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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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忽而清醒过来,忙不迭追了上去。

陈烬没有走近,与贺前保持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经过一个拐角时,前方蓦地驶来了两三辆车,那些耀如白昼的光束,就像是几亿万光年以外的遥远星云,在夜色昏浊的宇宙巨幕下,将贺前的背影勾勒得一清二楚。

陈烬这才发现,贺前肩膀再宽再厚,也只不过是一个孤单的人。

陈烬想,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快要走到停车场的时候,陈烬寻思着,他如果速度够快,应该来得及钻进贺前车里,脸皮够厚,应该可以稳稳地赖在副座上。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贺前没有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而是继续朝着校门口步行而去。

陈烬跟着贺前走出了学校,在确认不会在附近碰到认识的人后,陡然间放松下来。

他一放松,心情也变好了些,脚步跟着轻盈,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脆薄依稀的梦上。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贺前突然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蛋糕店里。

陈烬跟进去时,贺前正弯着身子,在玻璃柜前安静地挑选蛋糕。陈烬挨近他时,贺前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身子。他一动,陈烬便跟着动,直到把他逼到了角落里,很轻地“啧”了一声。

站在收银台里面的店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掩鼻笑了一下。

过了一阵,犹豫不决的贺前还没决定好要买哪个蛋糕,善解人意的店员小姐便热心地为他提供建议:“先生,喜欢什么口味的呢?”

眼瞧着贺前准备说话了,陈烬马上赶在他之前开口。

“芝士蛋糕!”

话音刚落,他瞥见贺前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陈烬将手撑在玻璃柜上,笑眯眯地说:“姐姐,我喜欢吃芝士口味的。”

“芝士口味啊,”店员弯下|身去,隔着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答道,“还有一个六寸的蓝莓芝士,两个人吃刚刚好。”

“就它吧,”陈烬一边观察贺前的脸色,一边咧着嘴笑,“我喜欢蓝莓。”

店员从玻璃柜里把那个蓝莓芝士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贺前:“先生,这个可以吗?”

贺前严着脸站了一会,随即不情不愿地掏皮夹。

从蛋糕店出来,陈烬跟着贺前上了一条空荡荡的柏油坡道,两边耸立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无声地向中间的天空倾倒聚拢,仿佛两面高墙围筑,将城市的噪音隔绝在外。

陈烬把手圈在嘴边,在后面拖长了声音喊贺前的名字。

“贺——前——”

贺前根本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

陈烬也没指望贺前会搭理自己,但他就是想喊。

“贺——前——”

“贺——前——”

“贺——前——”

就在他不知道这样懒洋洋地喊了多少声之后,一片冰凉凉的水丝突然拂过他的脸颊。

下雨了。

只是微雨,不至于淋湿人,但远远近近,轻轻重重,落在人的脸上有点抓痒的感觉。

在这个宁静的雨夜,梧桐叶轻轻摆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浮漾着温柔的流光,微明的路灯罩下,稠密的雨线清晰可见。

过了一会,雨势渐渐大了一些。

陈烬走在后面,看见贺前走进了路边一个孤零零的电话亭里避雨,而他则装作没看见,一边继续喊着贺前的名字,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踱去。

“贺——前——”

“贺——前——”

“贺——”

就在陈烬经过电话亭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抓了进去。

陈烬靠在玻璃挡板上,忍着笑看拉长了脸的贺前。

拥挤的电话亭里,陈烬跟贺前面对面地站着,蓝莓芝士矜持地置放在电话框上。

接近目眩神迷的悄然里,有着不易分辨的呼吸声。

贺前把手背在身后,看了陈烬一会后,对他说:“陈烬,你一点也不尊重我。”

陈烬近距离地观察着贺前,看见他浅色的短发因被淋湿了而显得更加柔软,高悬的灯盏为他五官立体的面孔打了一束很淡的光,耳后则是融进夜色的灰黑阴影。

他倚靠着玻璃的姿势随意而不颓落,深灰色的衬衣上,有着很浅的雨水的痕迹。

陈烬往前走了一步,两只手臂撑在贺前背后的玻璃上,靠近他的脸,轻轻地笑着。

“你是什么清朝来的大学士吗?这么需要我的尊重?”

贺前注视着陈烬的双眼,语气平淡地讲:“你不止误会我,还诋毁我的人格。”

陈烬用鲜红色的舌尖舔了舔下唇,再用上齿轻轻咬住,发出了很清晰的一句。

“对不起。”

贺前又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当面骂过。”

闻言,陈烬很轻地笑了一声,但他还是一副诚恳道歉的谦逊姿态。

“对不起。”

贺前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后,接着讲:“你还把花扔到了我的脸上。”

陈烬这回不说对不起了,他放下右手,抚上贺前的左脸,淡笑着说:“我记得,好像是这一边的脸。”

贺前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他。

陈烬笑着看了他两秒,随即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左颊。

他回过身来,嘴边抿着笑,看着贺前说:“这样不疼了吧?”

