作门派千仞阁确立了供给关系。
南州多丘陵，地脉中矿物丰富，但这个灵感的主要来源，还是在宗门修剑这些年。
他大抵是真的不适合修剑的，尤其是和师门内个顶个的天才相比。但是，梦想总是不会出错。
楚冥灵觉得这第二根萝卜头的长势也挺喜人的。不错不错。
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养成快感能翻几番，大徒弟不靠谱，他问二徒弟：我一共有几个徒弟？
萧术：“师傅问，他一共收了几个徒弟。”
此时萧术已经坐在了师尊旁边，承担起了翻译楚冥灵眼神含义的工作。这让楚冥灵省力不少——大徒弟毕竟还是好用啊。
但萧术真就仅仅承担了翻译的工作，说完后与师尊一起看向孟方舟。
这问题明明你也可以回答嘛，孟方舟默默。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忍住心里的吐槽回道：“五个。”
翻五番！还挺多！
孟方舟数给他听：“师尊担任宗主第一年收了大师兄，差不多第二年收了我，第三年收了三师弟和四师妹，第四年收了小师弟——除了我以外都是师尊出外远行时捡回来的。”
楚冥灵记得第五年就遇上宗门变故了。真不错，平均一年捡一个，偶尔捡一对儿。
总感觉自己的不靠谱程度又上升了呢。
“师弟师妹们……我记得一次是师尊孤身去往西州参与南望山秘境时带回来的，三师弟景寒和四师妹师瑜瑶时年十二；一次是师尊第二次往赴长沂开宗门大会时带回来的，小师弟萧武那时候才八岁。那次大会大师兄与师尊同行，他应该会比我更清楚一些。”
孟方舟说完叹到，“师弟师妹的天赋都很好，我最后连小五都打不过了。”
看着对面沉默寡言听着自己描述的萧术，孟方舟福至心灵地吹捧道：“不过要说天赋，最起码在剑道上，最高的还是大师兄啊。”
话题引向萧术。
楚冥灵随着他的话偏头，目光与萧术相接，他神色转深，将他定格。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在和他怄气——那句话由来随意，完全可以当玩笑处理，但他却不能不在意。
楚冥灵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大徒弟总是能读懂他的眼神。但楚冥灵偏偏选择了发声说出这个疑问：“为，什么，骗我？”
“骗我”。
多沉重的两个字。
萧术心头一颤。
他回应师尊的语气近乎急切：“我并未骗您。”
“……我那么说，师傅，是因为他们都称您师尊，只有我称您师傅。”
萧术声音有些低。自己某些暗戳戳的小心思昭然若揭是一回事，这样直白地说给师尊听又是另一回事。他忍不住害臊。
楚冥灵为之一愣。
仔细一回想，发现好像确实，孟方舟刚刚一直叫的他“师尊”。
“只有我称您师傅”所以“您是我一个人的师傅”。
讨巧的逻辑。
——原来沉稳的大徒弟还有这种小心思的吗？
这么想来，加上之前萧术说那句话时的表现：耷拉着嘴巴、不情不愿，他其实是在……撒娇？
楚冥灵还在咀嚼品味，面上做出什么反应。萧术进一步牵起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俯首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师傅，我永不会骗您。”
他闷声说。
如此乖顺而真诚。
看他这幅样子真的很难有脾气。楚冥灵没有当师尊的经验，甚至在想自己刚刚态度难道太重了？
不然大徒弟为什么这么可怜巴巴。
他有点想去摸摸那颗贴在自己手背上的脑袋。可惜手臂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
“嗯，”他轻声回应，“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