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16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狭骨 主角:段燃 迟添
离开海港的航班将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起飞。
熙熙攘攘的清晨机场大厅里,段燃一身加绒运动服,手边行李箱上的旅行袋里是一件羽绒服,和面前穿着清凉夏装,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防晒服的迟添形成鲜明对比,两人仿佛处在两种不同的季节。
“刚才在车上,我看到李铎亲了一下桃子。”
段燃比他高一个头还多,迟添仰头看着他,指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微微睁大眼睛,煞有介事的样子,好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真的,亲的这儿。”
段燃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么八卦,我以为你一直在睡。”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迟添悻悻地缩回脑袋,双手轻轻地拉住段燃刚才戳过他的那只手,嘟囔着,认真地反驳,“也没有,我是在闭目养神。”
迟添是蹭着校车跟过来的,一路上,他和段燃坐在一起,靠在段燃身上,紧紧拉着段燃的手。他担心自己一说话就会带出不舍的鼻音,段燃要说他太煽情,而且段燃似乎一直不太喜欢在公共场合过于亲密,于是便一直闭着眼,轻嗅段燃身上好闻的,像被干燥暖和阳光晒过的青草地的味道。
校车大巴驶进一条隧道,铺天盖地的昏暗笼罩下来,迟添恰好睁开了眼。
他恰好转过头,看到隔着一条走道,坐在他们旁边的李铎和桃子。
他恰好看到桃子似乎在抹眼泪,于是李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作为安慰。
迟添的心很快地跳了一下,立刻转头去看真正在闭目养神的段燃。
段燃仰头枕在靠垫上,从眉骨到喉结的线条都俊朗深邃,抱着手臂,一只手穿过腋下,仍由迟添牵着。很是安稳,很是沉静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挂念。
迟添的一颗心也沉了下来,他暗暗地,略有不公平地想着,同样是来送行的,同样在谈恋爱,段燃也应该亲他一下才对。
可是段燃显然始终没有接收到这一层意思。
“要登机了。”段燃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眼表,很平静地对迟添说。
迟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带着一点沮丧哦了一声。
他吸了一口气,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段燃,贴在他的心口,闷闷地说,“那你到了给我发个微信哦。”
“嗯。”
“拜拜。”
“迟添。”
“嗯?”
他闻声抬头,还没松开手臂,就感觉唇上短暂且深厚的一湿。
在周遭行色匆忙的旅客里,老师同学的催促里,段燃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他看着迟添愣愣的眼睛,这样对他说。
段燃和迟添从高三开始恋爱,现在都是大一,且都有毕业去澳洲读研的打算。
迟添在一所普通211念英专,打算攻读一下文学或者教育学,将来最理想的工作,是给各种童书和小说做译本。
和迟添如此纯真安逸的职业规划相比,段燃的则显得大相径庭。
段燃高考前就保送了市里最好的985的商学院实验班,一进校就因为出众的长相和能力人气居高不下,整天忙不完的商赛和沙盘模拟。段燃很早就瞄准了一所QS排名很靠前的墨尔本学校,虽然他的成绩足够好,到时候申研必定十拿九稳,但段燃母亲认为,既然学校有暑期两周交换生的活动,参加一下之后会更为有利,且更为保险。迟添原本可以一起去,但他们学校由于法定假期的变化,现在正处于考试周。
段燃和迟添的学校都在市区范围,加上换乘在内,一共相距七站地铁。
除了大学开学第一天报到,陪着迟添整理宿舍,还有偶尔周末接迟添放学,段燃基本上没有空去迟添的学校找他。迟添的课不算太多,倒是一有空就坐地铁窜去段燃学校。
一来二去,他也和段燃系里几个同学混熟了,尤其一对玩的不错的情侣,李铎和桃子。
所以当迟添得知李铎决定去机场送桃子游学,他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时他黏在门边,恋恋不舍地看着明早就要离开的段燃,“段燃,我也想送你。”
段燃头也不回地把冬装从柜子里拿出来,继续整理行李,“送我干嘛,我又不是不知道航站楼怎么走。”
“早上太阳也挺热的,你在家里睡觉吧。”
