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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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在接到罗安电话的时候,叶筝刚从录音棚里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会是他作为五人男子组合MAP成员所发行的最后一支单曲。工作人员很贴心地准备了蛋糕和礼花,甚至连他们公司的董事长都亲自过来参加庆功派对。有关MAP解散的消息数小时前就已经在官网公布了,评论区霎时涌进大批粉丝,挤得网页一度瘫痪,其公告也问鼎各个热搜榜,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粉丝们的哀嚎。

但比起不舍,粉丝更多的是愤怒,认为特定成员的不良行为不应该由整个组合一起承担。

可叶筝知道,MAP解散对他们来说是皆大欢喜的消息。这会儿所有人心里都乐开了花,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比任何舞台上所见到的都要真诚。毕竟在他们眼里,MAP只是一份合同、一份工作,三年合约满了自动解散。何况成员与成员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见那么融洽,解散反倒是最圆满的结局。

简单点说,就是再也不用捆绑了。

“叶筝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要不死了算了……”

从罗安说自己欠了七十万债开始,叶筝手心跟泡了冰水一样,仿佛渗出的汗都带着点刺痛。他跟罗安认识十五年,自问关系过得去,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罗安竟然玩起了外围投注,还把他私人电话号码给了地下钱庄做担保。一想到这,叶筝难免心烦意乱,耳边是罗安反反复复的道歉,他低下头,将苍白的嘴唇埋进阴影里。

“地址发我,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找我了。”

他挂了电话,正要迈腿时,一个穿着橙色外套的人向他走来。叶筝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假如说他这辈子有三个命中注定的克星,那么罗安是第一个,眼前的张决算第二个。

电音舞曲环绕着整个工作室,一声声的鼓点如石锤般敲在叶筝脑门,他神色淡淡的,像故意看不懂张决眼底的愉悦。

张决给他递上一杯红酒,眼神朝他手上淡淡一掠,意义不明地说:“准备去哪儿?庆功宴才刚开始,现在就走会不会有点不给面子了?”他用指尖点了点杯沿,刻意压低声线,侧过头在叶筝耳畔道,“董事长还在呢,不打算趁机求个情么?”

叶筝不瞎,怎么会不知道董事长大驾光临,只是跟他们五个人相比,董事长似乎自顾自地玩嗨了,衣服被扯得歪歪扭扭,绿色条纹领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系在了裤腰上,敦厚的面容泛满红光,手握红酒瓶大声唱着MAP的出道曲,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哪怕叶筝现在大摇大摆走出门口,董事长也不会腾出一丝半缕余光给他,这点张决自然明白,他这样说仅仅是为了羞辱叶筝,没别的意思。

“有点急事。”叶筝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进口袋,他带上帽子和口罩,敷衍地应付张决,“之后我会跟董事长解释的。”

“随你吧,我只是想提醒你……”张决收回杯子,一饮而尽,语带嘲讽道,“不要再给MAP和公司惹事了。”

背景歌声陡然变大,高音唱得跟劈叉似的,震得叶筝后脑一顿发麻,他迅速别过视线,转身推门离开。

“张决,站着干嘛呢?”

身后传来懒洋洋的男声,一只爪子猝不及防搭在了张决肩膀上,伴随蜜瓜清新的香气一同袭来:“你可是队长啊,怎么单独给叶筝说祝贺语?不雨露均沾一下其他人?”

“走开。”张决把肩上的手扫了下去,顺便扇了扇四周的空气,一脸厌恶道,“天天喷女款香水,不觉得腻吗?”

“粉丝不觉得腻就好,他们就喜欢我这样。”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张决领口看,等火候差不多了,他巧妙而精准地赶在对方发难前别过身,缓声问:“听说公司要跟叶筝提前解约,真的假的?”

张决一抬下巴,瞥了眼左侧扭腰甩头的董事长:“你直接去问不就知道了。”

“问你不是更方便么?唉……就是不知道叶筝以后该怎么办啊,会有公司签他吗?还是说自己出来单干?”

