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9-18 来源:采薇 分类:现代 作者:有菩 主角:任廷弋 顾泽苍
“顾律师,之前那位任先生已经到楼下了,是直接带过来么?”
顾泽苍笔尖微顿,在纸上留下小一点痕迹,他微微抬了抬眼,有几分诧异:“本人来了?”
“对,”Sue眨了眨眼,解释道,“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之前都是他助理负责联系我们这边,他一直都说自己不太方便出面,怎么突然就亲自过来了……”
“亲自过来也好。”顾泽苍低下头去,情绪已经恢复平静,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旁人转述到底不如本人亲口表达,这样能更好的了解受理人,更何况我们现在并不清楚他那边的实际情况。”
顿了顿,顾泽苍才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直接带过来吧。”
Sue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往外去,玻璃制作的侧开大门被她蹑手蹑脚合上,顾泽苍的余光能看到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他突然有些索然无味的停了笔,推开窗,点燃一支烟。
顾泽苍看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发呆之际,事务所里突然有了动静,顾泽苍提前熄了烟,但到底味道尚未散去,走进来的人脚步停了一瞬,便低着头重重的咳嗽起来。
他穿着一件很简单的黑色牛仔外套,搭配黑色破洞裤,口罩几乎将大半张脸遮盖,低头时戴着的鸭舌帽更是挡住全脸。
顾泽苍隐隐觉得他的身形极度熟悉,像及了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人,但怎么想对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迅速将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有些抱歉的上前一步,伸出手欲要相握:“抱歉,味道还没来得及散开。”
就在他的声音响在房间里的那一瞬,眼前的人身形突然顿住了。
顾泽苍悬空的手有些尴尬,对方迟迟没有握过来。
他正要收回手的时候,眼前站着的男人突然狠狠握住了他的手,力度用得太大,身旁跟着的人不由得将视线放过来。
顾泽苍与对方相触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太熟悉了。
握手时的力度,掌心一小块厚厚的老茧,尾指指骨上往外凸起来的一小截骨头,大小甚至温度。
这一切本该他认为早已遗忘在某个角落的细节,在这一刻突然汹涌如潮水开闸般疯狂涌来。
男人抬起头,往下扯了扯口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好久不见啊……”他眨了眨眼,因咳嗽而泛起潮红的眼角尚带着几分泪意,顿了顿之后又咬字清晰的喊了他一声,“顾律师。”
真的是他。
确定了眼前人就是所想的人后,顾泽苍反而平静下来,他微微颔首,然后不动声色的挣脱开对方手掌的束缚,放下时掌心甚至有湿润的汗意。
任廷弋。顾泽苍在心中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闲杂人等退散,办公室里只剩下顾泽苍和任廷弋两个人。
茶几上摆了两杯茶,任廷弋一口气喝了一半,正要开口,顾泽苍突然出声:“事情的始末你跟我说一遍,要事实。”
“不至于吧。”任廷弋的神情有几分轻浮,“旧情人相见不先叙叙旧吗?直接谈公事?”
顾泽苍神情淡漠:“说实话我才能更好的判断优劣势。”
任廷弋索然无味的叹了口气,道:“行吧。”
事情其实很简单,任廷弋要打的这场官司是告人诽谤罪,对方是一家营销公司,拿钱办事的那种,挂着羊头卖狗肉,表面上是做明星培养的,事实上主营是营销水军这方面,作为十八线小明星,任廷弋不知道得罪了圈子里的谁,被这家营销公司穷追猛打了整整一个月,叩上了“小三、包养、卖屁股”等等不堪的名声,几天前任廷弋的助理直接发布了一条澄清微博,声称并无此事,且打算将公司告上法庭。
一般来说,圈子里这种所谓的公告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哪有那么多明星闲的没事真浪费时间去告别人,但任廷弋不一样。
顾泽苍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知道他的脾性,真较起真来谁也杠不过他,就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他也得上。
读书的时候任廷弋常笑着跟顾泽苍撒野解释:“我这叫不争馒头争口气,你懂什么。”
没想到五年没见,这人还是这样,就是想争这口气。
顾泽苍也懒得提醒他就算告成功了也得不到多少赔偿费,指不定连律师费都补不了空缺,因为他知道任廷弋为得不是钱的事儿。
这对于顾泽苍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官司,他甚至不用亲自上场,于是很顺利的打算签合同。
要落笔的瞬间,任廷弋突然开了口:“这官司是你帮我打吧?”
