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8-21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现代 作者:村头的阿黑 主角:燕抚旌 肖未然
被裹一身红嫁衣塞进花轿时,肖未然脸颊上的泪痕还新鲜着呢。
“刘管家……你家小侯爷病一好就把我送回来吧?”趁花轿还未抬起,肖未然不由得撩起盖头探出头来,抽着鼻子不放心地补充,“他要一命呜呼了你也得记着先把我送回来啊……”
“放心放心,送回来,一定送回来……”
“盖头现在可掀不得……”
不等他说完,平凉侯府的刘大管家和媒婆子齐齐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拦了回去。
“快走快走!”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刘管家忙命人抬了轿,脚不沾地地拼命往王府赶。
肖未然被吱呀吱呀的轿子晃得发懵,只好扶住了哭得生疼的脑袋,想寻思寻思今日到底发生了甚么。
明明早上他去百香楼吃花酒时还好好的,并无甚么异常,只是听到几个狐朋狗友讲平凉王燕抚旌前几日突生恶疾,一病不起。
肖未然自然也听过赫赫战神燕抚旌的事迹。据传元阳七年时,北凉五十万铁骑毫无征兆突然南下,一举攻下数个要塞,眼看就要打到都城,万幸燕抚旌率五万骁兵殊死奋战,才堪堪将北凉南下的铁骑抵住。那时,燕抚旌也不过束发之年。
后几年,燕抚旌官拜上将军,率兵主动迎战北凉,战必求歼,出奇无穷,连将北凉逐出关外。至此,燕抚旌声震天下,承袭爵位,使外敌不敢来犯,护一国安宁。
肖未然虽然知道燕抚旌,但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他产生什么干系。早上初听到燕抚旌生恶疾的事时,肖未然还随着众损友为他叹息了两声,不过叹息完扭脸也就接着听曲儿喝花酒了。
哪知道等晌午回家时,看到满院子的奴仆和聘礼时,肖未然懵了。
一看到肖未然归来,一屋子的奴仆、媒婆子都涌了出来,团团围着他开始七嘴八舌地讲。
晕乎乎的肖未然被人簇拥着说了大半天才多少明白过来。原来那燕抚旌自病倒后,请了无数御医,灌了无数汤药俱不管用,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直把老侯爷愁的捶胸顿足。
老侯爷膝下就只有这一子,原还指望着燕抚旌能承父志,守家护国,那承想就这么一病不起了呢。
偏巧此时有一道人登门,道小侯爷是命中犯煞,这病需得娶一位贵人冲冲喜才能好,又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那贵人的生辰八字和八卦方位。
老侯爷原也不信这些,但现下也是急得没了法子,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忙派人按道人的推算找,这一找便正正当当地找到了肖未然这。
肖未然一听明白便哭笑不得,想这耳聋眼瞎的道士忒不靠谱,世上女子千千万,他怎得非算到自己一个男子身上?
且他肖未然长这么大,可从未听说过男子能嫁与男子冲喜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肖未然只当是一桩笑话,昂首挺胸回那刘管家道:“你回去跟老侯爷说寻错人了,我是男的。”
那刘管家却道,来之前便知晓他是男子,不过老侯爷也吩咐了,无论是男是女都得带回去冲冲试试,而且老侯爷还说了,若是此番请不动他,便舍了老脸亲自去求皇上下一道赐婚的旨意。
眼看这管家拿出了皇家逼人的气势,肖未然深感不妙,忙哭丧着脸向他叔父求救。
其叔父肖斌自兄长病逝后,便将肖未然养在膝下。虽说非是自己亲生,肖斌却将他视为己出,宠爱有加,轻易不打骂,却也因此将肖未然养成了自由散漫、不着四六的性子。
随着肖未然年岁渐长,肖斌也难免担忧他的婚事。
虽然外人见了肖未然都忍不住道一句好一个风神俊朗的玉面郎君,可肖斌却知道,自己这个好侄儿也就这副皮囊中看,肚皮里实则全是草包,文墨半点不通,只会斗鸡走狗,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可就算再瞧不上眼,肖未然也是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哪里就舍得让他嫁与男子受屈辱?
