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8-20 来源:常读非 分类:现代 作者:天赐七十分 主角:碧守 纪孟舟
弘元这一次的病发非同小可,叶朝直接把人带回医院送进了重症监护。
他的器官衰竭厉害,像一个垂垂老去的人族一样,不得进行多次手术维护。
手术前弘元说什么都要再见碧守一面。
叶朝的额上汗水还未干,听到此等荒唐要求气得要死:“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我要是迟到一步你就已经没了!赶紧进手术室,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弘元却一再坚持,他的眸中隐隐透出血色,大有若是叶朝再不同意就强行下床去找碧守的意思。
叶朝拧不过他,只得让搭手的护士们先去手术室准备,空出了病房让碧守进来。
“就五分钟!”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守在门边恶狠狠道,“要是超时了,别怪我用动物园的麻醉枪射你。”
门一开,碧守就扑到了弘元了床边,脸上还挂着泪痕,孩子似的抓着弘元的手,慌乱不已:“师父,是不是碧守把您气坏了?我保证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不要死!”
弘元看了一眼守在门口面色不豫的叶朝,提起跪在床边的碧守,让他坐在自己的床边。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开口道,叶朝大声啧了一声,他并不理会,“叶医生一直在尽力让我活得久一点,可我知道,就算这次手术成功了,我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师父我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本应再无遗憾,可妖星未除,我终究是放不下心来。长老曾算出,妖星降世必将为祸人间,我族与人族气运休戚相关,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妖星,却一直未曾寻得他的踪迹。”
“答应我,师父去后,你一定要尽力找出妖星,阻止这即将到来的大劫难。”
妖星的事,碧守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他还是狐狸时就总听老狐狸们谈起,却从未想到过有一天铲除妖星的责任会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弘元灰暗的脸色,还来不及多想,他赶紧一口应下:“我做!我一定找到那个坏蛋妖星,不让他有机会害人!”
弘元欣慰地轻抚他柔软的头发,门边的叶朝又咳嗽了一声:“说完了没,说完了进手术室!”
“还有一句。”弘元躺回了病床上,似是累了,却仍嘱咐碧守,“传闻妖星是人间怨气所化,不论他是投了人胎还是附身为人,身体一定有会特殊印记,你千万不可错认,害了无辜的人。”
他转头,冲着叶朝说道:“我若是去了,碧守还是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他现在还不适合独自生活,我名下的财产你随便动用,就当是酬劳……”
他话还没说完,叶朝已经打开了病房的门,唤了几个人进来,不由分说推起弘元的病床就往外走。
“别搞得跟托孤似的,都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叶朝并不看他,拍两下病床,嘱咐护工推进手术室,自己则快步走进了术前准备室。
碧守不知道做手术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弘元正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便像个候主的幼犬一般,抱膝坐在过道里等待,往来医生和护士唤他,他都不理。
化成人形的这几个月一晃而过,仿佛梦境一般,直到弘元倒下,他才恍如梦醒。
五百年出一人狐,新狐来旧狐去,弘元也只能牵着他走上短短的一程,接下来的几百年,他若不能自立,还有谁会来牵他的手呢?
“妖星。”他轻启唇舌,吐出这两个字。
他或许不能成为师父那样了不起的人,但他碧守发誓,必将找出那个想要为祸人间的妖星,守护人狐二族的命运。
叶家世代行医,又对弘元的身体知根知底,正如叶朝所预告的那样,手术做得相当成功。
几个小时后,推出仍在昏迷状态的弘元,他看见那个像是在门口等得生了根的小狐狸,伸手将他拍醒:“你师父已经进病房了,你也去找点东西吃吧。”
碧守摇头:“我想先看看师父。”
“你师父有我看着呢,”叶朝笑,“我让人领你去食堂先吃顿饭,待会再让他们开车送你回家。”
“师父还没回家,我不回家。”碧守仍是摇头。
“别倔,不是赶你回去,你师父之后要住院,你去收拾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带过来。”他说着,打量着碧守的表情,料想他恐怕也不知道该带什么,又道,“这样吧,我待会写一个单子,你回去把单子上的东西找齐,带到医院来,懂了吗?”
