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0-0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东哑巴 主角:晁迟春 姜雾
然而这个虚伪的神经病竟然真的尝试与姜雾做朋友。
用做朋友这个词应当不恰当,只能说晁迟春在强行与姜雾扯上关系。
于是被欺负的少女桌膛又弥漫出不常有的茶香,在角落里总是换着花样放着早餐和零食。
有时候翻开课本,会发现某些不堪入目的讥讽话语被新的便利贴覆盖住。
便利贴上要么是会考到的数理化运算公式,要么是不明意味的猫猫狗狗简笔画。
晁迟春应该处于一个温暖的家庭。
姜雾每天撕下这些便利贴时都这么想——
她的家庭应该幸福美满,父母像公主一样宠她,期待她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开启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
那这位公主想要叛逆一点,做这些不同寻常的事来寻找新鲜感,倒也不难理解。
姜雾一边下定义,一边把便利贴黏上牛奶盒子,选在教室无人的课间,放回晁迟春的座位。
与此同时,姜雾到校的时间也越来越早,跨进教室的脚步都不再踌躇,只是为了抢在晁迟春之前收拾掉昨夜被施暴者留下的痕迹。
她的脚步轻快,仿佛学校里就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去做。
每天晁迟春都会早她一步,姜雾每一次推开门看见立于自己桌前的晁迟春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但姜雾丝毫不把这点变化放在心上,仍旧不带表情地绕过对方,抓起栏杆上的脏毛巾走上黑板。
这时身后就会传来“哒哒哒哒”匀速跑动的声响,另一块湿毛巾迅速覆盖黑板上丑陋的字迹。
像是要比谁擦得更快一样,坑坑洼洼的黑板被她们敲得哗哗作响。
彼此谁都没有发现对方在笑,灿金色朝阳洒在两个少女肩上,连同不规则的水渍一起映得熠熠闪光。
-
五月,院里的第一批白兰开得正好。
姜雾摆好木梯,取下长势精致的白兰串起来。
外婆在树下替她扶梯子,捏着一朵开得正是艳丽的看了又闻:“今年的开得好,比往年的香。”
纯白的花瓣包裹住花蕊,带着甜味的香气把空气都染成另一种颜色。
姜雾按照往常挂了一朵在包上,看着极力想要用针穿过花梗的谭芸,又悄悄拿了一朵藏在手心。
她想把这朵清晨采下来的第一批花带给晁迟春。
“婆婆,今天别卖太远啦。”姜雾有点心虚,企图用对话掩饰自己的作为,“就在附近转转,晚上等我回来。”
今天这一个小时的路程走得格外漫长,姜雾斟酌良久,最终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实在多余,烦闷地将花又塞回校服衣兜。
她去得太迟,没赶上与晁迟春争先恐后清理残局的斗争中,桌膛干干净净。
手往里面摸,硬盒子是牛奶,塑料口袋是面包,像小石头一样的是糖,还有一个柔软细腻的......?
是一串白兰。
还留了一张纸条,晁迟春说她看见路上有卖,便给姜雾也带了一支。
姜雾看着这行话愣了很久。
晁迟春买的白兰很小,开得比自己兜里的保守太多,显然是一副未完全到花期的样子,连香味都是含含蓄蓄的。
姜雾有点控制不住地想笑,沿着教室的对角线看趴在课桌背书的晁迟春。
今天晁迟春的头发扎得很低,发带系了一对花骨朵大小的白兰。
然而姜雾的笑意还没完全起来,便被暴躁的踹门声音打断。
后门出现几个熟悉的面孔,为首的名为刘超,一见到姜雾便笑得很是猖狂。
他故意踢掉四周的板凳制造混乱的声响,几大步立到姜雾桌前:
“跑!你今天再跑啊!跑怎么厉害怎么不见得你去当世界冠军?”