又想他肖斌虽然也挣下了不小的家业,但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商贾市井之流,都无得见天颜的机会,又哪里能与战功赫赫的侯王府抗衡呢?思及此,肖斌喟叹沉吟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刘管家在侯府中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心思早已活泛得跟猴儿似的。眼看威逼见效了,忙又软了口气上前利诱:“肖老爷只管放心,您肖家顾及自己的颜面,咱侯府又怎能不顾及侯府的颜面?此桩事说出去于我们两家颜面都不好看。所以老侯爷一早就吩咐了,只趁着夜晚一顶小轿悄悄地将公子抬了去,对外并不声张,不过在侯府内悄悄做出个冲喜的样儿来,哄哄小侯爷罢了。若此番果然奏效,等小侯爷病一好便将肖公子送回,到时候肖公子便是我们侯府的恩人,对外只说是老侯爷便认了肖公子做干儿;若不奏效,老侯爷也绝不为难肖家,只是侯府该着有此劫数,事后也定少不了肖家和肖公子的好处。”
见肖斌果然被说动,刘管家忙又上前一步趁热打铁:“肖老爷只管放心,您也晓得,我们家小侯爷一心只扑在国家大事上,为人端方正直,不好美色,更不好龙阳,定不会叫您家小公子吃一点亏。此番就权当是让肖公子去侯府住几天罢了。再者说来,小侯爷可是咱大兴的顶梁柱啊,他万一真有个好歹,只怕大兴边疆的安稳也要断送了,肖老爷您此番义举也算是为了咱大兴的江山社稷着想啊。您觉得小人说得可在理?”
肖斌果然被如此一番说辞勾起了心中的护国佑民之情,忍不住细细思量起来。
眼看连叔父也动摇了,肖未然心中大叫不好,暗道这天下局势和那燕抚旌的死活都与小爷无关,小爷才不做这丢人的勾当呢,便躬了身子想跑。
却不想那刘管家带来的都是侯府的人,不仅身手了得,更是眼疾手快,一把便将他抓小鸡崽似的抓住了。
肖未然见逃不脱,只好又使出了撒泼放赖这一招,当即不顾脸面在地上哭着撒起泼来。
这肖未然虽已是束发之年,但浑然还是一副孩子心性,平常也没少这样在肖斌跟前闹。肖斌之前溺爱侄儿,每每忍了,万想不到他在外人面前还是这么不上进,直把老脸羞得通红。
肖斌不由得转念一想,让他去侯府也好,正好学学公卿将相家的规矩,说不定将来还能有所长进。
因此肖斌气得一拂袖道:“罢罢罢!快将三书拿来,这个孽障你们收了吧。”
这肖未然也是个见风使舵、惯会看脸色的主儿,一看他叔父真生气了,实在没人给他撑腰了,当即也就没了底气,不敢再闹。又几番确认了对外说是给小侯爷当干弟弟,肖未然这才哭唧唧被按着梳洗打扮了,不情不愿地上了花轿。
一路上,肖未然越想越气,觉得都怪那个老道士。你说你个臭道士骗人就骗人吧,何苦还要连带着坑小爷一把?等小爷抽身了,一定要逮到你,扒了你的皮!如此恶狠狠地想了一通,肖未然这才揩着鼻涕泡觉得解气了。
等肖未然脸颊上的泪痕彻底干了,也到了侯府,府外早已有婆子、奴仆等着,一见人来,忙迎了往里走。
肖未然蒙着盖头看不清路,只好扯着牵手扶着众人一步一步地往里挪。也不知在府中走了多久,只觉得脚酸头晕,好歹没昏过去,这才好不容易被人搀进了一间房间。
等人都出去后,肖未然悄悄松了口气,竖着耳朵尖听了听,只觉这侯府安静异常,连根针落地的声音也听不见。
又悄悄掀起盖头一角往窗外瞅了,见外面黑黢黢的,看不到丁点办喜事的样儿,肖未然这才喜滋滋地放了心,也终于相信了这场冲喜不过是走个过场。
肖未然从桌上捏了几块糕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寻思,希望那燕抚旌今天晚上就病好了或者病死了,那样的话他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回家了,还可以顺路买七味斋刚出炉的水团吃。
不对不对,那燕抚旌病得那么重,肯定不能一晚上病就好了,那他还是病死了利索。
对,还是病死的好,这样也更省事,免得他以后再病了还要找自己冲喜。
寻思明白了利害,肖未然就满心虔诚地在心里为燕抚旌祷念了一番,祝他早登极乐,脱离人间苦海。
祷念完了,肖未然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呵欠,刚要躺下睡一觉,又是几个女婢和婆子急匆匆冲了进来。
“快快快,快将少夫人搀过去,再不见怕是要见不上了……”
肖未然被她们吓了一跳,还在想谁是少夫人,直到被人搀着走了这才明白过来,当即把脸羞得通红,嗫嚅道:“我不是他少夫人,是干弟弟。”
不过也没人顾得上听他的,只是七手八脚地把人拉扯了过去。路上,肖未然隐约听到几个仆人在窃窃私语:
“怕是熬不过今晚上了……唉,魂吊、铭旌做好了吗?”