家里就是指这里,他们高中毕业后一起租来同居的小房子。
迟添一声不响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段燃的腰,很小声地说,“想陪陪你。”
段燃的身体顿了一下,把手上的外套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转过来,把迟添搂在怀里,抬起他的下巴,轻声说,“那明早叫你,起不来就算了,好吗。”
迟添红着眼睛,靠在段燃胸口,蹭着他点了点头。
这位赖床专业户很倔强地保证,“不会起不来的。”
段燃拿他没办法地抱了他一会儿,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由于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带队的老师出于经济实惠的考量,没有选择直飞墨尔本,而是先到新加坡转机。
登机以后,按着登机牌上的信息,段燃在前排靠窗的位子坐下。
这次航班上座率不算太高,几个路过的熟悉同学和他打了个招呼,段燃拿出手机分别发了几条消息, 就开了飞行模式,看向窗外放空。
身旁的过道有人在说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段燃睁开眼,转头看了过去。
特意和别人换了位子兆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很自然地对他笑,“嗨,好巧。”
段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座位不是在这里。”
“是啊,”兆锐毫不在意,“我和别人换的,感动吧。”
“干嘛这个表情啊,你不知道我也要来吧,我是后来才报名的。我值机早,刚才去逛免税店了,没来及和你打招呼。”
段燃转过头,已经不打算再理他。
“要飞十几个小时呢,多无聊啊。我看原本坐在这儿的同学和你也不熟,我们一起说说话多好,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兆锐。”段燃打断他,“我和你也不熟。”
兆锐妆容精致的脸僵了一下,很快解嘲地笑了笑,“那就熟悉一下好了。”
“不方便。”
段燃已经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麻烦让一下。”
已经有同学看了过来,僵持了片刻,兆锐还是不尴不尬地起身了。段燃的抗拒实在是让他臊恼不已,看着段燃转身就要走的背影,兆锐不甘地站着,手指攥紧了座椅上的布料,挑衅地冷笑了一声,“聊个天而已,他又不在,你至于吗。”
果然,段燃的脚步停住了。
“兆锐,”他转过身,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不禁让兆锐心里发寒,“别逼我把话讲得太难听。”
留下气到发抖的兆锐,段燃到后排没什么人的位置坐下, 疲惫地闭上了眼。
兆锐,他同系不同班的男同学,也是他和迟添恋爱以来, 最大的矛盾之源。
他原本也只把兆锐当作众多点头之交中的一员,偶尔在学校碰到会打一声招呼。起初段燃对他的印象只有闹腾,乐于社交,总喜欢有事没事在网上找自己聊天,发一些没有实质内容的段子和八卦。
段燃觉得烦,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有人就是天性如此,对谁都热情似火。
直到某一晚,兆锐突然发来一条链接,段燃有所预感地按下静音点开,里面是用一种毫无廉耻的姿态赤身肉搏的gv。
段燃忍着恶寒退出了,“你发错人了。”
“就是给你看。”没想兆锐很快就回复了:“想和你试试这个姿势。”
段燃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直接点了拉黑。
段燃每次想起这件事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更没打算讲给迟添听。
然而,被迟添自己发现,是在某个周五下午。
那是周末前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要赶去开会,拜托刚上台做过展示的段燃帮他把资料搬回办公室。
段燃婉拒了几个同学帮忙和打球的邀请,说自己等会要去迟添的学校接他下课,自己抱着一沓复印件就要走,谁知道上同一节选修的兆锐走过来抱起了另外一半。
“我陪你一起吧,反正我也没事,办公室在五楼呢,跑两趟多累。”
段燃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外走,心里只想赶紧了事。
一路上兆锐都在和他搭话,不然就是鬼哭狼嚎累了,说段燃不懂怜香惜玉。段燃充耳不闻走进教授办公室,放下文件刚要走,被兆锐拉住了手腕。
“我们好像有点误会。”兆锐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看在段燃眼里却是一种低级的媚俗。