贺前还是没有说话,橄榄色的瞳孔平静依旧。

陈烬摸着他的脸说:“你明明就很开心。”

就在他准备亲贺前第二下的时候,贺前拉住了他的手。

陈烬站直身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陈烬,”贺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随后面色沉静地讲,“你主动吻我,我会觉得你喜欢我。”

陈烬扬起两边唇:“我喜欢你啊。”

“别这么说,”贺前松开他的手,垂下眼去,“我会当真。”

下一秒,他又抬起眼来,对着陈烬重复:“我会当真。”

陈烬把左手也拿了下来,托着贺前的脸说:“开心就好,不用那么认真。”

话音刚落,他踮起脚吻住了贺前的双唇。

贺前犹豫了大概半秒,把手放到了陈烬的腰上,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四周鸦雀无声,连半点风声雨声都听不见,只有远方朦胧的灯火寂然而黯淡地闪烁着。

陈烬勾着贺前的脖子,一边吻他一边笑:“贺前,你比药还管用。”

贺前听见了,但他没有提问,一个字也没有。

他只是将头埋进陈烬的脖间,用唇瓣蹭着陈烬脖子上的皮肤,重复地念着“Έρως ”。

“Έρως ”

“Έρως ”

陈烬刚想说他听不懂的时候,贺前居然像报复一样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陈烬正要打他,他立即又用温柔的亲吻把那个报复行为给掩盖过去,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跟陈烬接吻。

贺前把陈烬抱得很紧,由一开始的被动逐渐转为主动。到后来,陈烬整个人几乎是软在贺前身上,任由他对自己深入索取。

到最后,贺前松开陈烬的时候,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贺前肩上,缓慢地换着气息。

贺前用绵软的指腹揉了揉陈烬的脸,笑容纯和又天真。

“你该加强运动了。”

陈烬这个人,最是激不得。一听这话,立即拿起东西拉着贺前往外走。

“去哪?”

“去运动!”

晚上十点半,在高达五百英尺、四十三层的顶楼泳池,四周高阔旷敞得完全丧失了空间感,满目的浮华夜色皆因泳池里的温凉水体而浮浅着一抹轻灵的幽蓝;角落里,那些热带植物脚边亮着的香薰蜡烛又为这静谧无人的空间添了几分昏黄的缱绻。

都市的上空悬浮着繁星的倒影,幽雅安静的顶楼只听得见呼吸和划水一致的协调动静。

贺前坐在泳池边,静静看着水中自在徜徉的男孩,那标准完美的流线姿势,紧致结实的背部肌肉,修长自如的四肢,都如池底幽蓝的粼光,倾数倒映在他的眼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游够了的陈烬从水中出来,捎了一身透湿的冷水,沿着深咖色的木质地板,来到了贺前的身边。

贺前刚把放在他手边的干浴巾拿了起来,陈烬便径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用瘦长的两条手臂把贺前往他怀里揽,像小狗似的蹭了贺前一身的冷水。

贺前默默将浴巾放下,耐心地等他蹭完以后,才重新拿了起来,先用浴巾帮他擦头发,再帮他擦干上身,最后随意地擦了两下自己的肩膀,便把浴巾放好。

贺前将手撑在身后,姿势随意而舒适。陈烬用双手将贺前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顺势将两条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近距离地注视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后,贺前开口:“陈烬,你真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

陈烬贴近他的脸,皱起鼻子,既正经又不正经地回答:“贺前,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人。”

他压低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拯救失足少男。”

贺前心情复杂地看着陈烬,心想要不要纠正他这一有空就胡诌乱侃的坏习惯。

陈烬喜欢看贺前这种无话可说的表情,既纯真又可爱,用冰凉的手掌轻轻捏住他的两颊,霎时更可爱了。

“你怎么游了这么一会就上岸了?”

陈烬蹂躏了两下他的脸,弯着眼睛假意关切:“是不是该加强运动了?”

贺前小仰着脸看他,淡定回答:“这叫术业有专攻。”

陈烬被贺前反将一军,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反驳,说不过只能使劲揉他的脸。

“Seu Velho.(你这个老男人。)”

“Sim.(是的。)”

贺前欣然接受陈烬的客观评价,接着用他那低沉平稳的声线回答陈烬:“Seu Menino tra|vesso.(你这个淘气的小男孩。)”

陈烬咬着唇皱着眉,看上去像是在想什么话来反击贺前。就在贺前准备示弱的时候,陈烬忽然低下头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以德报怨,”陈烬笑得粲然又动人,对他说,“快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下。”

贺前想了会,说出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你游泳的时候,特别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青蛙。”

陈烬纳闷地看着他:“可我游的是自由式。”

“我知道,”贺前点了下头,眼神天真又纯净,“但还是很像小青蛙。”

“虽然不怎么好听,”陈烬把手放回他的肩上,眼底泛着笑意,“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贺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手指忽地抚上他的胸口,沿着他微微凸起的肋骨,一根一根地往下摸。

“你太瘦了,快要营养不良了。”

贺前抬眼望向陈烬,平静道:“不能光运动,还要正常吃饭。”

