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不想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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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今天我不想洗碗

“今天我不想洗碗。”

“我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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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座机响了,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如魔音灌耳。

陶然用枕头盖住头,反复换了几个睡姿,仍旧挡不住那刺耳的声音。他崩溃地大喊一声,然后从床上爬起,去接不知哪个孙子来的电话。

趴在沙发上睡觉的薄荷也被电话惊醒,警觉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喵了一声后跑了。

当初陶然跟徐子阳装房子时,徐子阳笑着说一定得挑个铃声闹人的座机安在客厅里,等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就天天早晨打电话给陶然,叫他起床。

就因为这个,哪怕陶然恨透了这部总是扰人清梦的座机,仍旧没有取消它。

打电话的人是他一哥们,杨扬洋,人称老杨——讲真陶然一直没懂老杨他爹妈究竟是报着什么心理才给自家儿子取了这么个造孽名字。老杨说也没什么,就是自己回国了,约他晚上聚聚。

陶然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他脾气爆,起床气更大,老杨早料到会被喷,也没恼,乐呵呵地等陶然把自己给骂清醒了,才不慌不忙地定好时间,挂了电话。

陶然:“…………”

他赤脚踩在沙发上,迷瞪了一会以后脑子终于清醒了,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很挫败。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微信。

陶:刚才老杨打电话约我晚上出去聚,我正在睡觉,被他吵醒了,火大地骂了他一顿。

陶:老杨没生气,但是我现在觉得挺愧疚的。

陶: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是我真的有在努力改了。

陶:而且,而且,我觉得我现在,比原来好多了,真的。

他咬着唇,看着这几条消息发送过去,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回复。

他想了想,又跟老杨发了条消息。

陶:那个,对不起啊,我昨晚没睡好所以刚才口气有点冲,你别介意。

老杨消息回得很快,仍旧是笑呵呵的:哈哈,都是自家兄弟,瞎客气啥。

陶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等到去上班的时候,他仍旧为发出去的消息耿耿于怀,然而等到午休,对方仍旧没甩他。

……就很气。

陶然又想发火了。

他压下心里的烦闷,起身去茶水间打算泡点茶喝,却不料听见里头有几个同事在说他的八卦。

“陶然?别想着追他了,他不喜欢妹子,是个基佬,公开出了柜的,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啊?是、是么?”

“嚯,这么嚣张么?他也不怕?”

“他怕什么?当年销售部一个男的说他两句,他把人家骂得连妈都不认得了。”

“不过他性格太差劲,就算长得好家境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要?听说他男朋友为了甩他都躲到国外去了,肯定是受不了了呗。”

“这样啊……”

陶然听前面的时候都没反应,他敢出柜就做好了被指指点点的准备,只是后面的话,着实让他难以承受。那几乎是在拿刀,往他心口上扎。

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走过去,把茶水泼在那几个人的脸上,手把手教他们学做人。

可他忍住了。

他不想那群人说:“性格这么差劲,果然没人受得了,活该被甩。”

……虽然那的确是事实。

其实怎么说呢,严格来说,陶然不单单是脾气差,他是娇气,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半点委屈,一点就爆。

陶然前半辈子的命很好。他摊上了对有钱又溺爱孩子的爸妈,从小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上了大学还从没自己洗过衣服进过厨房。

甚至寝室做清洁,第一次轮到他的时候,他因为扫地拖地抹桌子,掌心居然长出了死皮磨出了茧子——可见这位少爷皮子有多嫩。

徐子阳和老杨都是他的室友,两人围观了他历经两个小时,磕磕绊绊的清洁卫生后,对他叹为观止,就忍不住对这个生活智障多加照顾。

后来,老杨成了他跟徐子阳的哥们,而徐子阳……成了他的前男友。

那会陶然浑身都是胆,日天日地日空气,喜欢上徐子阳后懵逼了两天,然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追求之路,全校闻名的那种。

不得不说情商低有情商低的好处,他自顾自地追求着徐子阳,完全无视了外界的一切,至于别人的白眼、师生的议论、未来的前途……那是什么?可以吃么?

