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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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正月初二,小雪。

办妥出院手续,周锡把该拿走的东西装备齐全提到出租车上,再倒回去背余颜颜下楼,来回跑了两趟,在大冬天背上冒了一层虚汗。

下车后余颜颜硬要自己走,周锡将东西暂时放在保安室,举着一把伞为跟在后面,遮挡细碎的雪,身前人步履轻缓,虚弱的身体可能随时会倒下,但他能感觉到余颜颜很开心,一步一步,走得执着又坚定。

“终于回来啦,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余颜颜有些喘,坐在沙发四处张望,这个地方简陋,熟悉,两年里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小住上几日于她已是极限,在说这话时笑得灿烂,眼角沁出一滴泪。

都说生病的人爱掉眼泪,余颜颜这一种,大概叫喜极而泣吧。

“这下你可以好好住着了,不用担心再回去。”周锡说:“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把衣服拿上来。”

几分钟后一手提着两大袋子进门,主要是余颜颜一年四季的衣物,真要计起数来也不多,冬天的衣服厚重,最占地儿。

周锡从门口看她萧索的背影,顺手从袋子里翻出一件羽绒外套让她搭上。单元房的条件不如医院,没有空调,余颜颜的身体承受不了丝毫差错,他不敢冒险。

看她乖乖穿上,周锡才说:“中午吃汤圆。”

吃汤圆是大年初一的习俗,余颜颜听闻今天出院,好说歹说,说在家吃汤圆才能象征团团圆圆,医院里吃不吉利,周锡知道她的心思,笑着答应,成她小小圆满。

实际上余颜颜有心无力,白白糯糯的汤圆只吃了五个就吃不下,她的精神很差,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疲累,大部分时间还是像在医院那样,坐着躺着。

但因为换了个地方,空气好像变了味儿,睡觉也香甜。

她睡下后,周锡把衣服一件件整齐放进衣柜,然后出门去超市购置生活用品,牙膏牙刷,肥皂沐浴露,厨房里需要换新的厨具,粉色花朵的丝绒床单,以及家居装饰小摆件,一样不漏。

又去商场付了一辆便携式折叠代步推车,准备打车回去,巧的是在商场东门竟然遇上熟人,日子有些久远,面对面时都能瞧见对方脸上的愕然,便约了个安静的地方叙旧。

一个下午大半时间晃眼而过,到家时余颜颜已经醒了,倚在墙上给仙人球浇水,好几盆绿植都是她以前上班时从花鸟市场淘来的,摆在窗台上,一年四季都只长不衰,是她喜欢的绿色。

“冷不冷?”他换鞋往里走。

“不冷。”余颜颜摇头,放下洒水喷头,转身见他手里满荡荡的,“买这么多,难怪这么晚才回来。”

周锡把折叠推车展开,固定好,座位铺上软垫,向她招手:“过来试试,有方向按钮,看看用得顺不顺手,不行的话我去换。”

余颜颜盯着推车看两眼,慢摇摇走过去,坐下后笨拙地在房间转了两圈,掌握其法,眼睛倏而亮晶晶地:“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

“嗯。”周锡露出笑容,继续手里的活,买回来的小摆件被放在合适的位置,空荡清冷的屋子充盈新气了些,比无人烟时多了一股暖流。

想起下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陈述道:“我今天碰到大丰了。”

余颜颜先是一脸雾水,很快惊讶:“孤儿院的那个?”

“是,秦大丰,老爱欺负你,记得吗?我们聊起以前的事,他还问起你了,问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黏人。”

“你怎么说?”余颜颜从推车上起来,挪到沙发上,等着他的答案,满脸期待。

“我说你长大了,脾气倒和小时候一样,没变过。”周锡话中夹杂着怀念和宠溺。

“那你觉得我像小孩子吗?”余颜颜问,揣在兜里的手指一直磨搓着一角布料,心跳加快。

“当然是。”周锡没有犹豫。

余颜颜顿时松了口气。

前两天她问周锡对穆景有什么看法,周锡只轻描淡写一句“我不了解他”。

但她了解周锡。

周锡只会把喜欢的人当成小孩子看待,比如她,比如那个人。

兄妹之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傍晚周锡把余颜颜裹得厚实,戴上帽子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下楼后让她坐上推车,推着她去附近的广场散步,到处一派新年气象,十分热闹。

余颜颜太久没接触这样的氛围,生肖案,鞭炮,许愿灯,从衣着到食物,她样样新奇,对什么都感兴趣,脸上笑意被彩灯映得红通通的。

“我想吃米粿。”她看着前方排列等待的队伍,扭头乞求周锡。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头也突突地疼,就是没吃过,想尝一尝,想知道是咸是甜。

周锡让她在旁边等着,自己去排队,前面估摸有十几个人,夜幕降临,灯色烂漫,轮到他时恰好接到穆景的电话。

换了只手付钱,那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支支吾吾,周锡把米粿递给余颜颜,失笑开口:“穆景,你到底要说什么?”

穆景窝在卧室,被他这么一问,莫名戳中勇气,清了清嗓子,一鼓作气道:“你不要喜欢白…白总。”

很是猝不及防的一句,周锡没料到,身体一僵,电话两端陷入长久的静默,雪花飘到手背上冰冰凉凉的,他推着余颜颜往回走,声色不变:“嗯。”

电话里环境太吵,穆景没听清是疑问还是淡淡的肯定。

“你不要喜欢他。”他又说了一遍,比刚才要严肃几分。

周锡似不在意,问:“为什么?”

穆景那天在医院见到白于煁,骤然想起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沈西洋,一进家门就让他大哥把曾经提过的那件事再细细讲一遍。

无非就是一只孔雀追着另一只孔雀跑,结果所遇非人的故事。

白于煁喜欢沈西洋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人说,不代表没发生过。穆景没谈过恋爱,但只要把周锡和沈西洋的脸串一串,就清楚白于煁的意图。

“那如果把一个和喜欢的人长得很相似的人留在身边,算什么呢?”穆景问大哥。

“余情未了,旧情难忘。”

求不得,放不下,周锡那张脸,天时地利,将将可以填补白于煁身心的空缺。

穆景把这些事一字不漏讲给周锡听,他觉得周锡好,所以就希望他好。

“不过,我大哥说,年前郑家就放出消息,郑眉和沈西洋,要订婚了,你若是想,也不是没有机……”穆景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说给谁听。

“年前?”周锡打断他。

“就是我们一起吃饭那天,我大哥是这么说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穆景。”周锡说,声气听起来无异样:“你说的,我都知道。”

其实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在此之前也猜了个大概,只是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扶着沉默不语的余颜颜上楼,另一只手提着推车,四层楼阶梯走了近十五分钟。

他没猜到的是,原来那日白于煁破天荒主动跑来医院找他,亲他,不是因为他,那些不同于往日的反常,只是因为知道沈西洋要订婚了。

得不到心上人,因他有这张脸的缘故,便退而求次,来寻他找一点慰藉。白于煁很像小孩子,他自诩对这人千万上心,却从来不知道,白于煁有那么温柔细腻的时刻。

如果他不曾放纵自己,自作多情地以为喜欢的人也有点喜欢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落千丈,巨大的失重感如浪潮翻滚,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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