陈烬也学贺前摸自己一样摸他,顺着他坚实的胸膛往下一寸寸地摸着,笑着问:“贺前,别的这个年龄段的人也会像你一样把身材保持得这么好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贺前没有在听他的话,而是把手沿着他的肋骨往下,经过他的腰,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大腿上,指腹的温热一点一点地覆盖上面的疤痕。

陈烬在贺前说话之前用力地抱住他,靠着他的脑袋,下巴挨在他的肩颈上,两人干燥而赤裸的皮肤亲密地贴在一起。

陈烬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不许问,也不许说。”

贺前沉默了几秒,用双臂环紧了怀里单薄的陈烬,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耳畔,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陈烬,从前你身上,一道疤痕也没有。”

陈烬静静地倚靠在贺前的臂弯里,呼吸微乎其微,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讲了一句:“都说不许说了。”

贺前学着幼年时他母亲为他赶走噩梦时的方法,把手放在陈烬的后颈上,用宽厚的手掌轻柔地摩挲陈烬的头发,温声道:“不说了。”

“你不要怕。”

***

“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你先把衣服穿好。”

“我去打电话让他们把蛋糕送上来。”

“不急,你先把衣服穿好。”

“陈烬,陈烬——”

贺前摇了摇头,拿起衣服跟着陈烬走。

“喂,你好……”

陈烬抬高胳膊,把电话听筒夹在耳边,把剩下的一只手穿进袖子以后,乖乖转过身来,贺前帮他一颗一颗地系着纽扣。

“麻烦把小陈先生的蛋糕送到顶楼来……”

说话间,陈烬默默解开了第一颗纽扣,贺前又马上把它给系好。

“好的,谢谢。”

挂下电话后,陈烬好像猫咪发威一样朝贺前扬了扬两只爪子。

“我不冷。”

贺前淡定地继续系剩下的纽扣,头也不抬地说:“你淋了雨,晚上又在露天泳池里泡了那么久,还在吹风,很容易着凉感冒。”

陈烬正要说话的时候,蛋糕被高效率的会所工作人员掐着点送到了。

贺前刚好系完纽扣,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蛋糕,道了谢之后拉着陈烬回到躺椅坐下。

唱完生日歌后,陈烬单手捧着蛋糕,用另一只手拼命保护着那簇孤小无依的烛光,在贺前许完愿望后,着急忙慌地催他:“快,贺前,风太大了,快吹蜡烛。”

贺前还是第一次被人催着吹蜡烛,好笑之余莫名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吹完蜡烛以后,他和陈烬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陈烬把蛋糕放下之后,低着头把蜡烛拿了出来,一边拆着纸碟,一边喃喃自语:“贺前过了今晚就三十七了,比我又大了一岁,不过没关系,我很快也过生日了……”

在这个雨来了又停了的夜晚,高空晚风散漫而微透,热带植物寂寞而旖旎,角落里的烛光零碎浪漫,令贺前觉得这样自言自语的陈烬很单纯很可爱,笑容毫无防备之心,有了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气。

陈烬很认真地切下了第一块蛋糕,看着完美的圆锥形蓝莓芝士,他满意地笑了笑,端着蛋糕抬起头来,正准备把它献给寿星时,却迎来了一个轻轻的唇吻。

陈烬在倏忽间恍神了,甚至可以说,他有些怔住了。

这个吻,太奇怪了。

不只是他,就连贺前也感受到了这种奇怪。

可能奇怪在,这个吻,特别认真。

跟以往,都不同。

贺前离开的时候,陈烬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贺前主动从他手里接过蛋糕,随口说了一句:“谢谢。”

陈烬在旁边看着贺前安静地吃蛋糕,不自觉抿起了笑。

贺前吃了几口后,察觉到不大对,回过头来,问陈烬:“你不吃吗?”

居心不良的陈烬头顶上长出了恶魔角,看着贺前摇了摇头。

“你吃吧,都是你的,”他弯起嘴角,“不吃完,不许走。”

话音刚落,贺前陷入了沉默。

***

夜幕是最好的剧作家,一条街,一棵树,两个人,便已经不动声色地搭好了分别的布景。

贺前刚把陈烬送到小区门口,保安亭里的一个阿姨忽然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小贺,又来了啊!”

“对。”贺前朝她点了下头。

陈烬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贺前。

“小贺?”

贺前有些无言地看着他:“你不在的这两周,我几乎每天都来。我不知道你住哪里,又没存你的联系方式,只能在外面干等。”

说着,他把陈烬拉近自己,俯身贴着他的耳朵说:“你们小区的几个门卫阿姨都快要把她们的女儿嫁给我了。”

陈烬听了,笑得不行,扭头却看见贺前拉长了脸,忙不迭收敛起来,十分仗义地拍拍胸脯:“没事,我帮你解决。”

贺前很是怀疑:“你要怎么解决?”

陈烬朝他扬扬盒子里剩下的一半蛋糕,说出了他的名言真理:“甜点和女士一样,是世上最美妙,最通情达理的存在。”

“走了。”

说完,他朝贺前挥了挥手,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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