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精彩段落

陈羽千第一次和于舟见面时,也怀疑过对方是个装a的omega。

那是四年前,U大六号寝室楼6203。正跪在上床拿抹布擦拭木板的陈羽千迎来第一个室友,对方和自己一样独自拎着行李箱而来,进屋后关上门,身后并没有父母亲人的陪伴。

“你好,我——”戴着顶鸭舌帽的年轻人应该是想问床位怎么分配,走近后发现宿管阿姨早在每张床边都贴上了字条,他就先把行李放到自己那边,叉着腰巡视其他贴条上的名字,巡到陈羽千床前喊了声:“你好,陈羽干。”

“那个字是‘千’。”这样的误会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陈羽千边纠正,边闷头继续擦床板。他自己字写潦草了,“千”字的一撇也很容易省略成一点,看起来像“干”,他从小到大都是所在班级里身高最拔尖的,坐最后一排,同学之间起外号从来不敢开他玩笑,还学泳队的体育生,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干哥”。

“哈,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的名字也经常被人念错。”

年轻人向陈羽千伸出了手,陈羽千原本背对着他,侧身扬了扬抹布想说自己的手脏,他忙不迭打扫的动作在于舟摘下鸭舌帽后终于顿住了。只见对方一头黑发如瀑般从脑后垂下,少说有三十厘米,洁净有光泽。

“我叫于舟,不是宇宙。”于舟另一只手有撩拨头发的小动作,隐约露出后颈腺体处的遮蔽贴。陈羽千短促地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明显的alpha信息素。

陈羽千把抹布放进水盆,右手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和于舟握了一下。

于舟又是一个毫不吝啬的露齿笑。

他的床位在陈羽千对面,他没急着整理,而是把下桌的每个柜子都打开来看看,像是有些期待上一个学生忘带走什么东西。

U大的宿舍有独立卫生间。陈羽千顺着梯架爬下床,去卫生间里换了盆干净的水,准备擦拭桌椅。于舟也行动起来了,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三件套和被褥都是在寝室楼下的小买部里现卖的,然后有样学样,又买了块新毛巾当抹布擦床板。他读大学前在家肯定没怎么干过家务,速度和陈羽千不能比,但很认真,擦拭完毕后他就打算把褥子铺上去了,陈羽千明明背对着他擦桌,脑门后像是有眼睛似的,转过头问他:“你没带草席吗?”

于舟:“?”

九月虽然有秋老虎,但也是秋天,寝室里还有空调,不会热到需要睡凉席的程度。陈羽千却说这跟热不热没关系,沿海地区气候潮湿,褥子下面不铺张草席,总有那么一两觉后醒来会黏糊糊的。

于舟说:“可我没在楼下小卖部里看到凉席。”

“西区的超市里有。”陈羽千说,“你如有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去买。”

于舟饶有兴趣地看着和自己同级的陈羽千:“你好像对U大很熟。”

“嗯,我统考结束后就过来训练了。”陈羽千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要出趟门,于舟说,要不一起去吧。

“西区挺远的,走路要小二十分钟呢,”陈羽千讲得还挺有道理,“你没车,外面又热——”

“所以你有。”于舟把抹布一扔,踩了一脚梯架后直接跳下来了,落地声又闷重又响亮,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满全是稀奇。

陈羽千看着直起身板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于舟:“……”

陈羽千和于舟下楼,新生宿舍的停车棚里还没有多少自行车,陈羽千那辆是电动的,很好找,他坐上去后车子一沉,于舟再坐到他后面,车子又是一沉。

头盔只有一个,陈羽千给了于舟,于舟没跟他推脱客气,就戴上了。电动车驶上校园里的水泥路后,陈羽千能看到阳光下,他和于舟的影子倒在地面前。于舟的胯跟自己贴得很近,但双手握住车垫的边缘,风迎面吹来时,于舟的衬衫一角和头发全都扬起。