顾泽苍看他一眼:“用不着我。”
“那可不行,”任廷弋双手环胸,扬了扬头看着他,“我可给了你六位数,你就用别的律师把我打发了?万一败诉了怎么办,我的清誉不就毁了吗?”
顾泽苍心中嗤笑,但面上不动声色:“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你是神吗?”任廷弋大喇喇的翻了个白眼,精致的五官用全力在展示他“不爽”的态度,“我不管,反正你得对得起我六位数的价格。”
“那你的意思?”
“你上。”任廷弋不假思索的开口,“我信你。”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两人一瞬间都有些失神。顾泽苍倒不是感动,只是突然想起他们俩还在一起的时候,任廷弋总喜欢对他说这句话,他一般听到的时候就没了底线和立场,任廷弋要他干嘛他就去了。
那个时候顾泽苍觉得,这是任廷弋对他全然的信任,到了后来才发现,其实不过是游刃有余的拿捏。
他其实从来都没信过他,不过他一人来了一场独角戏,洋洋自得。
任廷弋也似有几分尴尬,但很快清了清嗓子调整起来:“反正就你了,别人我担心会毁我清誉。”
顾泽苍看了一眼他笔下的合同,到底点了点头。
任廷弋这才飘飘扬扬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此事告一段落,任廷弋起身就要告别,顾泽苍站起来送他,两人沉默着即将靠近门口时,顾泽苍到底没忍住心头那股汹涌的好奇,出口问道:“有个问题打算问问你。”
任廷弋立马道:“我不知道我助理找的律师是你,我就让她找了个胜诉率比较高的……没想到几年不见你混得还挺好。”
“不是想问这个。”顾泽苍停住步伐,看着他。
任廷弋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他这番话说出来就像是他多在意似的,瞬间没了面子,故作不在意的挠了挠后脑勺,道:“那你问。”
“你刚跟我说的那些确定都是事实?”
顾泽苍的这句话问得含糊不清,但任廷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三、包养、卖屁股这些都是污蔑”的话,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去。
顾泽苍的本意其实只是为了确定胜诉不会出现意外情况,见他这般脸色才意识到这句话问得有些不对,张了张嘴欲要解释,任廷弋却冷笑了一声开了口:“什么意思啊你顾泽苍,合着你还真觉得我卖屁股给人包养去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人啊?”
“……没有。”顾泽苍皱了皱眉,“我只是……”
“得得得,我不跟你说这个,”任廷弋飞快的打断他,“反正我在你眼里也就这么一人儿了,毕竟当初要不是为了这事儿咱俩也分不了是吧,你那时就不信任我,我也不指望你现在信任我了,咱就不提这事儿,提了心烦。”
他这边噼里啪啦说了一阵,顾泽苍却觉得没什么好辩驳的,也并不想闹得第一天就大吵一架,索性沉默。
其实他脑子里倒是有很多话,不过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觉得说出来到底没了意义。
说什么呢……说“当初我们分开,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个人”?或者“任廷弋,你和我从前就没彼此真正了解过对方”?
这些话只在心里兜一圈都觉得矫情,顾泽苍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过去的事情就干脆让他过去。
所以任廷弋说了这么大一堆之后,见他毫无反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任廷弋不再继续说,气氛便又诡异的沉默下来,两人尴尬的对立半晌,顾泽苍终于开口:“我送你出去。”
“不用。”任廷弋看他一眼,“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请。”顾泽苍便打算真的不送了,站在那里直杵杵的看着他。
任廷弋憋着一肚子的气往外迈了一步,实在气不过来,又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了顾泽苍一眼,一字一顿的故意说道:“顾泽苍,这事儿你甭管是真的假的,你只要帮我打赢这场官司,钱不是问题。”
顾泽苍的表情不受控制,微微变了变。
任廷弋扬了扬眉,嘴角不易察觉的往上勾了勾,很得意似的。
然后他扬起鸭舌帽戴上,再拉起口罩,双手插在裤兜里往外走去。
顾泽苍目送他离开后,才猛地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廷弋那句话,是指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顾泽苍不由自嘲,纵然心中再怎么暗劝自己对方已经和他无关,但还是那么轻易会受到任廷弋的影响。
都五年了,他居然没一点长进。
处理完今天的最后一点任务,办公室外的灯光已经关了大半,顾泽苍合上笔记本捏了捏眉角,闭眼休憩。
脚步声落入耳中,他抬眼看去,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很稚嫩的男生推开玻璃门闯进来,喘着粗气:“我……我……”
顾泽苍道:“慢点说。”
对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脸上是跃然的喜悦:“师父,我今天打的官司,赢了!”