红酒的醇香慢慢在口腔里发酵,舌尖从微涩转为酸甜,张决难得摒弃他那张面瘫脸,带着微妙又生动的笑意说:“叶筝所有个人代言都是捡漏来的,没了MAP和星航他还混得下去么?更别说品牌商现在巴不得跟他撇清关系。”

“确实,那就提前恭喜张少了。”

张决没从他话里听出几分真诚,不过这种恰到好处的虚伪正是他们MAP三年来的相处之道,至少明面上没闹过不和,吵架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除了面对叶筝,他们四个人始终互相保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友谊”。

实际上没人会真心实意关心叶筝的去留,以叶筝吊车尾的人气和不讨喜的性格,纵然他留在星航,也对其余人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尤其是张决准备转型走演员路线,电视剧接到手软,叶筝一个只会唱歌的拿什么跟他比?反倒是旁边这个笑面虎段燃,最近有传闻说他去参加了莫朝新电影的第三轮试镜,试的还是男二……假若让段燃拿到这个角色,那他将会是星航成立以来,第一个进攻海外市场的“演员”。

莫朝是国际上赫赫有名华裔导演,每一部戏都是高质量高水准,即便是拍摄商业电影,也能掀起一大波话题度。而他的试镜环节是业内出了名的难,还很怪,不是说演技高超、外形符合就有机会,他注重的反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细节,能走到第三轮试镜,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了,张决不信段燃有这个实力和能耐,大概是用了点特殊方式才能拿到莫导的角色……就跟当初叶筝一样,硬靠后台才能进MAP,把原本属于别人的位置抢走了。

否则像叶筝这样的人,哪儿够资格来当偶像。

MAP出道三年,所有负面新闻通通跟叶筝有关,最近一宗就在半年前——他被记者拍到跟女性友人在街上拿着烟散步的画面。隔天,“MPA成员抽烟”几个大字明晃晃挂在热门搜索栏,醒目堂皇,没把刚睡醒的公关吓个半死。

尽管及时澄清了,但那张夹着烟的照片仍如野火蔓延,怎么扑也灭不了。

“不过……”

张决回过神,见段燃斜举着杯,把半长的金发撩到耳后,他凝视着杯中液体挑眉道:“你先对叶筝动手这件事可得藏好了。他能进星航就证明他有点本事,不要拿他当傻子看,万一人家憋个大招,你这电视剧……可能就泡汤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慢,斯斯然飘进张决耳里,敏感的神经线顷刻绷紧,连带目光一同黯了下去,他咬了咬后槽牙,眉心不自觉蹙起:“你怎么知道?”

段燃笑笑,在暖光的照耀下像个天真无邪的小王子:“嗯……你猜?公司要叶筝演小白兔,不代表他是真的傻。他能狠下心对自己,自然也能狠心对别人,总而言之……叶筝没你想象中好惹。”

……

叶筝一路小跑出大楼,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压低了帽子,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裹着一身湿气坐进副驾。

“峰峦会所。”

司机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即使司机不关注娱乐圈,不认识什么MAP,可他知道这大厦是有名的录音室,从这里出来的基本全是名人明星。

至于峰峦会所……他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关联词就是“上流”。事实上,峰峦会所也从来不吝啬于展示它的上流——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高度保密的会员制度,能进这里的多数是商界政客,次点的也是当红艺人。

是一个没钱连门都摸不着的地方。

然而最近峰峦被记者爆料,说会所里有人经营非法情|色交易,一段长达七分钟的视频一直在网上流传,其中一个主角是某知名制片人,虽然另外一个主角看不清脸,但也足够让网友们扒个热火朝天,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聊上一段时间了。

司机那窥视般的视线惹得叶筝一阵毛骨悚然,他闭上眼,把窗外风雨困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早上他看了天气预报,似乎没说会下雨,可生活中往往就有那么多的突如其来,没人能真正掌握宇宙的运作速度。就像他曾经有过一腔热血,以为拥有才华和足够努力就能出人头地,谁又能算到流言蜚语可以扼杀一个人的付出。

这段时间里他反复思索着一件事——自己也许并不适合这个圈子。

他开始惧怕人们的眼光,尽管是平静的对视,呼吸照样会不由自主地变得艰难,咽喉处如同被飞星里藏着的玻璃割开,身体深处迸发出尖厉的悲鸣,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滚烫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站在舞台上唱歌了。