徐子阳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焦躁,到淡定,到心动,到点头——这一步步走下来,陶然磨了整整四年,从大一上学期开学,一直到他们大四毕业。

陶然永远都忘不了毕业典礼那天,他们穿着学士服,徐子阳站在学校的湖边,整个人显得又文雅又英俊。

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他就难过极了,难过到走不动路。然而他还是撑起气势站在徐子阳面上,很凶地说:“徐子阳,老子追了你四年,干不干,你就说句准话吧!”

徐子阳挑眉:“我如果不答应呢?”

陶然简直觉得天都快塌了,可他还是很坚强地点头,装作很有风度地说:“那好吧。”然后再没敢看徐子阳一眼,转身走了。

一转身,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他背后就是徐子阳,他不敢哭出声,只能忍着,忍得快要内伤了。

结果徐子阳却大步追了上来,拽住他,声音难得焦躁:“你走什么?我话都没说完你就……你哭了?”

徐子阳一脸挫败,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拍着他的背轻轻哄着:“别哭啊……平时那么凶,怎么关键时候就变成小哭包了?”

陶然又气又委屈:“徐子阳你讲讲道理,我什么时候凶过你?被你拒绝了,我还不能哭一下么?”

“真是……”徐子阳挫败道,“败给你了。”然后低头,轻轻吻了吻陶然满是泪水的脸颊,“我答应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得我好难受。”

他的语气那么轻,表情那么柔,陶然傻傻地看着他,真的连哭都忘记了,然后把这个场景深深刻在了心里。

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哪怕到了现在。

陶然今天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他惦记着那几条信息,总忍不住瞧瞧对方给他回消息没有。等啊等,一直等到快要下班,才等到一条【嗯,好。】

陶然故意卖萌——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故作轻松实则忐忑不安地问:那如果我改好了,你会原谅我么?

可对方再没有回话。

陶然咬着嘴唇,心想徐子阳怎么能这么狠心,他追了他四年,两个人在一起五年,分开了两年,他现在已经是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了,自己都这样低声下气,徐子阳却还是爱理不理。

他难过得话都不想说,心想我真的已经改了啊。

晚上他跟老杨聚会,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徐子阳身上,陶然状似无意地问:“你在国外跟大阳有联系么?他过的好么?”由于杨阳洋和徐子阳名字里都有个阳,所以寝室里一个叫老杨,一个叫大阳。

当年他们分手,徐子阳就出了国,这几年一直没回来。陶然跟徐子阳的关系是过了明路的,他甚至去了徐家,恳求徐母告诉他徐子阳在哪。

可所有人都像是说好了似的,没一个人肯告诉他。

老杨尴尬一笑:“他挺好的啊,日子过得很充实,闲的没事还散散步喝喝酒,认识了一帮朋友,怪逍遥的。”

“那……他交女朋友了么?我给他发消息,他都不怎么理我的。”当时徐子阳跟他分手,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太娇气了,脾气太差了;一个是他越来越发觉自己还是喜欢女孩,没有办法一直跟他这个男人在一起。

老杨闻言皱眉,想了想,然后回答:“好像没有。我没听他说过。”他叹了口气,“这都好几年了,你还放不下大阳啊。他这个人你比我了解多了,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的,唉,你就别轴了。”

陶然撇撇嘴:“我尽量吧。”

这晚除却徐子阳,他们聊得很开心,续摊续了好几次,陶然是个喜欢分享喜悦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发给徐子阳献宝。

分手后他克制了不少,可他今天喝高了,醉眼迷离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打字,发了好多条消息,告诉徐子阳他多开心。

混混沌沌间,他推了推同样醉得不轻的老杨:“你的手机一直在震……有男朋友了?”

