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让我变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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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沈厌雀是被开锁声吵醒的。

那瞬间他还条件反射想埋进被子里,手里抓了半天没抓着东西,这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牢房里。

他伸了个懒腰:“干嘛呢?抓着那话多的人了?”

那狱卒开了锁,却没有进来。

沈厌雀警觉地摸向了怀里的黑判。吴四尤没发现他有这东西,只是卸了他的佩刀,便把他推了进来。

如果真要上断头台,鱼死网破未尝不可。想他一生也未做何叛道之事,恰好尝个新鲜。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他这才注意到外头还站着个公公,兰花指捏了捏鼻子,不愿踏进来。

公公看着他,尖着嗓子喊:“沈大人,接旨吧。”

沈厌雀满腔疑惑,不知又有何变卦,只好先跪拜下去:“罪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尹沈厌雀玩忽职守,致使青炎侯为贼人所盗,懈怠不恭,其罪可诛。念其多年端重循良,死罪可免,惩革去工尹之位,协同廷尉府一月内查明真相,找回青炎侯。钦此!”

沈厌雀瞪大了眼睛。

他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小命?

“谢主隆恩。”他起身接了圣旨,直接问了出来,“公公,这是何意?”

那公公几欲要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御史大人都要南下巡礼去了,还折回来在王后面前替你求情。你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沈厌雀听了,若有所思。

公公实在被熏得不行,也不管他再说什么,抬脚出去了。

狱卒见沈厌雀站了许久,催促起来:“走吧沈大人,外头话多的人多得是。别占这地儿了,小的还得给其他人腾地方。”

沈厌雀还是没想明白个中缘由。

他走出去,正待要出门,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通道里头喊:“哥儿几个,在吗?”

“嗯?谁喊?哦哦,壮士,你醒了啊!”

“你这睡得也太香了吧,怎么喊你都不应。”

沈厌雀笑了几声,道:“我准备挪个地方,有缘再会。”

“啊?你挪去哪儿啊?报我名字啊,担保没人欺负你,我叫……”

“还不如报我名字呢!比你可凶多了!”

他们七嘴八舌报了好些名字,因为声音太小,加上名字这东西本身辨识度就不高,沈厌雀只听得一耳朵民啊强啊一类的,一个名都没听清楚。

“谢了,哥儿几个,走了!”

狱卒憋着满肚子疑问,真不知道他怎么跟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搞上的关系。但如今人又不是阶下囚,官大他几品,只好把问题吞回去,随着沈厌雀出去了。

一辆马车侯在门口。

沈厌雀站了好一会儿,确认马车旁那笑脸盈盈看着他的老爷爷,牵着的是他的枣红马。

见着沈厌雀出来,老爷爷作拱手礼道:“小人是春府的管家,冯礼,奉老爷之命在此等候沈大人。”

沈厌雀站那儿没动:“冯管家?御史大人何在?”

冯管家虽已年迈,看着却健朗。不知是否受了春风晓的影响,浑身透着股卷气,举止有度,但又没有文人那股文弱之气。他微笑道:“老爷奉了王命,南下巡礼去了,少则一个月方才回来。老爷还命小人给沈大人捎来一句话。”

沈厌雀道:“哦?冯管家请讲。”

冯管家道:“老爷问沈大人,之前与大人相谈甚欢之事,不知考虑得如何?”

沈厌雀眉尾跳了跳。相谈甚欢?春风晓是哪儿感觉来的欢?

他没回这句话,转过身去看那牢狱。

里头万籁俱寂,许是死牢远在深处,连刑罚声都透不进来。昏昏沉沉,不分昼夜,倒不知外头已经日上三竿,自己竟在里头度过了一日。

有一便有二,怕是整个璧月宫,或是南嘉城都已知晓此事,仇也好怨也罢,定是要源源不断了。他如何能像以前一般吊儿郎当、招摇过市?

春风晓这个礼,送得真妙!

他问道:“他几时出的宫?”

冯管家道:“回大人,卯时出发。”

沈厌雀闻言,呆着想了好一会儿。随后,伸手牵过了自己的马,跃了上去。

冯管家昂头看他:“沈大人若是要回家收拾些细软,可坐马车前去。”

沈厌雀拉了缰绳,马轻轻地嘶叫了一声。他朝冯管家一笑,道:“待我送完御史大人,亲口道声谢,再收拾不迟!”说着便纵马远去了。

这架势,哪儿是去道谢的。冯管家虽有些意外,倒也没拦着,在背后道:“小人在春府候着沈大人!”