姜雾的嘴角又放下,她把头转向桌面不与这些人产生对话,但是下一秒课桌被人踢翻。
“砰”的巨响打断了前排嗡嗡念叨的背书声,整个教室只有他们这一团发出噪音。
姜雾的头发被人拽起,头皮扯得生疼,被迫与为首的男生对视。
“就你这臭逼还他妈拿朵花,简直跟婊|子立坊一个性质。”刘超猛地拍掉那朵花。
周围迸发出笑声,一部分是在嘲笑她,另一部分在打趣男生竟然能说出这么个有文化的词。
姜雾看到掌心里那多还需要一些时日才开得艳丽的白兰被人夺去。
她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只在谁的脚印踏上它前闭上眼。
刘超看着书桌里滚出来的牛奶戏谑道:“哈,还你妈买面包牛奶,生活过得好嘛。”
人群中有谁说了一句“卖屁股得来的脏钱”,很快被重重叠叠的狰狞笑声遮盖,随即散发着甜腥味的液体淋在她脸上。
应当是这幅模样的视觉效果过于不妙,这些笑声逐渐掺上一丝淫|荡,对话也朝着另一个姜雾不喜欢的方向走去。
撞钟声覆盖教学楼,第一堂课马上开始。
男生们又嬉笑着回到座位,姜雾隔了很久才睁开眼睛,缓慢地擦去脸上的牛奶。
教室前端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把视线落到她这边。
姜雾看着晁迟春的背影,觉得她的头似乎比平时埋得更低。
这种程度的羞辱只算做开胃小菜,姜雾心里清楚。
上一周她跑得太勤太快,周五下午甚至提前两节课翻墙回家,只是为了避免在生理期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逃避使得没有发泄出来的“怒火”成倍积累,真正难以忍受的应该是今晚放学。
有关学校的一点点热情又再次耗灭,小小的白兰被人踩扁。
她盯着不自然扭曲的花瓣有一会儿,捡起来同牛奶盒一起扔进垃圾桶。
-
——今天不能拖太久,今天答应了婆婆要早点回家的。
男男女女嬉笑着离开厕所,姜雾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放缓呼吸,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她从一数到一百,再多给自己两分钟休息时间,从混乱的地板上爬起。
短发打了结,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发臭,散发出一股馊味儿。
姜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处处都不讨喜。
她索性打开水龙头,把头都埋进盥洗盆里。
校园里的学生还很多,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往回走,等待他们的应当是一桌温热的饭菜,或者是摆放规整的拖鞋。
姜雾低着头快步向前,不去想这些让她心里发酸的细节,亦不管有多少人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校门口有其他过于嘈杂的声响,成群结队的男生不知道因为什么格外亢奋,嗓门放得格外响。
他们巴不得以夸张的取笑声获得所有人的注意,放肆地甩着步伐占领马路。
这些都与姜雾无关,她心中如同一滩死水,只祈祷这一个小时的路程能让这颗湿漉漉的头干个大半。
后脑勺的凉意透过皮肤一点一点渗透骨髓,热闹像雾一样将她笼罩,可这些烟火气却如何也传递不到她这里。
“——阿婆!您没关系吧、家在哪里我送你好不好?”姜雾恍惚间听到晁迟春在讲话。
但是下一秒姜雾却猛地止住了脚步,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
“啊呀,没得事,谢谢乖妹儿,这些娃娃硬是没得道理......”
于是这个瞬间在姜雾时间感觉系统里无限拉长,她迟钝地抬起头,身体僵硬如铁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看到谭芸瘫坐到墙角,清晨自己为她串起的白兰散落在地,被人踩踏得不成样子。
空气中是一股腐败味道,满头银丝的老人紧紧抱住收钱的破罐,最上一层是撕碎的破纸,掩盖住齐下红的绿的散碎零钱。
“婆、婆婆......?”姜雾磕绊地发出声音,此时扶住谭芸的同学抬头,正好与她撞上视线。
姜雾这才像是找回知觉,疯一般跑到老人身边:“婆婆!”
“哎呀,没得事,就甩了一下,都没蹭到。”谭芸在她们的搀扶下站起来,感受到姜雾的体温格外凉,“六六?你这手怎么这么冰呀?”
姜雾局促地缩手,视线落在自己指尖,感受到水滴从颈项一直滑进背脊。
她打了个寒颤,但终究没把老人家松开,拧着眉头用眼神向晁迟春传递疑问。
“这是、这真的是——”晁迟春看起来很紧张,眼神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她十分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在老人面前说出来,半天才接:“......这真的是你外婆?”
晁迟春是在刚出校时遇见刘超等人的。
他们这个小群体恶名昭彰,连校外卖东西的摊贩都讨厌见到他们,推着小餐车走远点。
谭芸眼睛不好,支着自己卖白兰的竹篓,站在校门口招呼。
她说话带点方言,声音也很独特,几乎是立即便吸引了男生的目光。
“哎,那好像是姜雾的外婆。”有人拱了拱刘超。
刘超刚迫害完姜雾,身体里的刺激感还在,立即朝谭芸走去。
几个人给他出招,把作业试卷撕坏了当做钱,递给谭芸买花。
谭芸全然不知,只欣欣然觉得这群学生人很好,一来就买了好多。
她开心地把试卷当做钱收进钱罐:“哎呀,谢谢小伙子,我这点多送你两朵。”
“我们自家的花,开得香得很,栓在衣服上好闻。”谭芸说着,想把花往刘超的拉链上系。
他的一帮兄弟们见此状立即开始笑话他:“大男人衣领子上戴朵花,不愧是我超哥。”
刘超面红耳赤,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受了损,恶狠狠地拍掉谭芸的手。
他还觉得不够解气,猛地踹了一脚竹篓,把整整齐齐的花都掀到地上。
谭芸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想去捡,腿脚一打颤便摔倒在地。
“是谁在笑我的?”刘超高昂地仰着头嘚瑟,“现在怎么不说你超哥牛逼?”