“西区超市和你要去的地方不顺路啊。”于舟的方向感很好,很快就看出游泳馆和超市寝室更像一个三角。陈羽千陪他买草席,他陪陈羽千去游泳馆见教练。他先是远远地坐在大厅里等,然后迎着前台阿姨们的目光走近,三两句好听话就摸清了校泳队的大致情况,U大是全国高校联赛里的强队,每年都会招收游泳特长生,陈羽千是这一届其中之一。

陈羽千从馆内出来时单肩背着一个鼓鼓的包,里面放着的是四季队服。赵教练送他到门口,见电动车后还坐了个于舟,连忙招手,“哎哎”两声叫停。

电动车按理说是不能载人的。于舟以为赵教练是个老古板,要把自己赶下去,赶紧拍了下陈羽千的腰侧示意他快点溜,陈羽千没动,赵教练进游泳馆里又出来,手里多了个头盔。

“开慢点。”赵教练把头盔抛过去,嘴角勾着笑。于舟的信息素遮蔽贴还没撕呢,又留那么长的头发,脸小又精致,赵教练看在眼里难免会错意,没想到陈羽千真人不露相,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么快就撞了桃花运。

“不是你想的……教练,他是我——”陈羽千肯定要解释,然而“室友”二字还未说出口,于舟就紧搂住他的腰,再冲送头盔的赵教练挥挥手,“谢谢叔叔!”

陈羽千:“……”

从游泳馆回寝室的路程比去西区超市短,陈羽千没有掰开于舟的手,于舟也就一直搂着,一点都不跟陈羽千见外。重新回到6203后房间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于舟开空调,嘟嘟囔囔地抱怨:“累死了。”

上床下桌就是这点不好,于舟想躺下,还得顺着梯架爬上去。他于是坐在椅子上,那靠椅也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再抬眼看整张床板的宽度,还不足他以前睡的一半。

住校果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舟揉揉太阳穴,目光在桌子上逡巡,一想到这里的每一个柜子都被不知道多少人使用过,就洁癖作祟地感到不爽。短暂的新奇过后他开始考虑要去住校外的哪套房子,他身侧的视线突然一暗,重新打了一盆水的陈羽千拧干了抹布,正在帮他擦拭床位边缘的细节处。

于舟扬脸,毫不掩饰地注视陈羽千。原本只想默默做点好事的陈羽千不得不和他对视,他的五官很明艳,尤其是那双眼,精致到有些神经质,他又还太年轻,脸上有着最后一丝尚未褪去的稚气。

“你……”陈羽千目光游走到他被头发遮住的后颈,想问的其实是:你真的是alpha吗。

若是倒退个二三十年,omega篡改性别信息入学工作还是常有的事。这个性别只占据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社会却指望她们肩负起过半的生育率,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屈服,不仅自己跳出来了,还要带领整个群体摆脱基因里的命运。轰轰烈烈的平权运动后omega的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在各行各业获得的成就和认可不比alpha和beta少,但性别还是一道无形的桎梏。就在十五年前,全国高校才废除按性别比例招生的政策,而在这之前,每年都有omega伪装成其他性别,就为能念上自己喜欢的专业。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随着相关网络系统的完善,新生儿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记录在案,青春期二次分化后的信息注册更是一道双保险,注射进体内的纳米芯片会精准着床于腺体处,嵌入后完成生物与电子的融合,没有完成这项注册的成年人将会在现代社会寸步难行,而如果想要摒弃这个新时代的身份ID,除非把整个腺体都挖出来。

陈羽千暑假就在U大校队里训练,休息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学长谈校园往事。伪装成另一性别的omega在alpha堆里意外发情的故事每个学校都有,U大的发生在物理系,应该是十八年前。然后U大每年都对学生的资料审了又审,坚决杜绝类似事件再发生,陈羽千所在的6号楼更是连beta都没有,全是alpha男性。

所以于舟确实是个Alpha,不然不会出现在这里。陈羽千看着他那张模糊性别的脸,停顿两秒后问出口的是:“……你是第一次住校吧。”

于舟露出一个“大部分人第一次住校不都是大学期间吗”的表情,他得再过好些日子才知道,陈羽千四岁起就进体校练游泳了,可以说是从幼儿园起就住校,还是每两个月才回一次家的那种。