璧月宫不可纵马疾行,但所幸这牢狱地处偏僻,一条宽阔大道曲折延向城门,平日也偶有急着做事之人,故而无人计较此事。沈厌雀一路绝尘,不多时就出了宫门。

春风晓南下巡礼,所走必然是官道。故而沈厌雀没有半分迟疑,摘了马鞭,便往官道赶去。

周遭的房屋模糊成片,像撞翻的颜料盘。眼见着建筑越来越少,大道越来越阔,树荫愈加浓密。

沈厌雀久未如此赶路过,颠得屁股直疼,还要空出手揉揉马脖子,安慰道:“老马,歇息那么久,是时候做做事了。你可千万挺住,你主人我有生死攸关的大事要找那春风晓,你要是半道把我撂下,我可就玩完了,知道否?”

马鼻子哼哼出了几口大气,像是在回应沈厌雀。

沈厌雀又加了几鞭,眉头愈加严肃起来。

军械库、青炎侯、贼老头、春风晓,这四者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联系?春风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他贼喊捉贼吗?抑或真是他暗中相助?

最关键所在,他是如何料到大难来临?他沈厌雀有什么可图,值得春风晓大费周章?

沈厌雀满腔的疑问。他绝无可能藏着这些问题入春府,有如行走在沼泽地里,试问谁人不担忧陷下去呢?

平日虽说假不正经,这条小命,别人不紧张,他可宝贝着!

他这一路穷追,足足跑了一个时辰,把马都跑得喘不过气,眼看着都要到黑指山脚下了,终于在远处的凉棚处,见着了车队。

那老板上了凉茶后就躲得远远的。春风晓坐在桌前,身后围了一圈的士兵,只给他留了一截空隙,能好好看着山水。

久未入这清新之地,心肺都舒缓开,两口凉茶入口,更是疲惫尽驱。只是还没坐上许久,便听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没等他看清马上的人,这马已驶至棚前,背上之人紧急勒马,马首立即高昂嘶叫起来,卷起了一股沙。

身后的士兵立即举起长枪相对,春风晓只觉得眼前蒙了一阵,再一看,那杯凉茶上已经浮了一层沙,根本没法下口了。

他叹了口气,挥了手示意士兵后撤,对着来的人道:“沈大人,想喝茶,倒也不用这么急。”

沈厌雀在马上扬了嘴角,翻身下马,动作潇洒无比。可惜这一落地,立刻股骨便传来阵不适感。他夹着腿低喊了声,伸手就打马屁股:“追就追,怎么颠那么厉害!”

那马哼哼了几声,扭过头不理他。

沈厌雀暗暗揉了几下屁股,才收拾好了自己,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在春风晓对面坐了。

他那手往桌上一搭,抹了一手灰,不觉扬起了眉毛冲着远处呆愣的老板叫道:“老板,怎么回事,都不收拾干净,还敢让客人坐下!”说着他看了眼春风晓的茶杯,又道,“怎么弄碗泥水给春大人喝,你这什么讲究?”

春风晓:“.…..”

茶棚老板:“.…..”

好一会儿,桌上终于收拾干净了,凉茶也换了新的,沈厌雀咕噜咕噜就灌下了一壶。

春风晓的眉眼含了淡笑:“路途遥远,沈大人怎么赶来了?”

沈厌雀一抹嘴巴,眨了眨眼睛:“自然是想念大人。”

他往春风晓身后看了一圈,春风晓察觉到了,便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只留他们两人坐在那处。

春风晓道:“劳沈大人牵挂。正好我也担心沈大人是否受了为难,能亲见一眼,倒也放心了。就是手臂这伤,回头该让冯管家理理。”

沈厌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笑了声:“皮糙肉厚,流点血算什么。”他给春风晓添了茶,单刀直入道,“有几件事想不明白,特来请教春大人。”

春风晓轻笑了声:“你我有缘,不必叫得如此生疏,唤我春兄便好,或者文修。”

论官职论年龄,春风晓都比他大上许多,这“文修”二字哪能轻易出口。

沈厌雀放下茶壶,道:“春兄。”

春风晓笑:“沈弟。”

沈厌雀:“.…..”行吧,万幸春风晓没让他叫父亲,否则他非让他交代在这里不可。

沈厌雀道:“听说,春兄眼见着要出宫门,还折返回来替我在王后前求情,为何?”

春风晓颔首一笑:“我与沈弟有约,自然是担忧你的安危。”

凉棚正北和正西方位,各悬了个铜风铃,该是算过风水,特意悬在此处化去五黄煞,降福驱邪。此时被风吹出轻响,“叮叮当当”清脆地碰撞着,好像砸在水面上的树叶,荡了一池涟漪。

两人立于水上,谁都不愿意先溅起水花。

沈厌雀道:“你相信我的清白?”