人群立即有人附和他。
刘超显得骄傲极了,不管狼狈的谭芸,在人群簇拥下离开。
而看着他们走远,角落里的晁迟春才敢出来扶起谭芸。
此时,她对着失魂落魄的姜雾,有点不敢把前因后果告诉她。
“六六哇。”谭芸打破僵局。
老年人看事情通透,短短的时间里便已经想明白了姜雾的情况。
她拉过孙女的手来回揉搓,动作又缓又柔,想用这种方式让其暖和起来:“咋不跟婆讲喃。”
姜雾张了张嘴,只觉如鲠在喉,多说什么都是徒劳。
她鼻头发酸,在这一瞬间忐忑又不知所措。
她盯紧了老人布满老茧的指节,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害怕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控制不住眼泪掉落。
“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刘超他们在闹了。”晁迟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听起来闷闷的,“他们......就乱拿,也不好好给钱,说话也不怎么好听。”
她停顿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语气委屈又难过:“对不起,我没有上前去阻止他们。”
这其实怪不了晁迟春,她本就不把自己定义为见义勇为的优良市民。
且依照当时的情况,面对庞大的人数和不讲道理的男生,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她会和谭芸一起被推翻在地。
但这些话姜雾只听进去前半部分,她的心率太快,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心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颤抖,全身好像被浸泡在冰块中。
她在等谭芸开口,可谭芸任何一句话都会给她宣布死刑。
“六六。”谭芸把她的手合拢抱住,像她小时候那样上下摆动,“你在婆婆心里就是最乖的,你在学校受委屈了婆婆心里也难受。”
“有没有朋友和你玩都没关系,你以后——”
“有的。”外婆柔和的话被打断。
姜雾猛地抬头,发现晁迟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
小姑娘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似乎受了委屈的是她。
她将泪水稀里糊涂地抹在手背,现在的晁迟春看起来好像和她一样狼狈。
在姜雾看向她时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起话来肝肠寸断。
“——我就是姜雾的朋友。”
晁迟春这声嗓子喊得响亮无比,以压倒性的气场强迫姜雾接受这一厢情愿的友谊。
姜雾愣在原地,全然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们三个人,姜雾什么都听不清,好像连血液都在此刻停止循环。
她不自觉地缩拢手指,贴紧老人家粗糙的指腹。
晁迟春不肯回自己家,固执地和婆孙俩一起。
她哭哭啼啼好一会儿才停止啜泣,用力地吸吸鼻子,给家里面人打电话:
“我今天不回来,我想去我朋友那里。”
她掩饰住嗓音的哭音,把“朋友”二字要得很重。
......这段不同寻常的关系是被晁迟春这么定义的。
朋友是这样的吗?姜雾不理解。
暮色朦胧,小城被掩盖在落日温柔中。
黄昏将楼房盖上一层粉色,大片的色彩布满天空,绚丽得像一副油画。
姜雾扶着外婆,旁边是嚷嚷着地要和她一起回家的晁迟春。
小姑娘不知为何情绪很高,听外婆聊起往事格外认真,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脸上完全不见一丝哭过的痕迹。
谭芸看她讨喜,蹒跚着和晁迟春絮絮叨叨姜雾的往事:
“六六小的时候造孽嘛,没有小孩儿陪她玩,别人都在一起玩过家家,六六就挨到我看我弹琴。”
姜雾的身形一怔,缓慢地挪动眼眸,毫不意外地与晁迟春的视线撞在一起。
女孩子今天头发系得低,没有了平时那种活力劲儿,看上去倒是温柔不少。
她眼睛生得很圆,显得机灵又乖巧,总是有一块被光衬得亮亮的。