台下的眼神远比聚光灯来得火热,能穿透皮肤渗进血液,灼断每一根神经,最后逼迫他投降。或许比起那些虚幻的谣言,在舞台上呆愣地站着,一个字都唱不出来的时候,更能摧毁他的自尊。

车内一片沉寂,司机百无聊赖地放起了有声书。那是一个唏嘘之极的故事,叶筝闭了闭眼,他依稀觉得,他不该去听这个故事,台词不多,偏偏每一句都充满了压抑和绝望。幸好他已经连续熬了两天夜,人声渐渐含混,他觉得,就这样睡着也挺好的。

雨水顺着脚踝流进鞋里。

叶筝费力睁开眼,不知何时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灯光散发着一种暧昧的暖,他试着在晕眩里找到一丝平衡感,把凌乱散在地上、湿漉漉的外套捡起来。他甩了甩脑袋,洗发水的香气飘忽而至,叶筝迷迷糊糊走近窗前,用指腹按压在上,擦去薄薄一层水汽。

乌云低得几乎要塌在楼顶,一道闪电蓦然炸开,在夜空里划出漂亮的裂纹,让叶筝看清了玻璃上的倒影。

一个上半身赤|裸着的男人背对他坐在椅子上,露出左侧肩胛骨上的弦月刺青。

那人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上,在他转过脸的那一刻,叶筝双眼疼痛欲裂,无论如何也无法聚焦看清。

叶筝大喘着醒来,司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鞋子是干的。

又是这个糟糕的梦。

他小心地抽了口气,心脏跟卡了根针一样难受,尤其是看见刻着峰峦两个字的门匾,某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峰峦会所,中式花字阁。

“风闲,我哥,我亲哥啊……看完给点反应成不?”姚知渝单手托腮,把桌上的寿司拼盘扒拉到自己这边,朝对面一呲牙,“不说话就别吃了。”

黎风闲轻轻放下筷子,明亮的光笼罩在他头顶,把苍白的脸照得近乎透明,有种说不清的朦胧感。姚知渝想起外界媒体偶尔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黎风闲,淡薄而平庸,但又意外合适。

他的眼型弧度天生比较锋利,眼角偏尖,眼尾微微上翘,抬眼时像狐狸一样。冷不防被这么一盯,姚知渝呼吸稍顿,尔后又恼羞成怒,气自己万花丛中过,怎么就被一个该死的男人给钓住了。

天知道他为了黎风闲、为了这个剧本,将近一周没联系过Nova和Linnea了,十有八九已经被拉黑了。

气不打一处来,姚知渝撩了一下他那头飘逸微卷的长发,起身把那叠厚厚的剧本塞回文件夹里,脸又冷又臭:“自己结账,八千六加服务费!”

“你才是编剧。”黎风闲拿起手边冒烟的红茶,抵在唇边轻吹着,蒸腾而起的热气打湿了鼻梁,将那颗浅褐色的痣润得光泽细腻,“我又不懂电影。”

“没让你懂电影,”姚知渝重新坐下来,翘了个端庄优雅的二郎腿,他屈起食指敲敲桌面,“只是问你这样改行不行。”

黎风闲沉默片刻,答道:“行。”

“妈的!”姚知渝脸一垮,“敢不敢再敷衍点?”

见黎风闲没有继续接话的意欲,姚知渝瘪着嘴把那盘寿司推回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抖M的潜质,不然怎么会主动来找这根硬钉子碰。最离谱的是他居然不觉得自己毫无收获,黎风闲这个“行”字,瞬时给了他不少底气。

那么眼下难关只剩最后一个——

物色演员。

这也是让他们最郁闷的一环,他们需要找一个年轻、身材偏瘦,而且能驾驭住昆曲唱腔的男演员。由于导演要求还原写实,所以整部戏都不会后期配音,包括唱戏部分。当初导演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不需要他有演技,但他要会唱,要懂得听指令。