“不错。”顾泽苍还以为对方有什么要紧事,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他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对方在一旁围着他转:“师父师父,为了奖励我陪我一起去吃个饭呗?你还没吃呢吧?”
顾泽苍看他一眼:“好。”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原地猛地一跳,兴奋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倒不是他容易满足,主要是顾泽苍这么些年一个人独惯了,很少参与群体活动,更何况这是私人邀约,所以对方突然同意他反而有些缓不过来。
游意霖当了顾泽苍三年的徒弟,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他单独吃饭。
顾泽苍其实想得挺简单,任廷弋那个案子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游意霖既然是他的徒弟,他就有义务跟对方聊聊这案子,后续也打算带他参与一下。
两人约在一家人气挺旺的火锅店,靠近的时候顾泽苍便察觉到这家火锅店今天有些不大对劲——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不像往日排队得排到几百号去。
游意霖倒是毫无所察,推开店门直接走进去,顾泽苍只好跟上。
门口的服务员迎上来:“先生,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营业。”
游意霖四下看了一圈:“一个人没有,服务员倒是都在,怎么不营业啊?”
服务员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店内要拍摄一条广告,所以不对外开放营业,先生明天可以么?我们可以为您先预约。”
“拍广告?有明星在?”游意霖起了几分兴趣。
“换一家吧。”顾泽苍四下逡巡一圈,扭头时突然看到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的所谓明星从走廊那头走出来,恰巧和对方对上了眼。
是任廷弋。
顾泽苍的视线不易察觉的一顿,本没有要上前去套近乎的意思,而是转头往店外走去。
游意霖却突然开了口:“咦,师父,那不就是这次要打官司的那个明星吗?”
顾泽苍只作没听到一般,往外走去,谁知道不远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顾律师?好巧,过来一起吃火锅啊。”
这实在是有些出乎顾泽苍意料的。
他没想过任廷弋会叫上自己,换成从前任廷弋绝对是装作没看到他的。
但转念一想,倒也对,他们俩现在已经没那一层关系了,所以没什么避嫌的必要,任廷弋不再躲着他便显得很正常。
顾泽苍是不打算留下来的,偏生游意霖是个缺心眼的,二话不说凑了上去:“任先生你在这里拍广告啊?”
“是啊。”任廷弋看着他,温和的笑了笑,很亲热的开口道,“你们俩要吃火锅呀?这家味道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镜头,等我拍完我们仨凑个桌怎么样?今儿个包场。”
任廷弋的视线非常自然的从顾泽苍身上扫过去,顾泽苍冷静的与他对视。
“好啊好啊。”游意霖缺心眼的点头,答应了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征求师父的意见,立马扭头又问道,“师父可以吗?”
抬头,任廷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顾泽苍只有点头应下。
锅底先上来了,热气腾腾而起,氤氲之中顾泽苍隐约看到不远处任廷弋拍广告的模样。
他化着很淡的妆容,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是在人群里显得扎眼,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打光板映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愈发光彩夺人,和五年前一样,任廷弋永远都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摄影师叫了一句:“给他嘴上补点妆。要那种吃完火锅后特别诱人的。”
顾泽苍不免有几分好奇,看到化妆师在他嘴上画了淡淡一层口红然后晕染开来,竟像是接吻后略显红肿的嘴唇。
顾泽苍从前和他亲热久了他就会这样,嘴唇很容易就会肿起来。
任廷弋笑了笑,突然扭头看过来,冲他露出一个很妖里妖气的笑容,微扬的眼尾流转着骚乱的韵味。
顾泽苍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慌张的撇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勾人。
“师父,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游意霖的突然出声终于将顾泽苍从慌张中解救出来。
他忙抬起头,很轻的“嗯?”了一声。
游意霖叹了口气,说:“我说,任廷弋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火不起来呢?”
