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9-30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春日负暄 主角:项澍 祝苗
这下不知所措的轮到对方了。 项澍把菜单拿出来拍在吧台上,站起来,说道:“喝点什么?”
他一旦站起来,对面立马就怂了不少。项澍个子高,无论是脑后束起来的长发还是小臂上的纹身,都让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觉得的不好惹,而且他脸上的微笑比起营业性微笑,更像是冷笑,嘴角轻轻勾起,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们投毒。
几个高中生支支吾吾地跑了,店里有一桌客人也匆匆结账离开了。
一柠有点气愤,她说:“他们剩好多没喝完。”
饮品不喝完,对咖啡师的最大侮辱。
项澍坐回去,张开手把掉下来的额前碎发抄起来,低头重新开始玩手机,刻薄地说道:“可能怕被空气传染艾滋。”
祝苗觉得尴尬极了,偏偏除了他,其他人都像无事发生,这让他好受了不少。项澍屈指敲了敲吧台,使唤道:“去收桌子啊。”
一天的工作马上快要结束了,太阳下山,要打烊了。
一柠敲了敲碗,猫咪们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只只冒出来,蹲守在自己的食盆前面等待开饭,祝苗带来的黑白小猫被取名“奥利奥”,单独在笼子里吃,迟点要带它去打针,之后才能和其他店里的猫咪一起生活。
项澍玩了一下午的手机,站起来伸伸懒腰,冲了杯咖啡。
祝苗虽然完全外行,但也看出项澍和一柠的冲泡手法完全不一样,一柠冲咖啡的时候,手冲壶里流出来的水流总是细细的,在咖啡粉上慢慢打圈,平稳衡定,就像她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项澍冲泡时,手也很稳,但水流很大,快速打圈,咖啡粉激起泡沫,就像在呼吸一样,收水时果断,动作行云流水。他冲好后,准备了三个小杯子,每人一小杯,祝苗慎重地喝了一小口。
居然喝起来像在喝酒。
项澍在洗滤杯和量杯,随口问道:“怎么样?”
祝苗惊讶地说:“有酒的味道!”
他怀疑咖啡师都有强迫症,项澍在逐一清洗用具和杯子,整齐放好,调整角度,吧台上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这款叫‘黑天使’,咖啡豆经过特殊处理,会有威士忌的味道,很受欢迎,下次给你冲冰的试试。”
祝苗认真地喝完剩下的一小口,小声说道:“谢谢。”
项澍擦干沾了水的手,说道:“谢什么?”
祝苗蹲下去,低头用手指去拨弄猫咪的尾巴,正在吃饭的黑猫被他骚扰到了,不耐烦地快速甩动尾巴。他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谢谢你们,帮我说话,其实没有必要,如果你们不是......的话......”
项澍说:“我是啊,一柠也是,要怎么证明吗?”
祝苗忙站起来,慌忙摆手:“不用......”
项澍摸出根烟,夹在手指间,没有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如果现在过来亲我的话,我可能会有反应,能证明吗?对了,你成年了吧......”
“成年了......不对,不用证明!真的不用......我、我去院子浇花!”