段燃抬手挥开他,一句“我有对象”还没说出口,办公室门口闪进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
“你干嘛啊——”
迟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横在两人中间,挡在段燃面前,气得面红耳赤,“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他有对象了。”
迟添不过一米七多一点,比两人都矮,还瘦,一张细皮嫩肉的小脸,显得这句警告特别没有威慑力,难得见他反应这么大的段燃却觉得很受用,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迟添转头看他,惊异之余眼里还有浓浓的委屈和愤怒。
段燃立刻正色起来,伸手扣住他的手心,对一旁睁目结舌的兆锐视若无睹,拉着他往外走,“别管他,回家。”
那天回家路上迟添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段燃跟在他后面一步的距离,也没管他。
晚高峰的地铁上人很多,座无虚席,迟添拉着一个拉环,段燃足够高,站在他身旁,直接拉着手杆。
到站了迟添也没下车,不知道是还在生气还是故意的,段燃就陪着他。
谁知道一直快到终点站了,地铁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迟添还是不坐也不走,低着头,执拗地拉着塑料拉环,好像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支点。
段燃松开手,走到他身后,低下头,贴着他的侧脸,很轻地问,“今天怎么来了。”
段燃的声音低沉悦耳,熟悉的雄性荷尔蒙的气味就在自己鼻尖。迟添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有点快,忍不住破功回答他,声音有种别扭,“单周下午不上课。”
“哦。”段燃说,伸手到他身侧,去拉他柔软干燥的手指,“那怎么想到来办公室找我的。”
迟添的手被段燃牵住,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脏也被他全权掌握了。他和自己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去了操场,你同学说你在五楼办公室。”
“我们两天没怎么联系了,我一放学就想来找你。”
迟添扭过头,用兔子一样红的眼睛看着段燃,把段燃看得心疼。
段燃摸摸他的眼皮,和他坦白,“我和他没什么,别难受了。”
迟添还想说“那就是他对你有什么吗”,“你别让他拉你手”,“你知不知道他的表情真的很暧昧”,可这么说就显得他更加小心眼,更加咄咄逼人了,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我不喜欢这样。”
“嗯。”段燃回答得很快,迟添怀疑他根本没听明白。
可是段燃接着劝他,“那不生气了,等会去吃麦旋风好不好。”
迟添就说好,然后很依赖地靠在段燃身上。
如果没有这件并不愉快的小插曲,之后发生那件事,迟添可能根本不会在意。
段燃学校大一下学期的运动会,恰逢迟添公休,迟添上完上午的课,饭也没吃就跑到他们学校,准备去给段燃加油鼓劲。
段燃参加的最后一个项目在压轴,男子接力跑,关注的人很多,迟添也和段燃的同学们一起挤在隔离线后,密密匝匝的围观群众里。
段燃作为最后一棒,率先冲破终点线的时候,全场人声鼎沸。
迟添也很激动,他很想第一时间就到段燃身边扶着他,一股脑往前面挤,就和其他熟悉的同学冲散了。
然后当他终于突破层层叠叠的阻碍,到达终点线附近时,一眼看到的却是段燃接过了兆锐递过来的运动饮料。
兆锐化了一个漂亮的妆,头发特意扎起来,披着荧光色的志愿者马甲,合情合理地比他更早出现在终点,出现在刚拔得头筹的段燃旁边。
兆锐似乎看到被钉在原地的他了,他叫了迟添一声,热情地和他挥手。
段燃愣了一下,也回过头,可迟添早就转过身,无影无踪地消失在狂欢喝彩的人群里。
当天迟添不仅同样一声不吭,还直接打车回了家。
半个小时不到,指纹锁嘀的一声,段燃也回来了。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迟添正坐在书桌边,背他的专四单词,段燃也没说话,拿了衣服自顾自去外面的浴室冲澡。
洗完澡出来迟添却已经站在浴室门口了,“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段燃掠过他走开,准备去阳台吹头发,“你没看错什么。”
他实在想不通迟添在在意什么,还是对他没有根本的信任。
他甚至懒得解释他刚跑完太喘,走了一圈之后弯腰扶着膝盖休息,看都没看谁递过来的水就直接接过来喝了。
迟添怔在原地,想说的很多,却全部堵塞在喉咙口。
段燃走了几步还是停住了,语气里有种疲惫的无奈,“迟添,至于吗。”
迟添机械地转过头,望着他的背影,“你觉得我很小题大做吗?”