老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屁的男朋友,腐眼看人基。”

陶然已经迷糊了,抱着酒瓶吃吃地笑。

第二天是周末,陶然带着宿醉的头疼爬起来,打算做个大扫除。这是他跟徐子阳的房子,他可得精心维护。

他们在一起以后,两家的爸妈给他们俩买了套房子,全款,写的是两人的名字。陶然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徐子阳兴致勃勃地装修他们的新家,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两人的杰作。后来分了手,陶然哭着收拾行李搬走,徐母打电话过来,说这房子已经过户给他了,让他安心住着。

陶然当时已经没了父母,可以说无家可归,他心里难受得要死,觉得徐母是在用房子打发他,可他最后还是没抵挡住“他和徐子阳一起生活过的房子”的诱惑,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他是很珍惜这个“家”的。

打扫卫生,首先从厨房开始。

陶然捏着鼻子,把堆了两天的盘子和碗洗干净,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我真的很讨厌洗碗……”

薄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绕着他的脚,咪咪叫着撒娇,陶然蹲下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它便心满意足地赏了奴隶一个香吻。

等陶然把家里收拾好,已经是下午的时候了。他换好衣服,出了门,目的地,徐子阳父母家。

刚分手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周都会去两三次,求徐父徐母让他见一面徐子阳,求他们告诉他徐子阳的消息,求他们说说好话,让徐子阳和自己复合。

可徐父只是叹气,徐母见他哭也跟着哭,只是反复咬死了一句话,子阳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没办法了,我说什么都没用。

陶然现在仍旧不懂,明明徐父徐母已经接受了他,对他这么好,说他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为什么分手以后就这么能狠心,任凭他怎么求,都没有用。

陶然来到徐家时,徐母正在看电视,徐父不在。见他来了,徐母笑着招呼:“淘淘来啦。”陶然,小名淘淘。

陶然放下手里拎的水果,脱鞋进门,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妈。”

徐母含糊应了一声,与他闲聊。

话题又回到了徐子阳身上,陶然拐弯抹角地打听徐子阳什么时候回国。

徐母叹气:“淘淘,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们有怨气,但是我还是要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是真心盼着你好的。”

她拍了拍陶然的手背:“子阳不准我们告诉你他在哪,我作为当妈的,也觉得他实在狠心,配不上你。好孩子,你现在还算年轻,赶紧再找一个吧,别让子阳耽误了你。”

陶然抿着唇,半天没说话,两人沉默良久,他才问:“我就问一句,徐子阳他……现在还是单身么?”

徐母看着他,眼中闪过不忍,犹豫片刻后,终是点了头。

陶然便笑了,心满意足似的:“那就好。”

他再死缠烂打,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如果徐子阳有了新欢,他绝对扭头就走,不再纠缠。

“你……”徐母欲言又止。她想让陶然少来几趟,不是嫌弃他,而是想让他尽快摆脱过去,迎接新生活。

陶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抱了抱她,反而安慰道:“我晓得……我会努力放下他的。可是妈,我是认了您当干妈的。自从我爸妈走了以后,您和干爸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我跟徐子阳分手了,您二老对我的好,我也从来没忘过。”

徐母闻言湿了眼眶,拍着陶然的背,咬牙骂了自己儿子一句:“子阳造的是什么孽哦……”

回家的路上,他给徐子阳发消息。

陶:我去咱妈家了。

陶:她还骂你来着。

陶:老杨昨晚也在骂你。

陶:大家都站在我这边,可见我还是很好的,你真眼瞎。

徐子阳照例没有回他。

徐子阳总是这样,决定的事就不给人留余地。当年在一起后他告诉陶然,其实大二时他就已经心动了,然后花了一年时间观察陶然的决心,又花了一年时间搞定亲朋好友,所以其实在大四下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默认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只有陶然还在傻傻地追。

一等毕业,徐子阳就雷厉风行地见了家长,正式出了柜,买了房子,开始跟他同居。

陶然全程都是懵的,被馅饼淹没,不知所措。

后来分手那会也是,徐子阳渐渐对他冷淡,先是不跟他上床,然后不跟他吃饭,再不跟他交流,最后陶然忍无可忍跟他大吵一架,徐子阳顺势分手,在陶然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出了国,然后再也没回来。

为了防止他骚扰他,徐子阳还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最后软磨硬泡,才留下一个微信硕果仅存,还基本不回。

他永远都在被动的承受,承受徐子阳的爱,承受徐子阳的冷淡,毫无反抗之力。

这些事想都不敢想,稍微回忆一下,陶然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他回到家,看到今天辛辛苦苦打扫的房子一团乱,纸巾飞得到处都是,他心爱的果盘已经尸骨无存,在木地板上碎得到处都是,而罪魁祸首正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撕咬着一个抱枕。

陶然眼前发黑,厉声道:“薄荷!”