听了全程的一柠毫无反应,她站起来喝了一口放凉的黑天使,平静地说道:“得再养养豆,再放段时间吧。”
项澍喝了一口,点头表示同意。
祝苗在院子里浇花,今天没下雨,还出了太阳,水得多浇一点。院子角落有个项澍自己搭的小方池子,里头养了只龟,趴在池沿透气,旁边有几块差不多吃完的苹果。祝苗脸上还有点烫,把浇花壶里的水洒一点在手上,拍了拍脸。
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向是好几年前,所以他才会鬼鬼祟祟地买了那两本不正经的书。但他一直没意识到这是可以这么大大方方讲的话题,项澍和一柠的坦然让他窘迫得恨不得躲起来。
祝苗心虚地隔着大玻璃窗往里看了看,项澍正好也在看他,朝他眨了眨眼,吓得他又赶紧低头浇花,差点没把花浇死了。
喂了猫,把猫关进笼子里,一柠敲了敲玻璃和院子里的祝苗告别。
祝苗和她挥挥手,放好浇花壶,进去准备锁门拖地搞搞清洁什么的。他听到二楼有动静,上楼去,发现项澍还没走,正在洗手间里,门没关,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祝苗凑过去探头往里看。
项澍正蹲在洗手间里,拿着扳手不知道在弄什么,T恤的短袖掖到肩膀上,祝苗看了看他的手臂,又暗暗捏捏自己的,觉得自己像个菜鸡。
“在弄什么啊......”祝苗问道。
项澍站起来,洗过手,把扳手收好,说道:“给你安了个小的喷头,洗澡可以用,但没有热水,你凑合吧,天气也不冷。”
祝苗向来喜欢洗冷水澡的,没有意见,有个小喷头就非常不错了,而且项澍细心得很,还在墙上弄了个小挂钩,让他挂喷头。
二楼的洗手间其实很狭小,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祝苗觉得很有压迫感。他背对洗手池站着,尽量往后贴,洗手池的边沿硌在他的后腰上。项澍朝他那边跨了一步,祝苗忙往后缩,连肚子都吸起来,只想让自己所占的空间尽量小一点。
但项澍只是侧过身子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看。
祝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抓了抓头,从洗手间里出去,扒在二楼的木栏杆上往下看,项澍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头也不回地朝他说了一句:“走了,明天见。”
祝苗忙说:“明天见!”
但是第二天放学后,祝苗一路跑回店里准备上班的时候,项澍并没有来店里,只有一柠在,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头发全部扎起来在脑后,马尾辫毛毛躁躁,比起马尾更像把大扫帚。
“嗨。”一柠说道。
祝苗回应了她,穿上围裙开始帮忙,楼上楼下院子绕了一圈,都没见到项澍的影子。但他也不好意思问,临时小工怎么好意思问“老板怎么没来”。再说了,项澍来或者不来,也没他什么事。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祝苗就不再纠结了,一路埋头干这干那,但其实店里的活并不多,没一会儿就忙完了,他坐在角落写自己的作业,猫咪就趴在他手边,一柠坐在吧台后面看书。奇怪的是,祝苗发现,项澍在的时候,猫咪都不敢上桌,一柠在的时候,有一两只胆大的敢趁店里没人的时候趴桌子上。
很快就到了打烊的时候,一柠准备走了。
祝苗这时候才突然发觉,自己还是很想问,但“很想问”这个事实让他自己很在意,到底要不要问呢,要不要问呢,等他纠结来纠结去,一柠已经走了,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烦啊!”
祝苗猛地站起来,学着一柠和项澍平时那样,喊了一声:“回笼子了!”
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抖抖耳朵,甩甩尾巴,眯着眼,没有一只挪窝。
项澍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一直到周末都没有来,再到下一个周末也还没有来,守在店里的都是一柠。祝苗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老板呢?”
一柠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意识到项澍是老板。
“哦,”一柠如梦初醒,“出去了。”
斩钉截铁又简单明了的回答,好像这只是个简单到极点的问题,到此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祝苗没好意思再问下去,出去了?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每一个问题都好像是逾矩了。
这个周末难得的空闲,客人不算很多,祝苗站在吧台旁边看一柠冲咖啡,好奇地指着吧台上的器具,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柠有问必答,根本没被打扰到——一个出色的咖啡师就得这样,边冲边说,一心二用,手上的工作依旧一丝不苟。
祝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怎么听懂。
他以前一直以为,冲咖啡就是把咖啡粉洒进热水,搅拌,融了,成了,但现实远远比这个复杂。他试探性说道:“我有点......想学一下......”
一柠点点头,从吧台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祝苗,是她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
祝苗愣愣地点头,接过书,坐在一边,虔诚而认真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有好些备注和笔记,使得整本书看上去远远比它原来要丰富。祝苗认认真真地花了十分钟看了第一页——没看懂。
拗口的咖啡名字和产区名字让他完全搞不明白。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柠正在看她,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对她日渐熟悉的祝苗能从她眼睛看到期待和激动,就像苦苦哀求后终于卖出了安利似的。祝苗只能干笑道:“挺好看的,我......我留着晚上看......”
一柠满意地点点头,又连续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一股脑塞给祝苗,祝苗只能硬着头皮收下。
“对了,”一柠说道,“项澍叫你加他微信,他要给你发工资。”
祝苗站起来,屁颠屁颠地拿着手机过去,扫了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随口问道:“他今天跟你讲的吗?”