晁迟春对上视线后便朝着姜雾露出小尖牙,笑得很是得逞。
朋友会这样吗?姜雾想不明白。
这一段路比平常走得更久,越是要到家口,姜雾越是忐忑。
要走过葱郁的稻田,走过翠青的玉米杆,走过还留着几朵残花的石榴,走过挂着绿果的梨树。
再沿着覆盖青苔的小石子路一直往上,才能抵达这过于残旧的祖宅。
姜雾觉得很难堪,或许是吹了风的缘故让她的关节僵硬,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脚不舒服。
斑驳的墙皮脱落,其下棕黄的墙垣刺得眼睛生疼。
她连回头看晁迟春的勇气都没有,竟然兀自在自卑中生出一些埋怨来。
她开始怪罪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坦坦荡荡地上她家里来,又不满意为什么“朋友”却这个词可以如此畅快地从她的嘴里吐出。
却听见身后传来晁迟春的惊呼。
“哇啊——”少女的声音像风一样勾得人耳朵发痒,“阿婆家里好多花花。”
姜雾错愕地回头,看见晁迟春正仰着头看庭中的白兰树,嘴角上扬,笑容扯得大大的,一幅很是兴奋的样子。
她不知道姜雾在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话:“今天上学的时候我还买了两串来着,好贵,开得又不好。”
夕阳匿于山头,外婆走到厨房准备晚饭,留这片空间供两个女孩交流。
姜雾扶着门框,老旧的木门充斥着深深浅浅的沟壑,被填满脏兮兮的黑泥。
她盯着晁迟春,想起自己校服兜里的白兰。
一天过去花朵早就发黄,又被水浸得不成样子,零星地铺上棕黄斑点。
不喜欢穿校服的晁迟春眼睛眯起来,手背在身后,带着甜味的风一吹,托起她淡色的裙角左右摇摆。
“我可以都给你。”姜雾听见自己这么讲,“如果你想要的话,这棵树都是你的。”
-
——在很大一部分上,姜雾猜得没错,晁迟春就是一个没有体会过低层次生活的城市小孩儿。
但是她也太低估了这位公主。
晁迟春的适应能力极强,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跟着姜雾跑前跑后,摘菜烧火,甚至还能和着她一起洗了碗。
“你们家真的好棒。”在这一天的末尾她如此评价,“我以后也一定努力挣钱买个大房子,也要像阿婆一样种满花。”
彼时的姜雾洗漱完毕立在庭院边角,正在做最后的工序。
借助微弱的灯光,姜雾捏住接了水龙头的软管给花花草草浇水。
大多植物的花期已经过去,唯有东南角的绣球开得艳丽。
临时套着她睡裙的晁迟春蹲在那里,不符合身高的吊带裙被女孩子用膝盖夹住,显得她较平常更为娇小一些。
四瓣的蓝紫色小花组成近球形的花序,水滴从花瓣掉到叶片,再顺着叶脉落入土壤,空气中弥漫泥土与白兰混合的奇妙香气。
夏季还有一些时日才能到来,蝉与蛐蛐还没有霸占这里的夜晚,晚风是一片带着凉意的温柔。
姜雾听见晁迟春轻轻地哼起歌。
“姜雾姜雾。”晁迟春说话的音调都在上扬,“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朝雾草。”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女自行接上回答,“纤细又柔软,喜欢温暖且讨厌寒冷的一种植物。”
这个描述于姜雾而言应当一点不准确,她皱起眉头,企图将自己和任何一条形态特征靠上边。
大概是她的不赞同过于明显,晁迟春笑了起来,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是真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种一株。”
今夜无云,那一轮弯月亮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透彻。
晁迟春弓住身体,耳背夹了一朵姜雾才为她采下的白兰。
月光为她打下薄薄一层影子,对着一团团绣球笑得花枝乱颤。
“无尽夏。”姜雾对着这样的晁迟春说,“那你就是无尽夏。”
对方的动作突然停了,像是极力在自己的知识储库里寻找这个名词,歪着头很是迷惑地看她。
姜雾竟然在她这幅表情里感受到一丝可爱,但也不打算再多说一字,任由小姑娘张牙舞爪地要求她给出解释。
她关掉水龙头,强迫自己板住脸转移话题:“要听琴吗。”
“什么是无尽——要!”晁迟春的话头短暂地停顿一秒,故作凶狠地瞪她,“你好过分噢!”