趁着薄荷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它摁住:“这些都是你干的?”这简直是句废话,陶然已经气晕了,看到满地狼藉,又伸手打了薄荷两下,“你怎么这么皮!”

薄荷“喵嗷”地叫了一声,反手给了陶然一爪子,然后窜了出去。他按住被挠了的手,恨恨地想,不愧是徐子阳养的猫,跟它的主人一样无情无义。

被抓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很快渗出了血,陶然忍着疼,蹲下去收拾薄荷弄得烂摊子。

这个果盘,是徐子阳买的。那时陶然一见就喜欢上了,可那会他们刚毕业,又要装房子,那个果盘要四千多块,一贯大手大脚的陶然犹豫了一下,没舍得买。

可徐子阳把它带回了家,那天陶然特别高兴,扑过去兴奋地挂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傻笑,徐子阳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于是他真的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徐子阳几乎把他捧在了手心里,宠儿子似的宠着他,有时候陶然都觉得自己被惯得不成样子,可徐子阳只是吻了吻他的脸,说我就喜欢看你对我撒娇。

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无条件的宠爱。

后来陶然的父母骤然离世,陶然几乎哭晕过去,趴在徐子阳的怀里哽咽地问是不是老天都看不惯他娇纵,要拿他父母惩罚他。

徐子阳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抱着陶然一遍又一遍地说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骗子。

陶然紧紧抿着唇,他已经三十了,不是那些天真水嫩的小零了,没人心疼他的眼泪,他不可以哭。

可是还是好难受。

陶然站起来打算去拿扫把,结果一个没注意,滑了一跤,跌在了满地的碎玻璃上。

……好痛。

他被摔懵了,缓了好久才爬起来,然而腿太疼了,他站不起来,手上腿上被划了好多条口子,流了很多血。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果然是个家务废。

远远躲开的薄荷看到这一幕,焦急地跑了出来,绕着他的脚一个劲地叫,还不屈不挠地想凑上来,想舔他的伤口。

看着薄荷焦急的模样,陶然的眼泪陡然落了下来。

对,他还有薄荷。

他坐在碎玻璃里,小心翼翼地把薄荷抱在怀中。平时不肯让人抱的薄荷大爷此时异常安静,伸出爪子搭在陶然的肩膀上,凑过来,用鼻尖碰了碰他鼻尖,又轻轻舔了舔他脸上的眼泪。

陶然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紧紧抱着他和徐子阳的猫,失声痛哭。

“爸……妈……我好想你们……”

原来无论一个人长到多大,看起来有多坚强,心里难过时,想到的第一个,还是爸爸妈妈。

薄荷很心疼,一遍遍舔他的脸和手指,哪怕陶然的怀抱让它很痛,它也没有离开。

哭完一场以后,他心情诡异地平静了。给自己处理好伤口,喂饱了薄荷,打扫干净地板,他打电话给老杨,说明天约个地方见一面,老杨同意了。

一见面,陶然开门见山:“我打算彻底跟徐子阳断了,但是联系不上他,你跟他说一声吧。”

老杨懵了一下:“你们不是早分手了么……断了……那啥,就断了呗……还专门知会一声干嘛。”

陶然按了按额角:“我们俩当初除了没领证,跟结婚都没区别了,财产都是公用的,他当初说分就分,只带了个人走,我还存着幻想,就一直留着。可他都走了三年了,一次都没回过国,说是避我如蛇蝎也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他提了提嘴角,强笑,“那我还幻想什么?”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堆文件,一样样摆在老杨面前:“现金、房产、车……该他的就是他的,我一分都不想多得。你这次出去,把这些东西交给他,让他签字,尤其是房子,当时他直接过户给了我,但无论买还是装修,他都付了一半的钱,你问他还住不住,不住的话我就把房子卖了,到时候打钱给他。”

老杨皱眉:“把房子卖了你住哪?”