一柠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前天吧好像。”
祝苗:“......”
发出去的好友申请一直没等到回复,但祝苗也没空挂念这个事情,学校里有更值得他烦恼的事儿。
经过上次项澍和一柠的正面刚之后,学校里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净喜欢找茬的男生消停了,但祝苗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林周,他又开始给祝苗“找麻烦”了。
祝苗一般没什么事都不会进办公室,那天是路上偶遇的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差遣他帮忙去办公室传个话。他一打开门,要传话的对象不在,办公室里赫然坐着林周和另一个祝苗不认识的老师。
祝苗转身就想走。他像趋利避害的小动物,一见到林周就浑身竖刺,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祝苗啊,”林周戴着近视眼镜,和蔼可亲地说道,“来一下。”
还有别人在,祝苗浑身僵硬地走过去,林周拉住他的手肘,让他坐下来。祝苗觉得自己手肘上的那一点皮肤像被蛇信子舔过似的,湿冷黏腻,直让人犯恶心。
林周笑着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同学闹矛盾啊,有什么难处,尽管和老师说......”
祝苗小幅度地甩开他的手,说:“没有。”
祝苗在椅子上小小地弹了一下,因为林周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祝苗穿的校服短裤,林周有半个手掌和他的大腿肌肤贴着。祝苗只觉得心跳得快飞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所措,大脑中叫嚣着要跳起来揍他一拳,但结果难以想象,不能随便动手。
憨批才随便动拳头。
项澍说过的,祝苗分神想道。
祝苗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大概在半年前,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偷偷地躲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看书,那里热得祝苗浑身出汗,心跳加速。林周发现了他,并且没收了他看的书。
他紧张极了,那本书里面的内容他羞于启齿,好像赤身裸体被公之于众。祝苗急得都想哭了。林周一向温和,是学生中出了名好说话(又或者是好欺负)的老师。林周并没有批评责骂,而是让祝苗放学后到办公室找他。祝苗忐忑不安地去了,出乎他意料,林周只是安慰他。
“这没什么,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周说。
中间敏感的三个字让祝苗紧张极了,他背上都是汗,又害怕又迫切想继续听。
林周说:“这很正常的,放轻松,我也是。”
祝苗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说:“老师你也是吗?”
在惊愕中,他没有留意到林周越凑越近,像毒蛇一点点凑近猎物,不动声色。林周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呼出来的气都喷在了祝苗的脖子上。
林周说:“男的和男的......也能做很多事。你平时有没有自己弄过?老师也可以帮你......”
他的手越摸越往上,祝苗猛然惊醒,挥开他的手,把那本被没收的书从林周的桌面上抢走,落荒而逃。
回忆和现实一下子重叠了。
此时的祝苗也猛地站起来,带倒椅子,吓到了办公室里的另一位老师,但他顾不上了,转身从办公室里跑出去,课也不想上了,从学校的墙上翻出去,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被恐惧和厌恶淹没。
自从那天起,班级里的同学之间就开始流传祝苗的闲话,几个男生开始找茬。
那一天,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性向,吊诡的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同类竟然是林周,林周的所作所为让他连带性向连带自己都变得让人恶心,那天他也是这样,一直跑,在被烈日晒得热腾腾的路上一路跑。
四面八方的潮热空气都向他的方向挤压,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那时候无处可去,只能在街巷上没有目的地奔跑,最后蹲在家门外的楼道角落里,无声地发呆,可能还哭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祝苗有处可去,他可去的地方可比那个一直以来的“家“有安全感得多。
跑着跑着,祝苗一点点慢下来,奔跑让他心跳过速,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路跑回到咖啡厅,令他没想到的是,店里不止有一柠,还有足足两个多星期没见的项澍。
祝苗差点没认出他来,项澍整个人黑了两三个色度,后脖子和手臂上还有晒伤掉皮还未痊愈的痕迹,略长的头发也剃掉了,变成了刚刚长出毛茸茸发茬的短寸,让他的五官变得格外凸出。
简直像流浪了两三个月的难民。
“嗨,这么早,你是不是翘课了?”项澍说道。
他皮肤变黑之后牙就显得很白,像黑人牙膏的代言人,祝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坏心情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