“你想听实话吗,”段燃转过身,拗着股无所谓的劲儿说了下去,“是,我觉得挺没必要的。”
其实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一是他确实被迟添通红的眼眶刺痛了,二是下一秒迟添沉默地进了房。
咚一声,门被关上,振聋发聩的余音在屋子里残响,像是一个个拳头,全数打在段燃心上。
迟添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鼻子眼睛都是肿的,鼻翼上还有被纸巾擦破的痕迹。
一晚上他哭完了全身的力气,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段燃。昨天晚上段燃没有来敲门,也没有任何关心的短信和电话,他很担心出了这扇门就要面对和段燃的冷战,于是忍着饥饿,很拖沓地在卧室里的独立卫生间洗漱干净,又把今天的单词背了,虽然一个字也没记进去,一直拖到上午,才磨磨蹭蹭地开门。
一开门和段燃四目相对,他就愣住了。
段燃身上还穿着昨天洗完澡的那套衣服,眼里都是红血丝,餐桌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后来头发应该也没有吹干,耷拉着,很颓然地坐在餐桌边。
段燃没去理他,迟添以为他去另一间客房睡了,第二天的段燃却是在门口等了一整晚,守了一整夜的样子。
“段燃。”迟添不知道说什么,低哑地叫他,“段燃。”
他刚走过去,段燃就站起来张开手,把他拉进怀里抱住。
“段燃。”他抱住段燃,连同他身上阴冷的湿气,眼泪再次涌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是酸胀的,“对不起。”
他们像两根同根植物一样纠缠地抱在一起,然后开始接吻。
迟添嘴里有带着一点苦涩的,清甜的柚子味,是他之前不知道在哪里买来的进口水果味牙膏,他很喜欢。
而段燃嘴里是刺激浓重的烟草味,迟添对这种味道很敏感,段燃就很快戒掉,很久没有抽过了。
可此刻的迟添并不排斥,甚至觉得既矛盾又融合。
他们品尝着彼此嘴里的味道,迟添莫名地想着,爱一个人就像爱一朵玫瑰,他有很多刺,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抱。
包括转机在内的十四个小时后,一行人顺利到达了墨尔本国际机场。
段燃刚才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好,行李托运又迟迟没来,他早就办理过国际漫游,拿出手机来,在名为“妈妈爸爸和宝宝”的家庭群里发了定位和消息报平安。
段爸爸平日里公事在身,一般很晚才会统一回复微信消息,段妈妈倒是秒回,还发来一张合照,“在和奶奶做按摩,儿子宝宝玩得开心!”
习惯了还是觉得有点肉麻,段燃简单回了个嗯,然后第一通电话打去给迟添。
墨尔本的凌晨一点,海港的晚上十点,嘀声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
“喂,”电话那头迟添的声音还很清醒,和早上在机场离别时一样,“段燃。”
“嗯,我到了。”
他往托运带看了一眼,仍然空无一物,于是拿着手机往旁边走,“在干嘛。”
“在想你。”迟添毫不掩饰地表达思念。
段燃无奈地笑,“才十几个小时。”
“要两周见不到,当然想。”迟添刚洗完澡,正倒在床上刷手机,顺便等段燃的电话,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拿手机,很小心珍重的样子,“你想我没有。”
段燃突然觉得身心都不那么累了,深吸一口气,“一起飞就睡着了,你说呢。”
我这里比你早三个小时,漫长的思念却要晚一些才能传达到。
这么想着,段燃嘴上还是嘴硬。
迟添早就习惯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感觉,但还是有点淡淡的失落,他哦了声,扁了扁嘴,也半真半假装不在意,“这么累啊,不会是被搭讪了,不好意思说吧。”
听到搭讪二字,段燃眼神变了变,兆锐谄媚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没有,从新加坡过来的路上看了电影。”他很自然地岔开话题。
“哦,什么电影啊,好看吗。”
“好看,《遗愿清单》。”他随便说了一部之前在飞机上看过的。
托运带终于开始动,周围有同学来叫他,看到他在打电话,自觉地指了指不断被输送出的行李。
段燃了然地点了点头,回来继续和迟添说,“先这样,到宿舍再给你打。”
对方说了什么,段燃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好,回来再陪你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