陶然撇开视线,刻意轻描淡写:“再买一套就是了。”

他父母虽然意外身亡,可家产还在,他有钱。只是从小住到大的那套房子他是不敢搬进去了,里头满满的都是父母的回忆,他怕自己会崩溃。

老杨眉头越皱越紧:“大阳当初出国时是直说了的,他留在国内的东西都给你,你知道那人的脾气,看起来好声好气的,其实比谁都犟——他肯定不会收的。你们又不缺这点东西,留着吧,推来推去不好看。”

陶然倔强地坐在那,透着股执拗劲儿。

老杨简直头疼,想把气球往外推,让他去找大阳他爸妈。

陶然一下子就烦躁了:“扯这些干什么,你们不是经常碰面么,要不是你不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早自己弄好了——又不是杀人放火,让你带个话怎么就这么困难?”

老杨脾气好,这两年不知道是同情他这个下堂妻还是怎么的,在他面前格外低三下四,搞得有段时间陶然还以为他看上自己了,后来才知道老杨觉得徐子阳这事不地道,他迫于无奈帮着徐子阳瞒他,但自觉理亏,腰板直不起来。

果然,陶然一凶,老杨瞬间就怂了。他烦躁地扒拉头发:“可这个事……这个事,唉。”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站起身,“我去抽根烟,你让我想想。”

这餐厅禁言,要抽烟得去厕所,陶然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股忧郁味儿。

他皱起眉。

老杨好像瞒了他什么事。

等得无聊,他掏出手机,开始给徐子阳发微信。

陶:我昨天想了一夜,觉得既然你这么坚决,那我们就算了吧。

陶: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发消息了,说完我就把你删了,再没有人烦你,你高兴么?

陶:其实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你,没办法,我这人长情,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样,说翻脸就翻脸。

这话发出去以后陶然就后悔了,心想怎么又刻薄起来了,他要有风度,风度,于是赶紧撤销,然后重新写。

陶:你爸妈我会时常看望他们,不过别自恋,我不是为了你,他们对我挺好的,我要记恩。

陶:薄荷就跟着我吧,你当初走了以后它茶饭不思,每天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盼着你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让它忘了你,所以就是我的了。

陶:我已经跟老杨说好了,到时候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你的东西我不想要,看着就烦,你统统拿走。

陶:你要好照顾自己,找一个会煲汤的女人,你不是老是说骨头疼么,让她煲骨头汤给你喝。

陶: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陶:再见。祝你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其实打下这些话的时候,陶然心里是很悲伤的,然而老杨的手机一直在叮咚叮咚地没完,他发一条就响一声,活生生地把气氛搅和没了。

陶然气极反笑,心道还说没处对象,一连响这么多声,这明显是小两口在腻歪闲扯。

等他把最后一句话发出去,果不其然,老杨的手机又响了。陶然一开始还沉浸在悲伤中,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他给徐子阳发消息,怎么是老杨的手机发一条响一下。

他脑子乱的很,几乎是浆糊的,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抓过那个手机,输了老杨的生日就轻松解了锁。

打开微信,置顶的信息栏赫然是他的头像,顶着一个标了13的红点。

最新的消息显示,是【祝你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他颤抖着手点开,里面赫然是他发的消息,偶尔是几条“嗯嗯啊啊”的回复。他往上翻,最早的一条,追溯到一年多前,他记得那会正好老杨新换了手机,而那时,他跟“徐子阳”的联系,虽然断断续续,却从来没有断掉过。

所以他可不可以认为,老杨用徐子阳的号与他联系,时间可以追溯到对方换手机之前?

那会是什么时候?两年前?两年半前?甚至更早,在……徐子阳出国之后?

等老杨带着一身的烟味回来以后,就看到陶然紧抿着嘴唇,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手机。

老杨脑子里“嗡”的一声,傻了。

陶然死死瞪着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哽咽咽下,他哑着嗓子问:“老杨……你老实告诉我,徐子阳他,是不是出事了?”