碧守这才点了点头,面有悲戚:“我真笨,什么都不懂。”
“慢慢学吧。”叶朝像大哥哥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指上有消毒水的气味。
弘元一住就是半个月的院,出院后明显看得出精神的衰退。
叶朝担心他回到别墅无人照顾,便干脆在自家附近租了一间三室两厅的大房,给这两只人狐居住,碧守若是有什么照顾不过来的地方,他走几步就能去帮忙。
碧守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忙前忙后地帮着搬家。
当下的他并没有想过,这一搬走,便永远离开了沐县,离开了那栋他住了几个月,学习学到掉头发的大别墅。
也离开了那个悄悄爬到树上来看他的男孩。
碧守和师父在叶朝租下的大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年,为了方便,第二年弘元干脆直接买下了这套房子。
他们的资金富足,没有必要在不必要的地方委屈自己。
十年间碧守跟着师父修行学习,偶尔也去医院给叶朝打下手,去学着与人族接触,学习怎么照顾病人,也学着照顾日渐衰弱的弘元。
十年,对于碧守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容颜未改,仍是那副走在路上叫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的美艳容颜,内里却已经日渐成熟,他在医院里见了许多的生老病死,对人族逐渐生出了一份慈悲的心态,再也不像十年前那样无知任性了。
弘元已经正式退任,伪装成智能手表的功德簿也早已交到了碧守手里。
碧守每做一件善事,那手表便显示出数据化的功德分数,小功德是1分,关乎人命的功德有10分,听弘元说,500分的功德,就有莫大的能量,可助即将破关苍狐一臂之力。
这几年凭借在医院的无偿工作,碧守已经积攒了三百多分,他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把第一个五百分赠给师父。
除了医院的工作,碧守偶尔也会在夜晚或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去江边偏僻的公园走一走。
那里经常有一些被困难击倒的人族,有的厌倦了活着,还有的只是想要躲起来大哭一场。
碧守遇见了这样的人族,便主动上前搭话,做一个陌生的聆听者,给这些疲惫的男女一个温暖的怀抱。
人族真是怕极了孤独,有时,一个来自陌生人的拥抱也能改变许多事情,碧守也因此积攒了不少分数。
这日,碧守服侍师父睡下,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公园。
并不是每日都有功德可做,但他喜欢那里风与草的气味,就算经常白跑一趟,也不觉得辛苦。
夜深了,公园的路灯昏暗,四下不见人影,碧守便寻了片草地坐下吹风。
这日的风,似乎带着不一样的味道。
是酒气。
碧守循着气味四下寻找,在灌木深处发现了一个醉死过去的男人。
“醒醒。”碧守摇晃醉汉,那人却全无反应。
男人穿着体面的西服,长得也相当周正,可昂贵的西装早已被灌木刮得面目全非,一张俊脸也满是污痕。还未靠近,碧守闻见他身上刺鼻的酒气,不知是喝了多少,任碧守怎么喊,都一副叫不醒的样子。
碧守本可用法术将他轻松搬出灌木丛,但他知道这附近有好几个摄像头,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拉硬拽地将男人从灌木丛拖到了柔软的草地上。
“唔……”被这样暴力搬运,男人终于还是有了反应,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好似看不清碧守似的,晃晃悠悠又陷入了昏睡。
“喂!别睡!”碧守赶紧拍他的脸,“你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去,不去。”男人终于有了些意识,连连摇头,“我没事,不去医院。”
“那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家?”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男人哭也似的大笑起来,伸手覆住了脸,“家没啦!老婆都跑了,哪有什么家!”
碧守不再追问,干脆也坐了下来,掏出手帕擦净男人口边的秽物,像安抚幼崽一般轻轻拍打他厚实的的胸膛。
他不会安慰人,便总用这样的方式使人安定下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成年的男人有哪里奇怪。
男人被这样轻拍着,发出了一声呜咽,微微颤抖着,背过了身去。
他感到身后那个多管闲事的收回手沉默了一会,起身离开了。
走了好,谁要他管。
他纪孟舟纵横商场多年,早就明白这人间哪有那么多善意,合作多年的老友背叛他,温柔贤淑的妻子也因生意失败离开了他,区区一个陌生路人,难不成还要留下来陪他一个醉汉吹风吗?