“跟吊丧铺子说好了,明儿一早就能送过来……棺木今晌午已送来了,先摆祠堂里了,只等人一死……”
听着听着肖未然不知怎的有些难过起来,又想到那人冲锋陷阵、尽忠报国的事,竟在心里期盼他还是病好了罢。
等到了地方,尽管还是蒙着盖头,但肖未然直觉这屋里人不少。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粗重的喘息声,肖未然便猜测那就是燕抚旌。
“老侯爷,人来了。”一个丫鬟低低地说了一声。
燕祁这才将浑浊的目光从燕抚旌脸上移开,看了肖未然一眼,招了招手。
两个婆子忙拉扯着他到床边,又拿了个板凳按着他坐下。
“旌儿,这是爹爹给你娶得新娘子,你看一眼罢……”燕祈轻唤了半晌也不见回应,心中悲痛不已,无奈接过玉如意,握着燕抚旌的手才将盖头挑了。
乍见光亮,肖未然眼迷离了一晃,这才看清这屋里挂满了红幔帐、点满了红烛,直映得人满脸通红。
又见在榻边坐着一须发尽白的老人,正满脸愁容地盯着床上的人,肖未然便猜测这正是老侯爷。
肖未然也跟着去瞧床上躺的那人,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异常,双颊瘦削,俊目紧闭,薄唇微张,只出气不进气,俨然一副濒死的症状。
肖未然性子虽坏,心肠却软,一想到传闻中此人是那般威风凛凛,却不想自己见到的竟是这副濒死模样,不由得为他红了眼眶,真的哀戚起来。
燕祈这才又注意到了肖未然,一看清他的样貌便吃了一惊,他只听人说肖家小子模样俊俏,万想不到这般俊俏。
又想这小子若是女儿身该有多好,那样的话,真将他嫁给旌儿倒也是一段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燕祈不禁苦笑起来,他膝下只有燕抚旌这一子,自己也将他看得心肝儿似的宝贝。
曾有不少达官显贵上门说亲,不过他都没看上眼,不想旌儿被他耽误至今,也未曾留下一男半女,眼下只怕燕家的血脉就要就此断送了。
想着想着,燕祈只觉五脏六腑剧痛不已,一下悲痛得差点背过气去。
众奴仆唬了一跳,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他搀扶了出去。肖未然在一旁也插不上手,等他回过神来,整个房间就只剩了他一人。
肖未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挪着板凳凑近了床上的人,难过道:“你快好了罢,我错了,再也不咒你了。”
床上的人自是不应。
肖未然见桌上正好有一碗温热的汤药,便好心地拿了来想喂他吃下。
肖未然打小身边奴仆小厮不断,都是旁人伺候他,他也从未干过伺候人的活计。舀了两勺药喂给燕抚旌,都是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肖未然没了法子,干脆上手扒人家的上下牙,直将燕抚旌的嘴扒得跟嗷嗷待哺的家雀似的了,肖未然才满意。
肖未然一勺接一勺地往他嘴里灌药,还不忘规劝他,“不是我说你,实在是你现在就死有些可惜。你想想呀,你还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你这一死,你们家这么大的家业归谁?反正我觉着老侯爷到了这个年岁怕是不好再生养了。”
肖未然觑觑左右没人,悄悄附他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呀,这府里的下人连吊丧的东西都给你备好了,他们就巴不得你死了,老侯爷也伤心死了,他们好瓜分你的家产呢。还有,我瞧着你爹这人也不实靠,他说是给你娶了一房亲事,其实是哄你呢,只是装样子给你看,而且你还不知道罢?他给你娶的还是个男媳妇!呃……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提前跟你说好,鉴于咱俩也不熟,所以你也别指望我给你守寡,我日后肯定还是要说亲的。不过你也放心,既然我进过你家家门,以后逢年过节,我肯定也会携家眷去你坟前拜一拜的……”
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气的,不等他说完,燕抚旌一口药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也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肖未然吓了一跳,拿着个空碗手足无措,生怕他就此咳死了。
也怕就此牵扯上人命官司被逮去吃牢饭,肖未然连忙以碗遮脸想赶紧溜,不过未等起身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住了手腕。
肖未然一转脸,正对上了一双鹰隼般的眸,肖未然猛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