他现在也就是一个十八线小明星——中间其实火过一段时间,但流量很快就没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比他们俩在一起时候,他还是十八线网红要好太多了。
这么些年,谁都在向前走,他不也是吗?
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心还留在原地挣扎不开来。
任廷弋终于收了工,走近桌子的时候两人已经吃了一会儿,游意霖有些抱歉:“我们太饿了,就先开吃了,任先生不介意把?”
任廷弋大方的笑笑:“没关系,总不能把你们俩给饿着吧。”他站在桌边,视线看了一周,情况有些尴尬。
位置是单桌的,只有面对面的方向可以坐,游意霖和顾泽苍对坐着,游意霖也意识到这样的情况,端着碗就要起身:“我跟师父坐一边儿吧。”
任廷弋拦住他,笑道:“不用了,大老爷们哪那么多讲究。”说着他一屁股坐到了顾泽苍身边,顺带着还往里面挤了挤。
顾泽苍不自在的皱了皱眉头。
他低声道:“你外面位置不够?”
任廷弋说:“我屁股大,占地面积大,不可以吗?”
顾泽苍于是不说话了,其实换做以前,两人要不就甜甜蜜蜜的犟起嘴来,要不就索性为着点小事大吵一架,如今顾泽苍的不在意倒让任廷弋心里有些不舒服,自然而然就摆在了面上去。
任廷弋可着小事吩咐顾泽苍:“哎,圆子怎么在那边呢?顾先生不介意帮我端一下吧?”
顾泽苍看过去,对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一副耍赖撒娇的模样。
顾泽苍面无表情的将圆子递过去,想了想,将对方喜欢的东西也全都放到那一侧去——放到一半才有些恍惚的停顿,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任廷弋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连顾泽苍自己都觉得自己犯贱。
游意霖自然缓慢的察觉到了桌子上的气氛非常尴尬,这场由他应下的拼桌自然不能冷了场去,接下来几乎全是他和任廷弋在对话,顾泽苍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一顿火锅吃到最后,顾泽苍已经停下嘴,任廷弋还很起劲,他一直都喜欢吃这种辣的,顾泽苍对于他的生活小习惯比他自己都了解。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思想跑偏,顾泽苍终于开口谈起公事:“任先生,这次官司小游会是我的助手,如果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也可以询问他。”
“不能询问你吗?”任廷弋咬了一口虾滑,桃花眼微微一眨,“要不要这样啊,我这公众人物都不觉得有什么呢,你反而避起嫌来了?”
顾泽苍看他一眼,反而扯了扯嘴角,略带薄怒的笑了:“不要什么事都往上面扯,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四个字出了口,两人俱是一愣,任廷弋连筷子上夹着的虾滑都瞬间摔进了油碟里去,溅出好几滴油来。
顾泽苍移开视线,遮掩似的抿了一口茶水。
任廷弋这时才似茫然也似感慨的出声:“是啊……都过去了……”
他自嘲似的露出一抹很深的笑意:“抱歉啊,我就是总觉得还跟昨天似的,挺可笑的。”
那时候的火锅吃得哪有如今这般拘谨尴尬,气氛诡异。他俩尚在读书的时候,总是两个人单独溜出学校来吃火锅,顾泽苍不吃辣,任廷弋却烦鸳鸯锅得紧,为了迎合他的口味,他总是退步,被辣得眼泪鼻涕跟着流,任廷弋又心疼起他来。
顾泽苍去厕所用水龙头冲舌头,任廷弋在旁边边看边笑,笑着笑着就搂着他亲吻起来。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炽热而纯粹的,情到浓时一切都显得自然无比,一切能做的都做了,恨不得余生都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时过境迁,到底是渐行渐远,最后竟也落了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下场,可悲可叹。
那时的他们何曾想过,说散也就散了,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跨入职场,整整九年的时光,到底熬不过现实,熬不过任廷弋心中所谓的梦想。
顾泽苍其实一直都相信,当初说要一辈子的誓言是真的,只不过后来做不到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