在回家的一路上,陶然都是浑浑噩噩的,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发两条消息而已,怎么徐子阳就死了呢?

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刚才老杨说过的话,他和徐子阳甜蜜的回忆,分手时徐子阳冷淡的脸,徐母抱着他摸他头的样子。

无数记忆的碎片混杂裹挟,他在过往中沉沉浮浮,乍喜乍悲。

【大阳当年被查出得了骨癌……已经是晚期了,也就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医院说没法治好,只能尽量拖延。】

在他们莫名冷战之前,他们关系一直都是很好的。那时徐子阳总是撒娇,对他说他骨头疼,把陶然心疼得不行,让徐子阳去医院,但是他们总是那么腻歪,不上班的时间都用在了跟彼此玩闹上,回回说要去,回回都忘掉。

后来次数多了,就习以为常了,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也就没当一回事。陶然只当徐子阳还在长个子,买了一堆食谱,笨手笨脚地给对方熬骨头汤,每天一碗,手艺越来越好,养得徐子阳红光满面,说他要喝一辈子。

陶然心里美滋滋的,得意又臭屁地说:“那是当然啦。”

【当时检查是我陪他去拿的,我要打电话给你,大阳却死活不准。他说你才没了爸妈,如果知道他得了绝症,你会崩溃的。他说服了所有知情人,我,他爸他妈,还有他别的一些亲戚,必须把这件事死死捂住,不让你知道。】

他被骗的好惨啊……他无数次上门求徐父徐母,求他们为他说说好话,可徐母一直哭,一直在哭,有次情绪崩溃了,让他走。

他没有办法,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只能走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又酸又涩,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是我性格太差么?

是我太娇生惯养么?

是我情商低,不懂看上脸色么?

是我渐渐老了,没有年轻时鲜嫩好看了么?

他自卑得无以复加,心想他这么差劲,徐子阳不要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还说,他把你宠得太娇气了,他好后悔。不是后悔宠你,而是后悔原来有时间的时候,没有去教你怎么一个人独立。他说你一直被父母宠着,他们不在了,他只想加倍对你好,觉得他可以宠你一辈子,可是没想到时间说没就没,他忧虑得睡不着觉,说你连外卖都不会订,怕他死后你活不下去。】

徐子阳的话犹然在耳,那时他们都是一身黑衣,齐齐跪在二老墓前,徐子阳拉着他的手,对着二老的墓碑发誓:“爸,妈,你们安心去吧,陶然就交给我来照顾,我会一直陪着他,一直对他好,连你们的份加倍宠他、爱他,从此,让他的脸色只有笑容,没有眼泪……”

【他忧虑你性格太直率,又没人看护,现在小人这么多,如果你得罪了,他们会怎么整你?他想来想去,觉得与其让你在磕磕碰碰中成长,还不如让他来鞭策你,所以他假装和你分手,一方面是不愿意你知道他得了癌症,另一方面是想用这个来让你燃起斗志,学会独立,学会冷静。他说这个过程必然很痛苦,可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他马上要死了而被迫成长起来,那只会更痛苦。】

是啊,是啊,分手的这三年,他学会了好多。他学会了在十分钟内做一顿早餐,学会了怎么把衬衫叠得像商场里摆放的那样,学会了换电灯泡和通下水道,学会了当天晾干的衣服当天就收好。

他的脾气也变好了,他遇到事以后第一反应不是发火,而且按捺火气思考解决方案,被人背后说闲话一笑置之而不是当场骂回去,跟亲近的人身上撒气以后知道反省,然后赶紧道歉。

他确实在慢慢变好。

可是……可是……

【你们上次见面?……呃,那时……那时……他已经快不行了,化疗化得头发都掉完了,晚上疼得睡不着觉,所以才那么憔悴……那会儿他已经离不得人了,根本没法出院,结果他说跟你约好了的,死活要出院一趟,说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他爸妈拗不过他……其实那时我就躲在你们隔壁包间,你走以后,是我把他背下去的……回了医院,他就进了ICU……那天以后没多久,他骗你说他出国,其实那时候,他已经……】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三年前的冬天,约在他们曾经最常去的茶餐厅里。