-
不能弹太久的琴,外婆已经睡下,老人家睡眠浅,容易把她吵醒。
两个女孩进入祖宅南侧的房间,正好对着开得妖妖艳艳的绣球。
琴上拢着一张发灰的流苏防尘布,节拍器安安静静地立在琴上。
姜雾坐到琴凳中央,连开琴的动作都做得很神圣,双手从中间逐渐向两侧扩展,仔细地摩挲其上不规整的木纹。
平日她坐的小凳被晁迟春占领,小姑娘也显得很庄重,端端正正地等待表演。
姜雾深吸一口气,两手同时落下。
钢琴的音色并不是很好,听起来像是闷在鼓中。
但姜雾往往在这一过程格外享受,今天却总是控制不住想要看看晁迟春的表情。
她总在害怕下一个音弹得不准确,又或者担心自己的手型不好看不具备美感了。
姜雾太少在别人面前演奏,唯一的听众只有谭芸。
即使今天在晁迟春面前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曲目,姜雾也依然紧张,手指尖打颤,控制不了力量传到指尖。
一开始这段整齐的重音在她听来支离破碎,姜雾心脏砰砰作响,决定把放在晁迟春上的心思收回来。
这是姜雾第一首会完整弹完的曲目,至今断断续续弹了有五年。
可是要让她给今天的自己做个评价的话,只有堪堪六十分。
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她的手指还在没有停止颤抖,所有的强弱对比和情感变化一塌糊涂。
姜雾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收回手。
空气里笼罩着沉默,晁迟春始终不说话让她越来越忐忑,终于率先行动,伸出手想要合上琴盖:“算了,今天就先休息——”
“你好厉害!”女孩子突然开口打断她。
姜雾错愕地回头,这才发现对方脸上一片潮红,一副过于激动的样子。
她在姜雾的注视下好像有些害羞,于是把脸扎进手心,脚掌有节奏地上下跺响。
应当是想起阿婆已经休息,晁迟春猛地停止动作,换为脑袋高频率地摇动,发出一些咽在喉咙里的尖叫以宣泄自己的激动。
“太好听了、真的太好听了吧——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姜雾的手下一瞬间被晁迟春握住。
晁迟春的眼睛亮得过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含了一汪水。
姜雾看着她,竟是自乱了阵脚,支支吾吾半天才答:“......少女的祈祷。”
大概是这个名字让晁迟春格外满意,晁迟春显得亢奋又高兴。
她翻来覆去用一些单音节词汇让姜雾感受到自己的开心,隔了很久才能勉强保持平静:“你真的好厉害——琴是阿婆教你的吗?”
“对的。”姜雾终于缓慢地放松。
她触上红棕色的琴盖,再逐渐转到正中印着品牌名的标志,轻轻地勾起嘴角:“这是她的嫁妆。”
以后也会陪着我出嫁,我也会一直弹给我的孙女听。她在心里补充。
晁迟春在一旁晃动小脚,左右摇摆,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把“还想听”这三个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太吵了,阿婆要睡觉。”姜雾关琴的动作做得很快,仿佛再多一秒就要对这样的晁迟春缴械投降。
她猛地想起之前晁迟春对自己讲道理的手段,有些打击报复地开口:“要是你以后还来,我就再弹给你听。”
-
五月初,离高考还有三十二天。
这一天,姜雾总算在她的学生生涯交到一位迟来的朋友。
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很好的事。
新朋友躺在床上叽叽歪歪,已经同她回顾了半个小时的童年,非得要在双方的过往列出一些对比来。
姜雾很是无奈,找了不下十种让晁迟春闭嘴的方法,甚至说出“明天要赶早爬梯子帮阿婆采花”这种借口,却只能让对方更激动。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做过诶,会上树吗!你真的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好开心哇!”
姜雾为吵得头疼,翻过身背对她。
于此同时她还在忐忑,担心褥子太硬公主睡不习惯,又害怕棉被太潮公主盖着不舒服。
甚至连房间里闻惯的气味,在今晚的姜雾闻来也有些刺鼻了,总是觉得小公主会不习惯。
并且在下一个瞬间,晁迟春突然安静了。
姜雾突然慌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听见身侧传来簌簌的声响,晁迟春用额头挨住了姜雾背脊。
“姜雾。”晁迟春贴得很紧问,“阿婆为什么要叫你六六?”
姜雾连这个问题都要反应很久,她的注意力全部在肩上这颗温热的脑袋上。
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得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因为我生在六月六日。”
“啊——那可是个好日子。”女孩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回答。
晁迟春又把彼此间的距离拉进了些,姜雾感觉到对方捏住了自己衣摆。
“六六。”晁迟春的手指滑过她的头发,似有似无地掠过头皮,顺着头发的走向缩回被窝,“六六要是留长发就好啦。”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扎辫子啦。”
糟糕。
姜雾的眼睛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瞪得很大,听见自己的心脏以一个不正常的速率跳动。
她觉得脸上烫得像烧,身体发软,连控制自己手指弯曲都做不到。
她倏地害怕自己的变化会被晁迟春察觉到,霎时间惶恐淹没大脑。
姜雾猛地曲身,把自己裹成一团,气急败坏地发出声音:
“...睡、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