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18 来源:长佩 分类:ABO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主角:萧谙 徐京墨
马车驶入徐府,萧谙轻巧地跳下了马车,他站在车厢外,手却没撒开帘子,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徐京墨。萧谙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徐京墨不得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萧谙,冷声道:“还不走?”
徐府园林的一座假山中,有一条直接通往皇宫中的密道——它是在衍景二年的时候,萧谙命人悄悄挖的,毕竟他出宫来寻徐京墨一次实在是要大费周章,弄得阵仗极大,太过折腾。那时候徐京墨教授萧谙武艺,练武这事须得下苦功夫,一天耽搁都不成,于是也便默许了萧谙挖了这条密道。
萧谙正是通过这条密道悄无声息地来到徐府,自然也要悄无声息地回到皇宫内。
徐京墨想到这里又开始头疼起来,本来这条密道是想着他犯懒不愿入宫时,让小皇帝自己过来习武用的,结果倒给萧谙偷溜出宫带来了便利。不知萧谙是怎么回事,近两年来越发任性妄为,进出徐府全是随心而为,时常弄得他手忙脚乱。
早晚有一天,他非要命人将这条密道填了不可!
萧谙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缓声道:“我不放心你。”
徐京墨听闻此言,不由笑了出声,他抖了抖袍袖,嗤道:“陛下,烦请你收起廉价的同情和关怀吧,我从来就不需要这些。”
萧谙又看了一眼徐京墨,那双桃花眼会说话似的,看得徐京墨心头忽地一跳。徐京墨看着他松开了手,纱帘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遮住了青年担忧的目光。
“京墨哥哥,那我走了。”
萧谙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徐京墨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向内院走去。
刚刚对着萧谙,他没有将答案完整地说出来。
徐京墨进了屋子,径直走向了案台前,研墨铺纸,用毛笔唰唰划了几道,他直起腰,目光久久地落在宣纸上。
宣纸上画着的正是寒之掌心中瓦片的样式。
在信中以瓦片来代指皇宫,这是他和寒之才知道的秘密……也就是说,杀寒之的人是从皇宫中派出来的。
寒之去渝州的缘由,还要追溯到两个多月以前,长宁街发生的一桩命案。
四月底,徐京墨安排在京中的眼线来禀,长宁街出现了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个书生,仵作验过了,说是这人是被用棍子活活打死的。
原本哪条街死了个什么人,是不用丞相亲自过问的,但问题就出在这个人的身份上——他不是京中人氏,他是从渝州千里迢迢赶来上京,只为递一纸状书的渝州百姓。
只是这份放在他胸口的状书,还未送到京兆尹手中,人就已经咽气了,用麻布草草一盖,丢在街头无人敢管,这份状书自然也早就“离奇消失”,不知被丢进谁家的火盆里去了。
徐京墨觉得此事蹊跷,便暗中派人去查,短短几日便有了些眉目:此人是渝州一个教书先生,此来上京是为了告御状的。在死前他曾经去过一次京兆尹府,不过还没等见到京兆尹就被人赶走了,因此在酒舍里郁郁寡欢了几天,与店小二大吐苦水。
店小二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探子,说是渝州这三年连年遭天灾,甚至影响了渝州的铁矿开采进度,朝廷的银子一批批拨给了渝州,可百姓的生活却没有半点儿改善,至多无非是府衙开仓,施了几日米粥,其余的也再没有了。
若是一两次也就罢了,但一连三年都是如此,田间颗粒无收,粮价水涨船高,民不聊生,时常出现吃观音土暴毙的百姓。渝州府衙年年赤字,年年请求赈灾拨款,情况竟毫无转圜,更有甚者全村几十口人集体饿死。稍有学识之人也猜到定是有人中饱私囊,贪污了赈灾粮款。为谋求一丝生路,便有人聚在一起,写了一封告罪书,谋算着要到上京交给京兆尹……此事的主谋,正是被人当街打死的教书先生。
徐京墨调来卷宗,查了一下几年前的渝州太守,发现正是去年刚从渝州来京中上任的裴少府裴修。
裴修此人的名声一直不算太好,据说他任少府后,和权宦李德海走得很近,还认了李德海作干爹。宫中眼线来报,说是这位裴少府没少给李德海送钱送物,但他们两人一直在徐京墨眼皮子底下,没翻出什么大风浪来,徐京墨也就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以后再寻机会收拾他们。
就是没想到,这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只是李德海毕竟是先帝留下的人,宫中羽林军的那半块虎符还在他手中,总不好打草惊蛇,若是逼得这位李公公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到时候麻烦的可就是他和萧谙了。
徐京墨掩上厚厚一册卷宗,支着下颌思索了一会儿,唤来寒之,令他去渝州暗中调查和收集裴修的罪证,先借此机会铲除裴修这个毒瘤,将自己的人推上少府之位,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将李公公诛杀,拿下半个虎符,岂不是一箭双雕。
寒之领命,第二天便独自踏上了通往渝州的路。
徐京墨敢将如此重任托付给寒之一人,是因为他足够相信寒之,毕竟寒之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也有智谋,一般情况下是足以脱身的,他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寒之会丢了性命,而且……寒之丧命的地方,离上京只有十里。
只十里,短短十里,纵马疾行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能回到上京,与徐府的侍卫接头了。
徐京墨低低地叹了口气,望着白纸上画着的瓦片出神,难以说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他身边可信的人太少了,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失去哪一个都觉得身边一下就空了。
“主子,今日的药还喝吗?”