但于舟看出这个室友不太爱讲话了,这种性格在管理学院,是会吃亏的。于舟在新生报道结束后又得知了一个不算太意外的消息,这个寝室另外两个室友都不会来了,一个出国,另一个不甘心,还是想要复读一年,冲刺top1的学校。

6203就这么只有陈羽千和于舟两个人。

军训前的那个晚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终于敞开来聊上了话。于舟知道陈羽千是本省人后问了很多琐碎的问题,比如哪里本地人都觉得好吃,哪里本地人都觉得好玩。陈羽千不觉得于舟是在跟自己套近乎,他这两天三餐都跟于舟一起去食堂,每顿饭不管坐在哪里,总有人假装路过,或者真的路过,把餐盘放到隔壁桌后问一句,你是于舟对吧。于舟每次都笑笑,说是啊,我是于舟。

陈羽千起先以为他的头发太惹眼,但再惹眼,也不至于这么有名。军训开始和两人同排的全是管理学院的,有外省地级市的状元,有校董和高官的儿女,一个个穿千篇一律的迷彩服也神清气爽,打扮得体丝毫不蓬头垢面,于舟依旧是最让人挪不开眼的那一个,肩上一道杠三颗星的连长都特意来看看他,陈羽千这才知道,自己疑似omega的漂亮室友是个媒体盖章的天才少年,才17岁,还是个未成年。

陈羽千和于舟就站两隔壁,休息时间里,他们理应是最方便攀谈交流的,陈羽千从来只是喝水,听别人七嘴八舌地问于舟各种问题。有些问题说出口后才会觉得没边界感,比如为什么没在T大的少年班继续念下去,于舟并没有表露出隐私被窥探的生气,浑然不觉冒犯道:“为了来这里和大家相遇。”

陈羽千算是听明白了,于舟说的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这种性格在管理学院,是不会吃亏的。军训期间只有一个人问了句陈羽千中听的,是排在他们身后的一个omega,休息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摸了把于舟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隐秘,但于舟还是发现了,扭头后脸上罕见地没什么笑意,又很快弯起眼睛,说摸吧,很快就没机会了。

omega露出惋惜的表情:“要剪掉吗?”

“嗯。”于舟说,他14岁就分化了,然后开始蓄发,等足够长了,就捐给慈善机构做假发,再赠给因癌症或其他意外伤害失去头发的人群。omega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哇”了一声,又疑惑,不懂哪些意外伤害会没头发,于舟就讲给她听:车祸,脑部手术,精神压力大,辐射……

“辐射?”omega疑问的时候,陈羽千也往于舟身上瞥。谈论这个话题时于舟瞳孔都是一缩,从一个社交达人转变为痴迷实验的狂热分子,说了一大堆“频道测试”“α粒子衰变”“防护设备”这个核那个素之类的词汇,越说越凑近,额头几乎要触碰到omega的,压低声音告诫道:“所以不要靠近那种作死造反应堆的人,会变得很不幸。”

omega:“……”

omega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突然变得诡异,连带着于舟都变得陌生,好像之前那个一团和气的于舟根本就是另一个人,陈羽千的声音把她从恐吓中解救,陈羽千说,但我们就是这么来的。

omega这才看向陈羽千,站排头、同样很优秀却总是被忽略的陈羽千。还没入学前这一届的联络群就传开了,说班里有个地区赛的冠军。U省的地区赛出了名的高手如云,就连全国锦标赛的冠军拿奖后都调侃,说全国赛比U省地区赛简单。陈羽千的头衔光环不比其他人少,他实在是太低调,纠正了好几次那个冠军只是中学生挑战赛,他后来为了补文化课,统考前一年都没有再训练。

于舟说:“你很懂哦,体育生。”

陈羽千摇摇头,不说话了。对于更专业的知识,他确实是匮乏的,只记得高中生理课本开头的那句:人是由粒子组成的。粒子有很多种,Alpha,beta,omega……

同排的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陈羽千和于舟互相看不顺眼的说法,好像就是从军训开始的。军训结束半个月后于舟主动从6203搬出,更是印证了两人关系不合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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