陶然记得很清楚,前一晚他一宿没睡,早早就爬起来收拾自己,做发型,做面膜,做身体护理,他竭尽所能地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期望让徐子阳能回心转意。

他到的时候,徐子阳已经到了,穿着羊毛大衣,戴着帽子、围巾和皮手套,脸色苍白,就静静地靠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神色有些疲惫。

他什么都没顾得上,第一句话就是急匆匆地质问:“你最近没休息好么?腿又疼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脸色难看成这个样子!”

徐子阳没说话,也没笑,就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才叫了他一声:“淘淘。”

陶然瞬间泪崩,哭着问:“我愿意改的,我什么都愿意改的,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徐子阳,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徐子阳很难过地看着他,眼睛也有一点湿润。最后,却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陶然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后来他们不欢而散,陶然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盼望,他祈求地望着徐子阳:“今晚回家好不好?我打扫了房子,浴室刷得很干净,你不是喜欢泡澡么?我学了按摩,可以帮你按腿……”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求欢了。

可徐子阳只是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陶然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打了水漂,他羞耻又难过,咬着唇,扭头就走了。

他的背后,徐子阳就靠坐在那里,一直目送他走远。

陶然忍不住心想,那时的徐子阳,是不是根本无法自己站立,甚至连坐直都没办法了?

【其实大阳是给我们下了死命令的,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说。我当时觉得很不靠谱,他却说让我扮做他,不用每句都回,隔一段时间用冷淡的语气词回复你就可以了。等估摸着你对他感情淡下来,性格也独立了,不需要他这个“奋斗目标”以后,就给你说他有了女朋友,已经订婚了——他还特地拍了张在婚纱店试礼服的照片,说只要看到这个,你就一定会死心。可是我觉得啊……他……我觉得……你们俩的感情不该被这么糟践……骗你我已经够愧疚了,如果告诉你他又找了一个,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毕竟……毕竟连那张相片,都是他心心念念你的名字,拍下来的……】

他们情浓时,陶然曾孩子气地抱怨,说国内什么时候能通过同性恋的婚姻法,他好想跟他结婚,到时候一起试礼服,他们一个人穿黑色,一个人穿白色,一定很好看。

徐子阳笑着问:“那谁穿黑色,谁穿白色?”

陶然笑嘻嘻的:“当然是我穿白色你穿黑色啦,体位一目了然嘛,哈哈哈。”

那张照片,老杨也一并给了他,照片里的徐子阳身穿黑色礼服,笔挺又帅气。他正在垂头戴袖扣,眉眼含笑,神色温柔。

【留给你的遗物……是有的。他说如果我们没瞒下去,让你知道了真相,就回家去书房,那本精装的《百年孤独》,把书皮打开,里面夹着一封信,他想说的话都写给你了。陶然……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虽然是受大阳的嘱托,但每次看你傻傻地等他,我心里……也难受坏了……对不起……】

陶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闯了多少红灯超了多少次速,谁在乎那些呢,他抖着手拿钥匙开门,没有理会蹭过来的薄荷,直奔书房。

啊,找到了,那本《百年孤独》。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取出,剥开了包装精美的封皮,只听轻轻的“啪嗒”一声,一封信从夹层中落下,掉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安抚自已像是快要碎裂的心脏,缓了好一阵子,才伸手,捡起那封信,打开。

只一看到那熟悉的字,他就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淘淘,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说明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以前小的时候,看到电视里男女主角天各一方,另一个很久以后才得知真相,看到遗书,遗书的第一句,一定是类似的话。当时我是很嗤之以鼻的,觉得他们矫情,遇到生死这种大事时,如果真的爱TA,难道不该告诉TA,然后两个人一起面对么?直到多年后,我也做了一样的事,才明白,那是种什么感觉。