呵呵,到底是醉了,他竟有这样窝囊的期待,未免太过可笑了。
“笑什么呢?”碧守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草地上坐下,往他的手边放了一瓶饮料,“地上不冷吗?喝点热的吧,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纪孟舟动了动手指,触摸到发烫的瓶身,猜想这人大概是去贩卖机里买来了热饮回来。
他收回手,像是没有听见碧守的话,紧闭着双眼,一副不愿理睬的样子。
碧守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喝着热可可看月亮。
时近深秋,夜里降温得厉害,这点温差对碧守来说不过是小意思,可身旁那个又昏睡过去了的醉酒男人明显挨了冻,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上牙磕着下牙直打颤。
碧守的外套早就披在了他的身上,可那件单薄的运动衫似乎没什么用处,男人还是被冻得直抖,迷迷糊糊缩着身子揪紧了碧守的外套,可就是不见醒来。
在医院帮忙的这几年,几乎每年碧守都会看到被冻死或冻伤的醉汉,他早就知道人族只有脑袋聪明,肉身非常薄弱,喝了酒,便连聪明的脑子都没有了,很容易死。
碧守的人形力气很小,搬不动这个比自己大上了一整个号的男人,这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又无处求援。思前想后,他靠着醉汉躺下,扯过自己的外套,紧紧包裹住了两个人。
狐狸的体温很高,纪孟舟很快就循着温暖抱住了这个大号的暖宝宝,终于停止了颤抖,轻声打起鼾来。
伪装成智能手表的功德簿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叮咚一声,功德分+10。
10分是很高的分数,通常只有关乎人命时才会有这么多分。
看来若是碧守丢下这人不管,他或许真的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听见这熟悉的功德进账的声,碧守总算安下心来。醉汉的呼吸带着恼人的酒气,抱着碧守的手像是要把他揉进胸口里去,勒得他生疼,但为了积攒功德,他可以忍!
天刚蒙蒙亮,纪孟舟就被清晨的鸟鸣声唤醒,有什么东西蹭得他鼻子痒痒的,他不胜其扰地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面容过分艳丽的年轻男孩子正枕着他的肩膀,睡得一派天真模样。
男孩的那略微过长的柔软发丝,正是叫他鼻痒的罪魁祸首。
纪孟舟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下套了。这样的美貌,就像是毒虫的艳丽外表,内里必定包藏祸患。
但很快他想起,自己才刚刚宣告了破产,昔日的那些对手也好朋友也好,早就做鸟兽散了,谁还有那个心思给他这个穷光蛋弄这么一个尤物来?
他正惊疑,碧守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震动,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
纪孟舟皱眉看他像只猫一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等待着这个美貌的男子开口。
可美人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行,没发烧。”
“我走了啊,”碧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很随意地掸了几下自己背后的草枝与泥土,竖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就自顾自地告别,“酒醒了就回去吧,下次别喝那么多了。”
纪孟舟一睁眼便整副心思都在警惕怀里的男孩,被提醒了,才发现自己睡在了江边的公园里,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昨夜的画面后知后觉地在他眼前闪过,他这才想起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
“头疼?医生说多喝蜂蜜水可以解宿醉,你回去试试。”碧守见他仍是一脸痛苦,想了想又说道,“我觉得吧,会跑的老婆本来也不是好老婆,你这么帅,就再找一个嘛,干嘛要死要活的啊,多丢人。”
他明明是想安慰人家,一开口却猛戳别人痛处,纪孟舟几乎要被气笑,回了句:“知道了。”
“行,那我真走了。”
看着这个不知何处而来,美貌得近乎荒唐的男孩走远了,纪孟舟才想起连人家叫什么都忘了问。
“哎,不对,你外套忘记拿了!”他猛地站起,提着那件运动衫追赶了几步,却很快被宿醉打败,不得不停下来干呕。
呵,这是什么灰姑娘的桥段,他在心中暗笑,前一日的绝望已然被这荒诞的相遇一扫而光,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难过到那个地步了。
也是,老婆跑了,可以再找一个,生意垮了,他纪孟舟难道就不能重头再来吗?
“辛杜瑞拉。”他将那件轻巧的浅绿运动衫收起,擅自给那个美貌的烂好人取了一个自以为相符的外号。
再抬头时,纪孟舟的唇角已带上了让人心惊的笑。
早晚有一天,他要那些背叛他的,轻视他的,离开他的,落井下石的,通通都付出代价。