春风晓道:“不知。”

沈厌雀道:“贼人是何人?”

春风晓道:“不知。”

沈厌雀道:“偷青炎侯何用?”

春风晓道:“不知。”

一问三不知,沈厌雀都不知道春风晓这是敷衍他,还是实话了。但他按捺住了脾气,灌了口茶,又道:“那批长枪,可是你找回的?”

春风晓看着他,眼里清澈,却又不见底:“是。”

沈厌雀诧异地看着他。

沈厌雀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春风晓转了转茶杯,道:“知道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沈厌雀却若有所思。他道:“为何是我?”

春风晓笑:“只能是你。”

他抬手给沈厌雀斟了口茶,如此简单的动作,也做得赏心悦目:“眼前这雾,拦在我们面前,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但你与我站一起,总比一人站在雾里好。”

沈厌雀突然笑了起来:“我这四周天朗气清,哪来的雾。”

春风晓搁下茶壶:“早就起了,如今刚漫过眼前,再往后,可就前后不得,左右为难了。”

沈厌雀摩挲着那杯子,道:“那是你把我拉入这雾中的么?”

春风晓笑:“我倒是想……可惜不是。这幕后之人,我也好奇着。”

沈厌雀道:“你又如何知道,幕后之人,要引我入局?”

春风晓看了看远处的景,叹了口气:“因为此人,该是个聪明人,那么他也一定会想到我所想之事。”

沈厌雀一口喝完那茶,往桌上一放,茶杯在桌上磕出响声:“我要你应我件事——保我平安。”

春风晓道:“自然。你还可以多提几件别的。”

沈厌雀大笑了几声,道:“没了。我这人只怕死,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

春风晓道:“春府内,有能护着你之人。可惜这大风在即,我有事在身,不能同你们左右。不过沈弟放心,我一日在,必护你安然无恙。”

沈厌雀扬了眉毛:“谢了。”

他起身去牵马。那马喝了几口水,吃了几根胡萝卜,也精神了点。沈厌雀上了马背,道:“那祝春兄一路顺风,我便回家收拾收拾,搬大宅子去。”

春风晓笑:“有何不习惯之处,尽管跟冯管家说。”

来之前,沈厌雀已经做好了兴许又会吃瘪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突然如此坦荡,好像真真的把你置放在平起平坐的位置。

这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站在那铃铛下,背着只手,好似从画里出来的温文尔雅贵公子,教人意想不到,他会说出上面那些话。就像一把美丽的刀,杀人,却从不沾血。

这种人,最好真的不是敌人。

沈厌雀笑了声,勒马往回走。

追春风晓用了一个时辰,往回慢慢悠悠走却耗了两倍,等沈厌雀入了花街,天都快黑了。

白墙处围着的人比昨天还多,倒是稀奇。大约沈厌雀坐在马上太过显眼,被人注意到,互相推推搡搡,结果纷纷都扭过头来看他。

沈厌雀在马上笑:“怎么,一日不见,大家伙如此思念我?”

没人回他的话,倒是有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

“他怎么没事人似得回来了?”

“王对他也太过偏袒了,我看他就是心术不正。”

沈厌雀耳朵好使的很,怎会没听着这些。但他什么也没说,往白墙看了几眼。

晏清那张寻宝告示还贴在那儿,可见商人们两天过去也没找到思绪,不知道那是何物。

如今,告示的旁边又贴了张悬赏令。

“告示:天狩四十一年春三月初十午时,罪犯无名氏于军械库盗走天下第一剑青炎侯,意图谋反,罪恶滔天。赏银千两,缉拿归案,若窝藏罪犯,当同罪论处。——廷尉府印”

告示里特别画出了那贼人与青炎侯的模样。贼人全身黑衣,身形有些消瘦,右手断了前臂,都是依照沈厌雀给出的线索所画。

虽然只是看了眼画像,沈厌雀还是起了点火气。这贼人,偷什么不好,偏偷青炎侯,害他丢了乌纱帽不说,还得听闲言碎语。

众口悠悠能砺骨,含沙射影曾杀身。他沈厌雀也算是刀口子上滚了十年的铁汉子了。

他扬起头,大声道:“等着吧,我早晚逮着这贼人,抽筋扒皮!”说完这些,他也不管人群如何反应,下马牵了缰绳,往花街里头走去。

“贼喊捉贼!”一群人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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