我想保护你,不想你受一点委屈,不想你感觉一点难受。如果上天注定要你品尝离别的痛苦,那么我希望这个时间能尽量后延,最后延长到你已经对我毫无留恋,因为挚爱的离世,和一个前男友的离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光是想想如果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该会多难受,我就心如刀绞。

所以,请你原谅我吧,原谅我自作主张,擅自隐瞒了这个消息。

你是不是在哭?别哭啊……别哭……平时这么凶,为什么一遇到事,就变成小哭包了?】

陶然跪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哽咽地骂:“王八蛋……王八蛋……徐子阳你这个王八蛋……”

【乖,笑一个好么?我好久没有见你笑过了。天知道故意跟你冷战的时候,看着你委屈地看着我,问我你到底哪里做得不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过。淘淘,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那样爱你,我一直觉得你很好,哪里都很好。他们总说你没眼色,脾气差,娇滴滴的不像个男人。可只有我知道,你不乱发火,你坚信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性格直率又大方,从来不搞阳奉阴违那一套,那么坦诚,那么可爱。记得大三那年,有次你给我放烟火,不顾一切地说:“徐子阳,我爱你!我好爱你!”你不知道你在烟花下的眼眸有多明亮,笑容又有多迷人。我当时就想,完了,我栽了。】

“…………”陶然几乎看不下去了,他侧着头,不让眼泪落在信纸上,于是它们便啪嗒啪嗒掉到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珠。

【如果一定要说你有哪里不好,我左思右想,觉得大概是你太善良。你总是觉得,我以诚待人,人必以诚待我,可现在能做到这个的人已经很少了。我时常忧虑,你已经没了父母,若再没我在旁边把关,轻信了小人怎么办?光是想想你被人哄骗的场景,我就觉得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你,我相信现在的你一定变得很坚强,很有智谋了吧。你现在多少岁呢?三十?四十?甚至是五十六十?……总不会连三十岁都没有到吧,那老杨和我爸妈他们也太弱了。唉……真想看长大以后的淘淘是什么样啊,一定仍然很好看,但是又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变得更有男人味了,对么?】

陶然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离开了徐子阳,他仍旧是那个四体不勤的白痴,拖延症晚期,懒惰、刻薄又小心眼,他没有变成一个很棒的男人,而是成了个招人嫌的颓废大叔。

【我猜你肯定在腹诽自己,你总是这样傻,看不到自己优秀的地方,唉,真是愁人啊。我不在,你有按时吃饭么?会不会又通宵熬夜打游戏?薄荷还好么,你有没有认真地喂他?泡面和老干妈什么的不要再吃了,哪怕煮速冻水饺都好啊。答应我,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么?我不愿我经历过的痛苦,再一次发生在你身上。改掉你的坏习惯,积极一点,不要陷在回忆里,毕竟太阳会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唉,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然而想来想去,情话是说不完的,就到此为止吧。】

“呜呜呜……不要……不要……子阳……子阳……呜哇哇哇哇哇……”

【祝你从此以后,幸福美满,福泰安康。子阳留】

陶然攥着信纸,把头埋在双膝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恨你……徐子阳……我恨你,我恨你!!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别离开我……呜呜呜呜……”

他们在决定彻底与对方告别时,都宽容而大度地为对方许下了美好的祝福。

陶然祝徐子阳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徐子阳祝陶然幸福美满,福寿安康。

可是如果没有了彼此,徐子阳哪里来的长命百岁,陶然又怎么会福寿安康?

——————————

那是好几年前的一个周末。

他们兴致勃勃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然后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吃得肚皮溜圆,然后一起瘫在椅子上晒太阳。

陶然懒洋洋的:“啊~今天我不想洗碗。”饭菜几乎有八成都是徐子阳做的,按理说,陶然该洗碗的。

徐子阳刮了下他的鼻尖:“我洗。”

“不想扫地。”

“我扫。”

“不想清理马桶。”

“我清理。”

“不想……”

“——我都替你做了。”

“那我干嘛?”

“你负责说爱我。”

“徐子阳,我爱你。”

徐子阳笑着看他,然后吻了吻他的唇角。

“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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