想到这里,姚知渝又开始头疼,他们本身没什么资金,赞助都是死皮赖脸拉过来的,现在出品方要求他们尽快選角,否则就做好被塞人的准备。

他急、导演也急。受限于电影题材和文艺慢热的旋律,找演员比登天还难。合适的不演,来试戏的又不合适,突出一个八字不合。

“不如你来演吧。”姚知渝喝了口酒,半开玩笑地说,“除了外形不符哪儿都没毛病。”

如预料般,黎风闲并没搭理他,只是慢慢嚼着沙拉,眼眸沉敛,像是思考着什么。

“哎……我也不知道谁能演温别雨,他情绪太复杂了,用力过猛很容易演成变态。”说着说着,姚知渝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有声有色地分析温别雨,一边拿着勺子比划,“温别雨骨子里有股疯劲,能反复剜开未痊愈的疤,能在绝望时露出太阳一样温暖的笑。他看起来很脆弱,可怜兮兮的,稍微用点力就能把躯干折断……可扎在深处的根,长成了幼细坚韧的血管,虬蟠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温别雨从未输给任何人,唯独输给了命运。”

黎风闲:……

姚知渝毫无征兆地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倒背原文,英气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跟犯错的小动物似:“风闲,我昨晚做梦梦见温别雨了,他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披着戏服,底下是鲜血淋漓的皮肤。”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去呛出了好几滴眼泪,嗓子辣得连话音都端不稳,“……风闲,他们都说我写得很烂,从七年前开始,一直骂到现在……骂得我都不敢写书了,好像写什么都是错的。”

古典雅致的包厢里熏着沉香,飘逸舒心,尾韵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使得香气富有层次感。姚知渝趴在桌上,脑袋一拱一拱的,担心他把香炉蹭翻,黎风闲把东西往里移了点,他不喜欢照顾醉鬼,与生俱来的洁癖更是不允许自己沾上别人的体液。

到了凌晨。四、五个空酒瓶歪歪扭扭倒在姚知渝脚边。

黎风闲准备打个电话让姚知渝的家人来接他走,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姚知渝,不禁轻叹一声。他从小认识姚知渝,印象里只见他哭过三次,每次都是因为他写的那本叫《幻觉》的书。

最近幻觉要改编成电影,由姚知渝亲自担任编剧,黎风闲本以为这是好事,谁知道接二连三碰钉,拒绝他们的理由花样百出,当中不缺“剧本奇怪”、“剧情迷惑”等。这本书从出版起就饱受批评,一直被列为“精神毒物”,甚至有人让姚知渝不要抹黑昆剧,少揣着一股子文艺腔写些自以为深奥的东西。

黎风闲很少关注网络小说,不知道大众喜好要求是什么,但在他的理解范围中,幻觉从来没有“抹黑昆剧”。

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从何而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知渝喝醉了,你来接他吧……嗯,在峰峦,九楼花字阁。”

“你在给谁打电话?”姚知渝睁大眼睛,手指紧抓着酒瓶,在通透的玻璃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指纹,“……我不想回家,我不回家!”他嘭一声站起身,膝盖不偏不倚地撞在桌腿,震得酱油碟原地颠了两下。

黎风闲一时没留神,被溅了满袖芥末酱油。

姚知渝要醉不醉地傻站着,嘴巴半张,黎风闲以为他要说什么,就拿纸巾擦着袖口,没想到隔了半响,只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饱嗝声。

这里有独立卫生间,黎风闲二话不说把袖子翻折起,用水冲了冲手腕,他擦干水后拨通内线,让前台送一件干净的衣服上来。

他刚从卫生间出来,门外乍然传来杂乱的脚步,有什么重物沉甸甸磕在门板上,眨眼间,门把生生被外力压下。还没反应过来,黎风闲便被门外的人泼了一身啤酒,从肩膀到腰后全是湿淋淋的麦香,一个男人连人带杯栽在黎风闲背上,踉跄了几步。

“叶筝!”

门外有人惊呼。

叶筝略微一歪头,清俊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被拆成了好几段,又疼又累,提不上半点劲。在这种近乎麻木的感官里,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弦弯月,勾着几缕横竖交错的黑色暗纹刻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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