徐京墨一抬头,望见了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的容音。
“拿进来吧。”
容音托着盘子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徐京墨端起药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嘴里微麻的苦味久久不散,徐京墨赶紧捡了个蜜杏丢进嘴里,压住了那股恶心的药味。
见徐京墨喝了药,容音便将东西撤走了,离开的时候还细心地将门掩好了。
汤药是帮助他调理身体的,里面加了安神的成分。徐京墨走进内室,脱鞋上了床。他陷入绵软的被褥的那一刻,浓重的疲惫忽然一涌而上,将他拖入了黑沉沉的梦境中。
这一梦,就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候他还不是徐相,也不是声名远扬的徐京墨,他只是个徐家不受宠的庶子。
徐京墨的母亲曾是名动上京的歌姬,一曲千金难求,但若是嫁给丞相,做个身份低微的小妾都是高攀。生母地位不堪也就罢了,偏生他还是个坤泽,所以打小他便不受父亲的喜爱。也许是见他没什么威胁,哥哥倒是不曾怎么刁难过他,不过也不与他玩耍亲近。
在他母亲去世后,父亲连他及冠也不愿等了,直接将十八岁的他打发到大衍西疆去,让他随军入伍。
徐京墨所经受的第一次雨露期是在去往西疆的路上,那时他躺在驿馆的床上,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生怕有人会闯进来。小腹深处那汹涌的情、热让他不受控制地扭动身体,攥着枕头在被子上磨蹭着,同时又耻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那种到深处,仿佛被万蚁啃噬、无处可解的痒已经成为了耻辱的烙印,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在徐京墨抵达西境,拿到军队抑制雨露期的药后,每个月都是加倍地服用,因此其他士兵一直以为他是个中庸。
那种无助、无力、无可奈何,徐京墨这辈子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后来他在西境入伍当兵,不分寒暑地苦练功夫,剿寇时立下了战功,慢慢地被擢升为都护。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和士兵年纪相仿,每日夜里混在一起喝酒大侃,约定着要娶个漂亮的西域妞,他酒量越来越好,慢慢地一个人能喝三大坛烈酒,喝倒一大片人。
这样的日子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骤然停止——皇帝突然病重了。
京中传来父亲急信,命他立刻回京,徐京墨只好照办。但西疆遥远,回京路上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在他走到晏城时,又接到一封急信,不过这一次,发信人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徐府的幕僚。
因为皇帝驾崩了,他的父亲和大哥也突然染上急病,相继离世了。
徐府乱作一团,群龙无首,这时候徐京墨回了京,作为徐相仅存的子嗣,徐京墨自然被幕僚们拥立为新的徐家家主。
命运令人避无可避,似是有只无形的手,推着徐京墨走向一条不知归处的路。
徐京墨浑浑噩噩地换上了白麻衣,进宫去面圣。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一事接着一事,让徐京墨只能学会接受,或者说,一直以来,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而已。
他在灵堂中见到一个孩子。
男孩也是一身白衣,跪坐在巨大的黑色棺柩旁,垂着头不作声。
灵堂里没有他人,只有烛火摇摇晃晃,好半天徐京墨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大衍的新帝。他连忙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拜见陛下。”
那孩子闻言慢慢抬起头望过来,一张掩在光影中的脸庞非常清秀,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只眼角带着点红意,在他过分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像是两道血痕。
萧谙警惕地问:“你是谁?”
徐京墨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大衍新帝,不过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们都是刚刚失去至亲的人。
他与父亲感情不深,也早已经习惯一个人过活,但萧谙也许会比他更无措、更痛苦。
徐京墨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摸了摸萧谙的头,将他轻轻地拢在怀里——
“微臣徐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